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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溪没有客气,朱厚照赐座他便坐下,坐下来后也没有主动跟朱厚照说话。

    此时最紧张的要数刘瑾,生怕沈溪不识相,跟朱厚照说一些朝中的事情,当然最怕的还是沈溪无中生有污蔑他。

    “要阻止姓沈的小子耍阴谋诡计,让他见不到陛下的面最好,但在朝中众多大臣中,姓沈的小子算是最识相的一个,通常不会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反倒是谢于乔那些人,我更要小心些,那帮人本事不大就会叫唤。”

    朱厚照望着沈溪,一时间竟然有些生疏感,半晌后才说道:“沈尚书,其实朕召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朕得知,鞑靼人派来使节,如今人已到宣府,想入朝觐见,地方官府不敢做主,特意向朝廷请示。朕之前已定下两年平草原之国策,所以……在这件事上朕很犹豫,不知是否该允许他们入朝,想听听你的意见。”

    沈溪问道:“那陛下是想见,还是不想?”

    “咳咳!”

    朱厚照咳嗽两声,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朕尚未有具体想法,其实见或者不见都可,因为无论是否赐见,都改变不了朕之前定下的兵发草原、封狼居胥的计划,沈尚书切勿误判……”

    刘瑾趁机道:“沈尚书,陛下问你的意见,你只管回答便可,怎么可以倒过来问陛下呢?”

    朱厚照瞪了刘瑾一眼,似在怪责其多嘴多舌,但沈溪察觉到,小皇帝这会儿根本没有真正怪罪刘瑾的意思。

    朱厚照和刘瑾基本已是“狼狈为奸”,说不清到底谁对大明朝廷的破坏力更大……刘瑾固然可恶,但要不是朱厚照纵容,断不会出现如今目前大臣离心离德的情况。

    朱厚照道:“沈尚书不必遮掩,有话直说便可。”

    沈溪道:“既然陛下让说,那臣就讲一些自己的浅见……嗯,还是见吧!”

    “啊?”

    朱厚照对沈溪的建议非常意外,这个回答太过直接了,一时间他竟然没反应过来。

    刘瑾皱眉:“沈尚书,您这意见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为何要接见那些番邦使节?你得说出个理由来,陛下准备平定草原,撕破脸是迟早的事情,现在你却说要赐见其使节,这不是对敌示弱吗?”

    大明自立国以来便不与草原部族苟且,近百年来边关战火不断,朝廷只有在战败或者没精力跟草原人交战的情况下才会选择和谈,开放一两个口岸做生意,等大明元气恢复后,贸易口岸就随之关闭,然后再次进入战争模式。

    沈溪道:“见个番邦使节,便是示弱,那以刘公公之意,大明君主以前接见高丽、琉球等国使节,都是示弱咯?”

    “嗯?”

    刘瑾瞠目结舌,无法置答。论辩才,他自认跟沈溪有一定差距,之所以插话是不想让沈溪在朱厚照面前占据主动,在他想来,朱厚照没有让他回避,应该是有这方面的考量……他的存在,可以缓解一下君臣间的紧张氛围。

    朱厚照一抬手,打断沈溪跟刘瑾间的对话,问道:“沈尚书,你可以说说具体原因吗?”

    沈溪道:“原因很多,但总结起来,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沈溪的回答依然很简单,朱厚照听了却需要琢磨很长时间,因为这话蕴藏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例行公事,例行公事……”朱厚照思索半晌后,微微点了点头,“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见或者不见都那样,不如见见,这样也算是兵法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沈尚书是这意思吧?”

    沈溪站起身,恭敬行礼:“陛下圣明!”

    这话出口,沈溪已经有要告辞离开的意思……该说的话说完,没必要留下来听朱厚照唠叨。

    朱厚照面色略显尴尬,看着沈溪道:“沈尚书,你就没有什么好建议?比如说,此番见鞑靼使节,朕应该怎么做,总归要防备他们窃取大明的情报回去吧?若是最后闹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就不好了!”

    沈溪听到朱厚照的话不由皱眉,心想,你这家伙自小有那么多名师大儒教导,结果当上皇帝后学问不但没见增长,反而变得不学无术起来。

    刘瑾出言纠正:“陛下,这怎么能算是偷鸡呢?贼子才偷鸡……”

    “一边站着去,朕没问你!”

    朱厚照瞪了刘瑾一眼,又看向沈溪,似乎想得到一个结论。

    沈溪道:“若陛下不放心,那就由兵部统筹负责接待事宜,断不让鞑靼人占得便宜……不知陛下是否恩准?”

    “嗯?”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回答,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侧头看了刘瑾一眼,显然他现在更愿意采纳刘瑾的意见。

    这算得上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毕竟朱厚照跟刘瑾朝夕相对,就算明知道沈溪能力突出,也更愿意相信刘瑾这样的近臣。

    刘瑾也在认真琢磨这个问题,到底要不要让兵部负责接待鞑靼使节事宜,最后硬着头皮建言:“陛下,沈尚书主动请缨,自然再好不过。有沈尚书接待,一定可以体现我大明威严,令夷狄心惊胆颤……陛下有沈尚书这样的能臣,实在可喜可贺!”

    朱厚照欣慰点头,笑呵呵地说道:“这话中听,鞑靼人几次犯境,都被沈尚书领兵击退,恐怕鞑靼人心里已经有阴影了……沈尚书可说是我大明第一能臣,由沈尚书领衔接待事宜,鞑靼人还不俯首帖耳?哈哈,事情就这么定了!”

    “臣领命!”

    沈溪不动声色,行礼道。

    之前刘瑾暗自窃喜,觉得沈溪接了个烫手的山芋……接待鞑靼人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毕竟外交无小事,一旦哪里做得不好,便会将缺点无限放大。另外,在刘瑾看来,如此沈溪便会分心他顾,朝中会少一大隐患。

    但现在见沈溪如此淡定,刘瑾有些迟疑了,觉得自己好像中了沈溪的诡计。

    “不对不对,到底有哪里不妥呢?瞧这小子淡定的神色,一看就早有准备,怕是来之前就已经想好如何来跟陛下奏对,那主动请缨接待鞑靼人,不会也有什么阴谋吧?”

    刘瑾怎么想,都没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关,继续琢磨开了:“就算他想诬陷我跟鞑靼人勾连,陛下也不会采信,之前我在宣府,帮陛下取得对鞑靼一战的胜利,足以证明清白。但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他有何阴谋……对了,难道他不是为了对付我,而是另有图谋?莫非他对两年平定草原不自信,想藉此把事情延后?”

    此时的刘瑾,已患上被迫害妄想症。沈溪的老谋深算,让他时刻充满警惕。沈溪的威胁实在太大了,每走一步棋他都要琢磨半天,此时揣摩不透,打定主意回去后便叫来张文冕和孙聪商议,找出沈溪如此做的原因。

    朱厚照说完正事,高兴地道:“既如此,沈尚书请回吧……明日藉田,朕会亲自参加,到时若有机会,再跟沈尚书说一些别的事情。”

    沈溪行礼:“如此臣便告退了。”

    “呃?”

    朱厚照没马上准允,看着沈溪有些迟疑……他忽然想起,自己已很久没接见朝臣,若不趁此机会问问沈溪朝中事务,似有浪费之嫌。

    刘瑾看出点苗头,马上道:“陛下,您之前吩咐的事情,老奴已准备妥当,您是否……”

    一听刘瑾这话,朱厚照顿时想起久违的宫市,眼前一亮,迅速之前所想抛诸脑后,笑着对沈溪道:“是啊,朕忘了接下来还有正事要做……嗯,沈尚书先请回吧,明日再见!”

    “臣告退!”

    沈溪不想跟朱厚照多废话。本来他有很多事可以奏禀,比如涉及朝中人事安排,又或者提请拨款以制造和更换火枪,让大明军队换装,再有便是涉及地方兵变……但因为有刘瑾这个政敌在,加上沈溪发觉朱厚照无心朝事,也就懒得说。

    沈溪从乾清宫出来,刘瑾一路小跑在后跟着,气喘吁吁道:“沈……沈尚书,留一步说话如何?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沈溪驻足回首打量刘瑾,见刘瑾满脸堆笑,似乎对之前沈溪君前奏对表现很满意。

    “刘公公,你跟本官,有什么好谈的?”沈溪冷言冷语回道。

    刘瑾跟着停下脚步,脸色稍微有些尴尬,不过他脸皮厚,根本不为沈溪呛人的话着恼,依然笑着说道:

    “总归有些事我们可以商量下……你看这朝中大小事项,陛下不怎么过问,若是臣僚间不商谈解决,能将事情做好?”

    “改天吧!”

    沈溪显得很不耐烦,“今日时候不早,本官得回去了……明早藉田礼,兵部衙门也得做好准备!”

    刘瑾脸色一变,见沈溪毫不迟疑地扬长而去,目露凶光,似要择人而噬。

    沈溪从宫里出来,天色已完全黑下来了,好在有太监举着灯笼引路,才大致看清楚道路。

    这名在乾清宫做事的太监送沈溪到长安左门门口,道:“沈尚书,奴婢便送您到这里,告退了。”言语间对沈溪非常恭敬。

    沈溪在朝中地位或许受辈分、资历影响不是非常高,但在那些非文官体系的人心目中,沈溪乃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功勋尚书,属于偶像级的存在,相处时都毕恭毕敬。

    沈溪出了宫门,正准备返回兵部衙门,交待完事情便打道回府,却见不远处东公生门前,谢府马车停靠在路旁。

    没等沈溪过去,谢迁已从马车上下来,此时这位首辅大人兜着手,看到沈溪后面色不太好看。

    “退下吧!”

    谢迁对旁边举着灯笼的下人说了一句,待人退下后,他才打量沈溪。

    沈溪关切地问候:“春寒料峭的,阁老有必要在这里等候么?倒不如明日藉田出城途中,学生把面圣情况详细告知。”

    谢迁板着脸道:“你这小子真不体谅为人臣子的苦衷……见到陛下了?”首辅大人对沈溪能见到朱厚照心情复杂,既有羡慕,也有嫉妒,更有一种莫名悲伤。谢迁对朱厚照已处于一种半失望状态,他之所以坚持留在朝中,非是为了尽忠报国,纯粹是为了一种责任……不忍心看到他亲手打造的弘治中兴局面就此衰败下去。

    沈溪点头:“见到了。”

    “面圣时你说了什么,一五一十详细道来!”谢迁迫不及待想知道朱厚照的真实想法,还有沈溪君前如何应答。

    沈溪没有赘述,他跟朱厚照的对话加起来也没几句。等他几句话把情况介绍完,谢迁吹胡子瞪眼:“你倒好,之前老夫说的那番话,居然一点儿都不放在心里!”

    沈溪道:“明日一早阁老便能见到陛下,有些事何必让我去说?再者,陛下没说及这方面的事情,君前召对嘛,自然是陛下问什么,我便回答什么,这也是为人臣子应保持的体统,莫不是阁老希望我在陛下面前揪着阉党擅权之事不放?”

    谢迁脸色很不好看。

    一边他希望沈溪帮他出头,一边又不希望沈溪当这个出头鸟,之前他曾说过,让沈溪躲在文官集团跟刘瑾相斗的第二线,由他自己来当这个扛旗人。奈何现在他这个文官首脑根本见不到皇帝,所以才会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到沈溪身上。

    “也罢。”谢迁没有继续揪着过往不放,好奇地问道,“那你将迎接鞑靼使节的事情揽在身上,可是有别的打算?”

    沈溪摇头:“接待鞑靼使节之事,根本是刘瑾有意安排,并非我之心愿……接待番邦使节本就吃力不讨好,稍微不注意就会带来一身麻烦,小心处之而不被人攻讦已属万幸,焉能有别的打算?”

    谢迁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原本期待看一出好戏,结果却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算了算了。”

    谢迁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就知道你小子前去面圣没什么好结果……之前你宁可为了一时义气,跟陛下交恶至今,不过也好,现在你还能面圣,若将来有什么事情的话,大可通过你……”

    说到这儿,谢迁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他终归要脸面,堂堂内阁首辅、朝中文官第一人居然连皇帝的面都见不着,遇事还需要沈溪这个后生去进言,感觉很丢份儿。

    沈溪看着谢迁,问道:“阁老可要回府?”

    “回府作何?明日籍田,最好是就近找个地方休息……你做你的事情吧,老夫不加干涉。”谢迁没好气地回道。

    沈溪知道谢迁心情不佳,自己最好别去触霉头,宁可早些回家去陪妻儿,也好过时时面对谢迁这张老脸,当即行礼:“那学生便告辞了。”

    沈溪将走,却被谢迁叫住:“你先等等。”

    “阁老还有事?”沈溪好奇地问道。

    谢迁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半晌后他才颓然地一摆手:“去吧,有事的话老夫明日再跟你说……”

    沈溪再度行礼,往远处去了,走了半截,依稀听到谢迁在那儿自言自语,“这朝事,愈发不可控制,看来阉党霍乱朝纲是迟早的事情……”

    (本章完)



    刘瑾在沈溪身上吃瘪,当天没有留在司礼监掌印房,收拾心情出宫,回家后第一时间将张文冕和孙聪召来,把沈溪担任招待鞑靼使节之事一说,谨慎地问道:“你们且说来听听,姓沈的小子是否有阴谋?”

    孙聪看了张文冕一眼,发现对方正蹙眉思索,于是道:“公公,要说沈尚书有阴谋,未必尽然……迎接番邦使节之事纯属吃力不讨好,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尽可能回避……怕是沈尚书被迫接受的这差事吧?”

    刘瑾着恼:“咱家看来,姓沈的小子根本不是被迫接受,而是早有预谋……哼,那家伙屁股一撅咱家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孙聪摇头苦笑。

    刘瑾说得太过粗鄙,他完全接不下话。在处置正规朝事上,孙聪经验很丰富,但涉及阴谋诡诈,孙聪自问比不上张文冕。

    刘瑾见孙聪低头不语,不由看向张文冕,道:“炎光,你且说。”

    张文冕皱着眉头,有些迟疑:“回公公的话,在下也想不出……沈之厚此举有何阴谋……”

    “嗯!?”

