朱厚照全盘同意了沈溪的用兵计划。
但他却像倒苦水一般,说出自己的想法:“沈先生,这场仗对朕而言无比重要,要是能打赢,谁都佩服朕,可一旦输掉,朝野臣民都会看不起朕,甚至会将朕的一些缺点放大了说,影响大明江山社稷稳定。”
沈溪幽幽问道:“陛下似乎许久没过问朝政了吧?”
朱厚照面带愧色,咳嗽两声:“朝中有谢阁老和沈尚书这样能干的忠臣,就不需要朕再操心了吧?当初父皇在世时,也不是事事都亲力亲为。”
沈溪不想苦口婆心劝朱厚照回归朝政,他知道这一切都属徒劳。
以朱厚照的生活环境,根本不知居安思危是什么意思,如此浮躁心态,让他专心朝政,正经没几天又会原形毕露。
沈溪道:“陛下不知之前朝中有人擅权?”
朱厚照眨了眨眼,惊讶地问道:“沈先生说的那个人是谁啊?擅权,怎么个擅权法?”
戴义想提醒沈溪不要说,但张开嘴临时却迟疑了。之所以畏首畏尾,显然他心里也很清楚,在朱厚照和沈溪交谈时,他这个皇室家奴在旁听着就是一种罪过,如果再插嘴,那就是自找麻烦。
沈溪道:“既然陛下不知,那臣就不提了。”
这话勾起了朱厚照的兴趣,他眉头紧皱,紧盯着沈溪问道:“先生好生没趣,话居然只说一半,之前朕也不知从何处听来……据说是刘瑾权倾朝野,先生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沈溪微笑着问道:“陛下这话从何处听来?”
师生二人好像闲话家常,戴义在旁听得心惊胆颤,已有告退的想法,但朱厚照没有出言吩咐,他不敢造次。
朱厚照道:“让朕想想……好像是李荣说的,有一次当着朕的面,李荣居然跟刘瑾扭打起来,那时李荣把刘瑾贬得一无是处,那时朕便在想,不会是刘瑾这狗奴才背着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先生,你在朝中,听说的事情应该很多,何不跟朕说说?”
沈溪淡然道:“臣所言,陛下听得进去吗?”
朱厚照笑道:“虽然朕有些困倦,但既然是先生教诲,朕还是能听进去的,这朝廷上下,朕能信任的人不多,先生恰好是其中一个。”
沈溪想了下,最后还是摇头:“若陛下不想亲自打理朝政,应委托职司人员管理,以大明规矩,内阁大学士拟定票拟,司礼监负责帮陛下朱批,代天子行批阅大权……若是可以协调好,奏本即便不经陛下之手,也可获得妥善解决。”
朱厚照眼珠子一转,问道:“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这跟刘瑾擅权,有什么关系吗?”
沈溪道:“人在高位,手上的权力大了,自然会以权谋私。就好像现在的朝政,若司礼监掌印太监跟内阁首辅,想借手中权力中饱私囊,而陛下又不问朝事,那该如何解决?”
朱厚照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内阁不是跟司礼监互相制衡吗?而且,有都察院那些御史在背后监督呢。”
沈溪心说那也要能见得到你的面才行啊,但又不想打破师生间良好的说话氛围,只能幽幽叹道:
“若朝廷制度真如此完善,历朝历代就不会有权臣出现了。”
沈溪跟朱厚照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旁边戴义听在耳中,心惊肉跳,君臣间这一番开诚布公的对话对他精神而言,绝对是一种摧残。
沈溪所指无非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内阁首辅权力太大,以戴义想来,沈溪作为翰苑出身的文臣,将来有很大机会入阁,不太可能用言语攻击内阁首辅,那沈溪说这番话的目的,必然是提醒朱厚照,若皇帝不问朝事司礼监掌印太监最容易擅权。
在戴义眼中,已经有了刘瑾这么个前车之鉴,沈溪说出这番话来本身无可厚非,但始终他是下一任司礼监掌印的有力竞争者,就算他没有权倾朝野的野心,但还是不愿被皇帝限制手头的权力。
朱厚照一副受教的神色,小眼睛乱转,显而易见,朱厚照想到到的权臣不是刘瑾,而是之前跟他作对的顾命大臣刘健和李东阳。
朱厚照问道:“先生既然说到司礼监掌印和内阁首辅可能会擅权,那以先生之意,如何应对才好呢?”
沈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如今刘公公去了宣府,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空缺已久,不知陛下准备做出怎样的安排?”
朱厚照笑了笑,道:“之前朕没仔细想过这问题,便把事情放下,回头看看刘公公能否在宣府前线取得战功,如果他能凯旋归来,那朕还安排他做司礼监掌印,这也算是众望所归吧。”
听到这话,戴义最失望,因为他跟张苑一样,感受到了皇帝对刘瑾的完全信任,似乎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沈溪神色平静:“陛下想为刘公公留住司礼监掌印之位,微臣本不应有非议,但刘公公离京这段日子,司礼监事务无人做主,以至于奏疏积压太多,陛下又不能亲自处置,这恐怕会给朝廷运作带来一定程度的麻烦。”
朱厚照问道:“先生,难道朝廷离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就不能正常运作吗?朕认为,刘瑾不过只是帮朕朱批而已,奏本的批阅,主要还是在内阁大学士手中,只要阁臣清正廉明而且有责任感,就算没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大明也不会出乱子!”
沈溪打量朱厚照,不明白这小子怎么能天真到这个地步!
“或许在某些事情上,陛下有自己主见和魄力,算得上明君圣主,但在大多数问题上纯粹就是个无知小儿,对于朝事一知半解,却总拿自己的意见左右朝局,这才是朝廷出现宦官当政的根源所在。”
沈溪摇头轻叹:“维持大明朝廷运作的不是朝臣,也不是各衙门,而是规矩,孟圣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无论是京城朝廷,还是地方官衙,都是在按照既定规矩办事。”
“若大明从开始就没有定下内阁票拟、司礼监批阅的办事流程,那奏本可以直接从内阁批阅签发,也就不会出现今日奏本积压的情况。正是因为规矩在,且不能变更,若这规矩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那整个体系都会出现偏差。”
“哦。”
朱厚照点了点头,看他的样子,依然依旧似懂非懂。
沈溪问一旁默不作声的戴义:“如今戴公公人在司礼监,且乃首席秉笔太监,应该清楚刘公公走后,因为乱了规矩,以至于奏本和朝事积压的事情吧?”
“啊?”
戴义突然被沈溪提问,一时间摸不清头脑,照理说这时候若不是皇帝,旁人可不敢像沈溪这样直接问一个秉笔太监问题。
朱厚照打量戴义,皱眉道:“沈尚书问你问题,没听到吗?戴公公,你且说来听听,刘公公走后司礼监是否存在奏本积压的情况?”
戴义先看看朱厚照,再望望沈溪,既不想承认,也不想否认,最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又知道现在这问题根本无法回避。他到底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也就是成为司礼监掌印,权衡利弊之后,也就实话实说了:
“回陛下,的确如沈尚书所言,因司礼监缺少做主之人,以至于奏本大量积压,无法回复,朝廷六部以及各寺司、地方衙门只能是在没有批复的情况下,擅自做主,平白生出很多乱象来!”
朱厚照闻言,不由低下头来,眉头紧锁:“果真如沈先生所言……”
沈溪道:“戴公公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自然对此事最是了解,陛下若要知道各职司衙门的情况,可将六部七卿召集起来,好生问询一番,如此便能得到最准确的答复。”
“至于戴公公所说乱象,臣也有察觉,包括兵部在内,之前所奏一概无批复,就算奏本能过文渊阁,进入司礼监后也如同石沉大海,兵部事务自然而然就会被拖慢进度。”
朱厚照笑了笑,道:“沈尚书能力突出,自己做出决定,或许比朕批阅还要好很多。”
“不可!”
沈溪却一脸的不以为然,“臣执领兵部,只是臣子,最终决定权还是归于陛下,若是各衙门可不经陛下批准而擅作主张,就会出现之前臣所说的情况,也就是权臣当道,吏部可自行安排官员,兵部可自行调配兵马,而户部则可以自由调拨钱粮,甚至礼部可自行安排科举时间、地点以及录取人选……如此朝廷,将变成权臣的朝廷,久而久之必会生乱。”
朱厚照露出恍然之色:“听先生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不知为什么,之前朕还有些困倦,但听了先生的话后,感觉茅塞顿开,睡意全无。”
沈溪心想,可不是,涉及到你的权力,有些话你听了后应该有所警醒,要是这样你还能不上心,那你的心该有多大?
戴义趁机恭维:“沈尚书一心为国,所说之言十分中肯,恭喜陛下有这样的忠臣。”
朱厚照一抬手:“这种话,说多了就是废话,朕不想听恭维之言,沈先生有多少本事,朕最清楚不过,倒是你,身为司礼监首席秉笔,在刘公公走后没能打理好司礼监事务,应该受罚才是。”
戴义见朱厚照面无愠色,知道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但他还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迭:“陛下,老奴愿意领罚。”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你觉得应该怎么罚他?”
沈溪摇头:“错不在戴公公,在于规矩乱了,谈何归罪于谁?倒是陛下当早些定下司礼监掌印人选,并且协调好司礼监和内阁关系,如此才能做到二衙门通力合作,令朝廷上下秩序井然。”
朱厚照再次点头,看样子已赞成沈溪观点。
朱厚照直接问道:“那沈先生认为,谁人来担当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最为合适?”
一个问题便戳中重点,在朱厚照口中似乎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但在戴义听来,这涉及未来朝廷走向,沈溪虽然只有提人选的权力,而没有最终拍板权,但沈溪的话,对朝局有很大的影响。
戴义心里无比紧张,更多的却是期待,希望沈溪提举之人是他,就此替代刘瑾成为司礼监掌印。
沈溪往戴义身上看了一眼,一时间没作答,朱厚照的问题随之而来:“戴公公在宫里算是老资历,刘公公如今不在朝中,由他来暂代司礼监掌印之职,维持好司礼监和内阁间的关系,沈先生以为如何?”
戴义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道:“老奴何德何能,怕是不能胜任……”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朕又没问你,朕在问沈先生,看看他对你的评价如何……”
沈溪道:“论资历的话,在皇宫这么多太监中,能跟戴公公比肩的屈指可数,且这些人没有戴公公的能力。”
朱厚照问道:“那沈先生是同意了?”
沈溪摇了摇头,道:“戴公公虽能力突出,但已老迈,臣倒是认为,原司礼监掌印萧敬萧公公,是为掌印太监的最佳人选。”
朱厚照先是嘴巴大张,随即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听到萧敬这个名字时心里有所介怀,因为他念及当初萧敬对刘健和李东阳等阁臣的妥协,以至于他这个皇帝没有任何权力,如今好不容易把权力从萧敬和刘健等人手上抢过来,要他再提拔重用萧敬,有些不太乐意。
朱厚照为难了:“沈先生,之前朕跟萧公公之间有过节,你应该清楚才是……”
沈溪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萧公公无论是做事能力,还是为人处世,都无可挑剔,而且他几次任职司礼监,对于司礼监的情况了如指掌,若陛下不想打理朝政,交给萧公公负责,最为合适。”
“且如今陛下已当政,而朝中也未再有权臣来给陛下设置障碍,陛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朱厚照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嬉皮笑脸地道:“让朕再想想,回头再做决定。”
朱厚照对萧敬深怀戒心,他登基掌权以来任用的都是“自己人”,所以当沈溪提出让萧敬回归重新担任司礼监掌印,朱厚照心里觉得梗着一根刺。
戴义虽恼恨沈溪不支持他,但沈溪举荐之人乃是宫里和朝廷几乎人人都佩服的萧敬,戴义这样的忠厚之人心中的抵触情绪不是太大,换作张苑在现场就未必了。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道:“沈先生,朕有些困倦了,今日之事便先商议到此吧。至于你说的重新任命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事,朕会慎重考虑,过两天给你答复。”
“陛下不必对臣做出任何答复,臣只是提出建议罢了,一切决定权,在于陛下。”沈溪道。
朱厚照微微点头,随即捂嘴抹眼睛,好像已困顿不堪,但沈溪却看出这小子是装出来的,分明不想就这个敏感话题继续聊下去。
朱厚照起身要走,沈溪赶紧站起来相送,戴义几步跟上,跟随朱厚照出门到后面的寝宫去。
沈溪作为入见的臣子,恭敬地目送朱厚照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后,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乾清宫。
(本章完)
沈溪出了乾清宫正门,见张苑在那里焦虑地来回踱步,看得出他很紧张,想进去面圣,却又知道不能违背皇帝的意思。
见沈溪出来,张苑迎上前,问道:“沈尚书……您进去后跟陛下说了什么?”
沈溪径直往外走,张苑几步跟上,就好像狗皮膏药一样。
沈溪侧头看了一眼,道:“跟陛下谈了边关军事,张公公想知晓?”
张苑摇头:“不就是昨日说的那些事情吗?估计差别不大……哦对了,你可有跟陛下提及司礼监掌印人选?”
“提了。”
沈溪停下脚步,丝毫也不避讳,“不过本官举荐之人,并非张苑张公公,而是萧敬萧公公,至于为何,相信张公公你能参透吧?”
张苑当即恼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冲冲地喝问:“你进去面圣,就是为举荐一个不相干的人做司礼监掌印?萧敬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说情?还是说你姓沈的跟朝中那些老家伙是一伙人?”
因梦想破灭,张苑骂人丝毫不留情面,就像疯狗一样冲着沈溪乱吠。
沈溪厉声道:“张公公,请注意你的言辞,若你想跟本官继续合作,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做一个规行矩步之人!”
张苑听不进沈溪的话,觉得自己被盟友出卖,怒不可遏:“说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沈溪道:“我若在陛下面前举荐你,陛下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想?难道你想让我背负不仁不义的骂名?”
“陛下若对你信任,不用我举荐,自然会委命你要职,且如今能镇得住局面的,众太监中只有萧敬,难道你觉得自己在刘瑾回来后,有本事与其相斗?”
一个问题,就把张苑问住了。
张苑是个聪明人,就算气急败坏,但稍微琢磨沈溪的话,便明白沈溪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谁当司礼监太监,说白就是朱厚照一句话,无论是谢迁还是沈溪,又或者别的朝臣举荐,都起不了决定作用。
张苑板着脸问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让刘瑾回朝……继续执领司礼监?”
沈溪迈步向前,张苑不依不挠跟着。
沈溪无奈地解释:“陛下心意如何,你作为天子近臣,难道还需要问我?如今刘瑾在宣府,无过便是功,他回朝后陛下会怎生安置他?陛下只是暂时安排一个司礼监掌印做过渡,若这个人是你,你觉得刘瑾回朝,会如何对付你?”
张苑咬牙切齿:“那你也不能向陛下举荐萧敬,提咱家一句,难道不行么?”
沈溪停下脚步,斜眼看着张苑,道:“张公公,请你明白一个道理,我做事不需别人指点,若你觉得我做得不合你心意,完全可以甩袖离开,何必跟我废话?我在朝得罪的政敌很多,到现在朝中仍有不少御史言官找机会弹劾,我在朝中多一个敌人不多,少一个不少,张公公若想跟我为敌,我乐意奉陪!”
“你……你!”
张苑瞪着沈溪,完全拿这个侄子没辙。
沈溪再道:“我现在好心好意跟你对话,是因为你我到底出自本家,若我如此回绝你,显得不近人情,我举荐萧敬完全是为全局考虑,若你心有不甘,可以去请两位国舅帮你,不必再在我面前多言!”
或许是感觉到沈溪真的生气了,张苑的怒火反而有所抑制。在争夺司礼监掌印太监上,张苑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反而是沈溪有一定话语权,他就算生气,也知道必须得好好巴结沈溪。
张苑叹道:“沈尚书,咱家不过是一时义愤而已,你不必往心里去,不过咱家实话实说,你举荐萧敬,若他在司礼监位子上坐稳了,怕是要想将他撵下来,有些不太容易啊。”
沈溪摇头:“到那时,不用你来想撤换萧敬之事,寿宁侯和建昌侯自然而然便会替你想……还有,刘瑾和戴义等人也会帮你想,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掌握刘瑾走后剩下的两处权力机构,便是内行厂和西厂,你还有心思争司礼监掌印?”
“嗯?”
张苑皱眉,不太明白沈溪所提建议。
沈溪道:“现在无论是谁掌握司礼监,刘瑾回朝后,司礼监必然面临重新洗牌,因为陛下心目中最佳的掌印人选还是刘瑾,而不是你张苑,或者戴义,更不是萧敬。但掌控内行厂和西厂后,意味着手上拥有了监察和挟制百官的权力,你不觉得这比单纯入主司礼监,更为着紧?”
张苑神色凝重:“沈尚书见地果真与人不同,但随着刘瑾离开,内行厂和西厂如今都陷入瘫痪,我去抢这俩衙门回来,有何用?”