    刘瑾勃然变色,几乎是嚷嚷着说道,“你们怎么了?平时自诩足智多谋,现在却连个主意都没有?你们要知道,咱家吃了那姓沈的小子不少亏,上次被陛下流放至宣府做监军,便是那小子所为……咱家不知不觉便钻进他的圈套,当时你们在做什么?可有尽到责任?”

    刘瑾平时对孙聪和张文冕是不错,予取予求,可一旦心情不佳,就把二人当成下人一样喝斥。

    孙聪面色羞惭,毕竟他没察觉到沈溪的阴谋,是有一定责任。

    张文冕则有些不服气,因为刘瑾被发配出京时,他作为使节前去宣府,置身危境,并未留在京城为刘瑾出谋划策。

    当然张文冕无法为自己辩解,刘瑾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这个当权的阉人,很多时候蛮不讲理,身为幕僚张文冕非常清楚这一点。

    刘瑾生了许久闷气,最后看着二人道:“咱家并非强人所难,你二人既无法获悉姓沈的小子的阴谋,回去后详细琢磨……再者,咱家想扩充一下幕僚班子阵容,总不能只依靠你二人出谋划策……之前让你们找的人才,可有发现?”

    孙聪和张文冕对视一眼,无论他们性格如何,或心高气傲,或满腹诡诈,都不希望自己被刘瑾弃如敝履。

    任何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孙聪和张文冕最大的作用就是帮刘瑾做事,如果离开刘瑾这个保护伞,他们什么都不是,此时刘瑾却让他们帮忙找寻新的幕僚,分他们手头的权力,二人当然是能拖就拖,尽量敷衍。

    孙聪道:“正在找寻,这几日便将人送到公公面前。”

    “嗯。”

    刘瑾满意点头,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端起茶杯正要饮茶,却发现茶水是凉的,一把将茶杯扔到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怒气冲冲喝问,“怎么办事的?好不容易回府,连口热茶都没有?”

    刘瑾显然是迁怒他人,大厅内服侍的下人胆战心惊,跪了满地,外面侍候的几个丫鬟强忍恐惧,硬着头皮送上热腾腾的茶水,然后快速清扫地上的碎瓷。

    孙聪请示:“公公,明日藉田礼,是否有别的安排?”

    刘瑾道:“不说还没什么,一说咱家就来气……那些什么大臣挤破头想见陛下,现在趁他们心意,让他们面圣,陛下疲倦时心情不好,这些人说多错多,咱家倒想看看这些人的倒霉样。”

    “哼哼,咱家不发威,以为咱家是病猫啊?”

    张文冕道:“公公还是小心些为好,就算计划再周详,不还是有沈之厚等阴险小人破坏公公大事?”

    “对,对!”

    刘瑾站起身,深以为然,“咱家需要防备的不是那些阁老公侯,而是姓沈的小子,咱家算是看出来了,沈之厚生来就是跟咱家作对的,他入朝几年,咱家就在他手上吃几年亏……怪不得咱家头些年流年不利,感情是撞着煞星。只有尽早把这小子除去,咱家才可高枕无忧!”

    ……

    ……

    正德二年,正月二十九。

    今天是藉田日,昨儿晚上百官便斋戒沐浴,焚香祭拜,按照道理早上起来不能用食,洗漱一番便到大明门外等候皇帝驾临。

    此乃大型祭祀活动前的必备工作,沈溪却没有遵守的意思,早晨起来照样吃了稀粥馒头,天亮前出发赶往皇宫。

    沈溪抵达时,朝官已到大半。

    文武百官列队整齐,有爵位的公侯排在前面。

    沈溪身为三孤,位置在他前面的人屈指可数,待站定,此时天才蒙蒙亮,百官交头接耳,“嗡嗡”议论个不停。

    显然文武大臣都不认为朱厚照会准时准点出席藉田礼,甚至很多人觉得有可能会跟上元赐宴一样,再次被朱厚照放鸽子。

    沈溪没有主动跟朝臣联络,站在那儿见左右聊得正欢,于是准备闭目假寐,这时谢迁跟新任礼部尚书白钺和刑部尚书王鉴之一起走了过来。

    京城内,六部尚书中有两位跟刘瑾走得近,谢迁要做什么事,只能从另外四部着手,恰恰沈溪这个兵部尚书在很多时候不听从谢迁调遣,如此谢迁只能从礼部和刑部想办法。

    “之厚,秉德和明仲入朝后,跟你无太多交集……如今既同殿为臣,总该亲近些才是。”

    谢迁过来为沈溪引荐白钺和王鉴之。

    照理说,白钺的礼部尚书之位犹在沈溪这个兵部尚书之上,应该是沈溪前去拜会。但朝廷是个讲究资历的地方,沈溪上位更早,一直担任京官,身为帝师,如今又执掌兵部,算是朝中“老前辈”,作为“后进”的白钺和王鉴之,只能“屈尊”前来拜见沈溪。

    沈溪最厌恶那些不合理的规矩,在他看来,朝廷官位能者居之,而非先把人按照岁数和资历排个辈再谈其他。白钺和王鉴之岁数都在五十岁左右,对谢迁而言或许算年轻,但对沈溪来说,二人比他父亲年纪都大,如何能怠慢?

    “见过两位。”沈溪恭敬行礼。

    其实这并非是沈溪跟白钺、王鉴之第一次会面。

    不过一天一次的朝会传到朱厚照这里便中断,朝臣们想在公开场合见上一面不那么容易,周经致仕后,朝廷没有重大礼仪活动,沈溪跟礼部也就没有交流。至于刑部那边,沈溪更没有公事来往,就算官员偶尔见次面也只是礼数上的敷衍。

    谢迁气色不错。周经和屠勋退下去后,顶替上来的两位文官都没有被刘瑾拉拢,这让他很是欣慰,而沈溪又算是他的门生,再加上工部尚书李鐩,朝中六部大体还是在文官集团掌控下。

    ……

    ……

    谢迁将白钺和王鉴之引荐给沈溪,然后把今天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顺天府已将穜稑种和耒耜呈送到宫里,若不出意外的话,天亮后就该有内官把东西送出来,然后君臣就该相伴出城至藉田所……不过,看这架势,陛下这会儿多半尚未睡醒……”

    说话时,谢迁一直在打量沈溪,似想从沈溪神色变化之中,看出一些端倪。

    沈溪神色冷峻,一句话都没说。

    王鉴之则直接问道:“谢尚书莫不是以为刘贼会在宫里动手脚,阻碍陛下出席此次藉田礼?”

    “嗯。”

    谢迁黑着脸点了点头,正要继续说话,又有一批大臣现身宫门处,这次抵达的大臣却是以焦芳为首的一众阉党骨干,焦芳身后便是吏部尚书刘宇和户部尚书刘玑。

    焦芳走到谢迁跟前,好像没事人一样问道:“于乔,宫里可有陛下的确切消息传出?”

    谢迁打量焦芳,随即摇了摇头。

    焦芳全然不顾在场大臣疑虑的目光,直接问沈溪:“之厚昨日入宫面圣,不知陛下可有对今日之事有所交代?”

    随即几名阁臣和部堂都打量沈溪。

    沈溪明白,焦芳这是过来试探自己的底细,心想:“当时刘瑾也在场,难道他没把我面圣的过程跟其党羽说明?”

    沈溪回答:“鞑靼使节滞留宣府,请求入朝觐见,陛下安排由兵部具体负责接待事宜,其他事情陛下一句没提,故此在下也不是很了解。”沈溪应答非常老辣,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句都不提,就说皇帝没提,至于真相如何你们自己去猜,反正再问下去我也拿这理由搪塞。

    焦芳微微颔首,转头看着谢迁:“于乔,若实在不行,派人入宫查看一二,若陛下出来迟了,让百官先行去藉田所等候也无妨。”

    焦芳这边说得轻松,谢迁脸色却阴沉下来。

    王鏊从内阁大学士位置上退下来后,焦芳已成为名正言顺的“次辅”,在内阁中地位比后进的梁储和杨廷和高很多,隐约有“号令群臣”之意。

    焦芳有刘瑾撑腰,而谢迁之前一直向皇帝提请致仕,很多人觉得,但凡谢迁任性退下去,那就是焦芳当首辅,现在焦芳在朝中的声望和地位快速攀升,以至于很多事情上焦芳已可独当一面。

    谢迁道:“陛下不出,为人臣子就应当耐心等候,此乃规矩,照章办理便可!”说着,他目光扫过焦芳与其身后一众阉党成员,发现后面多了些原本文官集团中人,显然这些官员在刘瑾掌权后已倒戈加入阉党,属于“审时度势”的墙头草。

    就算谢迁很失望,也只能忍着,不想跟焦芳起正面冲突。

    焦芳没跟谢迁争论,点头道:“那先候着吧,若正午陛下还不出来,今天的事情……却不知该如何解决!”他抛给谢迁一个难以解答的问题,便带着刘宇等人回到队列中站定。

    谢迁和周围文官各自归位,阉党与文官集团之间隐隐形成一道界限,泾渭分明。

    ……

    ……

    这次朱厚照没有让在场公侯和文武百官失望。

    原因不是朱厚照起得早,而是他玩了个通宵后精神亢奋,根本就没睡下,再加上刘瑾有意在卯时便去提醒朱厚照需出席今天的藉田礼,结果兴致不错的朱厚照草草收拾一下便出来与文武百官见面。

    朱厚照现身前,刘瑾和张苑等内监已捧着之前顺天府进呈的穜稑种和耒耜出来,同时带来的还有皇帝的圣旨,以及一些藉田用具。

    这本来没什么,不过在场大臣中有眼尖的,比如沈溪就发现后面一些太监居然捧着几个黄布盖着的木托盘,从其形状判断,下面应该是弓箭,猜想朱厚照有籍田礼完成后去南苑狩猎的打算。

    沈溪心想:“若你小子在藉田这样庄严的仪式中,增加狩猎项目,恐怕你老爹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将你一起带下地府!”

    刘瑾和张苑等内监出来后,分列两边,而后銮驾从皇宫正门而出。

    百官跪迎。

    朱厚照坐在銮驾上,出宫后没有丝毫停留,直接往大明门正对的正阳门而去……此番大队伍要出城去藉田所,地方在正阳门外先农坛旁,跟天坛正对。

    朱厚照露面,终于打消在场众多官员的疑虑,谢迁脸上露出一抹安慰之色。

    百官跟着銮驾,在御林军陪同下,一路步行出正阳门,差不多一个多时辰,一行抵达先农坛。

    藉田礼开始。

    第一步朱厚照祭奠先农,他头戴翼善冠,身着大黄袍,以衮冕而入。

    百官在先农坛下等候,朱厚照祭奠神明,仪式繁琐,不过有礼部和太常寺等衙门具体负责,朱厚照只需按照流程进行便可。刘瑾俨然是无冕的宰相,一直站在朱厚照身侧,一个步奏完毕,又提醒皇帝进行下一步。

    等先农祭祀完毕,差不多午时也到了,这会儿太阳已快升到中空,钦天监已把算好的吉时告知朱厚照,正午藉田正式开始。

    顺天府将请来的几十名农民代表安排到百官旁,这些人作为皇帝参加藉田礼的见证者,负责把皇帝的“圣明”传递给天下人知晓。

    光是朝廷说朱厚照勤政爱民,没人相信,但由亲眼见证的普通百姓口中流传出去,才有说服力。

    朱厚照从先农坛出来,人已经哈欠连连,本来早晨就该回寝宫睡下,结果一直坚持到正午,如今被头顶暖熏熏的太阳一晒,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这会儿莫说是去打猎,就算是继续进行仪式他都没精神。

    朱厚照打了个呵欠,看着旁边的刘瑾,扬扬下巴,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怎么这么麻烦,还要多久才结束?”

    刘瑾苦着脸回道:“陛下,时候还早呢,尚需您亲自耕田,今日出席的公侯以及文武百官也得在您之后耕田劳作,之后还有赐食……一套流程下来,怎么也要到天黑时才能回宫。”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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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兴致盎然出宫,为的是到京城外好好游玩一番,但出来后却发现藉田并不是什么轻松有趣的事情。

    从昨夜到现在朱厚照没合过眼,此时服用的酒水和丹药等助兴物造成的兴奋劲儿过去,眼皮就开始打架,因而朱厚照不想把仪式进行下去。

    “刘公公,朕若就此离开,跟那些大臣说朕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你觉得如何?”朱厚照开始为自己开溜找理由。

    刘瑾老脸上满是无奈:“陛下,您最好别这么做,难得出趟城,若是连基本的仪式都没完成,朝臣指不定会如何非议陛下。”

    朱厚照皱起眉头,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已经没有精神继续完成藉田礼。

    张苑在旁看着,觉得刘瑾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心想:“刘贼应该尽量避免陛下见朝臣才对,上元节那次就是他在背后搞鬼,怎么现在却主动帮助大臣见到陛下……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阴谋?”

    张苑的政治谋略达不到刘瑾的高度,所以怎么都揣度不出。此时刘瑾琢磨的却是:“我好不容易策划今日这出,趁着陛下上元节赐宴未露面,让大臣们生出抵触情绪,继而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得以在陛下面前发牢骚。”

    “陛下休息不佳,情绪必然焦躁易怒,听到逆耳之言,肯定会大发雷霆,届时定让这些专门跟咱家作对的大臣吃不了兜着走!看那时皇上是信你们,还是信我!”

    朱厚照没辙,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候,不过他已在催促仪式加快进行,以免耽误他回宫休息。

    祭祀先农仪式结束,下一步便是天子下田间地头亲自耕作,具体地点是先农坛旁的耕藉田内。

    作为九五之尊,朱厚照不能穿祭祀先农诸神的礼服完成耕作,得去旁边的斋宫换一身轻便的常服。

    朱厚照刚穿戴整齐,刘瑾从宫门进来,大致讲解了一下籍田的流程,朱厚照当即火冒三丈:“什么,还要朕三推三反,这算是什么道理?你觉得朕有心思在这里耽误时间吗?”

    刘瑾哭丧着脸道:“陛下,这是先皇定下的规矩,从弘治元年施行藉田礼后,先皇一直照此进行。”

    “又是先皇,发现你们总喜欢拿先皇压朕,难道现在不是朕当政吗?算了,算了,朕不跟你们一般计较,三推三反意思就是走三趟,是吧?那行,朕又不是没体力,难道还能让那些大臣看不起?”朱厚照拍着胸脯说道。

    刘瑾窃喜不已,暗忖:“以陛下这小身板,莫说是三推三反,一推可能都走不到头,到那时陛下出了点儿什么问题,那些大臣还不得在陛下面前说一些难听的话,让陛下更为着恼?”

    想到这里,刘瑾越发开心,觉得自己请皇帝出席籍田礼的决定无比正确。

    ……

    ……

    随着朱厚照现身群臣之前,籍田正式开始。

    众大臣没有太当回事,毕竟天子行藉田礼乃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周礼中便有详细记载。

    大明立国后,历代皇帝都曾出席藉田礼,虽然不是每年都亲自下田间地头,但基本上不会缺席,毕竟这是皇帝勤政爱民的一种表现。

    但朱厚照登基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亲耕。

    弘治十八年年初正值孝宗葬礼,那年籍田礼便耽搁了,到正德元年时朱厚照已开始吃喝玩乐,更不会专注勤政,再加上刘瑾有意蒙蔽,朱厚照再次错过籍田礼。一直到今年,朱厚照才首次出席。

    百官在耕田前等候,皇帝亲耕结束,届时陪同前来的公侯和百官都将下田耕作,每个人都有任务。

    太常寺卿吴昊引领朱厚照到耕田前,南向而立,户部尚书刘玑将天子耕作的用具耒耜跪呈,文武百官和前来观礼的农民代表则立在耕田旁,看朱厚照亲耕。

    朱厚照拿着耒耜,整个人有些迷迷糊糊,东西到底怎么用,根本不记得了。

    以前他确实参加过藉田礼,但那时他年岁小,专注点根本不在这上面,加上朱祐樘对他太过溺爱,并没有让他亲自上阵,到现在连耒耜怎么用都不知。

    “陛下,可以开始了!”刘瑾在旁提醒。

    朱厚照皱眉:“朕知道了,你一边站着去!”

    因为朱厚照之前逞能,觉得自己来个三推三反没问题,谁知道拿到农具后,便知道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耒耜不同于后世的犁耙,结构更复杂些,而且分正反两面,朱厚照不知道是推着走,还是拉着走,站在那儿比划一番,始终不得要领。众大臣看得目瞪口呆,纷纷揣测皇帝在做什么?

    用个耒耜至于这么费事?

    最后,还是刘瑾灵机一动,主动上前道:“陛下,请容老奴先为您将靴上泥土擦擦……”

    说着,刘瑾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朱厚照擦靴子,等擦拭完毕后从朱厚照手中接过耒耜插在地里,引着朱厚照来到耒耜之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可以开始了!”

    朱厚照大致看明白了,笑着点头,随即看了周围大臣一眼,面色稍显羞惭,不过还是拿起耒耜,开始翻土。

    大臣们看到朱厚照那生疏的模样,不由皱眉,不过却没人说什么,毕竟皇帝籍田只是象征性的,又不是真的指望他精通农活。

    朱厚照刚开始还觉得很好玩,感到很轻松,但走到半截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推还没完成,朱厚照体力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他已不再是刚登基时的阳光少年,吃喝嫖赌样样来,长年累月下来未老先衰,体质虚弱,就跟个病秧子一样。

    朱厚照停下脚步,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人一眼,发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一时间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好再次开动,硬着头皮劳作下去。

    ……

    ……

    朱厚照耕作一推一反,怎么都走不动了,不得已,只能坐下来休息。

    朱厚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刘瑾拿了把扇子给他扇风,这画面让在场文武百官简直不忍直视。

    初春时节,本来活动一下筋骨出身汗会很舒服,结果到了朱厚照这里却变成一种巨大负担,那些年迈的大臣连连摇头,在他们看来,朱厚照刚才干那点活根本就不算什么。

    “陛下,您咬牙坚持一下,籍田很快就完成了!”刘瑾小声说道。

    朱厚照喘息一会儿,怒气冲冲道:“也不看看朕多累,这事有那么容易?咳咳……给朕拿水来,渴死了!”

    小拧子闻言赶紧将茶水端来,朱厚照喝了一杯,见小拧子手上拿着茶壶,直接把茶壶夺过去,对着茶壶嘴“咕隆”“咕隆”地猛灌,一点帝王的体统都没有。

    文武百官皱眉不已,觉得皇家颜面扫地。

    不过围观的农民却觉得皇帝不拘小节,稍微对比便想到自己农忙时累了,不就是在田间地头休息,也是这么对着茶壶嘴喝的?

    朱厚照休息半晌,终于感觉好了些,站起身,把外衣一脱,露出臂膀来,旁边再次响起一片惊呼。

    帝王在公开场合脱衣,这也非常不合规矩。

    但朱厚照这会儿已不在乎,他的身体被酒色掏空,虚弱无比。

    拿起耒耜,朱厚照准备下地,看到前面长长的田垄,顿时有些发怵,他再抬头看看当空的太阳,便觉得自己是在盛夏时节耕作,嘴咧开了,连续擦汗。

    刘瑾之前还想利用朱厚照劳累后冲动易怒做文章,此时他却有些心疼了,毕竟太监完全依附于皇帝存在,如果朱厚照身体不支病倒,他的利益受损最大。

    刘瑾上前,谨慎地问道:“陛下,要不……由老奴帮您完成?”

    “不行,朕的事情朕要亲自完成,否则岂不是被那些大臣耻笑?”朱厚照咬了咬牙,拿起耒耜,直接跨进地里,继续翻土。

    跟第一趟不同,第二趟时朱厚照已有经验了,翻土时尽量不用太多力气,下种后回填也尽可能减轻手臂力道,如此一来,第二趟比第一趟轻松许多,但就算如此,一趟下来他依然累得满头大汗。

    等朱厚照回到座椅前,刘瑾凑上前,惭愧地道:“陛下,早知如此便不让您出来了。”

    朱厚照这会儿倔劲上来了,摇头道:“朕岂能总留在宫中,做那温室的花朵?出来走走也好,活动一下筋骨……且让朕喘口气,再接再厉,把第三推走完!”

    等第三推的时候,朱厚照已经纯粹是敷衍了,随便把土一翻,然后就等着后面的司农官下种,最后随便撒点土上去,就算完成,如此走一趟下来,他不但没有出汗,反而感觉有些冷,一折返回来马上把衣服要来穿上。

    朱厚照搓了一会儿手,感觉暖和了些,才看着刘瑾,嘿嘿笑道:“好了,大功告成,朕现在可以回宫了么?”

    刘瑾道:“陛下,尚不可,您还要在观耕台上看公侯和百官将籍田完成,您可能……还要等些时候!”

    朱厚照马上瞪起眼来:“若每个人都下田一遍,朕还有时间回宫休息吗?”

    刘瑾点头:“恐怕……非要等到日落时不可,不过陛下无需担心,公侯和百官并非单独耕作,而是一次上去多人,若是陛下嫌太慢的话,大可让人多拿几副耒耜,让大臣们尽快结束!”

    朱厚照立即指着京城方向,喝道:“那等什么,还不快去?!”

    ……

    ……

    朱厚照上了观耕台,一直在生闷气。

    在他看来,出宫本来是好玩的事情,结果出席个藉田礼把他累得够呛,文武大臣中午没有进食,他这边也只能饿着肚子。

    如此一来,朱厚照又累又饿又困,眼冒金星,整个人都不正常了,脾气更是暴躁易怒。

    而这一切都在刘瑾的预计中,看到朱厚照坐在观耕台上横眉竖眼的模样,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成一半,接下来就要看哪个倒霉的大臣去跟朱厚照进言,触霉头了。

    此时众大臣开始进行耕作。

    大臣按照身份和地位,公侯和阁臣行五推即可,部堂和各寺司卿则要九推。

    沈溪作为兵部尚书,在耕作上跟那些大臣一样,来回走九趟,对于他这样的年轻官员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些老臣而言却不是轻松事。

    等所有人耕作完毕,已是日落西山。

    太常寺卿吴昊奏禀耕藉完毕,朱厚照已是半睡半醒。在刘瑾提醒下,朱厚照站了起来,揉着眼睛问道:“结束了吗?朕是否可以还朝了?”

    刘瑾道:“陛下,尚不可,还需赐食。”

    朱厚照摆摆手,显得很不耐烦:“赐食?让下面那些人自己吃就好,朕回宫了……”说完,转身就要走,但刘瑾岂能让朱厚照如愿?他苦心策划一番,就是为了赐食时让大臣到朱厚照面前奏事惹出是非,若皇帝就这么走了他的计划就要泡汤。

    “陛下,群臣都已候着了,您总归要出席一下,何况还有顺天府下辖百姓观礼,若您走了,谁来歌颂您的恩典?”

    刘瑾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朱厚照听到事关自己皇帝的声望和威严,总算压制住心头的怒火,不耐烦地道:“既如此,那就赶紧赐食……唉,朕现在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你们这些奴才还在这儿看着作何?快点儿去办事!”

    “是,是!”刘瑾道,“陛下,顺天府尹已将百姓带来,要给陛下您进献五谷,您是否要赐见?”

    “嗯。”朱厚照微微点头,一边说话,一边到斋宫换上衮冕,再跟着刘瑾去接见京畿农民代表。

    ……

    ……

    朱厚照心烦不已,百官这边,随着耕作结束,谢迁等人已在商议跟朱厚照进言。

    谢迁对王鉴之等人道:“今日所奏之事有三,一为阉党之祸,二为地方之乱,三为帝王正视听……若陛下不重开朝议,我等当死谏……此乃仁臣所为。”

    “对。”

    王鉴之出言支持。

    白钺脸色一变,态度有些暧昧,以沈溪对明史的了解,王鉴之跟刘瑾斗得比较凶,至于白钺更接近中间派。

    至于李鐩那边,因为六部尚书中他的话语权相对较低,并未出声附和,沈溪同样很拘谨,缄口不言……某种程度上,沈溪比白钺更像骑墙派,当然这不过是表象而已。

    谢迁把奏事步骤安排一下,基本是以王鉴之打头阵,谢迁作为内阁首辅不方便直接跳出来奏事。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总算学聪明了……若你这个内阁首辅率先出来跟陛下说事,陛下必定把你当作仇敌看待,倒不如让旁人奏禀,而你出来打圆场,然后适当表达看法,这才算是一种比较温婉的方法。”

    谢迁这边交代好,朱厚照已开始赐见京郊农民代表。

    沈溪看那些跪地叩拜山呼万岁的农民的模样,便知道其中大半没下过地,是顺天府找来的地主士绅乔装打扮而成。面圣是很多百姓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顺天府自然想从中赚上一笔,至于普通农民是否见到皇帝的面无关紧要。

    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普通农民不会说奉承话,面圣时无法歌功颂德,倒不如让那些有文化的地主士绅来狂拍皇帝马屁,如此一来龙颜大悦,皆大欢喜。至于真正的农民,只是跟在后面当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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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厚照因太过困倦,籍田礼最后的献五谷仪式被大幅简化,随即那些乡民代表被顺天府官员安排坐进宴席中。

    说是规格很高的赐宴,却不过是太常寺在京城各大酒楼临时找来厨子和伙计,就在先农坛附近砌灶,生火做饭,菜式以烧菜和炖菜为主,主食是面条,然后在空坝上摆放一排排长桌,就好像民间婚嫁丧葬时举行的流水席,敞开供应。

    当然,由于朝廷所拨资金有限,量大必然质量就差,席间汤汤水水很多,硬菜就那么一两样。

    朱厚照作为主持人,先到居中的正座就坐,随即勋贵、文武百官和前来观礼的乡民代表陆续入席。

    没有开场白,朱厚照已累到不想说话,由司礼监掌印刘瑾代天子主持赐宴。

    刘瑾站在场地中央,高举酒杯,笑着招呼道:“陛下赐下酒食,请诸位尽情享用。时候不早,陛下又累又乏,不便亲自招待……诸位大人用膳后便请回吧。”

    言语间,刘瑾显得体谅有加,尽量帮朱厚照简化赐宴流程。

    当刘瑾说完,趁着太常寺给席桌上菜时,过去跟朱厚照通禀,大概意思是告诉皇帝可以离开了。

    朱厚照正百无聊赖,闻言面色一喜,就准备起身了,刘瑾还故意扯着喉咙大喊:“起銮回宫!”

    这话明显是对着谢迁等人说的,果然,大臣们听说朱厚照将走,神色大变,齐刷刷站了起来。

    许久都没见到皇帝的面,好不容易在这种公开场合碰到,在文官们看来怎么都得把握住这次机会。

    沈溪没心思当那出头鸟,端坐如常。

    王鉴之和梁储等人走出席桌,谢迁巍然站立,昏昏欲睡的朱厚照根本就没留意百官举动,站起来拔腿便走。

    “陛下……”

    王鉴之大喊一声。

    恰好这个时候,鼓乐声起,朱厚照根本就没听到王鉴之的声音,人已走出一段距离。刘瑾见状赶紧追上去,扯住朱厚照的衣袖道:“陛下,刑部尚书似乎有朝事跟您启奏。”

    “朕不想听!”朱厚照知道自己终于可以回宫休息,满脑子都是寝宫那温暖的床榻。此时他头都不回,使劲甩开刘瑾的袖子,脚步不停,往仪仗而去。

    这下刘瑾着急了,追赶几步再次来到朱厚照身后,苦着脸道:“陛下,或许王尚书有要紧事呢?”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朕要睡觉,养足精神。这个时间点,谁敢耽搁朕休息,朕就砍掉谁的脑袋……”

    说到这里,朱厚照布满血丝的双眸凶狠地瞪着刘瑾,好似在说,你有胆子再说一次试试。

    刘瑾脸色大变,心想:“坏了,坏了,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陛下不会因为太过疲倦,倔脾气发作,把积蓄的所有怒火都发泄到我头上吧?”