沈溪不屑道:“你真觉得内行厂和西厂无关紧要?莫要忘了,这是刘瑾力主建立的衙门,得势时有多猖獗,你看在眼里,觉得刘瑾回朝后,凭什么还能跟以前一样权倾朝野?难道你就没思虑过,如何限制刘瑾回朝后得势?光想着跟戴义和萧敬等人斗,你这是鼠目寸光!”
张苑被沈溪教训,有些不太甘心,但他还是强忍心中火气,道:“那咱家权且听你一回,你可莫要辨别不清楚谁人才能在宫里帮你,你指望萧敬?那老家伙怕是打心眼里儿看不起你,但若是换了咱家掌权,不帮你,帮谁?”
沈溪打量张苑,最后终于点了点头:“那就期望张公公你有得势的一天,那时你我有的是机会合作!”
说完,沈溪再不想去跟张苑废话,他觉得自己对张苑做的已算仁至义尽,至于以后的合作,只是他随口敷衍罢了。
在沈溪心目中,即便自己将来可以做到内阁首辅,也不希望张苑做什么司礼监掌印,因为他知道,张苑属于那种“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小人,且其背后有外戚势力,根本不可能跟此人做到共通有无。
……
……
从皇宫出来,沈溪直接往兵部衙门而去。
兵部内,谢迁早已在沈溪的办公房恭候,估计又从哪里获悉沈溪入宫面圣,所以前来探明情况。
沈溪屏退他人,然后跟谢迁将之前面圣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谢迁叹道:“你做得对,举荐萧公公为司礼监掌印,再好不过。”
跟沈溪想的一样,正统文官心目中最佳的司礼监掌印人选非萧敬莫属。
因为萧敬跟刘健等人配合无间,做到弘治朝跟正德朝承上启下,平稳过度。且萧敬平时得人心,在朝野声望很高。
当然,谢迁难免也会浮想联翩,既然刘健做首辅时,可以让萧敬处处容让,那如今我任首辅,萧敬必然也会屈居我之下,那朝事不再会被宦官挟制,朝廷大小事情的处置,会重新回到内阁主导的态势。
谢迁又问:“陛下为何没应允?”
沈溪苦笑着反问一句:“阁老还需要问?陛下心目中,萧公公原本就不是司礼监掌印的好人选,又怎会轻易答应下来?”
谢迁恼火地道:“陛下还记挂刘瑾那厮?也难怪,刘瑾做事工于心计,能让陛下吃喝玩乐,让朝廷上下看起来一团和气,若此贼回朝,真不好办……你准备怎么应付刘瑾?”
沈溪摇摇头,大概的意思是……我对此人无能为力。
谢迁凑过脑袋,小声问道:“你就没想过,让刘瑾永远回不了京城?”
沈溪眯眼打量近在咫尺的干瘪老脸,问道:“按照阁老的意思,是派人行刺,还是在军中使绊子?”
谢迁见沈溪抗拒的态度,便知道沈溪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刘瑾,当即皱眉:“就当老夫没说过……你也要小心,若刘瑾回朝得势,先不说谁是刘瑾心头大患,单说你,必然会被刘瑾所忌,且会一门心思对付你……你才回朝多久?就让刘瑾失势,若他再容你,朝中他将无立足之地!”
谢迁的提醒,基本还算中肯,沈溪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迁站起身来:“若无其他事,老夫便回去了,看看是否能就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向陛下做出建议。”
沈溪问道:“谢阁老等下要去见萧公公?”
谢迁瞥了沈溪一眼:“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老夫去见萧公公作何?你自己也跟陛下奏明,如今朝廷上下一团糟,老夫要去文渊阁批阅奏本……你还是管好自己兵部的事情吧。”说完,头也不回而去。
沈溪看得出来,谢迁是想有番大作为,或许在其心目中已开始筹谋文官集团崛起事项。
沈溪心道:“你谢老儿可千万别太乐观了,若刘瑾回朝,你的计划便会全都落空,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利用外戚势力铲除阉党,只有这样,才能转嫁矛盾,否则你自己就要同时面对阉党和外戚党两方夹击,以你现在的精力,怕是无从招架。”
……
……
沈溪入宫面圣之后两日,朱厚照那边果然没什么消息。
仍旧没有朝议,也没有大臣能去面圣,朱厚照好像已完全忘记还要提拔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事。
朱厚照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不是在宫市厮混,就是在宫外豹房逗留,总归是夜不归宿,朝廷的事情仍旧没人处置,就算谢迁再励精图治,到底他不是一国国君,一个内阁首辅跟丞相还是有很大差距,他批阅出来的奏本也还是要送去司礼监,然后被搁置在一边。
沈溪一直关注前线战事。
虽然京城周边一片安宁,但其实居庸关以西,已是战云密布。
胡琏亲率人马,抵达张家口堡,与之对峙的鞑靼主力大概为一万五千左右,正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大规模袭击。
鞑靼出动兵马虽不多,但以达延部为首的部族人马足有五万,这造成宣府各条战线持续吃紧,各路人马根本就无法做到相互协同。
七月二十八这天晚上,从宣府回来一名特殊使节,为沈溪带来前线最新战报。
回来奏禀事情的是云柳派回来的熙儿。
沈溪见熙儿,并未在自己的府宅,也没有在兵部或者是军事学堂这样相对公开的地方,而是在城西太平仓临近一处秘密宅院,这里当初云柳和熙儿回京城后曾住过一段时间。
熙儿奏禀的事情,云柳基本已整理成信函,为防止书信内容泄露,云柳采用了特殊密码和印记,沈溪只有参照对比文稿,才能确定书信内容。
熙儿的责任,就是有云柳奏报不详的地方,由她亲口说明。
“……王守仁一直守在宣府城中不出?难道这半个多月来,他连一次像样的出击都没有?”
信中大部分内容,沈溪都能理解,但也有一些相对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涉及到王守仁的部分。
以云柳所说,王守仁到了宣府城后就当起缩头乌龟,躲在城塞内无所事事,以沈溪想来,这并非王守仁的风格,王守仁可是历史认证的军事家,非常善于把握时机。
熙儿道:“确如大人所言,王军门到宣府城后,一直未调兵遣将……之前猜测,可能是宣大地方不肯配合。”
沈溪琢磨一下,断然摇头:“就算孙秀成不肯配合,刘瑾也会帮王守仁劝说,因为这个前司礼监掌印非常迫切想得到一场辉煌的大捷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回朝,刘瑾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行阻挠,毫无意义。”
熙儿问道:“大人怀疑王军门有别的安排?”
沈溪微微摇头:“我不清楚王守仁的具体计划,不过以目前形势来看,胡琏到宣府后,兵马立即投入到战场第一线,但王守仁却跟刘瑾龟缩于宣府,鞑靼如今尚未大举过边塞,宣府周边应风平浪静才是。”
熙儿低下头,沈溪所提问题她根本没法接茬。
她连沈溪的用兵计划都不清楚,遑论王守仁,只是单纯地按照云柳的吩咐回来奏禀。
沈溪拿起纸笔,匆忙在纸上写下内容,也全都是经过特殊编排的文字,随即将纸条交给熙儿,道:
“你休息一晚,明早城门开启后,你便带着书信出城,先到居庸关,这封信是给隆庆卫指挥使李频,还有你师姐,他们看过后,自然会明白我所说内容。这场战事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就算是两败俱伤,也要尽快将这场仗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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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从小院出来,连夜登谢府门求见谢迁。
谢迁原本已睡下,大半夜被吵醒,得知沈溪登门,心里非常恼火,不过他还是整理好衣衫从后院出来,到书房等候沈溪进来会面。
沈溪见到谢迁后迅速将自己来意说明,谢迁当即站起,喝问:“你小子说话可要讲证据,你是说……王伯安已投奔阉党?”
沈溪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揣测他在宣府被阉党掣肘,为求自保,不得不虚以委蛇,将领兵和调兵权限交给了孙秀成和刘瑾。”
谢迁难以置信:“你有证据吗?”
沈溪道:“具体证据没有,只能从一些细节判断……如今宣大总督孙秀成不敢跟鞑靼人交战,刘瑾迫切想得到军功,想方设法让孙秀成帮他达成心愿,而王守仁有兵不调……这跟我之前给他的作战计划完全违背。”
“这算什么证据?他不听你的并不意味着屈从阉党,你这有点儿扣屎盆子的意思啊!”谢迁摆摆手。
沈溪轻叹:“谢阁老对王守仁信任有加没有任何问题,但应看到一个情况,那便是王守仁在宣府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刘瑾以司礼监掌印屈尊到宣府出任监军,无异于将孙秀成等人虚报战之事被摆到明面上,若孙秀成投敌,引鞑靼人过宣府……不知谢阁老可能承担这后果?”
谢迁冷冷地望着沈溪:“你不会是想说……孙秀成想造反吧?”
沈溪道:“孙秀成不敢跟鞑靼人正面作战,又怕这次无法将功抵过,以之前虚报战功之罪,怕是战后要被诛九族,在这种情况下,铤而走险不是什么稀奇事,而王守仁迟迟没有动作,说明孙秀成一直没有放权,现在王守仁不过徒有主帅的名头罢了。”
谢迁长吁口气,道:“你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沈溪显得很谨慎:“我想请阁老去拜见一个人。”
“嗯?”
谢迁一脸疑惑,问道,“你所说之人不会在京城吧?京城这边连陛下都无法干涉孙秀成行事,还有谁有这能力?”
沈溪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有,这个人便是王华王学士!”
谢迁露出恍然之色,终于明白沈溪上门来的用意。
沈溪继续解释:“如今王守仁在宣府,若当机立断,将孙秀成等人军权剥夺,完全可以杜绝边军投敌或不抵抗的状况出现。但王守仁置身险地,不想冒生命危险,这个时候只有王学士能让王守仁振作起来!”
谢迁皱眉:“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都知道孙秀成虚报战功,王伯安在孙秀成的地界,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主帅,你既已知晓,还指望他做什么?”
沈溪道:“我原本以为王守仁抵达宣府后立即出示皇命,拨乱反正,果断将孙秀成等人下狱,未曾想他居然明哲保身……我已下令甘肃和延绥等处兵马往援,若此时宣府出现乱子,那胡琏带去的人马也很可能会被鞑靼人围困,此番出兵计划将因此彻底失败!大明内关和京师也将告急。”
“唉!”
谢迁苦着脸哀叹,“你不是事事都考虑周详么?怎会出如此大的乱子?还要让王德辉劝说他儿子果断行事……亏你想的出来!”
沈溪带着些许歉意:“若非事情紧急,我也不会请谢阁老去见王学士,说明其中利害关系。”
谢迁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老夫就厚着脸皮去一趟王德辉府上,不过先跟你说明,就算王德辉同意劝说他儿子,你也不能让其犯险亲自去宣府……哦对了,信函你确保能送到王守仁手上?”
沈溪坚定点头:“嗯。”
谢迁看着沈溪,翻了翻白眼:“你如此笃定,老夫不跟你争辩,看来这次王守仁在宣府的使命不轻,若这一战得胜,他的功劳绝对不能被埋没!”
“这是自然!”沈溪再次点头允诺。
谢迁看了沈溪一眼,显得很疲倦:“这大半夜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做事太过激进,现在你更是要把这份激进带给别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也罢,谁让老夫举荐你,让你逐渐在朝掌控大权?不过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若王守仁治不了孙秀成和刘瑾,不但他要丢命,怕是会逼得孙秀成铤而走险,到那时,你就是大明的罪人。”
……
……
宣府迟迟没有捷报传来,朱厚照偶尔想起便焦虑不安。尤其是他暂离声色,独自一人闲坐沉思时,最能体现出这种惶恐与担忧。
“唉!朕是否太过相信沈先生了?虽然他以前确实取得一系列胜利,甚至缔造土木堡之战以少胜多的奇迹,但他到底是个人,不是神,朕不能确保他所做每一个选决定都是正确的……”
朱厚照难得地多愁善感起来,开始对自己以往所作所为进行反思,比如说在信任沈溪一事上,就生出许多疑窦。
“……张公公,你怎么看待此事?”
不但反思,而且朱厚照还喜欢征询别人的意见,试着接纳别人的观点。
但他所问之人,就有些不对路了。
若是圣明君主,必然会组建一支很有头脑的顾问班子,或者在朝议时,或者在平时批阅奏本时,将班子成员叫进来,大概询问一下意见,就算私下里问询,对君王也会形成比较大的影响。
但朱厚照根本不喜欢处理朝事,他平时能问的只有身边随从。
张苑能力一般,毕竟是市井小民出身,无论是学问,还是为人处世的经验,又或者是他的情商,都没有任何可称道之处,相较而言刘瑾要强他太多。
朱厚照询问这个问题时,刚刚看过一场南戏。
在沈溪指点下,张苑找人排了一出《霸王别姬》,是以前沈溪给韩五爷所写说本改编,因戏班子里有人曾在南方看过演出,这次改编非常顺利。
一场戏下来,前后情节虽有些脱节,但基本把故事给完整展现出来,看完后朱厚照或许是受项羽乌江自刎的悲愤情绪影响,居然开始思考自己是否用对了人。
“你沈之厚太过自负,以为陛下对你完全信任,谁想现在只是遭遇一点小小的挫折,陛下就对你产生怀疑!你说不需要我在宫里帮你,哼哼,若没人为你说话,迟早你要步刘健和李东阳的后尘,为陛下厌弃。”
张苑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陛下,奴婢认为,沈尚书所做决定,至少现在看来还是比较稳妥的,鞑子未对宣府腹地造成任何影响,长城内关和京畿之地稳如泰山,这一战获胜可期啊。”
朱厚照斜眼看着张苑,问道:“你真这么想?”
张苑惭愧一笑,道:“陛下,奴婢所言均发自肺腑,陛下怎会认为奴婢虚言?”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本以为你们这些当太监的,对朝中大臣都会有比较大的意见,或者说你们仗着朕的信任,逮住机会就会说朝臣的坏话,看来也不尽是如此。”
“沈先生之前请调延绥等处兵马回援,朕应允了,到现在没什么消息,你有时间多去兵部衙门过问一下,朕希望随时能够了解前线的情况。”
对于朱厚照的要求张苑非常乐于接受。
多去兵部询问沈溪这个天子近臣,会突显他的地位,距离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也更近一步。
“奴婢遵旨。”张苑行礼。
朱厚照感叹地说道:“唉!朕这些年信任的人不多,你张苑算是其中一个,朕之前还跟沈先生谈及谁来担任司礼监掌印,沈先生提到萧敬萧公公,朕倒觉得你有几分本事,可以担当此大任。”
张苑很激动,但拼命压抑心中的觊觎,伏低身子,道:“陛下,奴婢可不敢当。”
朱厚照笑道:“有本事就不怕人说,刘公公走后,你安排的事情确实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始终还是尽心帮朕做事,就好像今日这出戏,朕便觉得很过瘾,回头你给多安排几出。”
“朕有些乏了,今日就不进内苑,先去休息了,明日朕想去军事学堂看看,说起来朕有好些日子没去那边走动了……”
说完,朱厚照意兴阑珊离开,张苑愣在那儿,一时没明白朱厚照为何要夸他。
“陛下没来由为何要提到司礼监那个悬而未决的差事?说出来就为了吊人胃口?难道真如我那侄子所说,这位子就是为刘瑾所留,旁人休想染指?”
尽管心头有很多问题想找朱厚照问个明白,但显然他没那资格,怀揣着疑惑,只能去求助沈溪。
……
……
夜色深沉,张苑并不介意在外奔波忙碌。
若是普通夫妻,恩爱有加,自然会心怀牵绊,平时想着早些回去团聚。
张苑本身是阉人,而钱氏性格泼辣,张苑发现就算在朝中取得再大成就,回去后也没法在气势上压制自家婆娘。
偏偏他要巴结钱氏,毕竟自己是阉人,平时少有在家,生怕钱氏跟人跑了。
张苑有时候想早些回去跟钱氏团聚,但见面后便会有种不自觉的自卑感,少年夫妻,到年老后感情已经很淡漠……其实这些年钱氏已有了外遇,经常拿张苑的钱去补贴小白脸,但现在张苑非常需要有个感情寄托,其余事情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张苑年届不惑,心里一门心思所想就是在朝更进一步。
现在他有资格走出宫门,甚至走出豹房,更愿意趁着帮朱厚照办事时假公济私,获得一些实际的好处。
张苑从豹房出来,想借着传达皇帝来日要去军事学堂视察这件事,趁机跟沈溪说说司礼监掌印太监悬而未决的问题。
“陛下如今就是不提司礼监掌印太监人选,看来对刘瑾有所眷顾,想让其归来后继续掌权……我这侄儿提醒是对的,他让我夺得西厂和内行厂的权力,提前剪除刘瑾的势力。他提议让萧敬当司礼监掌印是帮我而不是坑我,这样的侄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原本张苑还对沈溪嫉恨无比,但随着他逐渐掌握朱厚照的真实态度,又开始对沈溪的作为推崇起来。
也是他现在根本没人可商议,自己也知道,张鹤龄和张延龄只是利用他,根本不是真心实意扶持他上位,就算扶持他上位,也要帮张氏兄弟做事。
他此时迫切想利用沈溪,摆脱外戚党对他的控制。
他要去见沈溪,却不知何处能找到人,便先去了军事学堂。
此时军事学堂内只有几名侍卫值夜,得知沈溪不在,张苑径直去了沈溪府宅,到沈家门前一问,沈溪不在家。
张苑有些泄气,但还是马不停蹄赶往兵部,这一路将他折腾得不轻,等到了兵部衙门,方知沈溪依然不在。
“嘿,这小子到底去了何处?难道他在京城里还有别的窝不成?”