    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刘瑾赶紧退下。

    朱厚照大步流星到了銮驾前,坐上去后仪仗便起行,丝毫也没有等候百官一起走的意思。

    ……

    ……

    朱厚照这边自顾自去了,谢迁等人站在那儿,神色凄然。有人想上前追赶,却被殿后的宫廷侍卫给拦下。

    “荒唐,荒唐!”

    谢迁气得浑身抖个不停,说话已不避忌场合……周遭很多大臣,甚至还当着顺天府中下层官员、衙役和普通百姓的面,丝毫也没有收敛的意思。

    杨廷和见状不由劝道:“谢尚书请勿动怒。”

    “唉!”

    谢迁重重地叹息一声,随即环首四顾找寻刘瑾,却没看到人,刘瑾此时已躲进斋宫,分析得失,暂时没有出来的意思。

    王鉴之进言不成,有些懊恼,觉得可能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才让朱厚照有这么大的意见,连头都不回便自去了。

    王鉴之折返回来,冲着谢迁深鞠一礼,问道:“阁老,现在当如何?是否追寻陛下而去?”

    梁储靠了过来,道:“追上又如何?照样被御林军阻隔开……唉,陛下多久没接见过朝臣了……现如今想办法跟陛下呈递奏疏取得沟通方为上策。”

    随后,所有人都看向谢迁,此时满朝文武都把他当作跟刘瑾斗的旗帜人物,等待他的吩咐。

    英国公张懋走过来,问道:“于乔,你们这是要做何?”

    谢迁叹道:“本想跟陛下进言。”

    “进什么言?今日陛下的态度你们都看到了,贸然纳谏不是自找麻烦吗?还好陛下没多问……”

    张懋属于旁观者清,看朝事比谢迁等人更透彻些。当然他这么说,也有不想让谢迁等文官去跟阉党急需斗下去,把党争无限扩大之意。

    焦芳和刘宇等阉党成员并不知道刘瑾的谋划,纷纷起身来到谢迁跟前,一探究竟。

    焦芳开口问道:“于乔,陛下都离开,为何还不入席?莫不是有事?”

    谢迁之前对焦芳还算礼让,毕竟同殿为臣,焦芳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对焦芳也就保持容忍。但现在谢迁心中有一股邪火发泄不出来,压根儿就不想理会这帮阉党,冷哼一声,拂袖离席而去。

    “于乔,你……”焦芳看不太明白谢迁的意思,本想叫住他,但谢迁脚步根本没有停留之意。

    但谢迁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因为刘瑾从斋宫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抹恼恨,差点儿跟谢迁正面撞上。

    刘瑾看到谢迁绕开他,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来气,心想:“谢于乔真是半点能耐都没有,给他个表现的机会,可以在陛下面前好好放肆一番,他也不知道把握住机会,这下倒好,陛下把怒气撒到我头上来了!”

    “谢尚书这是要往何处去?”

    刘瑾气不打一处来,便朝谢迁嚷嚷,“陛下刚走,谢尚书不打算坐下好好享用陛下赐食?难道是觉得陛下赐食不合胃口?”

    谢迁才看到挡在前面的人是刘瑾,这下终于找到怒火的宣泄点,撸起袖子就朝刘瑾冲去,准备跟这个阉党魁首好好掐一架。

    文武百官见状,慌忙过来劝阻。

    梁储挡在谢迁身前,大声道:“谢阁老,既然您身体不适,就该早些离开,不必驻留……”

    焦芳则拉住刘瑾,道:“刘公公,你没事招惹谢于乔作何?众目睽睽之下,与年长的内阁首辅打架,此举无疑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就算有理最后都变成没理了……”

    ……

    ……

    刘瑾跟谢迁的冲突,终归没有闹大。

    赐宴继续,谢迁怏怏不乐地回到席位。

    由始至终沈溪都在冷眼旁观,并未涉身其中,刘瑾和谢迁也都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此番刘瑾和谢迁当着朝臣,甚至是顺天府中下层官员、衙役以及普通百姓的面发生冲突,等于是把文官集团和阉党的矛盾公开化了。

    刘瑾没有在先农坛停留太久,草草用过餐就回京去了。

    谢迁也没有等宴席结束便离开,王鉴之、梁储和杨廷和等人陪同谢迁一道回京,沈溪和李鐩默契地随大流,一直等到赐宴吃得差不多了,天色将晚才离开。

    本来跟着銮驾一起到先农坛,就应该跟着皇帝一起回京,但因朱厚照提前离开,使得很多事都变了味道。

    谢迁因未能跟朱厚照取得沟通,闷闷不乐,不过他这次没把怒火转嫁沈溪身上,其实他心知肚明,这件事根本原因在于朱厚照行事荒唐以及阉党专权,换了任何人都改变不了朝廷的走势,一味苛责沈溪没有任何意义。

    沈溪走出先农坛,那些王公贵胄家里派来迎接的马车已经到了。

    沈溪没有找人通知家里人,甚至李鐩那边也没有安排,二人作为两部尚书,只能步行回城。

    路上,李鐩颇为感慨:“谢中堂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致力于跟阉党相斗,殚精竭虑,可阉党势力却越发壮大……怕是谢中堂会连续出招,以遏制阉党急速发展的态势,到时候之厚跟我都不得不与谢中堂一道,应对来自阉党的反击。”

    沈溪微微点头,不过他不想谈论朝事,有意把话题拉回二人家事上。可是李鐩年岁比谢迁还要大,虽然跟沈溪关系不错,但始终是老年人,孙子都比沈溪年长,李鐩虽与沈溪平辈论交,但到底有代沟,很快二人便找不到话题。

    入城后二人在正阳门作别。

    沈溪将走之际,突然后面有人靠了过来,却是户部尚书刘玑。因刘玑属阉党骨干,平时跟沈溪少有交际,从未私下说过话。

    “沈尚书,鄙人府上过两日有喜事,想请您过府,却不知沈尚书是否肯赏光?”刘玑到来后,说话非常客气,看似诚挚邀请,但沈溪却担心这背后是不是有问题。

    沈溪道:“有时间的话,在下一定出席,就看行程安排如何!”

    刘玑笑道:“时间是在散朝入夜后,沈尚书定有时间,到时候请一定莅临,来人,将团书奉上!”

    随着刘玑话音落下,便有人上前来把请柬送上,由刘玑亲自交到沈溪手中。

    沈溪打开来一看,才知道是刘玑儿子娶妻。

    至于刘玑有几个儿子,他从未留意过,这次婚宴本可不去,但有些事直接撕破脸拒绝没任何好处,故此说有空暇便会去,留下转圜的余地。

    ……

    ……

    跟刘玑作别,沈溪到了兵部衙门,看到王陵之等候在门口。

    这次赐宴,王陵之没资格出席。

    沈溪一直让王陵之负责军事学堂的事情,再加上其身兼五军都督府的差事,不可能时刻守在兵部这边。

    今天是天子亲耕之日,王陵之在众大臣相继回城后,便跑到兵部衙门大门处等候沈溪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

    沈溪见到王陵之多少有些意外。

    王陵之从宣府回来后,马上跟朱山成亲,从此过上令人羡慕的“上班族”生活,每天基本都是在五军都督府和家里两边走,偶尔加班也是帮沈溪在军事学堂做点事情。

    王陵之道:“听说皇上老早就回城了,我还以为师兄也会早些回来呢。”

    沈溪进入兵部衙门,除了门口值守的士兵和负责迎客的官员外,兵部衙门内显得非常冷清。当天城外藉田兵部去了不少人,等到赐宴结束就地解散,除了沈溪外旁人不会那么负责任还要回来看看。

    沈溪进到自己的办公房,在书桌后坐下,问道:“有事吗?”

    王陵之愁容满面,在沈溪对面坐下,道:“师兄,我想去边关打仗,留在京城……浑身都感到难受!”

    新婚燕尔,就想要出征。

    在沈溪看来,王陵之跟朱山的婚后生活一定不和谐,否则不会结婚这么短时间就想离京。当下皱眉问道:“这是令尊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有跟家里人商议……你新婚夫人没意见吗?”

    “师兄说的是小山?”

    王陵之提到朱山,似乎唏嘘不已,叹了口气道,“应该是支持的吧,她还想跟我一起去边关呢……她说想当个花木兰那样的巾帼英雄,名留青史……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那令尊怎么说?”沈溪问道。

    王陵之道:“家父自然希望我有所成就,留在京城,生活未免太过安逸了吧?我不想留在京城,每天循规蹈矩过活,所以才来找你,看看能不能把我调回九边,最好是延绥,那边骑兵最适合我发挥了!”

    沈溪很想跟王陵之说,此一时彼一时也。

    现如今刘瑾在边军中的势力可说盘根错节。

    倒不是因为之前刘瑾在宣府打了胜仗,赢得边军上下投靠。当然,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更主要还是九边官场文官武将贪腐情况特别严重,山高皇帝远,又手握大权,自然就会中饱私囊,这些人想获得朝廷支持,只能收买朝中大员,以前是刘健、李东阳和刘大夏等人,现如今当权的谢迁、沈溪不好收买,于是就从刘瑾身上做文章。

    如此一来,九边军政体系便被阉党染指,刘宇、曹元等人被刘瑾调回京城,目的也是用这些人制衡京城文官集团。

    这样的背景下,让王陵之去宣大乃至延绥,等于是说“送羊入虎口”,沈溪可不想让王陵之遭罪。

    “暂时别想了!”沈溪当即回绝,“先留在京城当好差,若你想练兵,就去城外操练地方驻京兵马,我给你这样的权限,至于你何时回边关……怎么都得在你留下子嗣后,总归要让你有后才行!”

    王陵之苦笑:“师兄,小山想跟我一道去边关,生儿育女之事根本就不用着急!”

    “胡闹!”

    沈溪当即有些恼火地喝斥,“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如此任性妄为?知道你想到边关有所作为,但也要看什么时候,现在九边之地风平浪静,鞑靼使节都要到京城来了,你去了能有何作为?还不如留在京城,再等一年多,那时陛下御驾亲征,你做先锋官难道不好?”

    “真的吗?”

    王陵之刚才还苦恼无比,但听说自己能当先锋官,马上提起兴致来。

    沈溪轻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先回去吧,我有很多事烦忧,别来我这儿添乱……记得不要把日常功课放下,锻炼一定要坚持,人一旦懈怠,很可能连刀剑都拿不稳,更有甚者连马背都上不去!”

    王陵之笑了笑:“师兄请放心,以前我一个人练,找不到对手,军中将士都怕我,现在好了,有小山一起练,嘿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做棋逢对手!”

    沈溪听到这话,只有摇头苦笑。

    仿佛王陵之找的不是妻子,而是志同道合的战友,两个暴力狂凑一块儿,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去吧!”

    沈溪一摆手,让王陵之自便。

    王陵之兴高采烈而去,沈溪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有什么好乐的,只是得到一个空头许诺而已,现在他连出征草原的具体计划都没有,更别说是朱厚照御驾亲征时指定王陵之来当先锋官了。

    ……

    ……

    寿宁侯府。

    张鹤龄和张延龄兄弟早早便回到城内,早上出发前二人便安排好车驾,随时可以接他们回城。

    “……大哥,你看出来了吧,谢老儿和姓沈的小子,现在对刘瑾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就连张苑都老实了,咱现在等于把手头的权力拱手让给姓刘的阉人,再这么继续下去,怕是退无可退吧?”

    张延龄很不服气,跟张鹤龄发起了牢骚。

    张鹤龄拿起茶杯呷了口茶水,道:“总归朝中文臣在行动,此番若非陛下先一步而去,怕是矛盾就起来了,咱们也就能坐山观虎斗!”

    “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继续这么无条件退让吧?现在姓刘的阉人已经把手伸到京营来了!”张延龄不满地道。

    张鹤龄沉思片刻,无奈摇头:“回头找机会跟两边的人谈谈,谁跟我们合作,我们便倒向谁,这些天没去宫里见太后,若是太后出手的话,姓刘的不可能继续这么嚣张下去,至于陛下那边……实在是指望不上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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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藉田时,朝臣总算见到了皇帝的面,可惜没有任何交流。

    谢迁等人准备上奏的事情只能再次延后,这让谢迁和王鉴之等忠耿的朝臣非常失望,接下来无论这些人再想以怎样的方式方法见朱厚照,都必须要先过刘瑾这一关,他们自然知道困难重重。

    其实刘瑾自己也很失望,因为他苦心算计,想让朝臣在朱厚照心情不好时去进言触霉头的计划泡汤,少了一个打击异己的机会。

    沈溪在此事上属于不进不退。

    他可不会跟刘瑾置气,因为这属于没事给自己添堵,要铲除刘瑾非得让其跟皇帝交恶,同时天时地利人和占齐全了才行。

    转眼进入二月,兵部接下招待鞑靼使节的差事后,沈溪进言,同意亦思马因部入朝进贡的奏本也获得刘瑾批准,等于说沈溪同时要接待达延部和亦思马因部两方使节。

    刘瑾故意给沈溪找麻烦,使其心无旁骛,而沈溪则想利用此番两部使节入朝,制造一些事端,为接下来打破当前沉闷局面做准备。

    二月初六,沈溪得到消息,达延部使节在隆庆卫指挥使李频陪同下,进入居庸关。

    李频在之前对鞑靼人一战中虽然建立功勋,但因跟孙秀成等人一起欺瞒朝廷,战后仅是将功补过,给予田宅和银两赏赐,没有晋升官职。

    这次沈溪特地让李频陪同鞑靼使节进京,目的是要对李频提拔任用。

    虽然这件事由沈溪全权负责,但他将具体接待任务交托给了胡琏,至于鸿胪寺等衙门则协同兵部这边办差。

    “……以目前情况看,鞑靼使节应该会在二月初八抵达京城。鞑靼使节一行共计二十六人,包括达延汗为取代国师之职而特设的济农,也就是副汗的意思。这些人到京城后,难免会刺探我大明军事情报!”