张苑心里多了几分好奇。
照理说沈溪只能在这三个地方歇宿,但他想到京城一些官员,都在东、西长安街上有自己的临时宅邸,小声嘀咕,“没听说我这侄儿有什么别的住所,这可稀罕了,除非他在外面养了外室,这会儿正逍遥快活呢。”
想到这里,张苑心里不平衡了,因为沈溪拥有并享受的东西他却无法消受,就算有了权力很多事也无法改变,心里自然不爽。
本来他应在兵部这边留个话,人直接回去,但他觉得不忿,想到夜已深,回家后指不定钱氏在何处风流,反倒惹一肚子的闲气,便失去归家的心思。
“这会儿,那婆娘多半不会安安分分留在家中等我,指不定在外面谁的屋里,我别自讨没趣了,不如待在兵部衙门等我那侄儿过来……我倒是想当面问问他,到底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张苑赌气留在兵部衙门等候,反正他打着皇帝使节的名头,说代天子找沈溪传话,沈溪不在,他非赖着不走,也没人敢过来驱赶。
张苑本来坐在大堂等候,不知不觉倚着椅子打起了瞌睡,后来实在受不了,于是叫人扶着他去了供兵部官员休息的简陋房间,将就对付一晚上。
等第二天清晨知道沈溪到衙门点卯后,张苑翻身起床,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便找沈溪“算账”。
此时沈溪神清气爽,正如张苑猜想的那样,他刚从惠娘那边回来,前一夜根本就没回府宅。
沈溪见到张苑,多少有些好奇,他没想到张苑居然会留在兵部衙门这边等他。
张苑仿佛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故意凑上前,不无诧异地问道:“沈尚书这一夜未归,怕是寻欢作乐一晚上吧?”
身为一个太监,心里不爽,可不会试图遮掩什么,就算是当着兵部一些官员的面,他也丝毫不客气,说话透着一抹阴阳怪气。
沈溪上下打量张苑,不想声张,一摆手道:“想不到张公公驾临……这一大清早就遇到贵人了。”
张苑冷笑不已:“贵人可不敢当,在你眼中别是贱人就好。咱家本是替陛下前来传旨,结果到处都寻不到你人……沈尚书,咱可要进内堂好好说道说道。”
沈溪板起脸来:“张公公有什么话,在这里直说便可,若陛下有什么旨意让你传达,这会儿见面了你还敢有意怠慢不成?”
“你!”
张苑本以为自己拿住沈溪的小辫子,可以肆意妄为。
但他却不知,越是他嚣张得意,不可一世,沈溪越不想跟他纠缠太深,最好是敬鬼神而远之。
(本章完)
张苑发现自己很难制服沈溪。
就算知道沈溪夜不归宿,但这也不是什么劣迹,毕竟身为兵部尚书,人家晚上爱去哪儿便去哪儿,就算外面养有女人,也丝毫影响不了其在朝中的地位。
张苑抓住的所谓小辫子,根本就没证据,甚至想攻击沈溪人品有问题,都无从下手,他站在那里气呼呼半天,最后语气不善,问道:“陛下今日会去你所设军事学堂,你准备好了,若做事不周,怕是陛下会怪责!”
“多谢张公公提醒!”
沈溪原本不太喜欢跟张苑这种人来往,现在张苑居然拿他夜不归宿一事进行要挟,更让他认定此人不可结交。
张苑心想:“我在这里等了一夜,为的就是知道他去了何处,现在他拿出这种态度对我,分明心里有鬼……哎呀,莫不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回头我得好好查查,若是能发现他有不轨形迹,我可以拿来要挟,让他帮我做事!”
想到这里,张苑洋洋得意,觉得自己非常聪明,可惜他这点心思,完全落进沈溪眼中,光是神色间细微的变化,便已让沈溪警觉起来。
沈溪意识到眼前这个二叔,根本就是个狼心狗肺之人,跟张苑作利益交换,无异于与虎谋皮。
沈溪道:“张公公既然将事情传达完毕,可是要回宫?”
张苑改换笑颜,道:“咱家不用回宫,陛下这会儿多半已起来洗漱,稍事整理就会到军事学堂,沈尚书怕也要马上过去候驾!”
尽管张苑咄咄逼人,沈溪仍旧以平常心对待,他很清楚,就算朱厚照昨夜提前休息,必然也是在三更半夜后,想早起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一来,朱厚照到军事学堂非要日上三竿后。
沈溪面色沉静:“既然张公公要去豹房,在下便不多送了,请回吧!”说完,沈溪径直往自己办公房而去,压根儿就没有请张苑到里面叙话的意思。
张苑非常不爽,仔细想了一下,自己明明是来跟沈溪说及如今争夺司礼监掌印的形势,想跟沈溪好好合计一下,让他举荐自己,顺带想想办法让刘瑾回不了京城,末了还得跟沈溪谈谈把说本改编成戏本的事……
但因为他以为抓到沈溪的把柄,出言不逊,导致沈溪反感,沟通的渠道就此关闭。
张苑无比懊恼,心想:“这回可真是失策,早知道的话,应该先调查清楚这小子劣迹再行要挟,现在倒好,非但没成功,反而让他有所警觉,而且不打算跟我继续商谈事情了,以后再想找他,怕是会被这小子拒之门外!”
再去看沈溪,人已往后院去了,他想追也来不及。
恰在此时,旁边有兵部属吏过来询问:“张公公,不知您有没有休息好,这会儿是否回去补个觉?”
张苑怒道:“天都亮了,补什么觉?咱家要回去面圣,知道这是多大的事情吗?”说罢,张苑气冲冲地拂袖出门,被差役当作瘟神一般送走。
……
……
尽管沈溪猜想朱厚照不会早早就去军事学堂,但他还是在兵部衙门简单整理过前线战报,便先一步去学堂作准备。
王守仁、王陵之和胡琏如今都不在京城,沈溪在军事学堂的帮手,都是兵部中下层属官,这些人平时恪尽职守,完全按照沈溪吩咐行事,但想要有特别突出的表现却很困难,沈溪也不指望在这些人中发掘人才。
一直到辰时,军事学堂学生才陆续抵达。
沈溪站在门口亲自点名,让他们在操场上列队站军姿,等候所有学员到齐,此时他心里琢磨开了……是时候在军事学堂建立规范的寝舍,进行全封闭的军事化管理,不能再让学生“走读”。
总感觉现在这些学生缺少一种气质,上课的时候是认真听讲,但放学后就没了军人的风采。
等人到齐,沈溪对操场上即将解散的学生道:“宫里派人前来传话,说是今日陛下会亲临,若无意外的话会随堂听课,若谁表现好,会得到陛下赏识和提拔,一切都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虽然在场学生基本都是世袭军户,但听到皇帝到来考察的消息,全都打起精神,这到底是能得到皇帝欣赏飞黄腾达的好机会,每个人都希望自己会是下一个王陵之,或者是下一个胡琏。
学生们都进教室开始上课,而沈溪这边则到军事学堂公事房,把在场一些官员叫来,详细安排接待圣驾之事。
书吏何悦问道:“大人,陛下亲临,可会带朝官前来?是否要安置桌椅板凳等物,若陛下要休息,可要临时搭建休息之所?”
因为何悦等人都是在新近才被调来军事学堂,对一些规矩不是很明白……这些中下层官员都将皇帝当作高不可攀的存在,觉得能面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以至于会如此紧张和慎重。
沈溪心想:“军事学堂的建设可不容易,随着规模增加,现在调配过来的人手已不太充足,做事也没什么效率,回头还得从各衙门征调人手,实在不行的话,让朱鸿和沈永祺等人过来充个数,总归是自己人,不至于明里一套背地里另一套。”
沈溪对何悦解释,同时也是对在场所有官吏解释:“不用特别准备,只将陛下当作是军事学堂一员便可,陛下不想搞特殊化,至于有什么大臣光临,那也只是伴驾,不需要有特殊准备,军事学堂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沈溪说出这种君臣平等的话,在场官员一时间不太能接受。
这是一种划时代的意识,大明朝最讲究高低贵贱,就好像这些人对沈溪的态度一样,他们将沈溪当作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才会百般恭维,若是遇到跟沈溪同龄的书生,他们只会嗤之以鼻,谁会将其话放在心上?
……
……
跟沈溪预料相同,直到日上三竿,朱厚照才慢悠悠到来。
此时已临近午时,沈溪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这次过来,朱厚照只带了钱宁、张苑和寥寥无几的随从,毕竟军事学堂距离豹房不是很远,朱厚照过来,一路上的安全能得到保证。
朱厚照精神不错,见到出来迎接的沈溪,笑着走上前,道:“沈尚书何必多礼?朕过来就是走走看看……说起来朕有好些日子没来,之前朕还说要在这里上课,当一回学生。”
沈溪道:“陛下随时都可以过来听课,以陛下的见地,即便给这里的学生讲课那也是绰绰有余。”
“哈哈,好!”
朱厚照没当沈溪是在恭维他,乐呵呵接受了。
张苑和钱宁等人都在打量沈溪,他们自然觉得沈溪是在谄媚,但其实沈溪大抵说的是实话。
朱厚照对军事的理解力很强,再加上沈溪之前曾对他进行过系统教育,以至于朱厚照对于兵法韬略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让朱厚照当童生、秀才的先生肯定不行,但让朱厚照当个军事课程的讲师,讲一些军事理论,并不会显得有多突兀。
只是朱厚照没有那闲工夫来,而沈溪也不会劳烦他,除非是他这个皇帝想过一把先生的瘾。
君臣一起进入学堂大门,直接来到后院学舍门口,此时学生们都知道皇帝到来,一个个正襟危坐,装出一副用心听讲的模样,而在场讲师则是由谢铎举荐,刚调到军事学堂的年轻讲官乔珍。
乔珍是谢铎非常欣赏的一名后生,本是举人出身,在太学读书三年,后来又在河间府讲学,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如今年过三十五,在北直隶文坛已有一定名声。
谢铎亲自举荐,就算沈溪觉得不合适,也要先请来试试。
沈溪亲自测试后,发现乔珍接受新思想新事物很快,也就暂且将其留在兵部,正好可以让乔珍给学生补一下文化课。
沈溪让乔珍所讲都是一些兵法韬略,比如《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不但要让学生们熟练背诵,还要把意思讲出来,至于理论如何用于实践,则会另行安排课程,由沈溪亲自指导。
朱厚照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侧过头低声对沈溪道:“讲得很好,这位先生也是兵部之人?”
沈溪介绍道:“是从国子监调过来的讲官,刚来几日,陛下若觉得此人有一定才能,可提拔为官,留在军事学堂任职。”
朱厚照恍然:“连个官身都没有啊,那算了,再试用一段时间为好。沈尚书,我觉得这些人讲得再好,跟你所讲东西,还是有很大差距,但整个大明你只有一个,需要你教导的人却有千千万啊!”
沈溪道:“陛下抬举了,微臣实不敢当。”
朱厚照笑道:“没什么,沈尚书打理军事学堂,比旁人可稳妥多了……对了,之前朕赏赐你的那五千两银子,可有收到?”
见朱厚照问到银子的事情,张苑顿时紧张起来。
不但张苑紧张,连钱宁的神色也有些古怪,从这微小的行容变化,沈溪便大致判断出,这件事不但张苑知情,钱宁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内库银子吃紧,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朱厚照自己不知道罢了。
张苑赶紧用眼神暗示沈溪,大概的意思是,让沈溪说银子已收到,这样可以避免朱厚照发怒。
但显然,这不是沈溪所愿。
给我五千两银子,我没收到,我为了维护你们这些宦官和佞臣的利益,就替你们说谎,甚至犯下欺君大罪?
沈溪道:“之前张公公有对臣提及,但说是要过些时日,才能将陛下赏赐送来……以臣看来,这赏赐实在是没甚必要,还是留给前线有功将士为好。”
朱厚照听到银子没到位,不由皱眉,目光往张苑身上瞄,但听沈溪说赏赐给将士,他重新将目光落回沈溪身上,摇头道:“银子是朕赏赐给沈先生您的,至于前线有功将士,朕另有赏赐。”
说到这儿,朱厚照突然瞪着张苑,大声喝问,“张公公,朕让你马上赏赐,你为何要将此事拖延?”
张苑心慌意乱,虽然没下跪,但头低得很低:“陛下,老奴去问过,内库那边说……并无宽裕的银子,所以就……”
不说这个还好,张苑一出口朱厚照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朕这个当皇帝的,要赏赐大臣银子,而且已做出许诺,之前就让你通知一声,现在朕又提了一句,你这倒好,直接一摊手跟朕说内库没银子,不是要打朕的脸,让朕在大臣面前颜面无光吗?
“混账东西!”
朱厚照不顾置身课堂之外,当即怒喝一声。
这一声,让张苑直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眼看朱厚照要上去对张苑拳打脚踢,沈溪劝阻:“陛下对臣的恩赏,臣完全能领会,如今正是边关作战国库开支紧张之时,若此时臣收了陛下赏赐,天下人必会认为臣罔顾大局,不如等战事结束,再行论功请赏。”
朱厚照却很坚持:“不行,不行,朕做出的许诺,岂能言而无信?朕威严何在?”
当朱厚照说出此话时,教室里已停止教课,师生都在打量朱厚照,显然是被之前那一声怒喝给惊着了。
皇帝在外面发火,虽然不知道是在喝斥谁,但里面的师生也知道大事不好,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将课程继续下去。
朱厚照道:“张公公,你去将内承运库的人叫来,朕要好好问问,将银子用到何处去了!朕就不信,朕要赏赐给功臣一点银两,都有人百般阻挠,难道朕的话,在这些人耳中形同虚言吗?”
张苑脸色发苦,他很清楚现在内库的情况,调五千两银子出来,意味着宫里许多用度要削减,长此以往迟早会出大事。
“奴婢该死!”
张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不断磕头谢罪。
朱厚照赏沈溪银子,本来只是随性而为,他觉得要收拢沈溪这个有能力的人,必须要时常给一些赏赐。
这是他在读《二十一史》的时候领悟出来的道理,如果不能给大臣足够多的利益,那大臣就会自己去争取,那时候他这个君王就危险了,而恰恰沈溪就是那种既有能力执行力也很强的人。
能力越大,意味着造反起来危害也越大,朱厚照因长久不问朝事,潜意识里便会有一种未雨绸缪的危机意识。
这会儿他为了面子,已不可能收回成命,怒不可遏:“你罪该万死,不过更该死的是那些推诿的内承运库的官员,他们把朕的话当成耳边风,朕还想在朝廷树立一个上行下效赏罚分明的良好环境,却被你们这些人给破坏了!”
因为朱厚照以君王之威教训人,在场之人莫要说跟朱厚照顶嘴,就算喘息,都要避免声音太大被朱厚照留意到。
沈溪却胆大包天,依然在劝解:“或许内库是因为前方战事着紧,方才导致银钱吃紧。”
朱厚照一抬手:“沈尚书不必为那些蛀虫辩解,若说内府银子出了问题,一定不是因为战事,而是这些蛀虫暗中中饱私囊。”
“朕可知道,内库调用从来都是单方面的,只进不出,哪怕户部银子着紧,没有朕的准允,照样不敢从内府调用!”
沈溪心想,你这小子对于公帑调用,倒是很熟悉,应该是你尚是太子时,对这些事有过调查和了解,算是难得了。
沈溪这会儿忍不住打量张苑,虽然沈溪不想让张苑因此记恨他,但这件事既然已经揭破,那彼此矛盾也就必然形成。
朱厚照再道:“马上去将内承运库的官员找来,朕准备亲自过堂审问这些人。”
“以臣看来,这件事先暂时放下……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沈溪很有勇气,居然敢在盛怒的朱厚照面前提出不一样的看法,而且有强行阻止皇帝任性行事的意思。
朱厚照打量沈溪,不悦地道:“沈尚书,就算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也先等这边的事情处置完毕才可。”
沈溪摇头道:“正是关于此事,臣认为,内库压下这笔银子,对朝廷来说反而是好事,臣愿意出来为内库的人说话,不知陛下可否借一步说清楚?”
朱厚照瞪着眼睛道:“为什么一定要借一步说话?难道沈尚书即将跟朕所说的,不能对人言?”
这问题出来,沈溪当场傻掉了,那些官员也都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位根本就是个没有心机的皇帝。
既然大臣提出要借一步说话,那必然有难言之隐,或者是不方便被人听到的机密,你这么说出来,不是将矛盾公开化?
沈溪点头:“或许有些事,的确不宜公开。”
朱厚照皱眉:“沈尚书要说的话,跟朕要惩治那些内承运库的人并无干系……来人啊,先去将相关案犯押解过来,朕要好好审问。至于沈尚书,请先到偏厅等候,朕随后便过来。”
(本章完)
朱厚照将沈溪“请”到偏厅,等于让沈溪暂时避开,以便他可以继续跟身边的随从发火。
过了半晌,朱厚照才进屋,此时他终于意识到沈溪要说不可对人言之事,吩咐随从在外等候,不得进来打扰。
重新见到沈溪,朱厚照皱眉道:“先生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沈溪见朱厚照脸色不太好看,便知道应该是自己先前打断朱厚照的话,让小皇帝内心有些不满。
沈溪道:“陛下可有问过内库如今剩下多少银子?”
朱厚照一甩手:“这些琐碎小事,朕岂能一一过问?既然有专门的官员负责,朕只管找那些官员问责便可。”
“但似乎,陛下未曾问过内承运库的官员,是否钱都用到豹房了?”沈溪单刀直入。
朱厚照打量沈溪,脸色黑了下来:“先生此话是何意?难道先生以为,内库之所以没有银子,是被朕一个人给花光了?”因为说话太过直接,沈溪甚至不知该怎么接茬。
明知道自己花钱花得多,也知道内库银子不够用,还非要在这种事情上逞强,难道你以为人人都可以跟刘瑾那样不顾一切敛财,为的就是满足你的私欲,让你可以在豹房毫无禁制地大手大脚破费?
沈溪道:“陛下可知如今皇宫开销是多少?”
朱厚照很不耐烦,甚至不愿正面瞧沈溪,道:“先生,朕说过了,朕不想问这些小事,如果内库银子真的不够了,他们可以跟朕申请,从户部调拨便可……但问题是,朕觉得自己平时没花多少银子,大明每年应该有几千万两银子入账,不会连这点小钱都没有吧?”
听到朱厚照所说数字,沈溪知道,朱厚照没有自知之明。
大明国库收入,在张居正改革前,每年也就二三百万两银子,其中大部分用在修缮边境城塞,以及支付冗官薪俸上。
本来这些数字并非是秘密,但因大明收税多是以粮食上报,朱厚照即便看过户部资料,也都是入库多少石稻米、粟米等数字,难以换算成详细的银钱,朱厚照理所当然以为国库无限充盈。
其实弘治年间虽然天下太平,但其实仅仅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社会没有出现大的动荡。但由于土地兼并严重,一些官绅和巨贾肥得流油,户部和内库却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沈溪再问:“陛下可知内库每年消耗多少?”
朱厚照一甩手:“朕不管,朕乃天下之主,难道花销一点银子,还要经过大臣准允?沈先生,朕理解你,你觉得朕花钱大手大脚,才导致了现在内库拿不出银子,但朕想说,朕所消耗银子屈指可数,而且就算之前朕花费得更多,刘瑾也能帮朕打理好一切,若非他有这样的能力,朕也不会一直挂念让他回来继续担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或许是朱厚照太过恼怒,连心中一直藏着掖着的小秘密,也这么毫不避讳说出来。
此时沈溪作为臣子,听到这些话很尴尬。
跟朱厚照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沈溪一直以为自己的话朱厚照多少能听进去一些,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这纯属自作多情,无论是谁所说道理,到了朱厚照这儿都一个样,不存于听谁的不听谁的问题。
明白这道理后,一些想说的话,沈溪便忍住了,由着朱厚照去折腾……反正收银子的人是我,瞧你这态度,我还帮你省什么银子啊!回头你最好把五千两银子送到我府上来。
“既然陛下认为,有刘公公在,可以为陛下打理好内库,臣无话可说,不知陛下是否要继续视察军事学堂?”
朱厚照察觉沈溪言语中的失望,问道:“朕如此认为,难道沈先生觉得不对吗?刘公公的能力毋庸置疑吧。”
沈溪叹道:“有些事,陛下问臣,不如问旁人,臣说得太多,陛下会觉得臣居心叵测,陛下只需明白一点,就算刘公公当家,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银子来,要么是与民争利,要么只能借机敛财。”
“哦。”
朱厚照似懂非懂,微微点头,好像在思索什么。
沈溪站起身来:“陛下既然视察过了,那就早些回去休息,臣认为您现在可能有些疲乏了。”
朱厚照道:“朕本打算在这里审问嫌犯,既然沈先生认为不妥,那朕便让人将之押解到皇宫,朕决定要好好审问一下。朕就不信了,朕的内库居然会被人掏空,连给功臣赏赐的钱都没有。”
“沈先生请尽管放心,之前答应赏赐给您的五千两银子,会一两不少地送到你府上。”
说完,朱厚照不想再跟沈溪探讨关于刘瑾的事情。
君臣一起出了偏厅,外面恭候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朱厚照跟沈溪谈了些什么。
因在场官员不多,有一定地位的只有张苑和钱宁,而因刚才的事情,张苑还被罚跪在地上,现在依然没被恩准起身。
朱厚照看着众人耷拉着脑袋,有些恼火地问道:“朕好好的心情,就这么被破坏殆尽,朕不想在此逗留,准备回宫审问内库职司人员,看看他们把朕的银子败到何处去了!”
沈溪见朱厚照黑着脸,目光凶狠,便知道这小子倔起来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小子过来多半是想知道宣府前线的事情,结果遇到内府银子紧张,让他丢了脸,这是要回去解决财政问题……如此一来,怕是不等宣府战事结束,朱厚照就要将刘瑾给调回来了吧?”
想到这里,沈溪心里满是失望。
这个皇帝太不好调教了,作为一个穿越者,就算有一定头脑,但面对喜怒无常的朱厚照,依然无能为力。
“希望这小子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若他坚持调刘瑾回来,并且纵容刘瑾贪赃枉法,那再想将刘瑾拉下马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
……
朱厚照刚走不久,谢迁闻讯赶到军事学堂。
沈溪判断,谢迁多半是收到什么风声,进一步推想,谢迁应该是在军事学堂安排了眼线,这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就会得悉。
沈溪出去迎接谢迁时,心里便在想这个问题:“新近军事学堂人员变动不小,估摸谢老儿趁机安排眼线进来,而且这个眼线能及时把消息传递出去……哼,他就跟防贼一样防着我,果然是老狐狸。”
在沈溪看来,谢迁在朝这么多年稳固不倒,得到弘治帝赏识,必然不仅仅是靠他那张能言善道的嘴,其能力,甚至阴谋手段,都有过人之处。
“不能小瞧谢老儿,别以为现在文官集团对我已无阻碍,若他带头打压,我怕是没有反击的余地。”
不知不觉间,沈溪对谢迁的防备心理也在加重,他明白,随着自己在朝地位稳固,那些老派大臣必然会对他有所不满。
之前要利用他来斗刘瑾,所以文官集团才会对他一再容忍,但若阉党轰然倒塌,朝中这帮老家伙不可能放任他继续“胡闹”。
现在改革仅局限于兵部,他下一步准备将之大刀阔斧推进下去,目前看来恐怕会阻力重重。
见到谢迁,谢迁没多说,示意里面说话。
进到之前沈溪觐见朱厚照的偏厅,谢迁立即出言喝问:“陛下隆恩,准备赏赐你五千贯?”
沈溪回道:“却不知谢阁老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谢迁没好气地道:“你先莫要问老夫从何处得知,单说这件事,有还是没有?”
“有。”
沈溪没有遮掩,直接道,“不过因内库在刘瑾走后有些拮据,未能拿出这么多银子,以至于陛下先前大发雷霆,之后摆驾回宫,怕是要快刀斩乱麻处置这件事。”
谢迁老脸横皱,道:“你为何不当场回绝陛下?你应该知道,当初陛下之所以大手大脚花钱,完全是因刘瑾贪赃枉法,搜刮大量钱财填充内库所致?如今刘瑾不在朝,陛下还跟以前那样胡乱花钱,内库撑得住吗?”
沈溪无奈地回答:“若能阻止的话,我会不努力推脱?之前我奏请陛下,收回成命,惜再三请求陛下仍未放弃,就怕回宫后陛下要问责于内承运库官员,回头就将善于理财的刘瑾召回京城,到那时,怕是一切都要恢复旧观!”
谢迁打量沈溪,目光中满是失望:“这就是你做出的努力?”
沈溪面对谢迁的指责,不想多做解释,道:“若阁老实在担心,不妨现在就入宫面圣,向陛下据理力争。若去得及时,或许陛下能听进阁老建言,若不然,就只能跟我一样,等在这里,最终迎来一个结果。”
谢迁白了沈溪一眼,转身便走。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不会真进宫去自讨没趣吧?”
谢迁的声音随之传来:“不跟你多说了,老夫要去问几人,若情况有变,就算进宫苦谏,也不能让陛下召刘瑾回朝!”说完,扬长而去。
……
……
谢迁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
或许是谢迁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现在朱厚照手头拮据,若还想跟以前那般大手大脚花钱,只有一个方法,便是将刘瑾召回,然后给予刘瑾足够大的权限,让刘瑾敛财,然后将大部分钱财送入内库。
谢迁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感觉朝廷无法满足朱厚照的私欲,就要防止其乱来。
沈溪没有随谢迁一起离开,在他看来,无论谢迁做什么,对事情的结果都不会形成太大影响。
若朱厚照真要调刘瑾回朝,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沈溪曾试过劝说,但根本无法收获任何结果。
谢迁走后,沈溪在军事学堂这边稍作安排,便回兵部衙门去了。
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关键了,若朱厚照坚持要调刘瑾回朝,下一步朝中各方必要做出激烈反应,沈溪之前一直都处在对抗刘瑾的第一线,这件事发生,他必然首当其冲。
沈溪到了兵部衙门,熊绣和何鉴等人已在恭候。
实在是朱厚照视察军事学堂一事受到的关注度太高,这会儿兵部内各种传言沸沸扬扬。
公事房中,熊绣问道:“沈尚书,内库存银告罄一事您应知晓,陛下回宫过问,您看是否有调刘瑾回朝之可能?”
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所有人都能推测出来。
沈溪道:“宫内尚未有消息传出,若陛下真有意调刘瑾回朝,以熊侍郎看来,可有什么方法阻止?”
熊绣怒气冲冲:“刘瑾那厮,简直是宦官中的败类,利用手中权势为非作歹,若非沈尚书阻止,如今朝中指不定乱成何等模样,他要回朝,我等便入宫面圣……就算死谏,也不能让刘瑾回朝。”
朝中文臣,刚刚从绝境中挣脱出来,若让他们再坠入深渊,一个个都不乐意,要么跟刘瑾死斗到底,要么早早请辞回乡,就此归隐田园。
沈溪实在不想牵扯进去,他往何鉴身上看了一眼。
何鉴没有表态,沈溪猜想,现在有很多中庸的官员不想出面,毕竟之前这些人跟刘瑾没起正面冲突。
要阻止刘瑾回朝,这些人希望由谢迁和熊绣这样跟刘瑾有宿怨之人出头,他们只需在后面摇旗呐喊即可。
沈溪道:“熊侍郎不必着急,刘瑾是否能回朝,并不取决于其本身,而在于陛下的态度,现在只是内库出现问题,若可以解决的话,陛下不会调刘瑾回朝……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这番话出口,沈溪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内库财政出现巨大缺口,跟刘瑾离朝有莫大关系,若刘瑾没有两把刷子,能在大明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说出来,沈溪自己都不会信。
熊绣道:“最好如沈尚书所言,若不然,请沈尚书牵头,我等必然追随入宫,向陛下死谏。”
沈溪打量熊绣,心中嗤之以鼻,要死谏你去,别拿我当炮灰。
……
……
紫禁城,乾清宫。
朱厚照面对一众内承运库官员,大发雷霆,众宦官和官员有很多是第一次见到朱厚照生这么大的气。
“……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朕养你们何用?这才几天工夫,朕的家底就被你们败坏成这样子?”
“查!给朕查到底,看看到底谁是蛀虫,若查出谁贪污,朕必要将他大卸八块……”
内库一众人,内心都惶恐不安。
其实,究竟是什么导致内府入不敷出,每个人都有清楚的认识,全是因为这个皇帝太不靠谱,才造成今日局面。
弘治帝以节俭著称,弘治末期宫内宦官和宫女的数量比之从前少了许多,朝中有名臣辅佐,君臣一心,精兵简政,就算一些方面花费巨大,但基本能保持收支相抵,并且有一定结余。
但到了朱厚照这里,因为其太过贪玩,在宫外又建立起一个堪比销金窟的豹房,开销比弘治朝大了许多,而内库拨款基本按照弘治时期标准,如此一来,内库的财政出现状况也就难以避免。
朱厚照对众宦官和官员大发雷霆后,板着脸下最后通牒:“朕不管最后调查结果如何,现在朕需要五千两银子赏赐兵部沈尚书,你们这就回去调拨,若筹不出来,朕将你们一同砍脑袋!”
众人一听,这算哪门子道理?内库缺银子,您老人家不想从户部调拨过来,让我们自行解决?
这怎么个解决法?难道无中生有变出银子来?还是说要把我们自己家底掏出来填补亏空?
话说这亏空根本不是我们造成的,凭什么让我们来承担?
就算这些人心有怨言,但没法跟朱厚照讲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皇帝,很多道理无处可讲。
张苑见众官员和宦官还跪在那儿,不由着急起来,他不想自己承担责任,赶紧摆手:“你们还跪在这儿作何?陛下让你们回去筹备,赶紧去,莫要让陛下再发怒!”
在场之人只能是站起身,后退到殿门口,哭丧着脸转身离开。
人走后,朱厚照兀自愤怒不已,他看着张苑道:“张公公,瞧瞧你办得好事!”
张苑一脸冤枉:“陛下,奴婢早就说过,内库银钱供应不上跟奴婢没什么关系,奴婢在御马监任职,几时管过内库的事情?”
朱厚照一回想,发现张苑确实没有在内承运库担任具体职务。要说有一定关系,那就是以前朱厚照身边最亲近的太监是刘瑾,刘瑾能把这些事情打理好,而现在他宠信有加的张苑,却总是推卸责任。
这一对比,差距就明显了,朱厚照对张苑的不满逐渐累积。
朱厚照脸带愠色:“朕不管是否为你负责,现在朕着你负责监管内库,若有差池,朕将你脑袋一并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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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半天筹措,内承运库方面终于凑够五千两银子,准备给沈溪送去。
朱厚照不放心,先让人将银子抬到乾清宫这边,亲自清点,确定无误后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他这边倒是满意了,那些负责内库的宦官和官员则好像便秘一样,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说不出的痛苦。
朱厚照道:“总算你们会办事,等什么,还不赶紧给沈先生送去?”
张苑走上前:“陛下,这件事是否拖一拖?银子……还是用在豹房为好。”
朱厚照怒道:“这叫什么话?你想让朕在大臣面前食言,是吗?不许再拖延了,立即将银子给沈先生送去,不得有任何耽误!”
“是,陛下!”
内承运库掌印太监李兴招呼人将银箱抬走,张苑看着箱子远去,心疼无比,这五千两银子几乎让内库砸锅卖铁,诚然豹房账面上还有一些钱,可一旦用完没了内库这边供应,偌大的豹房就只能停摆。
张苑目送抬箱子的人走远,突然听到朱厚照问话:“张苑,你是否觉得朕在这件事上,做得有些过分?”
“啊?”
张苑没想到朱厚照转眼间就开始作自我检讨,赶紧回过身来,恭谨地道,“陛下,您做得没任何错,您富有四海,赏赐沈大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朱厚照眯着眼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张苑心里有莫大委屈,但这会儿只能顺着朱厚照的话说下去:“奴婢岂敢对陛下有所欺瞒?”
朱厚照又问:“那你说说看,内库为何在刘瑾走后,这么快便出现亏空?莫非是这些官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又或者是有别的原因?”
面对皇帝提出的问题,张苑发现自己嘴拙,想说什么,畏首畏尾根本不敢明言。
朱厚照厉声喝问:“朕问你话,你没听到?”
张苑一咬牙,硬着头皮道:“陛下,刘公公在朝,若不贪赃枉法的话,或许也不会有那么多银子供陛下调用。”
“你说什么?”