    胡琏头脑清晰,沈溪没给他太多资源,却能充分利用兵部的情报网络,获取他想要的讯息。

    沈溪道:“鞑靼使节抵达京城后,你把人安顿好,然后派人盯紧,但凡有何异动都要告诉我。不过也不要草木皆兵,这些人能获得的情报不会太多,他们到京城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罢兵休战……或许是朝廷制定的两年平定草原的国策,将他们惊着了!”

    胡琏苦笑:“鞑靼人不会如此不济吧?”

    沈溪笑了笑,道:“谁知道呢?暂且这么想吧,至少要让我大明百姓深信不疑。军中需要一些振奋军心士气的消息,就以这种论调进行宣传,让我大明百姓长长志气,不能总是被鞑靼人淫威吓着!”

    “沈尚书,那之后亦思马因部入朝,当如何安排?以他们的行进速度,估摸用不了十天,就能抵达京城。”胡琏请示道。

    “照常安排,以我所知亦思马因本人并没有到京城来,只要两方不起冲突便可。现在他们斗得很厉害,这次或许是想联络我朝,对其提供援助……总归做好制衡便可!”沈溪道。

    ……

    ……

    亦思马因部和达延部使节,将在二月中旬抵达京城。

    京城内暂且一片宁静,可南方却不那么太平,南直隶与湖广、河南交界处的叛乱仍旧在继续,不过被严格限制在了大别山及周边地区,地方上派出兵马前去平叛,叛乱没有扩大。在这种情况下,沈溪没有出兵的打算。

    二月初七,谢迁将沈溪叫到长安街的小院,似乎有要事商议。

    沈溪到了地方,发现新任刑部尚书王鉴之也在。

    谢迁身边缺少帮手,原本他最器重沈溪,但奈何沈溪总是跟他唱反调,于是便“移情别恋”,恰好王鉴之性格跟谢迁相似,二人对阉党都有刻骨的仇恨,于是一拍即合,走得非常近。

    “之厚,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几件事……”谢迁没有亲自出去迎接,只是让下人把沈溪引进书房。

    二月初虽然已经不太冷了,但北方依然未到春暖花开的季节,谢迁仍旧坐在火盆旁烤火,而王鉴之则坐在书桌后,好像刚写过东西。

    “阁老有事请尽管吩咐。”

    沈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拱了拱手,语气平和。

    谢迁板着脸道:“你小子,很多时候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之前你跟我说过,有事要跟陛下启奏,比如说地方叛乱,贼人曾一度危及州府安全……但你可曾想过办法呈报陛下知晓?”

    沈溪摇头:“地方叛乱规模不大,所谓的危及州府不过是夸大之词,据我所知,贼人主要在安庆府、庐州府、黄州府等边缘地带行动,最危险的一次也不过是逼近英山县城,但迅速被黄州卫所军队击溃。”

    “贼人既无大碍,便暂交由地方都指挥使司衙门处置……莫不是阁老认为现在地方上的乱事已威胁到朝廷存续?”

    王鉴之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不太理解眼前二人相处方式……沈溪跟谢迁说话的态度,虽然恭谨,却并非唯命是从,显然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因为年纪轻轻便对谢迁事事听从。

    王鉴之心说:“之前传言兵部一切主张,甚至国策都由谢中堂主导,看来都是谣言啊。”

    谢迁脸色漆黑:“那你就打算置之不理?若地方叛乱继续扩大,当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古兵家之事历来如此。”沈溪道,“暂且无法跟陛下奏明,兵部这边几次上疏都以石沉大海告终,也就不得不暂将事情放下,等回头自行处置。阁老毋须担心,若地方事态恶化,兵部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必要时我甚至会亲自出马……”

    谢迁发现面对沈溪根本是有力也使不上,沈溪这人喜欢推诿,在其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下,他几乎是无计可施。

    谢迁咬着牙道:“行,随你的便,这件事暂且不提,可三边勋贵上疏,到了内阁却无无计可施……”

    沈溪皱眉问道:“不知地方勋贵因何上奏?”

    “让王尚书跟你说吧。”

    谢迁突然缄口,让王鉴之代为讲解。

    王鉴之此前一直冷眼旁观,现在被沈溪和谢迁同时盯着,嘴角抽搐了一下。要说他地位很高,履历也丰富,但论朝中当部堂的经验,甚至不如沈溪。当着谢迁和沈溪这样的“老资历”,言语间有些迟疑。

    “呃……三边地方勋贵奏禀,陕甘之地这两年克扣饷银情况极为严重,且土地遭遇大规模兼并,更有人将民粮调为军粮,朝中有要员为其撑腰,屡禁不绝!”王鉴之道。

    沈溪暗忖,这事跟刑部有什么关系?这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吗?再看谢迁一眼,大概明白了,王鏊离开朝堂后,谢迁缺少左膀右臂,为防止权势被焦芳等阉党窃夺,干脆做主把许多重要事情压下,不在内阁进行讨论,而是自己私下找人商议解决。

    倒不是说谢迁怀疑梁储和杨廷和,而是论资排辈,这两位地位都在焦芳之下,而且相去甚远。若谢迁召集阁臣开会,必然涉及焦芳,到时候阉党那边也就有了防备。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觉得王鉴之跟你的政治观点相同,便把刑部尚书当成内阁大学士调用,你这可是拉帮结派的行为!现在你们商议不出个结果,就叫我来,让我也参与国事探讨?”

    谢迁见沈溪在那儿蹙眉思索,过了半晌问道:“你怎么看待此事?”

    沈溪眯眼打量谢迁,回道:“九边弊政非一朝一夕形成,个中内情极为复杂,有时候只是掌权者一句话,典章制度便有可能被当作一纸空文……这事儿阁老想如何解决?”

    “现在我是问你。”谢迁没好气地回道。

    沈溪仔细琢磨了一下。

    地方上公侯和王室都属于社会的寄生虫,他们被克扣饷银,属于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此时他揣度的是地方勋贵跟朝廷的矛盾,或者说,是跟阉党的矛盾,有无可利用之处。

    沈溪道:“这件事,阁老当去找户部刘尚书商议,或许更为有效!”

    谢迁老脸横皱:“你是没听清楚,还是故意装糊涂?我不是说了么,这件事根本是阉党包庇所致,你离开三边后,如今那里已为阉党控制……这可不是好现象,若不善待地方勋贵,如何倚靠他们镇守边陲?”

    勋贵本是蛀虫,不干事光吃饭,仗着身份一直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现在只是因为谢迁要跟阉党斗,而三边地方官员和将领都已投奔阉党,谢迁恨屋及乌之下,才会把那些勋贵当成善类。

    沈溪深吸口气,道:“以阁老的意思……大明一直靠勋贵镇守边陲?”

    谢迁瞪着沈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摇摇头:“我连详细奏本都未看过,便要我做出论断,实在太过草率。就算要帮三边勋贵主持正义,也该合理有度才是。再者,阁老自京城插手地方边事,手是否伸得太长呢?”

    谢迁闻言耐着性子,拿奏本给沈溪过目。

    奏本是从三边直接呈递京城,没走快驿,是由甘肃、宁夏和延绥之地勋贵派人送到京城,防止奏疏被地方将官和刘瑾的人拦截。

    地方事如今归内阁管,这也是之前沈溪帮内阁争取到的权力,所以这些奏疏无一例外都送到了谢迁这里。

    沈溪看过后,发现奏本大多为庆阳府勋贵送来。

    其中便有沈溪关心的安化郡王朱寘鐇呈递的弹劾宁夏总兵姜汉和镇守太监李增的奏疏。

    朱寘鐇是庆王府旁支郡王,于弘治五年袭爵,在三边之地一向是个刺头,而且素来都有不轨之心,老早就开始蓄兵,大有谋反之意,但因弘治皇帝管理藩王极为严格,再加上朝中能人辈出,朱寘鐇根本没有作乱的机会。

    但到了朱厚照登基,那些有野心的皇家人便开始谋划大计。

    皇帝不问朝事,朝臣没辙,但皇室中人就不服气了……我们把老朱家的基业交给你来管理,结果你不好好打理,简直是暴殄天物。既然你不想当这皇帝,我们就来替你当。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朱姓王族,一辈子都锦衣玉食没什么追求,只能抬头看看高高在上的皇位,试图有所进益,执掌天下。

    沈溪琢磨开了:“历史上朱寘鐇谋反要到正德五年,而正是朱寘鐇打着清君侧名义的谋反,让刘瑾伏诛。问题是现在才是正德二年,事情怎么就提前发作了?不过也好,我总不能等刘瑾到正德五年,那时他羽翼丰满,恐怕我也被他所害,何不提前布局,充分利用好这个朱寘鐇?”

    谢迁见沈溪一直在盯着朱寘鐇的奏本看,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你觉得其中有问题?”

    沈溪将奏疏放下,抬头看着谢迁和王鉴之:“现在看来,三边确有弊政,但若要摒除的话,最好能得到陛下首肯……”

    谢迁不满道:“地方已奏事,陛下也允许内阁对此等事做批示,难道老夫听任地方那些人乱来不成?”

    沈溪道:“阁老如此未免有先入为主之嫌……阁老凭何认为一定是地方有弊政而导致如今的状况?就不能是勋贵为了自己的利益,肆意诬陷?”

    “你!”

    谢迁一听急了,吹胡子瞪眼,好像在责怪沈溪胳膊肘往外拐。

    王鉴之劝说:“于乔,这件事的确该详细查过再说,现在地方刚把事情上奏到京城,怕是不多久刘瑾等人便会知晓……就算刘瑾再无法无天,也轻易不敢对地方勋贵下手。”

    谢迁的脾气这才好转些,坐下来犹自生着闷气,心结怎么都解不开。

    沈溪道:“阁老不必多虑,此等事,系争夺地方利益而起,若内阁偏向其中任意一方,无论是否得当,必会引发另一方不满,无论勋贵还是地方军将、督抚,都并非内阁轻易能动,这些事情需要问询陛下。在这点上,阁老比不上刘瑾……”

    谢迁黑着脸看向沈溪,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老夫没法面圣,所以注定要吃亏?”

    沈溪没回答,等于是默认。

    你谢老儿总算有自知之明,明明没本事替谁撑腰,非要装出一副讲义气的模样,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书房里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沈溪突然说道:“阁老若是信任学生的话,不妨给学生一个机会,利用这件事做一点文章。”

    谢迁非常意外,问道:“你不是言笑吧?”

    沈溪摇头:“阁老觉得在下像吗?”

    “好。”

    谢迁就想听沈溪揽责的话,以前沈溪每次承担下重任,都会有好消息传来,立即道,“既然你觉得这件事大有可为,老夫便不再理会,看你怎么处置。无论你想做什么,老夫都会支持,甚至你可以先做一些事,再跟老夫说,或者不说老夫也会帮你撑腰!”

    谢迁这么说,大有让沈溪放手去干的意思。

    王鉴之有些不太理解沈溪和谢迁的相处方式,之前谢迁还拿一副要吃人的态度跟沈溪争辩,现在却又好像对沈溪寄予厚望,几乎连老脸都不要了。

    “谢于乔这是要做什么?之前他很看重这件事,觉得可以藉此攻击阉党,现在却把事情的决断权交给沈之厚,这不是任性妄为吧?他可有深思熟虑过?”

    沈溪显得很自信,行礼道:“既然阁老如此说,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阁老接下来这段时间,全当不知此事。”

    谢迁满意点头,看着沈溪的目光中满是欣慰。

    王鉴之问道:“于乔,这件事……就不管了?”

    谢迁点头:“交给之厚试试,他觉得可以拿来做文章,老夫跟他争什么?应该多给后辈锻炼的机会!”

    这话让王鉴之瞠目结舌,这么大的事情说不管就不管,这可不是他印象中那个顽固的谢迁。

    谢迁神色变得非常轻松,坐下来寒暄一阵,突然问道:“之厚,听说狄夷使节即将到京城,陛下派你主导接待事宜,你可不能折了我大明的面子。”

    “谨遵教诲!”

    沈溪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心中却觉得谢迁纯属没事找事。

    既然答应你,帮忙解决三边地方勋贵和将官的矛盾,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让我离开才是正途,谁有闲工夫跟你瞎扯?

    (本章完)



    刘瑾的阴谋终于得逞。

    朱厚照前后态度反差之大,连始作俑者刘瑾都未料到,如此轻松就将沈溪赶出朝廷中枢。

    刘瑾暗自得意:“你沈之厚再有本事,过往的功劳再大又如何?仕途全靠帝王一句话,你先是跟咱家结怨,继而又得罪陛下,你不倒霉谁倒霉?”

    想到这里,刘瑾窃喜不已,仿佛已看到沈溪在宣府过苦日子的场景。

    “你沈之厚也有今天!”

    刘瑾对草拟诏书并不擅长,但他为了早点把沈溪外放的事情搞定,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上。

    他知道以朱厚照对沈溪的宠信,事情若是拖延下去,很容易节外生枝。

    刘瑾请示:“陛下,老奴以为,沈尚书离开兵部后,他留下的兵部尚书之位,最好交给一位自九边归来,且能服众的人担当。”

    朱厚照皱眉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刘瑾不敢直接把曹元的名字说出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不知以王守仁为兵部尚书如何?”

    朱厚照迟疑地问道:“王守仁?太年轻了些吧?我记得他去宣府前还是兵部郎中,一下子拔擢为六部部堂,未免有拔苗助长之嫌。”

    刘瑾心中一松,此时再把自己心仪的对象说出来:“既如此,那就以兵部右侍郎曹元为尚书,让王守仁回朝任兵部右侍郎,如此也算是对王守仁的器重……陛下以为如何?”

    “这……我记得王守仁好像是王学士的儿子……一个五品郎中,到外面转一圈回来就担任三品的兵部侍郎,未免太过随便了,还是另外给他安排个职务,且必须得朕准允。至于兵部尚书……就让曹元当吧!”