朱厚照怒视张苑,仿佛要择人而噬。
张苑当即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连话都不敢说了。
朱厚照坐回自己案桌后,在那儿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待气息稍微平和,才道:“怪不得沈先生到朕面前来说刘瑾的事情,感情刘瑾不但在边关战报上有所虚瞒,平时还有贪赃枉法之事?”
张苑听出来,朱厚照的语气,根本不是肯定,而是带着质疑,显然朱厚照连沈溪的话都不相信。
他心里嘀咕:“可不是么,刘瑾那厮贪墨银子回来,不是所有钱都中饱私囊,大多数送进了内库,甚至送到豹房,就是为了收买皇上之心,现在就看出他未雨绸缪的效果了……换作别人,谁肯这么下血本?”
朱厚照再问张苑:“张苑,平时你有没有送银子给刘瑾?”
张苑想了下,虽然刘瑾在朝为所欲为,甚至在宫里也大肆收受贿赂,但他却没破费过,因为他原本就跟刘瑾站在对立面上,送银子去巴结刘瑾实在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张苑回道:“陛下,奴婢未曾送钱给刘公公,不过宫里……有不少人向刘公公送礼。”
朱厚照显得很不耐烦:“这些事,你可有确凿证据?”
张苑被问得哑口无言,若说有证据,他的确有,但物证却没有,需要把那些行贿的人拉来对质,那些人怎肯过来?
“唉,看来陛下还是宁愿相信,刘瑾是靠真本事才打理好朝政,让内库充盈,而不是靠歪门邪道的东西……我若是继续攻击刘瑾,那不是火上浇油么?最后别把我自己给烧着才好!”
张苑摇头:“未有证据。”
“那你还这么言之凿凿?实在不可理喻!”朱厚照生气地喝问。
恰在此时,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内阁首辅谢迁谢少傅求见。”
朱厚照先是讶异一下,随即问道:“谢少傅?他来作何?难道有什么要紧的朝事?问过是什么事了吗?”
那太监道:“回陛下,未曾问及。”
“那先去问清楚了,朕今日心情不好,不想接见大臣……嘿,真是奇了怪了,谢少傅平时不来见朕,今日朕刚回乾清宫,他便前来……唉,算了,你去见谢阁老,跟他说朕累了,需要休息静养,改日再宣他觐见!”
朱厚照最初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想问清楚后再确定是否见谢迁。
但转念一想,有紧急军情也是兵部来奏报,而不是内阁,如此一来无论谢迁那边有什么事,他都不想接见。
太监出去通知谢迁,而朱厚照坐在案桌后,思考内库开支问题。
过了一会儿,朱厚照问道:“张苑,你觉得除了刘瑾外,谁人能打理好内库,让朕的库房充盈,不至于出现今日窘迫状况?”
张苑本想毛遂自荐,但细细一想,自己无法做到刘瑾那般疯狂敛财,自荐容易,若办不成差事,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但想要刘瑾或许会因此回朝,他更不甘心。
“为何不回答朕?”朱厚照厉声道。
张苑苦着脸回答:“回陛下,若陛下信任……可以让奴婢一试!”
朱厚照诧异地打量张苑,过了半晌才道:“也对,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旁人行不行?朕若马上调刘瑾回来,朝中必然会有诸多反对意见,那还不如让你试试……你不是想进司礼监吗?朕给你这个机会,若你能打理好内库,让朕手头银子宽裕些,朕就让你进司礼监,甚至让你担任司礼监掌印!”
张苑听了这话,心里非常激动。
朱厚照给了他一个绝佳的上位机会,只要能打理好内库,搞来充足的银子供皇帝挥霍,他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地位。
“奴婢必当尽心竭力……”张苑本想说一些更为笃定的话,但想到困难重重,只能这么说了。
朱厚照亲自为他纠正:“不是尽心竭力,而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当朕随便就给你机会吗?若你不能完成,最好提头来见……哼哼,朕不想养闲人,对你来说,根本就是成败在此一举的事情!”
“喏!”
张苑最后只能苦着脸应承下来。
……
……
朱厚照因为内库存银告急,有重新启用刘瑾的打算。
谢迁入宫面圣不得,心里非常担心,一直到下午,他才从内监那里得到消息,朱厚照委命张苑暂时执领内库,为皇室筹措银两。
此时谢迁正在刑部会见屠勋,本想跟屠勋一起进宫见张太后,得到这消息,谢迁终于松了口气。
屠勋笑道:“于乔,都说你不用太过紧张,这会儿刘瑾还在宣府,在其没得到战功前,陛下不可能将他调回宫来,不然岂非出尔反尔?”
谢迁面色冷峻:“陛下登基以来,出尔反尔的事情做的难道还少吗?”
屠勋面色略带尴尬,道:“但至少这次,陛下让张苑领内府差事还算比较靠谱,张苑怎么说也跟外戚有关系,帮陛下筹措些银两应该不难吧?”
“若换你去做这差事,你有信心?”谢迁看着屠勋问了一句。
这问题让屠勋根本无从回答,摇头道:“于乔这不是为难人吗,我乃刑部尚书,负责谳狱之事,怎会管内库差事?唉!说起来,这件事跟户部有不少牵扯,可户部那边……”
屠勋的话只是说了半截,言外之意是户部现在还为阉党把控。
谢迁缓了口气,道:“就算少了个刘瑾,但阉党势力仍旧不可小觑,若刘瑾这个阉党魁首回朝,影响仍旧巨大,你我到那时,怕是又要日夜揪心……”
屠勋哈哈一笑:“有于乔你,我怕什么?既然这件事已得到圆满解决,于乔,你可以安心回去了,如今司礼监不管事,内阁事务繁忙,你应担当起内阁首辅的职责,莫让天下人失望才是。”
被人戴高帽,谢迁却没有感觉多荣幸。
谢迁沉吟半晌,临走时才出言提醒:“之前刘瑾尚未将手伸到刑部这边,刑部上下跟兵部基本形成呼应之势,若这些日子我在朝出状况,你要跟之厚通力合作,总归不能让阉党得逞!”
屠勋皱眉:“于乔,你这总是跟留身后事一样的语气,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有你在,何必让我们这些部堂担忧?还有之厚……他到底年轻气盛,若让其继续顶在前面跟阉党斗下去,吃亏的终归是他!”
谢迁冷笑一声:“吃亏?这小子莫要少占便宜才好!看看现在,刘瑾离朝后最风光的人是谁便知晓,想让他知难而退,怕没那么容易!”
屠勋道:“于乔何必对一个后生有如此大的成见?”
“你们是不熟悉他。”
谢迁语重心长,“这小子鬼花样多得很,谋略过人,奈何我无法再在朝十年二十年,否则一定会看着他,莫要让他做出出格之事!之前要应付刘瑾,他提出穷兵黩武之国策,赢得陛下之心。若阉党势力剪除,国策之事当废,此事必须要提上议程!”
……
……
谢迁已经在想如何限制沈溪的权力。
沈溪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前自己左右逢源,手握大权,那是因为谢迁想利用他来跟阉党斗,就算谢迁不同意两年平定草原的国策,还是咬牙同意下来,甚至帮他将朝中非议的声音给压制下去。
只要刘瑾一倒台,谢迁作为内阁首辅,首先便会站出来质疑沈溪推行的改革。
沈溪这边知道张苑领内库差事后,发现自己有麻烦了。好在张苑首先想到求助之人,不是他这个侄子,而是寿宁侯和建昌侯。
甚至在见这两位外戚前,张苑被张太后叫去问话。
张太后已经许久不过问朝事,因为给儿子娶皇后之事,母子二人出现矛盾,甚至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朱厚照都有意回避她,日常例行请安也给取消了。张太后一个人在后宫,显得百无聊赖,今日去见见太皇太后,明日去见见没人疼的儿媳妇,或者是在慈庆宫逗弄一下自己的小女儿,生活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为了罢黜魏彬之事,张太后没少担心。
她怕自己跟儿子的关系越发恶化,甚至怕儿子又把魏彬给调用,这等于公开打她的脸外,更将母子间的矛盾公开化。
但到最后,朱厚照没再说魏彬之事,而三千营的控制权也落入张苑之手,之前朱厚照说要剥夺张苑的东厂和锦衣卫的控制权,最后也没落实,现在张苑又掌控内库,张太后终于彻底放心下来了。
将张苑叫来后,张太后隔着屏风问话。
张苑在屏风外,大抵只能见到里面有人影,似乎不止张太后一人。以张苑猜想,很可能是夏皇后在里面,这位名义上的六宫之主自打入宫根本没享受到应有的待遇。
张苑心想:“莫不是太后娘娘想栽培一下儿媳妇,听听她如何管教下人?”
屏风后传来张太后的声音:“……张苑,你也算是坤宁宫旧人了,哀家当初将你从杂役太监提拔起来,也是因为你是哀家的娘家人,后来让你去了乾清宫,又到撷芳殿侍候太子,未曾想,你今日能有如此本事,成为皇儿跟前的红人……”
张苑听到这番恭维,赶紧毕恭毕敬地道:“全靠太后娘娘栽培,奴婢只是尽心尽力做点儿事罢了。”
张太后笑道:“只要是哀家栽培出来的,都知道做事,这点哀家很欣慰,这皇宫那么多太监,哀家谁都不提拔,单就重用你,还不是因为你做事得哀家心意,特意在先皇面前举荐于你?”
“是,是!”
张苑大概猜想到张太后会说什么,但现在张太后故意绕弯子,他不敢打断张太后的言语。
张太后继续道:“你现在手头的责任大了,除了御马监那边,听说……连内库也归你打理?”
张苑想到内库的事情,多少有些担心,因为他知道这根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想要库房充裕,非要有特殊的敛财手段才行。
“回太后娘娘,如今内库……出现亏空,陛下让奴婢帮忙打理,奴婢才疏学浅,难以胜任……”
张苑言语中带着极大的不安。
张太后宽慰道:“你不用妄自菲薄,咱坤宁宫出来的人,一定有能力把事情做好,哀家相信你。不过……你在陛下跟前,也要适当规劝一二,别让他在宫外太过荒唐!”
听到后面这句,张苑几乎可以肯定,夏皇后在屏风后面。
这种话,也就是婆婆哄儿媳妇。
张苑对于朝廷大事或许不太明白,但对于家长里短的糟心事却熟悉得很,这也跟他是市井小民出身有关。
“是,太后娘娘,奴婢谨记!”张苑笑呵呵说道。
这可是他在皇后面前建立好印象的绝佳机会,他明白,将来内宫控制权,始终要落在夏皇后手上,现在张太后对他的赞誉,等于是在为他与夏皇后面前铺路。
张太后又道:“张公公,哀家一直没问你,内库那边……一共亏空多少银子?”
张苑被这问题给难住了。
以张苑的能力,根本不懂得管账,他没系统地学习过打理钱财,充其量识数而已。而且他心思很杂,再加上执领内库不到半天,根本没过问职司官员具体数字。
他这边沉默不语,张太后以为有些事不好直说,于是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张苑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他脑袋转得很快,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内府亏空……实在不是小数字,奴婢只能尽心尽力找补……”
虽然张苑不是管账的材料,但他赌的是张太后雍容华贵,双手不沾阳春水,肯定不会对繁琐的数字感兴趣。
果然,他赌对了,张太后确定有这么个事情,便就此放过,叹息道:“唉!哀家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两年来,皇上一直住在宫外,据说豹房建得越来越大,养的人越来越多,这花销岂能是小数字?哀家以前就想提醒皇上,但奈何……皇上这会儿听不进哀家的话了!”
张苑见张太后气息不顺,而屏风后,隐约见到一个人起身为张太后捶背,赶紧道:“太后娘娘,您凤体为重啊……”
张太后清了清嗓子,道:“张公公,去问过两位国舅了吗?你是他们送进宫来的,有了麻烦,该去找他们才是。”
张苑赶紧道:“奴婢不想让两位国舅操心。”
“唉!该是他们操心的时候,怎么都躲避不了,如今他们兄弟俩身在高位,岂能不为国事劳心?”
张太后显得深明大义,道,“你回头便去问问两位国舅,听听他们的意见,便说是哀家让你去的。本来哀家应该亲自召他们入宫问事,但哀家这身子骨,实在不争气。”
张苑见张太后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出年老体衰的模样,以他的小聪明,自然明白,张太后是希望他能在朱厚照面前多提提自己。
也就是说,张太后看起来高高在上,但其实是变相求助张苑这个奴才。
张苑显得很懂事,道:“太后娘娘请保重凤体,奴婢有机会,定会在陛下面前提醒孝义礼法。”
“好,好!”
张太后满意点头,“果真是哀家提拔起来的,有见地和本事,没有辜负哀家对你的期望!”
(本章完)
张苑得张太后称赞,心里有些飘飘然。
至于张太后后面的问话,他都尽心回答,表现出一副忠心为主的模样。
随即,张太后以累了为由,挥手让张苑退下。
张苑出了慈宁宫,想到张太后的吩咐,便想去寿宁侯府找张鹤龄商议。
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出入宫门非常容易,没有任何人敢对他阻挠,毕竟皇帝不着家,几乎每一晚都在豹房过夜,身边自然需要有人侍奉,只要张苑说是皇帝传召,绝对没人敢非议。
等张苑的马车停在寿宁侯府门前,满怀期待,在他看来,自己获得如今的地位,再到寿宁侯府来,断不至于低声下气,至少张鹤龄会给自己一点面子。
可当他上前敲门,见到寿宁侯府门子后,才知道一切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
莫说是张鹤龄,便是寿宁侯府一名下人,便给他甩脸色:“张公公?哪个张公公?哦,原来就是张苑……可抱歉了您呐,咱这府邸不是随便阿猫阿狗能进来的,有事的话,提前下拜帖,看侯爷是否有兴致赐见!”
张苑怒从心头起,若是换别的府邸,指不定他就开始闹腾了。
光是说自己是皇帝派来的使节,就足够让这些门子,甚至那些个倨傲的官员吃一壶。可惜这里是寿宁侯府,是国舅爷的府宅,他又是被张鹤龄兄弟送进宫去的,等于说这是他主人的府宅,是以面对寿宁侯府门子的冷言冷语,他有怒也撒不出。
张苑一张白净的脸憋得通红,那知客兀自喋喋不休:“没提前下拜帖吗?那请回吧!”
张苑耐着性子道:“是太后娘娘,让咱家来见寿宁侯!”
“混账东西,敢拿太后娘娘的名头吓唬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太后的娘家,更是当朝国舅的府宅,太后娘娘有事的话,会让你来传报?走开!走开!再不走的话,莫怪我不客气了!”
张苑顿时傻眼了,自己到了寿宁侯府,居然连大门都进不去,他忽然感觉自己之前获得的一切,似乎是一个幻象。
他垂头丧气离开,嘴上嘀咕个不停:“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国舅爷家的门子是几品官?难道我那侄子过来,也是如此待遇?”
张苑自以为比沈溪混得好,手头权力更大,更得人尊重,结果来一次寿宁侯府,什么想法都没了,被生生拉回现实。
宫里众多太监中,张苑确实已经站在了巅峰,但这不过是矮子里拔高个,若碰上有实力的勋贵,特别是寿宁侯这样的皇亲,简直连条狗都不如。
张苑回到马车旁,马夫诧异地问道:“张爷,您为何不进去?”
在马夫眼中,张苑地位非常高,因为这位可是天子跟前的人,且深得皇帝信任,这样的人简直就是天上的星辰,不是凡人能高攀的。
张苑爬进车厢,嘴上没好气地道:“咱家不想进去!走,去兵部,咱家忽然想起,应该先去见兵部沈尚书!”
……
……
在寿宁侯府吃了闭门羹,张苑很不甘。去兵部的路上,他还在琢磨:“一个门子而已,等下次见了寿宁侯,跟他说说这事儿,那家伙还不是要在我面前老老实实赔礼认错?”
于张苑看来,自己仅仅是被个门子看不起,而不是寿宁侯轻视自己。他的想法很简单,在寿宁侯府吃的瘪,要从兵部那边找补回来。
果然,等到了兵部后,张苑受到的待遇明显不同,兵部直接有专门的官员迎接他进去,毕竟在朝廷各大衙门中下层官员眼中,张苑代表的是皇帝,不能有丝毫怠慢。
张苑趾高气扬进了衙门口,等到了大堂才知沈溪不在,他有些生气,驻足恼火地喝问:“咱家说了要见沈尚书,既然他人不在,你们引咱家进来作何?听不懂人话,是吗?”
专司负责接待访客的兵部官员显得很无奈,解释道:“张公公,这不是怕您老人家辛苦,请您进来喝杯茶吗?”
虽然张苑心中有气,但见兵部中人对自己毕恭毕敬,就算是想发泄一通,也找不到借口,当下昂着头道:“咱家有要紧事,没工夫跟你们瞎扯……沈尚书他人在何处?咱家这就要见他!”
那官员想了想,回道:“怕是这会儿还在军事学堂那边,要不张公公过去瞧瞧?”
张苑轻哼一声,转身便走,一点面子也不给。
张苑出了兵部衙门,心里又是一阵不爽:“我这侄子,每天到处乱跑,上次还因他夜不归宿之事与之发生矛盾,这次去见他,不会给我甩脸色吧?不行不行,我要做好准备,这次就算跪着求情,也要先把内库的麻烦给解决了,毕竟五千两银子才送到沈府,他难道一点都不割肉吐血?”
等到了军事学堂门口,张苑特别向门口站岗的侍卫问了一句,知道沈溪在里面,这才稍微整理一下仪容,然后大踏步进门。
“沈尚书何在?咱家要见沈尚书!”老远的,张苑开始嚷嚷,就好像他在兵部有极高的地位一样。
沈溪正在伏案处理文件,听到外面传来的吵闹声,知道是张苑闯了进来,不由皱眉……一个阉人居然不经传报如此轻松便闯入军事重地,让他感觉这里的安保措施有必要再次升级。
沈溪放下手头的事情,走出办公房,到了院子,便见张苑站在月门前打量他。
“张公公何事前来?”
沈溪没有行礼,按照品秩,沈溪地位比张苑高太多了,根本不需要给对方面子。
张苑笑了笑,显得讳莫如深:“沈尚书,难道没事就不能来见您?咱们到里面说话吧……”
见张苑这副模样,沈溪什么都明白了。
关于张苑兼领内库之事,朝中已不是秘密,沈溪早一步便收到消息,这会儿张苑不用说也知其是前来问策,甚至跟他要钱。
沈溪作了个请的手势:“那就里面叙话!”
二人一前一后,沈溪在前,张苑后面跟着,进到待客的花厅,沈溪没有招呼落座便径自走到主座坐下。
张苑看了沈溪一眼,多少有些尴尬,但还是在客座坐下,然后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沈溪。
“张公公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沈溪不想说太多无关的废话,一来便直奔主题。
张苑道:“承蒙陛下器重,如今咱家兼差打理内库,未来一两个月宫里宫外所有进项和开销,都由咱家处置……沈尚书,您要多多配合啊!”
沈溪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浮现一抹轻笑,道:“张公公的话未免让人费解,兵部跟内承运库间并无太多联络,若张公公想打理好内库,是否应该去问问户部和鸿胪寺?又或者去内阁,都比到兵部衙所来强得多!”
显然沈溪不想帮这个忙,说话时带有一种生分,张苑听在耳中顿生不悦。
张苑先打量门口方向,确定没有兵部或者是军事学堂的人靠近,这才提着椅子往前挪了挪,距离沈溪不到三尺远的地方坐下,道:
“七郎,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次来,其实更多是想求助你……你有真本事,咱家想问问,你是否能帮上这个忙?”
有求于人,张苑改换脸色,低声下气,一副人畜无害的神情,虚伪溢于言表。
沈溪摇头:“张公公还是收回亲近的姿态,本官跟你之间,似乎并无关系!”
张苑嗤笑不已:“这里又没外人,何必见外?你若想说隔墙有耳,也要看看那些兔崽子是否有胆子偷听……以你的能力和威望,应该把兵部这些兔崽子管得服服帖帖的吧?”
沈溪实在不知怎么评价张苑,在他想来,这位属于那种劣质狗皮膏药,一旦让其黏上怎么都揭不下赶不走。
面对张苑的期待,沈溪实在不想跟此人有什么牵扯,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你想让本官如何相帮?”
“当然是给银子了!你本事大,以前听说你在东南和西南打仗,从来不用朝廷划拨钱粮,全都是自行筹措……这真不赖,到京城后你也可以效法,帮咱家筹措银子,咱家便可到陛下面前交差,何乐而不为?”张苑笑呵呵道。
怎么就何乐而不为?沈溪听了心里非常别扭,道:“本官听来,倒像是要为张公公你做嫁衣裳,这事儿似乎跟兵部并无关系!”
张苑一下子急了,厉声道:“怎么会没关系?你也不想想,若咱家做得不好,陛下不是要让刘瑾那厮回来?你到底是想面对刘瑾,还是面对咱家?咱俩可是一家人,咱家有了权势,难道还能亏待你不成?”
沈溪道:“道理是如此,但实际情况却不然。张公公应该知道,内库如今亏空是多少吧?”
“少说……十几万两吧!”张苑不客气地道。
沈溪简直想扇张苑一耳光,道:“既然知道豹房开销,不是内库能承担,张公公就该有自知之明,当场就应拒绝。既然你自个儿应承下差事,那就意味着要负责到底!”
张苑翻了翻白眼:“这些事情,何须你来提醒?”
沈溪冷冷一笑:“既然不用我提醒,那你还来兵部作何?你是觉得十几万两银子,对兵部来说只是小数字,本官动动舌头,就能给你弄来银子,是吗?”
张苑站起身,恼火地道:“沈七郎,你真有本事啊,连亲叔叔的死活都不管了!你信不信,咱家出事,肯定会带出你来,到那时谁都知道,你是宦官的侄子!”
张苑有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苍凉感。
但沈溪却不会给张苑任何机会,豹房每年不是几千两或者是一两万两的缺口,而至少都是十多万两,随着豹房扩张,未来的开销会更大,整个大明,除了一个贪得无厌的刘瑾,谁都没法供养苛求无度的朱厚照所需。
面对张苑的威胁,沈溪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既然想声张,谁都无法阻拦,至于名誉是自己争的,而不是别人给的,你以为我如今在朝的名声就很好么?张公公若无别的事,请回吧!”
张苑本想威胁沈溪,但听了这番话,便知沈溪不吃他这一套。
他有些懊恼:“本是来跟这小子谈事情,谁知道没忍住火气……不过还是这小子拒不合作所致,可怪不得我。”
张苑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扁着嘴道:“七郎,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叔叔如今遇到了麻烦,朝廷上下,就指望叔叔能当好这差事,你也不希望看到刘瑾回来不是?咱有话好好说……”
“你给叔叔我好好出谋划策怎么样?有些事,不需你亲自做,比如说贪赃枉法,你是文官,爱惜自己的羽毛,但叔叔如今都这样了,什么都不在乎,只要能让你好,让沈家好,叔叔在所不惜。”
沈溪突然发现,张苑脸色的变化,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好像可以随兴将七情六欲表现出来,这简直比后世某些实力派演员还要厉害,连沈溪都对张苑有些捉摸不定。
“难道以前对他有所小觑?如今看来,他本事不小,居然能这么快控制情绪变化,看来他能在宫里上万太监中杀出重围走到今天的位置,并非是侥幸。”想到这里,沈溪问道:“你想让我怎么给你出谋划策?”
张苑坐下来,低头苦叹一声,似乎有口难言:“七郎,你该知道,这内库可不好打理,刘瑾那厮之所以能做好,不是因为他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他能豁出那张脸,在其把持朝政时,下面就算是个七八品的芝麻小官到京城述职,也会被他剥一层皮,现在这些都停下了,所以内库存银也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沈溪摇头:“若你想获得刘瑾的权势,并以此谋取钱财填充内库,我劝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刘瑾不是一般人可以模仿,不要以为你有了现在的场面和条件,就能获得刘瑾曾经拥有的一切。”
张苑急切地道:“你说丧气话也就罢了,但千万别小瞧了叔叔我,之前太后召见,说了很多话,连太后都支持叔叔打理内库,若再有两位国舅相帮,让内库资金宽裕起来,陛下一高兴指定我来做司礼监掌印,不就所有问题都解决了吗?我这人不会干涉朝政,内阁司礼监相安无事,你则做好你的兵部尚书,少了刘瑾这个祸患,不是上下一团和气?”
听起来不错,但要落实非常困难。
沈溪稍微一思索,发现张苑在避重就轻。
想办法可以,但除了刘瑾外,谁能每年给豹房供应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两银子?
就算现在沈溪在湖广、江赣、闽粤等地有自己的生意,每年进项也不过才七八万两,这些银子主要用在军事器械的开发,还有斥候队伍的日常训练和维护上,不是随便可以挪作他用的。
而且,沈溪不想补这个无底洞。
沈溪见张苑心平气和说话,神色也恢复了平静,道:“若本官能想出办法,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这件事真的很棘手,要擅权贪墨银子填补内库亏空,非长久之计,难道张公公你想步刘瑾后尘?”
“这样,张公公先请回,详细的事情,等本官思量后再给你答复。”
张苑本想直接得到承诺。
但见沈溪未完全拒绝,这已经比之先前的状况好了许多,当即摇头苦笑:“果然是自己人,说话都不见外的……那行,咱家这便回去等沈尚书的好消息!”
说完,张苑起身便走。
沈溪没有相送的意思,很显然,这会儿他心里窝着一股火,对张苑没有表现得太友善。
等张苑离开,沈溪捏着笔杆,手上筋骨绷得很紧,突然间,一根毛笔被他硬生生掰断。
“一个宦官,居然一再逼上门来要挟,偏偏因为跟他的关系无法挣脱,让我不得不对他有所妥协……张苑此人,为了利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之前我想利用他,现在反过头来他倒是赖上我了……”
沈溪将断笔放下,闭上眼,思索该怎么应付。
“希望这张苑,不会是第二个刘瑾,我既不想当第二个焦芳,也不想当第二个谢迁!”
(本章完)
宣府。
八月初二,战事仍旧没有结果,这让监军太监刘瑾异常着急。
接连几天,刘瑾都让人问询王守仁出兵进度,但得到的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刘瑾实在没辙,这天晚上只能亲自到王守仁的中军大帐催促……平时他可不敢随意进出王守仁所在的军营,怕沈溪跟王守仁暗中相通,找个机会把他给阴谋陷害了。
王守仁中军大营位于宣府城偏北的位置,距离北城门更近一些,这里本是宣府粮仓和军械库所在,王守仁在这里安营扎寨,也有看守这些重要战略物资的意思。
宣府在大明地位极为特殊,这里并不紧靠外长城,但却是宣大乃至三边主要后勤物资保障基地。宣府后方便是居庸关,属于内长城最重要的城塞,守住宣府,就等于保证京城咽喉要地不被鞑靼卡住。
刘瑾带着侍卫匆忙而至。
如今王守仁手头的权力仍旧被孙秀成等人挟制,麾下兵马仅为三千,这也是他在宣府城能够控制的全部人马,甚至比胡琏这个后派来的统兵大将手头的兵力都要少,这与王守仁宣府最高军事长官的身份严重不符。
刘瑾径直前往中军大帐,这会儿王守仁正在整理宣府周边战报,便听传报说刘瑾闯进大营来了。
“他来我这里做什么?”王守仁有些担心,因为刘瑾的存在已影响到宣府整体局势安稳。
王守仁只能放下手头的事情,起身迎接,结果还没等他出帐帘,刘瑾已急匆匆进来,二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刘瑾摸着被撞得隐隐发痛的额头,心生怒火,看向王守仁,冷言冷语道:“王大人,您可真是贵人,陛下让你来剿灭狄夷,你躲在宣府城内一个月都未曾出兵,你可是想让咱家到陛下面前参劾你?”
当着幕僚和众多武将的面,刘瑾的态度丝毫也不客气,王守仁面色有些难看:“宣府兵马,全在宣大总督控制下,本官无权调动边军,若刘公公想及早将这场战事完结,最好请宣大总督听从号令……”
刘瑾对孙秀成非常信任,王守仁当着他的面说孙秀成的坏话,他一个字都不信,当即怒喝:
“按照王大人的意思,宣大总制不肯听从号令?呵呵,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宣府周边人马早就调动起来,否则你的营前兵从何而来?你莫不是想说,兵马都是你自己凭空变出来的?”
王守仁见刘瑾如此蛮横的态度,便知道彼此矛盾几乎不可调和。
这个阉人做事武断,也许是在朝位高权重撒野惯了,到了宣府这里也爱耍威风,不过只是个监军太监,却处处当自己是主帅,可惜没多少见地,只知道在那儿吠叫,给大局添乱。
王守仁皱眉:“刘公公还是找宣府地方军将,把情况调查清楚再说……陛下早就下了会战命令,甚至后续兵部调遣来的兵马,如今已到张家口堡,唯独宣府这边人马不听从号令,军中甚至有传言,宣大总督可能会带人归降狄夷……因虚报战功,陛下未问责,若此战结束,地方军将和官员怕被牵连,是以生出异心。”
刘瑾咬牙切齿:“阵前扰乱军心,你王伯安分明是找死……若这话传到陛下耳中,你以为自己能保住性命?”
刘瑾眼中,王守仁的确不值一提。
别说王守仁只是以兵部郎中之身调宣府,单说他刘瑾在朝中的地位,那是呼风唤雨,就连六部尚书和侍郎,也是想打就打,甚至五品往下的官员被下狱致死,事情都会不了了之。
王守仁道:“本官只是据实以陈,若刘公公不信的话,可以将宣大总制孙秀成叫来对质!”
“叫就叫!咱家就想看看把人叫来,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来人哪,去将孙军门叫来!”刘瑾当即下令。
王守仁周围军将没一人听从刘瑾的号令,只有刘瑾自己带来的人,恭敬行礼后快步而去。刘瑾让人搬来椅子,坐在那儿生闷气。
王守仁跟着坐下,目光落在面前的案宗上,心里却在想:“之前父亲来信,让我一定要尽快出兵,果断寻找战机,这次刘瑾前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或许可以利用刘瑾逼迫孙秀成出兵!”
过了小半个时辰,刘瑾的手下终于回来,那人神色惴惴不安。
刘瑾问道:“孙军门人呢?”
那人回禀:“公公,我们到了总督衙门,得知孙军门于昨日傍晚时分离开宣府,往大同府方向去了,至今尚未归来!”
“什么?”
刘瑾霍然站起,呆滞地站在那儿,半晌没回过神来。
孙秀成离开宣府。
提前没有任何征兆,而且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整天,主帅王守仁和监军刘瑾都不知情。
要不是刘瑾派人去传唤孙秀成到营中问事,两人恐怕会一直蒙在鼓中。
刘瑾站在那儿,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呢喃道:“姓孙的离开宣府意欲何为?难道有什么紧急军情?”
王守仁苦笑道:“近来宣府周边一直有鞑靼游骑骚扰,甚至有部分鞑靼兵马通过外长城未修复的城塞,由小道翻山越岭进至宣府周边集结的迹象……恐怕孙秀成等人暗中跟蒙古人勾连,出城是为引外夷南下吧?”
刘瑾瞪着王守仁:“你最好别学沈之厚,老是危言耸听!”
“在下是否危言耸听,刘公公很快便会知晓,如今战事着紧,孙秀成突然离开,刘公公觉得这其中并无阴谋?”王守仁道。
刘瑾怒不可遏:“够了!咱家不想听你多说……咱家这就去总督府一趟,一定要问个清楚!”或许是自己也感觉到危机重重,刘瑾顾不上再跟去王守仁说什么,匆忙带着人离开大营,往总督府而去。
到了总督府,刘瑾仍旧不经传报,便径直闯进总督府正堂。
此时总督府内一片宁静,不但孙秀成离城而去,就连他身边那些亲近的幕僚也都离开,只剩下几名不起眼的书吏在忙碌。
刘瑾叫人把所有书吏召集起来,大声喝问:“孙军门去了何处,没人知晓吗?”
一名四十多岁的书吏出列禀告:“回刘公公话,孙大人昨晚带着几名亲近将领,调拨三百亲兵离开宣府城,走时神色不安,一再警告事关机密不得声张……至于人去了何处,没人知晓!”
刘瑾犯起了嘀咕:“哎呀不好,难道孙秀成因虚报战功之事,怕战后被陛下追责,于是弃城逃走?”
刘瑾正心神不宁,书吏进来通禀:“王帅带人来了。”
刘瑾看向总督府大门方向,但见王守仁带人冲了进来,熊熊的火把将总督府正院照得透亮,显然王守仁是紧急赶来接管宣大总督的权力。
“你来作何?”
刘瑾走出正堂,站在门口以严厉的口吻问道。
王守仁走上前,微微一笑:“刘公公这不是明知故问?孙秀成带着幕僚和亲信将领离开,城中兵马如今属于无主状态,难道本官要坐视不理?陛下可是派本官节制宣府、大同一线所有军队!”
刘瑾感觉一阵晦气,没想到自己信任有加的孙秀成竟然弃城而逃,搞不好战后自己就会受到牵连。但转念一想,或许这并不是坏事,让王守仁掌权,至少不会跟孙秀成一样当缩头乌龟。
恰在此时,有传令兵进来通禀:“报……城北发现大批鞑靼兵马……”
在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刘瑾看着王守仁,问道:“现在没人掣肘,你总该出兵了吧?”
王守仁没有回答,而是径直进入总督衙门正堂,一抬手:“将宣府城内主要将领和官员召集到此处,本官要召开战前动员会议。”
在场书吏和总督衙门属官全都看向刘瑾,毕竟谁都知道刘瑾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属于天子近臣,一旦回朝就站在权力中央,这会儿王守仁的话根本就没有刘瑾好使。
刘瑾甩甩手:“既然王军门这么说了,你们还不快去?”