    朱厚照之所以拒绝王守仁,是因为他对当初跟在刘健身后摇旗呐喊的王华不满,另外就是对提拔年轻才俊有顾虑,生怕破坏朝堂的稳定。至于曹元,他则没多大印象,但想到是由兵部侍郎进兵部尚书,应无不可,就答应下来。

    等刘瑾将诏书草拟好,朱厚照接过看了看,点头道:“就如此盖棺定论吧!”

    说完,朱厚照将随身携带的印玺拿出来用印。

    刘瑾见状彻底放下心来,这次可不是他自行决定,而是皇帝金口玉言答应,事情再无反转的可能。

    刘瑾请示:“陛下,那老奴……这就将您的决定传达下去?”

    “嗯。”

    朱厚照微微点头,随即用怀疑的目光往刘瑾身上瞥了一眼。

    刘瑾低下头,如同芒刺在背,身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朱厚照显然没有对他报以完全信任,让他感觉危机重重。

    朱厚照道:“刘瑾,你可记得,你现在获得的一切,都是朕给予你的,若你对朕不忠,朕会将你大卸八块!”

    刘瑾一听,朱厚照没警告自己说作奸犯科或者是贪赃枉法,而是警告他不能不忠,立即明白过来,皇帝多少还是知道他贪污受贿的事情,只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利益不说罢了。

    刘瑾再次跪下来磕头,用感激涕零的口吻道:“陛下,老奴就算是死,也不敢对陛下有任何不忠。”

    朱厚照一挥手:“好了好了,退下吧,朕累了,需要休息,旁人来一律阻挡在外就是,就算沈尚书亲至,朕也不想见。”

    “小拧子,传朕的话,就说朕希望沈尚书能在宣府为大明建功立业,朕不会忘记他的功劳!”

    说完,朱厚照意兴阑珊,转身往帘子后去了。

    小拧子和刘瑾各自领命,二人都需要出去传话,一个是代表皇帝告之沈溪,另一个则是到吏部传达旨意,把朱厚照的“指示精神”落实。

    ……

    ……

    谢迁、王鉴之和沈溪正在豹房外等候消息,但见刘瑾和小拧子一同从大门内出来。

    刘瑾额头见血,乍一看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但临近却发现他眉飞色舞,显得无比得意。

    小拧子落后刘瑾半步,半弓着身子,就像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刘瑾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哼!”

    刘瑾见谢迁等人站在那儿,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当即轻哼一声,转头向四处看了看,便往马车去了。

    谢迁正要追过去质问,小拧子已到近前。

    小拧子行了一礼,道:“各位大人,在下有礼了。”

    王鉴之还礼后问道:“拧公公,可是陛下有什么事让你出来传达?”

    小拧子这边还没回答,已走到马车前的刘瑾突然转过身,向这边拱了拱手,咧嘴笑道:“沈尚书,恭喜,恭喜,此番又高升了,哈哈哈……”

    说完,刘瑾直接上了马车,到了车厢里依然探头往外望,非常嚣张。

    谢迁怒火中烧,但没有像上回那般试图追上去厮打,而是侧头看向小拧子,想尽快知道答案。

    小拧子愁眉苦脸,期期艾艾地道:“陛……陛下刚下谕旨,着沈尚书往宣府任宣大总督,挂兵部尚书衔,受三边节调……这是刘公公的提议。”

    “什么?”

    谢迁一听火冒三丈,喝问道,“陛下就这么听信谗言,不问青红皂白,轻易就把功臣贬谪出京?”

    小拧子到底是皇帝身边的人,谢迁当着他的面说这话显然不那么合适,王鉴之赶紧伸出手猛扯谢迁衣角。

    小拧子似乎没看到王鉴之的小动作,苦着脸道:“奴婢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三位大人,此乃陛下亲口决断,奴婢也没办法……对了,沈尚书,陛下要你在宣府再立新功……三位大人,奴婢要回去跟陛下复命了!”

    言罢他转身便往豹房里走,谢迁追上前想问个究竟,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小拧子跨进门槛前,回过头看了谢迁一眼,随即摇头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入内。

    从这微小的表情变化,沈溪明白过来,小拧子应该就是谢迁安插到朱厚照身边的眼线。

    沈溪不由想到之前谢迁一系列微妙的反应,心想:“我老早便怀疑谢老儿在陛下跟前有人,但没想到是小拧子……如此一来,许多事情都解释得通了,看来我还是小觑了谢老儿,他能几十年屹立朝堂不倒,还是有凭仗的!”

    谢迁还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经暴露了,回过身来,怒气冲冲地说道:“陛下听信谗言,调之厚去宣府,现在该怎么办?”

    王鉴之无奈地道:“于乔,应该庆幸之厚不是调到南边去,而是到宣府……你之前不是想让之厚在外多历练吗?现在正好趁了心意……”

    “历练什么?”

    谢迁恼火地道,“他在外历练还不够?从南到北的督抚当了个遍,又是佛郎机人,又是鞑子、南蛮子,他真算得上是南征北讨了,如今已为兵部尚书,却被外放……陛下分明是把大明江山社稷当儿戏啊!”

    王鉴之看了看豹房门口那些板着脸的宫廷侍卫,劝道:“于乔,有话回去说。”

    谢迁懊恼地道:“让之厚挂兵部尚书衔出去,如此说来兵部尚书已另外安排人了,刚才忘记问是谁了,多半是阉党中人!”说到这儿,他打量沈溪和王鉴之,希望从两人口中得到答案。

    沈溪神色淡然:“无论陛下如何安排,我遵命便是,若在宣府干不下去,我自动请辞。”

    “你说得轻巧,朝中这么多事情……如今阉党擅权,吏治腐败,你回朝不过一年多,雄心壮志未酬,就这么离开,你甘心?”

    谢迁气急败坏地说,“不行,老夫这就想办法面圣,一定要让陛下收回成命。”

    王鉴之叹道:“于乔,之前只是刘瑾假传圣旨,我等还有翻盘的希望,但现在陛下已做出决断,你有什么理由面圣?就算见到陛下你又能说什么?之厚去宣府,官品未降低,同样可为朝廷做事,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谢迁皱眉看着王鉴之,在这一瞬间终于醒悟。

    他一直把王鉴之当成可信赖的政治伙伴,但现在才发现,王鉴之缺少跟阉党斗的权谋和胆色,帮忙的事没做多少,却一直唱反调。

    随后谢迁再看沈溪,心中暗恨不已:“之前总逼之厚出来表态,指使他做这做那,这下好了,之厚事情是做了,却要被贬谪到宣府,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沈溪此时终于开腔了,拱手道:“谢阁老、王尚书,若没别的事情,在下先告辞了,指不定此时朝廷调令已到府中,没有多余时间陪二位。”

    王鉴之理解地点点头:“之厚要急着回去?那就不送了……”随后他看了谢迁一眼,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谢迁叹了口气,目光不敢与沈溪对视,摆摆手:“走吧走吧,若你自己都不想挽回,老夫还瞎忙活作甚?”

    沈溪行完礼,从豹房门口离开,来的时候有谢迁的马车坐,回去只能靠自己两条腿。

    ……

    ……

    沈溪没有直接回府,路上他发现跟踪自己的人一个都没有。

    以前他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帝师,一言一行都受到关注,此时失宠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朝廷旨意已下,不日就会离京,再盯着他没有什么意义,就算要做什么,他履任地方后再动手不是更好?

    要是旁人肯定会有心理落差,但沈溪却处之泰然,因为这一切都在他掌控中。

    确定无人跟踪后,沈溪进入一条笔直的小巷,然后南南北北来回绕了几圈,最终进入一座小院,这里正是之前他跟云柳约定的见面之所。

    “大人!”

    云柳和熙儿都在,看到沈溪后恭敬行礼。

    沈溪见没有外人,施施然坐下,冷静地问道:“之前让你们查的事情,可有眉目?”

    云柳道:“如大人所料,大人不管兵部事务后,曹元立即借司礼监和吏部之势,一步步掌控兵部,将何侍郎手头所有权力悉数篡夺。如今西北勋贵陈奏地方官府克扣军饷、粮饷之事,也为刘瑾所知,刘瑾已派人去三边,好似要秋后算账……”

    沈溪点了点头:“一切都在我预料中……刚得到消息,我已被调至宣府任宣大总督,很可能是即刻上任……你们姐妹可能又要跟我奔波劳碌了!”

    “愿为大人效死命!”

    云柳和熙儿对视一眼,齐齐躬身说道。

    ……

    ……

    沈溪要被外调。

    最初朝廷传出的消息,是让沈溪到南京担任户部侍郎。

    在刘瑾当权这么个大背景下,这消息不算稀奇,在此之前已有诸多朝臣因反对刘瑾而被贬谪或者革职,光是尚书就不下五位。

    沈溪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在消息传出后,多少引起朝野波澜,尤其兵部涉及军队系统,军中大佬都觉得情况不妙。

    英国公府宅。

    地主张懋、国丈夏儒和成国公朱辅三人正在书房议事。

    成国公朱辅原本任南京守备,弘治十三年因乞养母回京,掌左军都督府,正德登基后迁中军都督府都督,提督三大营操练。

    朱辅平日跟张懋一向走得近,年岁上比之张懋有十几岁的差距,军中事务基本以张懋马首是瞻,夏儒以国丈进五军都督府后,朱辅通过张懋的关系,跟夏儒也走得很近。

    “……张太师,若沈之厚从京城离开,军中有谁能跟刘瑾一较长短?怕是到时候群魔乱舞,五军都督府也再无宁日。”

    朱辅虽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但因他不是朱厚照嫡系,跟刘瑾也没什么关系,只能仰仗张懋庇护。

    以这些上层掌军之人看来,还是懂规矩守规矩的文官执领兵部,更让人放心。一旦无所顾忌的权阉掌控军队,勋贵的地位也会随之动摇,利益跟着受损,奸宦王振带来的土木堡之变就是前车之鉴。

    张懋道:“那日沈之厚在朝堂上跟陛下撕破脸,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朝野尽人皆知,就算陛下宽宏大量,刘瑾能不拿此做文章?刘瑾早就想除掉沈之厚这个兵部尚书……毕竟沈之厚这个帝师,对刘某人的威胁太大了。”

    说到这里,张懋忍不住一阵唏嘘,似乎对沈溪的不理智行为感到遗憾。

    夏儒本为儒臣,对于军队的事情了解有限,但对于党争却有着直观的判断,明白当前阉党已彻底压制文官。他清楚自己在朝中没多大地位,女儿在宫里从未受到皇帝的礼遇,空顶着个国丈的名头罢了。

    从道理上讲,夏儒作为新晋勋贵,属于武将系统,但夏儒不自觉将自己跟谢迁和沈溪归为一类,对文官的境遇感同身受。

    夏儒问道:“若沈之厚到南京,朝中岂非再无人跟刘瑾抗衡?那时……五军都督府的情况也要跟着变化,我等若什么都不做的话,难免为刘瑾所趁!”

    张懋也陷入迟疑中,现在要关心的已不是沈溪留不留在京城的问题,既然朝廷发布旨意,那事情就无法再挽回,不管这是刘瑾还是朱厚照的意思。

    张懋叹道:“沈之厚离朝,跟之前几位尚书离朝有所不同,可以说沈之厚是陛下登基后提拔的第一位东宫故臣,若连沈之厚都被贬谪在外,怕是没人能跟刘瑾正面相争,就算于乔也没这能力。”

    恰在此时,有侍卫进来,行色匆匆,似有要紧事奏禀。

    张懋示意侍卫靠前,侧耳听完后让侍卫退下,道:“刚从吏部传来消息,陛下御旨已下,调沈之厚到宣府,总制宣大兵事,即刻上任!”

    朱辅和夏儒面面相觑,显然不能判断这消息幕后隐藏的内容。

    “去宣府?不是去南京么?”朱辅惊讶地问道。

    “去何处都差不多,想那刘瑾已得逞,让沈之厚离朝,自此便可高枕无忧,甚至可以在地方上对沈之厚动手脚!”

    张懋连连摇头,惋惜不已,“现在最着急的怕就是谢于乔了,苦心栽培个接班人,如今已在朝独当一面,却因年轻气盛而……唉!”

    言语间,张懋觉得这是沈溪自己造成,非战之罪。

    夏儒问道:“那是否可以想办法跟陛下见面,追回圣谕呢?”

    张懋摇头:“劝也无用,何况现在谁能面圣?如今陛下留滞豹房,许久都未曾过问朝事……”

    “再者,这官员去留问题,岂能由臣子决定?况且现在决定权不在文臣手里,而是落入宫中权阉之手……”

    “回头见见于乔,看他怎么说。”

    朱辅悲叹:“这会儿去见谢少傅也无济于事,若能转圜的话,谢少傅岂能无所作为?对了,新任兵部尚书是……”

    “兵部侍郎,曹元。”张懋道。

    听到这名字,夏儒和朱辅同时沉默。

    过了许久,张懋若有所思道:“之前朝中局势,于乔有沈之厚相助,大致能跟刘瑾领衔的阉党维持个均势,但如今沈之厚外调,下一步于乔手上的权力肯定会被刘瑾逐步蚕食,六部一旦沦丧,五军都督府怕是也在劫难逃啊!”

    (本章完)



    沈溪外调宣府的消息,在最短时间内传遍京城。

    很多人表示惋惜,但也有部分人觉得沈溪便贬黜完全是咎由自取,毕竟沈溪公然在朝堂上批评朱厚照是事实。

    没有皇帝愿意被人指责,沈溪所言,影响极为恶劣。

    加之刘瑾有意挑拨,在民间形成了舆论风潮,最后的结果,就是沈溪出力不讨好,朝中许多人觉得沈溪活该。

    本来一个年方二十的青年在朝中担任部堂,就有大把年长的官员不服,如此一来更多人拥护朱厚照的决定,认为将沈溪调到宣府“人尽其才”乃是理所当然。

    在这件事上,最不甘心的人并非是沈溪,而是谢迁。

    谢迁回去后便写了请辞奏本,准备送进皇宫,在他看来,既然沈溪不能留在朝中,他继续担任有名无实的内阁首辅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返乡颐养天年。

    既然斗不过阉党,那就干脆不陪你们玩了,爱怎样便怎样。

    这也是大明文官一向的做派,随时都可以撂挑子不干,至于后果如何根本就没人在意。

    等谢迁把请辞奏本写好,带着入宫来到文渊阁,恰好碰到等候在这里的焦芳、梁储和杨廷和。

    似乎三人都知道谢迁会来递交辞呈,一见他的面便涌上来劝说,就连身为阉党中坚人物的焦芳也在劝说谢迁要三思而后行。

    “……于乔,你要想,这次的确是之厚做得不对,陛下也没说毁掉他前途,去宣府治军发挥他所长岂非好事一桩?”

    焦芳觉得愧对谢迁,说话时不断找平衡,顺便为自己开脱。

    谢迁黑着脸,不说话,似乎没有回头的打算。

    梁储也劝解道:“谢尚书,不知之厚现在何处?他是……准备辞官回乡,还是接受圣旨前去赴任?”

    谢迁依然沉默无语,对他而言,现在是朝廷对不起他,他问心无愧,至于眼前这些人在他看来不是刘瑾的帮凶就是尸位素餐之辈,竖子不足与谋。

    见谢迁始终不发话,焦芳无奈地道:“于乔,你究竟怎么个想法,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

    谢迁瞪着焦芳,喝问:“你焦孟阳为一己之私,投靠阉党,为虎作伥,怎不先跟我们参详?”

    一句话,就让场面非常之尴尬。

    焦芳之前脸色尚可,这会儿已呈死灰色……谢迁的话怎么接都不合适。

    谢迁站起身来,环视一圈,怒气冲冲地问道:“刘少傅和李宾之离朝后,这朝堂没一刻安宁,刘瑾买官卖官,布置心腹,侵用帑金,因考之名击异己,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对此,你们做了什么?不是投靠和依附于他,便是冷眼旁观,当日之厚在朝堂上所说的话难道错了吗?也不想想这大明权柄到底是谁执掌,究竟是天子,还是阉人?”

    焦芳被谢迁如此喝骂,无言以对,站起身便往外走。

    梁储和杨廷和难以站出来帮忙说活,这边焦芳刚走到公事房门口,便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他被一人挡住去路。

    来者非旁人,正是刘瑾。

    此时刘瑾刚刚剪除一大强敌,心情正佳,好像故意来文渊阁耀武扬威,但为防止遭遇不测,他身后带了一帮太监和侍卫。

    “哟!里面吵着呢?哎呀呀,不是说内阁上下一心吗?看来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你们阁臣间也是矛盾重重……焦大学士这是要往何处去啊?”刘瑾一只脚跨进门,另一只脚和身体却留在外面,眯眼打量焦芳问道。

    焦芳正因为自己被谢迁归入阉党而不爽,被刘瑾问话,干脆选择避而不答。

    “哼!”

    刘瑾轻哼一声,两只脚终于踏进公事房,谢迁正要冲上前对刘瑾饱以老拳,却被杨廷和拦下。

    “谢阁老,咱家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只是来通知一声,陛下下谕旨,兵部尚书沈之厚朝议时对陛下无礼,外放宣府治军,不过陛下仁慈,让他继续领兵部尚书衔,官品没变,就连爵禄也未变……真是皇恩浩荡啊!”

    刘瑾一脸得意之色。

    “呸!”

    谢迁一口唾到地上。

    谢迁越是暴跳如雷,刘瑾看到后越觉得解气,又接着道:“朝无法外之人,过必罚,初予亦然。难道到了沈尚书这里,就可以法外开恩?哼哼!”

    “还有就是,内阁梁大学士因奏本票拟有误,处理事务不当,陛下一并圣裁,调南京为礼部侍郎……刑部王尚书,治下无方,令京畿大案频出,御准卸职为民,回乡颐养天年……陛下恩泽,赐十奴婢,四马车,三代内劳役全免,一并送往归田。”

    谢迁这下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挣脱杨廷和的阻拦,挥起拳头便往刘瑾身上招呼。

    就算刘瑾身边有人护着,还是被谢迁一拳打到眼眶上。

    ……

    ……

    谢迁怒极之下,失去理智,他可不管刘瑾身份有多尊贵,只管先解气再说。

    刘瑾被打之后气急败坏,已经在叫嚣要杀了谢迁。

    本来宫中太监之间的殴斗情况就很严重,刘瑾于平时厮打中练就一身“好本领”,不过旁边的人可不会任由二人打下去,纷纷上前劝阻拉架,在如此境况下,谢迁和刘瑾从掐架变成相互对骂。

    谢迁怒火攻心之下,压抑不了痛殴刘瑾,事后有些后悔。

    至于刘瑾那边,就算被谢迁偷袭也没辙,在没有朱厚照准允的情况下,他奈何作为顾命大臣和文官代表的谢迁不得,最后只能骂骂咧咧离开。

    这场闹剧很快便在朝中大臣中间传开,短时间内便闹到朝野尽知,当然朱厚照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在这次掐架中,谢迁没有吃亏,不过依然很生气,毕竟朝中大势文官集团输得一败涂地,个人是否占得便宜在他看来其实无关紧要。

    离开皇宫,谢迁马上赶赴沈家,认为只有沈溪能理解自己苦衷。

    等谢迁到了沈府,沈家这边已在收拾家当,准备送沈溪前往宣府履职。

    谢迁憋着气到了书房,怒气冲冲地对正在埋头书写的沈溪道:“你就这么走了,朝中之事从此不理会,在宣府苦寒之地过日子?”

    沈溪想了想,道:“这冬日严寒已过,到下一次寒冬到来前,应该有大半年好光景,不算难熬!”

    谢迁听到这话简直无语,沈溪明显是在跟他打哈哈。

    “你小子,可知老夫之前为你做了什么?老夫殴打了姓刘的权阉,然后乞老归田,总归不会继续留在朝……但你却是这么一副不争气的模样,老夫实在着恼。”

    见谢迁愤愤不平,沈溪大概知道谢迁来之前做了什么。

    跟刘瑾打架,沈溪想想都觉得荒唐,堂堂文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在权谋上比不过一个阉人,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刘瑾掐架,这种事只会发生在谢迁身上。

    沈溪心道:“谢老儿看起来一脸和善,甚至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当初内阁三叉戟中也是以他性格最为平和,但到了正德朝,却脾气大坏,想那历史上的李东阳在弘治朝时多么耿直,到了正德朝不是照样当了伴食宰相?若是让刘健和李东阳来干这个首辅,去跟刘瑾斗,还真没一人比谢迁有担当。”

    之前沈溪总觉得谢迁迂腐窝囊,但现在看起来,谢迁算是他最好的政治伙伴。

    小事上谢迁喜欢插科打诨,嘻嘻哈哈,但在大事上却从不含糊,这是朝中那么多大臣无法比拟的。

    让谢迁投靠和归附阉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沈溪拱手行礼:“阁老莫要太过动怒,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那就维持现状好了,无论如何,阁老都得留在朝中,否则谁人来主持大局?难道阁老想把权柄悉数拱手让给刘瑾,不战而败?”

    谢迁气息粗重,没有说话。

    沈溪继续道:“我去宣府,很多人看来是咎由自取,不过我离京后,未必便不能继续跟刘瑾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迁瞄着沈溪问道,“你在京城,要斗刘瑾都不易,去了宣府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成?”

    沈溪笑了笑,道:“事在人为嘛……其实我留在京城,刘瑾时时刻刻都盯着我,实在不利于我的发挥,反倒是离开朝廷中枢,可以浑水摸鱼。这场与阉党的斗争远未到结束时,到了宣府,至少我军权在手,刘瑾想动我不易!”

    谢迁恼火地道:“你是第一天当官么?这点诀窍都想不到?宣府就在京城眼皮子底下,快马加鞭一日可到,只需陛下一句话……甚至是那阉人一句话,就可让你官位不保,他给你出难题的话,你如何化解?自古以来只有在天子近前才有话语权,你去宣府有何作为?”

    沈溪摊摊手:“问题是即便我们守着天子,依然进不了豹房,拿不到话语权。退一步讲,若不去宣府,阁老难道是想让我辞官回乡?就算辞官,陛下也未必会恩准吧?”

    这下谢迁没话好说了。

    其实他心中的怒气根本不是冲着沈溪去的,这件事从根本上讲是朱厚照贪享逸乐放权给权阉所致,更多地是对效忠的对象的不满和失望。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跟沈溪说什么都属于徒劳。

    许久后,谢迁幽幽叹了口气,道:“老夫不跟你多言,既然你决定遵旨履职,你就去吧,但你切记不得随便辞官……”

    “若老夫不在朝堂,这维护朝纲的重任便将落到你肩头,老夫最大的希望便是如此,这几天老夫去走访几位故人,看看是否有面圣的机会……唉,新皇登基至今,这朝堂已不成模样了!”

    ……

    ……

    正德皇帝朱厚照钦定沈溪赴宣府任宣大总督,总理两地军务。

    但刘瑾却不想把宣府和大同的军权交到沈溪手中,沈溪出发前,他就已经开始想办法收权,主要是把王守仁手上的权力拿到手,让地方军将对他效忠。

    出于对这几个月对边关布局的自信,刘瑾觉得这件事不难,为避免沈溪大权独揽,甚至把一些之前跟沈溪关系亲密的将领,提前调到京师来。

    刘瑾很自信,朱厚照把权力交到他手中,等于他就是半个皇帝,朝中所有事情他都可以做主。

    而沈溪则没有过多安排,在启程去宣府前,他已料到自己将要面对的艰难局面。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六。

    三月初京城已然是春暖花开,沈溪到兵部办完交接并且安排好所有事务,便准备启程。

    他不打算让身边的女眷跟着一起去宣府,正如谢迁所言,宣府不是好地方,边关之地,跟京城的繁华根本不能比,沈溪让谢韵儿留在家中主持家务。

    如今沈溪有一件事非常牵挂,那就是林黛和谢恒奴的孕事。

    林黛临近分娩,至于谢恒奴那边虽然还有一段时间,但算算日子也不过只是一两个月的事情。

    沈溪发现,每当自己要当父亲时,就会调离出京,这是他最发愁的事情,总是不能在妻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守候身边,无法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谢恒奴情况好一些,毕竟已是第二胎,有过做母亲经验,这次怀胎后什么事都驾轻就熟,她还不时去指导一下林黛。

    林黛的状况就很不好了,在这时代已属“大龄产妇”,虽然今年不过二十二岁,但她是头一胎,本来小脾气就多,临近分娩时情绪更不稳定,尤其是在知道沈溪即将出发前往宣府后,她时常在家闹腾。

    三月初四这天,沈溪没留在府中,而是去了惠娘处安排两姐妹去宣府的事情。

    这次他不准备带家里的女眷同行,但惠娘和李衿却会跟他一起走,甚至惠娘的儿子沈泓也会带在身旁,惠娘早前便有心理准备,这几天已收拾妥当。

    因为不是同时出发,沈溪需要布置人手护送,毕竟前去宣府的路不那么太平。

    安顿好一切,沈溪又去见了云柳和熙儿,想提前知道宣府的情况。

    云柳的情报一向高效准确,加上她之前一直都在调查九边之地的情报,可以说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沈溪一直在认真聆听,没打断云柳的汇报,至于熙儿,则在旁不时进行补充……作为一个情报人员,虽然她已经算是称职,但跟云柳相比,尚有不小差距。

    等云柳把事情奏报完,沈溪大概了解到,宣府一线虽然目前名义上是“钦差”王守仁做主,但因王守仁并不是朝廷正式委派的宣大总督,名不正则言不顺,真正的权力其实还在地方官员和将领手中,甚至刘瑾还提前派了一些人过去,为的就是避免沈溪掌军。

    云柳道:“大人此行非常凶险,刘瑾有很大可能暗中对大人不利,应及早做防备才是。”

    沈溪淡然一笑:“刘瑾的心思,我岂能不知?甚至离开朝堂到九边之地,也都在我谋划中。”

    熙儿心直口快,问道:“大人是故意去宣府?”

    “熙儿!”云柳喝斥道。

    沈溪抬手阻止云柳和熙儿争执,站起身来,脸上满是自信:“去一趟宣府,没什么不好,若不让刘瑾彻底掌权,让他以一切尽在掌握中,如何能将朝中异己肆无忌惮打压下去?我留在京城,他始终会将着眼点放到我身上。”

    云柳惊愕地问道:“所以大人您……”

    “没错。”

    沈溪道,“其实这此君前失态,也是我故意让他逮着机会做文章,好将我外放。至于去何处其实无所谓,就算直接辞官回乡,也无大碍,只要刘瑾一倒台,我必然复起,去宣府反而是当前最好的结果。”

    云柳难以置信地问道:“但是……大人,这样做有何意义呢?”

    沈溪一脸阴沉:“最大的意义,就是要让刘瑾疯狂。我没有足够的威望,就算现在将他拉下马来,权力终归会为旁人染指。此番我借助刘瑾之手,将朝中各大势力一一剪除,让阉党一家独大,刘瑾倒台后才不会有人站出来窃取胜利果实。当朝堂只剩下刘瑾,发出一个声音时,就是他寿终正寝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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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柳听到沈溪的话后愣住了。

    她根本就没想过沈溪在与刘瑾的对抗中占据过主动,在云柳想来,这件事由始至终沈溪都处于被动地位……因一时义气而陷入到外放的境况,恐怕灰心、颓唐兼而有之,却从未料到一切居然在沈溪算计之内。

    而沈溪针对的,已不单纯是刘瑾,还有朝中那些暗流涌动的势力。

    朝中许多人,以沈溪的身份无从打压,他们要么是文官中的几朝元老,要么是掌权的皇亲国戚,跟这些人斗一来没有必要,二则是毫无胜算。

    这些人牢牢地掌握着权力,沈溪是后起之秀,刘瑾倒了,或许下一个权臣就会趁势崛起,那时朝堂会进入无休止的循环。

    但若刘瑾把朝中旧势力给悉数清洗一遍,再将之斗倒的话,以拯救者姿态出现的沈溪,收益将会无限放大。

    云柳还有很多事不能理解,暗忖:“大人哪里来的自信,可将刘瑾一次斗垮?如今被外放在外,有什么资本跟刘瑾相斗?”