总督府内顿时忙碌起来,许多人分头出去传报,将宣府主要领兵将领和文官都召集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
……
宣府在孙秀成逃走后,终于要与鞑靼人作战了。
王守仁在总督府内发号施令,将城内驻守的上万兵马,还有六千多预备兵马调动起来,加强城门防守,防止鞑靼兵马趁着城内不稳发起攻城。
边军将士在听闻总督孙秀成弃城逃跑后,军心不稳,但王守仁的能力毋庸置疑,随着一道道军令下达,将士们迅速明白过来,城中就算少了孙秀成和一些主要将领,依然能照常运作。
王守仁可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地位和能力比孙秀成更高,这一战由王守仁指挥,出不了问题。
将士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连夜加强城防,王守仁又派出大批斥候,探查鞑靼兵马动向。
安排好一切,王守仁方如释重负,他站在帅案前,整个人都虚脱了。
刘瑾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摸着白净的下巴,颔首道:“伯安,你能力还是不错的,咱家没看错人。”
王守仁抬头打量刘瑾,道:“刘公公现在肯相信孙秀成等人畏罪潜逃了?”
刘瑾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强自笑着说道:“咱家有说过不信吗?伯安,你放心,咱家会为你在陛下面前说话,就算你接管宣大一线兵权,陛下也对你绝对放心……再说了,朝中不是还有兵部沈尚书为你撑腰么?”
王守仁终于见识到刘瑾的反复无常,略一思忖才醒悟过来,如今刘瑾羽翼尽去,困守孤城,又不懂打仗,还想立下战功回朝官复原职,只有倚重他才行。
“时候不早,刘公公先回去休息吧!”王守仁不动声色。
刘瑾笑呵呵道:“军情紧急,咱家岂能说走就走?咱家要留下来跟伯安你探讨一下军情,你以为咱家对行伍之事丝毫不明?你这可就小瞧咱家了,当初咱家跟随沈尚书南征北战,有不少实战经验……”
王守仁心想:“你这样昏聩无能还自以为是的监军太监,没在沈之厚跟前拖后腿就算好了,谁会相信你的鬼话?”当下道:“城内军事部属均已完成,只要我们自身不出变乱,即便鞑靼人杀到城下,也无从攻城,本官有信心能坚守城塞……”
刘瑾语重心长地劝告:“伯安,此番陛下可是派我们来获取军功,你光坚守,如何能赢得一场辉煌大捷?伯安,你要知道,想要回朝得陛下赏识,甚至被陛下器重,一定要在这场大战中好好表现……”
刘瑾就好像一个四处招摇撞骗的道士,口灿莲花,向王守仁讲诉自己的理由,但说白了不过是利用王守仁帮自己获得战功。
王守仁不为所动,显得异常谨慎,摇头道:“对鞑靼一战,应立足于防守,如今宣府遭遇鞑靼骑兵袭扰,全在于孙秀成跟狄夷勾结……本官将上书陛下,对此人进行通缉,防止宣大之地城塞被他蛊惑,大开城门……”
刘瑾一阵心惊肉跳,连忙道:“你要上书,咱家帮你,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等打完这场仗再说,你放心,只要咱家在位一天,必会让你风光无限……不但你自己前程似锦,连你父亲,也可入阁,成为当朝阁老,父子共事岂不美哉?”
……
……
宣府形势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云柳的情报系统在这一战中发挥很大作用。
鞑靼人在大明境内一举一动,都被斥候紧盯,甚至草原上,也有斥候行动的踪迹,鞑靼人近乎无所遁形。
虽然这套情报体系不是由王守仁掌控,但他却是直接得益者,在宣府发生剧变的情况下,王守仁仍旧能做到对宣府周边战情的全面掌控,这让战事的主动权一直牢牢掌控在大明这边。
身在京城的沈溪,也在密切关注战事的进展。
沈溪确定孙秀成叛变后,基本可以断定,这场耗时四个月左右的战事,将会在未来半个月内尘埃落定。
“终于,这场仗要打完了。”
沈溪疲乏不堪,在这四个月中,从兵部制定作战计划,到前方将士取得一场小胜,然后宣大地方虚报战功,再由刘瑾呈奏,然后他充分利用刘瑾的失误将之驱逐之宣府……
经历一系列事情后,终于迎来最终的决战。
战事尚未结束,沈溪已能预料最后的结果,这其实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鞑靼人绝对不会跟体量巨大且准备充分的大明军队死磕到底,结果必然是以鞑靼兵马折损后的撤兵而告终。
八月初三,沈溪一直留在兵部衙门等待宣府战报传来。可等了一天,到晚上仍旧没什么任何消息,沈溪知道,即便有什么战报也不会在后半夜到来,只能收拾心情准备回去休息,但不知去何处合适,最终选择去惠娘处。
到了惠娘那儿,已经过了三更天,惠娘和李衿均已睡下,闻听沈溪到来,立即起来招呼。
沈溪看着惠娘和李衿憔悴的玉容,有些愧疚:“今晚本不应打搅,但有些烦心事,不想回府,便过来落榻。”
惠娘略一思索,问道:“宣府那场仗有结果了吗?”
沈溪点了点头,道:“快有结果了,我这些日子都在等消息,还要应付朝中事,实在太累,或许此番事了,应向朝廷提请休沐一段时间,让心境平复下来,才能更好面对未来的朝事……”
惠娘颇有感触:“老爷年纪轻轻便心生退意,怕是不利于今后在朝为官。”
二人说话时,李衿在旁边捂嘴打哈欠。
惠娘侧头冷冷地瞥了一眼,似乎怪自家妹妹失态。
沈溪手一抬,安慰道:“衿儿,累了就回房睡吧,我跟你姐姐说几句话,稍后我们也会休息。”
李衿眨了眨眼,道:“奴家不困……”
惠娘没好气地喝斥:“老爷让你去休息,你遵命行事便可,多说作何?”
李衿心思慧黠,觉得沈溪可能要跟惠娘说一些贴己话,自己暂避一下也好,当即起身:“那奴家先行告退,老爷和姐姐早些休息。”
“嗯。”
沈溪点了点头,目送李衿离开,等背影在门口消失不见,这才伸出手,将惠娘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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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独自面对惠娘时,戒备心尽去,说起话来也不用考虑太多。
“宣府战事迟迟没有结果,我作为兵部尚书责无旁贷,一直都保持极大的关注。而朝中,陛下沉迷逸乐不可自拔,导致朝政荒怠,我这两年虽身居高位,但行事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一步,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长此以往必不堪重负……或许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惠娘好奇地问道:“老爷要做出怎样的改变?”
沈溪道:“在京做官,虽风光一时,但是非也多,各派系权力倾轧严重,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我准备找个机会跟陛下上书,请求调往九边,择一地屯兵,或许未来几年内不回京城了。”
“啊?”惠娘没想到沈溪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她从未想过沈溪到九边任职会是怎样一番情形。
惠娘道:“老爷如今贵为兵部尚书,皇上器重有加,就算老爷想离开,皇上也不会同意吧?”
沈溪摇头道:“我会选择适当的时间和地点向陛下进谏……陛下一心想平掉草原部族,建不世之功业,若我说到边地屯兵才是上策,他态度必有所松动……至于兵部尚书之位,可以保留,也可退位让贤,其实三边总制之职已足以确保兵马调度无碍,无须再挂兵部尚书衔。”
“哦。”
惠娘秀眉微蹙,显然在考虑沈溪所提建议到底有几分可行性。
过了许久,她忽然明白什么,抬头看向沈溪,问道:“老爷难道不留在京城了?”
若是沈溪身边其他女人,无论沈溪说什么,都不会横加干涉,因为她们知道自己没办法左右沈溪的决定。
唯独惠娘素来有主见,沈溪会认真倾听她的意见。
沈溪道:“你希望我留在京城?”
“嗯。”
惠娘毫不避讳,直接点头,“老爷留在京城,至少让朝中妖魔鬼怪不至于横行无忌……以前妾身并不懂得阉党当政的弊端,但这段时间所见所闻,阉党对民生影响甚大,就连普通妇人嫁娶都要干涉,这不违背人伦吗?”
沈溪没说什么,但他知道,这跟刘瑾提出的寡妇一律改嫁的政令有关。
这件事虽然闹腾一时,但因刘瑾当权不到一年时间,且惠娘得到沈溪很好的保护,任何政令都伤害不到他身边人。
惠娘继续道:“老爷留在京城,有陛下器重,终归能压制那些魑魅魍魉,给朝廷留下一片朗朗乾坤。再则,老爷在外当官多年,总是漂泊不定,不如留在京城过几天安生日子……”
“我想无论是妾身,还是朝中大臣,都希望老爷能留下来……”
沈溪看着惠娘,虽然他有离开京城暂避风头的想法,但听到惠娘的话后,还是不由认真考虑起来。
又沉默许久,沈溪幽幽叹了口气,道:“这些事,容我再思量一番,希望宣府这场战事以一场胜利告终,若不然,就算我想安守京城,怕也没那机会,只能亲赴宣大之地收拾残局。”
这次惠娘未再提出反对意见,沈溪打了个呵欠,显得非常劳累,他揉了揉眼睛,摇头道:“算了,咱们还是休息吧,烦心事等明日战报到来再说。”
……
……
宣府战报没有及时传到京城,沈溪非常焦虑。虽然人在惠娘处,但他一直担心前方战事会有什么变化。
最好的结果,自然是能取得一场辉煌的大捷,但大明自英宗以来,边关所谓的大捷基本都是吹出来的,大明边军跟草原部族交战永远不要想获得多大的战功,九边防线多以防守为主。
这次沈溪的期望,也不过是鞑靼人早些撤兵罢了。
此时在豹房,朱厚照也在关心这场战事。张苑和钱宁都弄不明白,为何朱厚照会不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关心朝廷大事,他二人原本认为,朱厚照除了吃喝玩乐,根本不会别的。
这天,朱厚照没有饮酒作乐,甚至连戏班子、斗兽活动都没让人安排,晚上在灯火通明的豹房大厅里,拿着几本兵书,对照临时悬挂出来的大幅地图,愣是用书本和文房四宝,甚至是一些木匣和摆件,组成一个活灵活现的“战场形势图”。
大一些、高一些的东西,称之为山,而小一些的东西则是城塞,甚至用上百支毛笔组成河流脉络。
如此一来,战场形势一目了然。
朱厚照坐在一侧指挥,张苑和钱宁,还有几名太监,负责帮忙摆设战场,等所有按照要求部属完毕,张苑驻足打量一番,好奇地问道:“陛下,这跟沈尚书摆设的沙盘,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厚照忙着擦汗,听到这话,不由斜着看了张苑一眼,神色间显得志得意满:“不错,你能领会到这一层,看来你平时跟着朕,还是用了心的。”
得到皇帝夸赞,张苑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他看了钱宁一眼,大概的意思是……陛下说我用心,那意思就是你不用心,你还不趁机表现一下,这样陛下才会对你有所器重?
钱宁自然也想好好表现,但奈何,他虽挂武职,但对于行军打仗之事根本就不了解,擅长的只是锦衣卫缉捕问案甚至刑讯逼供那套。插不上话,钱宁自然什么都不说,显然深谙说多错多的道理。
朱厚照看着自己的“杰作”,整个宣府战场局势了然于胸,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沈尚书能将大明疆土绘于书卷之上,而朕则将战场态势具体呈现于屋舍中,敌我一举一动均清楚可见,安排军事行动不更加方便快捷?”朱厚照笑道。
钱宁突然想到什么,提出自己的看法:“陛下,以臣看来,这战场似乎缺了些东西。”
朱厚照打量钱宁,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觉得钱宁是在质疑自己的才华,当即冷下脸来,喝问:“你觉得朕的安排有缺失?”
钱宁被朱厚照凶狠的目光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解释:“陛下,臣的意思,阵图中加入鞑靼和我大明士兵,是否更能表现战场形势?”
之前朱厚照还对钱宁有所轻视,听到这话,脸色转好,点点头道:“嗯,总算提了一点有用的建议。的确,若只有山川河流城塞布局,而不加上大明和鞑子士兵在内,感觉不那么完美……但这边没什么东西能添加进去啊。”
钱宁自告奋勇:“陛下,您看臣站在那边,当作是鞑子主将,您在这边领兵来打臣,您看如何?”
朱厚照小眼睛一亮,先点头后摇头:“这主意甚好,但就你一个人,朕也一个人,似乎有些乏味……这样吧,你们几个过去,朕一个打你们一群!”
朱厚照指了指张苑以及张苑身后几名太监,神色间显得很兴奋。
张苑虽然忙不迭应是,但心里却暗暗叫苦:“这算是什么差事?陛下都多大了,为何喜欢的东西,老是跟顽童一样?以前在东宫时玩摔跤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让我们扮成鞑子,然后他亲自来打我们?”
……
……
为了尽兴,朱厚照不但安排张苑、钱宁和几名太监扮演“鞑子”,甚至找来几名身材矮小的女子,扮作他统率的“十万大军”……没机会上战场,他便想在屋舍内模拟一场追打鞑子的戏码。
张苑这样的老太监,早就熟悉了朱厚照的套路,理解自己该做什么,但那些女子则一头雾水,完全不知自己大晚上被从睡榻上叫起来作何。
就算朱厚照挥舞鞭子呐喊,想追打张苑等人,那些女子也只是畏畏缩缩凑在一块儿,不敢动弹。
张苑最初不敢跑,但又怕被朱厚照用鞭子抽,干脆躲在几名太监身后,而钱宁不傻,直接跳开想要逃走,朱厚照见状厉声喝道:
“你这没用的狗东西,你当这里是个屋子,随便你乱蹿?按照比例尺,你知道你这一步,在大明真实的战场上,有多远吗?没有几百里,也有几十里……”
听到这话,钱宁心中叫苦不迭,自己扮演鞑靼人,只能挨打,连逃跑都不行。
眼看朱厚照“杀奔”而来,即将挥舞鞭子打人,张苑已经让几名太监挡在前面,遮掩自己的身体,而钱宁却灵机一动,边跑边回头道:
“陛下,臣打不过大明的雄兵猛将,就这么灰溜溜逃回草原吧……大明疆土幅员辽阔,那鞑子的疆土必然如弹丸一般,臣一脚就跑到了尽头!”
虽然钱宁逃走,但朱厚照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接受了钱宁的说辞。
朱厚照朝着张苑冲了过去,不过他没真鞭挞那些太监,只是象征性吓唬一番,钱宁在旁招呼那些女子紧跟皇帝步伐。
朱厚照忙碌一阵,突然将躲在人堆后面的张苑拎出来,用马鞭套住张苑的脖子,喝问:“说,服不服?”
张苑赶紧道:“服,服了。”
钱宁笑呵呵地说风凉话:“张公公,你是鞑子,能这么回答陛下吗?”
朱厚照道:“对,张公公,你现在可是代表了鞑子,要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才是……”
张苑赶紧道:“俺们服了,请大明天子宽宥俺们则个!”
朱厚照这才松开手,这会儿他已累得够呛,直接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立在旁边的宫女,眉开眼笑:
“我大明大获全胜,接下来便到犒赏三军之时,你等军士都跟朕进房去,朕要好好犒赏你们!哦对了,你们俩给朕安排一下,朕希望看到一场大明跟鞑靼人开战的好戏,让戏班子把戏排出来,朕明晚就要看!”
朱厚照带着参与“实战演习”的女子进房“犒赏三军”去了,其中到底有多荒唐,张苑和钱宁知晓,却有苦说不出。
朱厚照说要让他们排演与鞑子作战的大戏,这下可难办了,虽说这年头京城戏班子不少,豹房豢养的戏班数量也在两位数以上,但若是在没有戏本的情况下,临时编戏,这就不是什么容易事了。
朱厚照进房去后,钱宁看着张苑问道:“张公公,这戏……该如何排?”
张苑恼火地道:“你问咱家,咱家问谁去?你看看这里,陛下弄得满地狼藉,到底收不收拾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根本没法回答对方的问题,两个人完全被朱厚照的安排给搞懵了。
钱宁道:“张公公,要不这样吧,排演新戏的事情交给您如何?之前您排的那几出戏,陛下看得很是过瘾,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您不上谁上啊?”
张苑本想说那几出戏主要是根据沈溪提供的戏本编撰,但转念一想,这么直说不等于是承认自己没本事?当即道:“咱家如今要兼顾那么多差事,岂有工夫做这些?为陛下安排每日行程的乃是钱千户,这种事跟咱家没直接关系,时候不早,陛下那边应该不需要咱家伺候,咱家先走了!”
这边张苑要走,钱宁不干了,赶紧道:“张公公,您这么走了,我可怎么办?咱们有事好商量啊!”
以前钱宁仗着有刘瑾撑腰,看不起张苑,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钱宁对张苑可说是唯恐巴结不及。
张苑根本不想听钱宁说什么,径直往外走,走出没几步,就被钱宁拦了下来。
“让开!”张苑怒喝。
钱宁苦笑道:“张公公,咱有事好商议。陛下让安排戏班子演戏,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无非是让下面的人忙活便是,可您老这么推脱责任也不是个办法啊。”
张苑面色转冷,笑容分外狰狞:“既然你觉得问题不大,你尽管去安排便可,咱家没那闲工夫。再不让开,咱家不客气了。”
钱宁道:“其实排戏不排戏,都是次要,陛下如今对宣府战事非常关切……您也知道,因为刘瑾和孙秀成等人虚报战功,陛下窝了一肚子火气,若这次再不能取得一场像样的大捷,陛下颜面无存,遭殃的还不是你我?”
张苑眉毛低垂,也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不过他很快又瞪起眼,打量钱宁,道:“宣府之战无论是胜是负,都是边军将士还有兵部的事情,何时轮到咱家和你来担责?钱千户,你好像忘了陛下现如今最信任的是谁,兵部尚书沈之厚全权策划这一战,成了他的功劳不小,败了自然也是他罪责最大。”
钱宁问道:“那张公公觉得,就算是败了,陛下会归罪于沈尚书?”
“这……”
张苑稍微思索一下,随即摇头,他跟钱宁都能感觉出来朱厚照对沈溪的盲目崇拜,只要沈溪没亲自带人到前线战场,即便是遭遇惨败,朱厚照也定不会把责任归到沈溪身上。
钱宁再道:“若得胜,刘公公凯旋回来,他在朝如何骄横跋扈,旁人不晓,您能不知?在下如今已不想再为刘公公做事,若他回来继续执掌司礼监,他权势如旧,在朝时栽培的势力,诸如内阁和六部中人如今都没倒台,以张公公看来,能应付得了刘公公的报复?”
张苑板着脸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钱宁嘿嘿一笑:“在下只是想提醒张公公两句,若张公公觉得在下言过其实,全当在下放屁,不过在下很清楚一件事,张公公不能否认,谁能得到陛下信任,就等于得到朝廷大权……嘿嘿……”
张苑道:“无论你怎么说,排戏的事情都要你来承担,咱家不会多管闲事……另外,你以为刘公公回朝的事情,咱家没想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当初姓刘的在京城横行无忌,咱家也没对他低声下气过……倒是你钱千户,还是想想怎么对姓刘的交待吧!”
说完,张苑毫不客气走了,这次钱宁没再阻拦。
张苑走后,钱宁愤恨不已,小声嘀咕道:“这张苑,一点做大事的魄力都没有,就知道推诿责任,若跟着他做事,将来被怎么卖的都不知道,这种人,怎配跟刘公公比肩?”
“趁着刘公公没回来前,我该有所表示了……我又没做出什么危害刘公公的事情,只要我把心意尽到,那刘公公回朝还不是继续帮衬我?哼哼,倒是你张苑,等着倒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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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又花天酒地一晚。
天色将明时,他整个人已经非常疲累,稍事洗漱便准备起驾回宫休息。
车驾已备好,朱厚照在钱宁护送下出来,刚到豹房门口,见到张苑从外面进来。
朱厚照皱了皱眉头,问道:“张公公,你昨夜去了何处?难道是回宫去了,早晨才来豹房报到?”
张苑在宫外有住所,不是皇帝御赐,而是张苑觉得自己位高权重,便学着刘瑾在宫外置办宅院,现在被朱厚照问及,他不敢据实直言,只能委婉地道:“正如陛下所言,奴婢刚从宫里过来侍奉陛下。”
“哦。”
朱厚照没多问,不想管张苑到底去了何处,继续往前走,而张苑则往钱宁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复杂难明之色,张苑心里一突,感觉此人身上有秘密。
朱厚照回宫,一路都有宫廷侍卫护送,身前身后都是人。就在他将上马车时,突然看长街尽头有骑手往这边策马奔来。
钱宁抽出腰间的绣春刀,上前大喝一声:“还等什么,将人拿下!”
京城内除了专用马道,普通民巷不允骑马奔驰,若是皇宫重地,冲突圣驾被当场格杀都属轻饶,重则抄家灭九族。
朱厚照被人挡在后面,好奇地垫起脚尖眺望快马过来。但见那骑手未等御林军的弓弩手列阵,已从马上跳了下来,举着一面小旗继续往前跑。
“等等,别动手!”
朱厚照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侍卫,上前吩咐。
但他发出的声音很小,前面的侍卫已把那骑手围起来,很快便将其押解往朱厚照这边走过来。
“报……”
到了这个时候,骑手才想起自己应该说什么,扯着嗓门喊了起来。
钱宁正要过来邀功,却被朱厚照一巴掌拍到脑门儿上。
朱厚照瞪眼怒斥:“没个眼力劲儿,看不出来的是报子?把人带过来,我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宁心头一阵懊恼,却不敢忤逆皇帝的命令,当即过去带人,等那人到了近前,朱厚照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报子,问道:“抬起头来说话,报什么的?”
那报子被人拽着头发仰起头,等他看清楚眼前的少年郎,不知这位便是皇帝,他只知道奉命到豹房这边来报告军情。
报子道:“刘公公让小人马不停蹄赶回,跟豹房主人传报宣府大捷喜讯!”
朱厚照一听乐了,笑问:“是刘瑾让你前来?”
张苑和钱宁脸色都急剧变化,报子不知当前是怎么个情况,但见这架势,眼前这少年郎地位不低,只能遵照刘瑾的吩咐呈奏:“正是如此,宣府大捷,刘公公和王军门带兵取得决定性胜利,鞑子落荒而逃……”
报子所说的话,都是刘瑾精心编排过的。
刘瑾知道朱厚照喜欢听什么,专挑好听的话说,着重强调他和王守仁的战功,至于胡琏在这一战中的功劳,自然是选择性忽略。
张苑和钱宁都在想,刘瑾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在兵部信使抵达前便把捷报传回,不会是刘瑾在玩什么阴谋诡计吧?亦或者是兵部那边在信息传递上发生重大失误?
朱厚照却没有想那么多,显得很兴奋,连声道:“好,好,大捷好,朕等这消息,等了差不多一个月了,快把人带下去,好好封赏……从宣府风尘仆仆赶回来,太不容易了!”
报子被侍卫带下去,朱厚照意气风发,笑得合不拢嘴。
张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提醒道:“陛下,您没问具体战功如何,若这又是虚报,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朱厚照脸色转冷,厉声喝斥:“张公公,你说话最好小心一点,这次是朕亲自指派刘瑾到宣府监军,他若还敢虚报战功,纯属不想活了!”
张苑脸色极为尴尬,他心想,就好像上次虚报战功不是刘瑾一手炮制似的,您对刘瑾这么信任,结果还不是被其糊弄得团团转?
但现在朱厚照正在兴头上,他不敢这么说出来。
钱宁问道:“陛下,您是否起驾回宫?”
“回,当然要回,朕还等着百官前来恭贺朕呢!哼,朕等了这么久,这场仗终于打完,还取得一场大捷,朕要好好赏赐有功之臣!”朱厚照当即表态。
张苑脸色非常难看,刘瑾回朝,对他的影响最大,他之前在钱宁面前嘴硬,但现实却非常紧迫,若刘瑾回来,他绝对没机会染指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
钱宁这会儿倒觉得无所谓了,他认为自己没公开针对刘瑾,反而一再帮魏彬等阉党骨干遮掩,虽然另有目的,但间接做了对刘瑾有益的事情。
“幸好我早有准备,做事圆滑留下后手,若不然刘公公回来我可要遭殃了!现在看你张苑怎么收场!”
原本钱宁就看不起张苑,现在知道刘瑾要回来,对张苑更加不屑一顾。
……
……
朱厚照喜不自胜,没详细问询前线战事具体经过,便匆忙回宫等候百官朝贺。
此时天色刚亮开,京城内一片平静,除了有人给朱厚照通风报信外,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清风雅静。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沈溪来到兵部衙门……昨夜他休息得很晚,准备一早到兵部查阅战报,再到衙门后院补充睡眠。
到了办公房,沈溪屁股还没坐热,便有不速之客造访,却是谢迁。
这次谢迁来得极为匆忙,未经传报便直接破门而入,沈溪打量行色匆忙的谢迁,惊讶地问道:“谢阁老这是有急事?”
谢迁瞪了沈溪一眼:“你倒是平静如常,看你这稳如泰山的气度,真以为太平无事……宣府战报你可收到?”
“什么战报?”
沈溪被问了个莫名其妙。
谢迁皱眉:“昨夜老夫值守内阁,早上准备离宫回家时听说陛下兴冲冲返回乾清宫,据悉刘瑾派人从宣府带回战报,说我大明军队取得一场大捷,鞑子已败退撤去。但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未曾有只字片语送呈内阁,老夫便亲自前来相问。”
沈溪这才知道宣府有捷报传来,当即摇头:“兵部这边未收到任何消息。”
谢迁一跺脚,恨恨地道:“兵部在宣府就没安排细作和斥候,负责调查敌我情况?你不会只等着宣府地方给你呈奏吧?若如此,刘瑾搞个鬼,就能将情报压下,而他可先一步跟陛下邀功……”
沈溪解释道:“兵部在九边的确安插有眼线,数量不少。而且我敢保证,如果前线打了胜仗,我必然会在两天内收到消息,就算刘瑾派人星夜兼程,也不可能比我派去的人更早将消息传递回京。”
谢迁眉头紧锁,神色间显得有些迷惘,望着沈溪,讽刺道:“你倒挺有自信的。”
沈溪心说,领兵这么多年,这点信心都没有,那就不用当兵部尚书了。
谢迁见沈溪极为笃定,不似开玩笑,想了想满含担忧地道:“怕是刘瑾再一次虚报战功,莫非前方未有任何交战,却被他弄虚作假,杜撰个大捷呈奏京城?更有甚者,若我大明军队吃了败仗他却报功,那这事可就热闹了……”
沈溪见谢迁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宽慰道:“谢阁老不必这么早便下定论,不如静候后续消息传来。若刘瑾真是虚报战功,他绝对没命回来。若宣府真有战事,很可能仗刚开打,刘瑾便派人向朝廷奏报,如此他才可确保比我更早将消息呈送陛下面前,至于这场接战结果是否会出现偏差,又另当别论。”
谢迁想了下,微微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刘瑾这阉人立功心切,即便战事未有结果,他为了邀功也很可能会抢先一步表功;若战事失利,他原本就回不了京城,也就不怕多个虚报战功的罪名……这老阉人真是老谋深算,可恶之至。对此你有何看法?”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把事情已分析透彻,我还能说什么?当即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意见。
谢迁见状,急切地道:“别杵着了,陛下那边看看如何交差吧……这会儿我得赶紧跟京中主要衙门打好招呼,一应事宜皆要等具体战报传来才可施行!”
……
……
朱厚照荒唐一宿,本来已困倦不堪,但因刘瑾突然上奏捷报,受此刺激他精神奇迹般转好,不再着急睡觉,而是在乾清宫正殿等候大臣们前来朝贺。
朱厚照喜气洋洋,对侍立一旁的张苑道:“张公公,你说朕厉不厉害?昨夜才让你们排演一出大捷的戏码,结果一夜过去,前方就真取得大捷……哎呀,朕太有先见之明了!”
张苑心想,就算宣府距离京城不远,但消息依然需要一天一晚才能传递到京城来,您昨晚才排演,哪里能和先见之明扯上关系?这场大捷怕是在前天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完成。
心里虽这么嘀咕,但张苑脸上却表现出赞叹佩服之色,恭维道:“陛下洪福齐天,有陛下庇佑,宣府这一战才能马到功成!”
“说得好!”
朱厚照沾沾自喜,“朕身边有贤臣辅佐,兵部沈尚书,内阁谢阁老,司礼监有刘公公……这次刘公公居功至伟啊!”
张苑听朱厚照称颂刘瑾,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他很想说,刘瑾根本是个祸国殃民的奸佞权宦,但转念一想,朱厚照发配刘瑾到宣府监军,实际上只是小惩大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刘瑾彻底驱逐,此时刘瑾报捷又迎合了朱厚照好大喜功的心理,实在没必要在节骨眼儿上触霉头。
朱厚照不知张苑此时心境复杂,问道:“为何还不见大臣前来朝贺?之前没派人去六部和各寺司衙门通知么?今日朕要举行朝会……对了,现在就移驾奉天殿,朕要在奉天殿接受朝贺!”
张苑建议:“陛下,传旨的人早就派出去了,但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您先在乾清宫休息为好。”
朱厚照笑了笑,道:“你看看,朕太过高兴,居然有些忘形了,实在让人汗颜……张苑,你觉得朕圣明,还是先皇圣明?”
皇帝没来由突然问这么一句,让张苑很是尴尬,这话回答什么都不好,但为了前途着想,他不敢怠慢,直接道:“自然是陛下圣明,陛下可说是旷古烁今的圣明君主,便是汉武帝和唐太宗也有所不及。”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只是让你比较一下朕跟父皇,你扯什么唐太宗和汉武帝?他们取得多大的成绩,那是朕能比的?要比,也要等朕当个十年二十年的皇帝再比,现在比稍微早了些。”
“是,是!”
张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知朱厚照为何会有此一问。
朱厚照再道:“朕再问你,你觉得刘公公和沈尚书,到底哪个对朝廷比较重要?”
这问题让张苑彻底懵了,朱厚照所提二人,照理没有可比性,就算刘瑾这次取得战功,但跟几年前在土木堡以及京城脚下取得赫赫功劳的沈溪没法比,一个是宦官,一个是朝中顶级文臣,哪里有可比性?
这次张苑没有再替刘瑾说话,道:“以奴婢看来,还是沈尚书更为重要。大明不能没有他啊。”
朱厚照想了下,许久后才微微点头:“其实刘公公也不可或缺,他不在京城,朕总感觉身边少了点儿什么,平时的生活也少了许多乐趣,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麻烦事会捅到朕这里,司礼监的人,还有内承运库等等……都让朕不省心。”
因为此时张苑掌控着内库,听到朱厚照的话,只能低下头全当认错。
朱厚照陷入遐思,过了一会儿他有些不耐烦了,转头看了看:“怎么还不见有人来?就算六部大臣晚一些过来,但文渊阁就在宫里,阁臣总该到了。张苑,你出去催催,不行的话再征调些人手前去……哦对了,将钱宁给朕传召过来,朕有事要问他。”
张苑非常紧张。
或许是因为朱厚照之前所问问题太过尖锐,他想:“皇上把钱宁叫来,不会是想问我跟刘瑾哪个更重要吧?钱宁这小子一看就是个墙头草,现在风向突然倒向刘瑾那边,这小子不会趁机落井下石吧?”
张苑道:“陛下,钱千户怕是已回豹房安排别的事情了。”
朱厚照皱眉:“是朕让他回去的吗?不行,立即派人把他叫回来,朕有许多差事要安排他,交托别人朕不放心。对了,再去礼部知会一声,前来见朕时,顺带交待下回头庆祝大典如何进行,至于筑京观……可有可无吧,到时候朕会具体跟礼部周尚书和兵部沈尚书,以及内阁大学士商议。你先去,事情着紧!”
“是,陛下!”
张苑行礼后退出殿外。
出了乾清门,张苑一边走,一边懊恼地小声嘀咕:“刘瑾那个奸贼不会是打不死的小强吧?怎么他被贬斥出京,还能得到功劳回来,东山再起?怕的就是回来后一切照旧,这朝廷上下都是他的人,就算他离京,文官们再怎么闹腾,也没让刘瑾党羽彻底失势……这下可麻烦了。”
张苑没走到文渊阁,便见焦芳和王鏊二人迎面而来。
张苑上前行礼:“两位大人,这是要往乾清宫去?”
焦芳有些诧异:“不是说宣府传来捷报么?我二人乃是前往乾清宫面圣,张公公这是往何处去?”
张苑没回答,反问:“为何不见谢阁老?”
这问题焦芳可回答不了,他和张苑同时看向王鏊,王鏊有些尴尬:“昨夜恰逢谢阁老值守内阁,早晨前来点卯就未曾见过他人,怕是已打道回府了。”
焦芳随口道:“于乔回府?怕不是去见沈之厚吧?”
王鏊苦笑一下,没有回话,恰好此时又有人前来,却是以张懋为首的五军都督府的官员,要说这些人得到消息也快,传报后便赶紧过来,不是跟文官一样先碰个头开完小会才动身。
张苑没心情接待焦芳和王鏊,赶紧过去向张懋行礼。
张懋笑着看向张苑,问道:“张公公,久违了啊,国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张苑张公公……”
张苑行礼后,心里也在犯嘀咕:“刘瑾不会真的比兵部衙门和五军都督府更先一步呈奏捷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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