    她不了解历史的走向,不知刘瑾跟朱厚照间的恩怨纠葛,自然想不通沈溪底气何在。

    沈溪没多做解释,道:“我马上就要启程去宣府,你们把京城的情报工作安排妥当,然后随我前往。未来一段时间你们就要立足宣府调查情报,之前让你们筹备的女军,此番或许会派上用场!”

    云柳道:“大人,因为女军人数太少,未必能胜任情报搜集重任。”

    “完全没必要取代原本的情报系统。”

    沈溪道,“只要能派上用场便可,具体细节,到宣府后我会详加说明,你们只需带上充足的人手……这次队伍可能会很庞大。”

    云柳请示:“大人要将那些工匠一并带上?”

    沈溪微笑道:“自武昌府调来的工匠可暂时留在京城,但造出来的东西得找个地方储存起来,或者运一部分到宣府,我没理由把自己造出的东西留给别人……当然,也不是说一个都不带,至少要带些匠师,能够指导宣府那边的匠人……或许匠师会拖家带口,事情繁杂,就交给你和熙儿处置了。”

    “是,大人。”

    云柳明白,沈溪准备带上技术人才去宣府,为了让人安心留下,除了拿出高薪外,自然还得照顾好这些人的妻儿老小。

    “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云柳请示。

    沈溪走过去,用手指勾起云柳的下巴,轻叹道:“你们姐妹跟我这几年,一直颠簸忙碌,看上去沧桑许多,或许我不该如此对待你们。”

    “今晚留下来……过两天就要出发,可能很长时间见不到你们,京城这边善后的事情,就交托给你们了!”

    ……

    ……

    临近出发,沈溪发现自己又失眠了。

    在京城任兵部尚书期间,由于皇帝取消早朝和午朝,他又是兵部一把手,无需天天早到点卯,已习惯晚睡晚起,生活规律趋于稳定。

    但随着再次离京,赴任地方,他的作息又被打乱。

    半夜醒来,云柳和熙儿还在沉睡中,而沈溪却不得不思量到宣府后的计划。

    地方人事,需要先一步整理,地方官员、军将和监军,分别属于哪个派系,暗中又跟哪些人有来往,也得搞清楚……

    自打从宣府回朝重任司礼监掌印后,刘瑾在九边的势力逐渐增强,除了跟刘宇、曹元等人相继投奔阉党有关外,还有就是刘瑾舍得投入,只要向他投诚的官员和将领,都会得到拔擢。

    如此一来,京城是刘瑾的天下,到了边关则是地方官员和军将的天下,朝廷派去的督抚,处处受到钳制。

    “去到宣府后,面临的依然是血雨腥风的局面,随时都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那里距离京城太近,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沈溪把资料整理完,没有留下用以存档,而是直接塞进火盆烧毁。

    也许是火烧纸张的味道惊扰了好梦,云柳从榻上直起身来,睡眼惺忪地望着沈溪,很快神智便恢复清明,她披上衣服下床,来到沈溪身后,试探地将手放在沈溪肩膀上。

    沈溪伸出手,拍了拍云柳的手背。

    得到回应后,云柳动情地揽住沈溪的脖颈。

    平时云柳都以刚强而自立的姿态出现,以至于沈溪觉得,云柳是他身边最为坚强的女人,但现在看起来,也有小女儿家的一面。

    沈溪柔声解释:“即将离京,我得把离开前的所有事情都准备好……距离天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不必陪我,早些休息吧。”

    云柳并不想就此放手,她跟沈溪以这种类似于夫妻形式相处的机会不多,她一直都是以一个丑小鸭的视角去看待沈溪,在她眼里,沈溪永远都高高在上。

    没有得到云柳的回应,沈溪不再多说,而是把剩下几张未及烧毁的纸,摊开来让云柳看。

    沈溪不想保守秘密,对于到宣府后怎么应对想让云柳心中提前有个数。

    “大人为何不跟朝廷进言,审查九边财政呢?”云柳最后坐到沈溪怀中,轻声细语问道。

    沈溪笑了笑,回答:“如今管事的不是陛下,而是刘瑾,朝廷审查的结果不过是给阉党创收罢了。以刘瑾之前几次清查地方弊政看,每次他都要捞不少银子……既如此,何不继续让地方财政恶化,以至于矛盾凸显出来呢?”

    “矛盾?”

    云柳感觉沈溪另有图谋。

    “对!”

    沈溪点了点头,道:“有些事,不能说得太明白,陛下的信任是刘瑾凭仗所在,一旦失去,就会万劫不复……这么说吧,但凡地方上有一处打出‘清君侧、诛刘瑾’的旗号反叛,刘瑾的人设就要轰塌,失去圣宠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啊?”

    听沈溪这么一说,云柳立即明白其中诀窍。

    沈溪又道:“地方上的矛盾,不在刘瑾可控范围内,他越是利欲熏心,地方上矛盾就越大,若是一般人也就忍了,但若是那些世袭的王族和勋贵呢?未必能忍下这口气……这就好比一个火药桶,随时可能被点燃,而我不过是给火药桶增加几个引线罢了!”

    云柳低下头,道:“大人果然早有准备,并非草率行事。”

    沈溪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若我是第一次去宣府,必然跟无头苍蝇一样,找不到方向。但此番已是我第四次往西北,九边军政体系是什么模样,我比刘瑾更清楚,那些个地方官员和军将就好像一个个门阀,各自都有利益所在,至于朝廷委派的总督和监军不过是空头元帅,战时可以劲往一处使,但在和平时期……只能呵呵了!”

    “嗯。”

    云柳发现根本无法接茬,只能点点头当作应和。

    沈溪若有所思:“我在京城,身为文官,做什么事都要以儒家规范作行为准则,但到宣府,我摇身一变成了军队统帅,做的事情必须得以军队为先。我在朝中能驾驭的,远不如我在军中可以动用的力量。”

    云柳两眼放光:“大人在军中,的确拥有无可比拟的声望。”

    说话间,云柳望着沈溪,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沈溪笑了笑,摆手道:“很多事情流于表面,你看到的未必是真实可信的……那些人说敬重我,不过是因为我能带领他们获得利益,可一旦我要夺走他们的利益,谁会跟我一道?”

    云柳秀眉微蹙,认真思索沈溪提出的这个问题。

    沈溪怜爱地望着云柳,道:“看到如今的你,我很欣慰,就好像最初给我的印象,知书达礼,身上带着一股热忱,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见地,而不是一味迎合……至今我还记得你领兵驰援土木堡时的风采!”

    被沈溪一说,云柳羞赧地低下头。

    沈溪摇了摇头:“其实我精心筹划这一切,不过是想图个安逸罢了……自打登上兵部尚书之位,沈家已不再是闽西寒门,哪怕我现在就致仕,回乡也可保一世富贵,小时候的梦想已实现。”

    “要是我继续向前冲,想位极人臣,或许就要迎来无数风波险阻,稍有不慎就会倾覆,坠入十八层地狱。如此看来,其实留在朝中不如引退,经商赚钱,过几天舒心日子,身边有三五红颜知己,一辈子逍遥快活……人生至此,应该没什么遗憾了吧?”

    “可是……大人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云柳紧紧地抓住沈溪的胳膊,一脸坚定地说道。

    “大事?”

    沈溪笑了笑,最后再次无奈摇头,“我能做的大事,也就是顺应潮流,适当加以引导和改变。可我担心,一旦有一日这潮流不可逆,我是否就要束手就擒?”

    云柳听不懂沈溪话语里的机锋,只是搂紧沈溪,想用自己温暖的胸膛融化沈溪那颗似乎已经结冰的心。

    沈溪呼吸急促起来,很快轻笑一声,抱着云柳走回榻前。

    ……

    ……

    沈溪被外放,最得意的要数刘瑾。

    三月初五这天,刘瑾将孙聪、张文冕和张彩叫来商议事情,重中之重便是朝中人事安排。

    “……姓沈的小子发配宣府,可算让咱家解了心头之恨,看朝中谁人还敢与咱家作对!”

    刘瑾非常得意,简直要将尾巴翘上天,而他最感激的便是在这件事上出谋划策的一干心腹,其中尤以张彩最出彩。

    “尚质,你为咱家出谋献策,此番能让沈之厚问罪发配,你当居首功……你希望咱家如何赏赐你?”刘瑾笑看张彩问道。

    张彩拱手行礼:“公公赏识,乃在下荣幸,某有今日之地位,多得公公提拔,焉能不效死命?至于赏赐,还是算了吧,在下不到一年便到今日高位,已承公公恩情,岂敢再多想?”

    “嗯。”

    刘瑾欣慰点头,“很好,居功不自傲,不愧是咱家看重的俊杰。咱家此番不但让沈之厚被发配往宣府,顺带把刑部尚书王某人和阁臣梁储一并拉下马来,接下来准备让你入阁……意下如何啊?”

    张彩瞠目结舌:“在下非翰苑之官,如何能入阁辅政?”

    刘瑾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左右不过入阁罢了,还不是咱家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你想入,随时都可以。”

    张彩左右为难,心说:“入阁后根本掌握不到实权,还要为谢于乔等人挟制,如何比得上如今在吏部的差事?”

    张彩行礼:“公公厚爱,在下诚惶诚恐。不过,某只希望能在现在的位置上做些实事,为朝廷尽一份心力。”

    “这样啊……”

    就在刘瑾犹豫不决时,突然听到一阵吞咽声,忍不住环视一圈,发现张文冕看向张彩的目光中满是嫉妒,那吞咽声乃是其吞口水时发出的声音。

    张彩能在朝中为重臣,为天下人仰慕,而他张文冕却只是作为刘瑾幕僚存在,除了能得些银子傍身外,地位上的擢升并不明显。

    刘瑾心中对张文冕的观感不由差了几分,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对张彩道:“既然尚质不想一步登天,那就到刑部,执领刑部便是……正好刑部尚书出缺,咱家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执掌刑部。”

    张彩听了有些不情愿。

    刑部尚书地位再高,始终要负责巘狱之事,而这些事他却不懂。吏部却不同,掌管官员升迁,油水丰厚得多,他可以从中谋取足够多的好处。

    要说这张彩并非爱财之人,唯一的缺点便是好色,所以他以左侍郎之身掌吏部事后,旁人要谋求升迁,都要送美女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和支持。

    正因他不爱财,颇得刘瑾欣赏,在刘瑾看来,贪财的人最危险,很可能因为利益而背弃他。

    张彩道:“公公不必为在下谋求官职,尚质短时间内占据高位,已引来臣僚议论,还是留在吏部好好打磨几年为宜。”

    刘瑾微微皱眉,他听得来了,张彩不太喜欢到刑部任尚书,心里纳闷儿,这张尚质既然不贪财,为何坚持留在吏部?或许是他觉得刑部差事太过枯燥乏味,偶尔还会与死尸为伴,不如留在吏部做事轻快爽利?

    刘瑾摆摆手:“咱家一向寻求公正公允,此番你做事有功,若不论功请赏的话,旁人谁会为咱家卖命?既然你不想当阁臣,也不想做刑部尚书,那咱家就看看如何给你腾挪一下,让你来当吏部尚书。”

    刘瑾的话,把张彩给吓了一大跳。

    一个刑部尚书,刘瑾说要委任,张彩可以想刘瑾是趁着刑部尚书出缺时,跑去请示朱厚照。反正正德皇帝对朝臣不了解,只要到时候把他的履历吹成一枝花,朱厚照同意的可能很大。

    但六部中居首的吏部尚书,却不是那么好当的。

    现任吏部尚书刘宇同为阉党要员,且没有大的过错下,立马卸职换人,这让张彩意识到在失去沈溪挟制后,刘瑾行事再无顾忌。

    张彩道:“在下与至大本为同僚,关系不错,公公何必……”

    刘瑾抬手打断张彩的话,道:“尚质,你不必太在意,你不愿入阁,但不代表刘尚书不想,你放心吧,同为咱家的人,咱家不会厚此薄彼,更分得清亲疏远近……让你在吏部任尚书,也是看重你的能力,另外咱家派人搜集几名美女,送到你府上,权当是咱家的心意。”

    张彩听到这话,感激涕零,下跪磕头:“在下愿意为公公驱驰,鞍前马后效劳!”

    刘瑾眉开眼笑,把张彩从地上扶起来,拍拍对方的肩膀道:“这样才对嘛,咱家想赏赐你,你却不接受,不是让咱家为难吗?真没见过像你这般不爱财的人……哈哈,以后你在吏部用心些,咱家希望你能为朝廷选拔出一批实干型人才。”

    张彩听到这话,有些迷糊,不知为何刘瑾对自己如此之好,但转念一想,似乎明白什么。

    现如今刘瑾大权在握,文官集团已对其构不成威胁,所以开始谋求在朝中建立一支更为高效稳定的阉党队伍,至于那些靠行贿上来的官员,逐步被刘瑾摒弃。

    其中让张彩感触至深的非刘宇莫属。

    当初刘宇连续向刘瑾行贿,数目达十万两白银之巨,刘瑾对刘宇礼重有加,连续予以提拔。

    但随着刘瑾手上权力增大,接受贿赂增多,投靠的人也暴增,对刘宇的态度开始有了变化,从连续提拔他张彩为吏部侍郎,让刘宇当个空头尚书便可证明。

    一切概因刘宇能力太过一般,长期在边关掌管军事的刘宇在行贿上是一把好手,但在处理朝政上则不那么牢靠。

    阉党要稳固,当然需要引入大批实干型人才,现在刘瑾的用人方略,已经从第一步谁给钱多重用谁,变成第二步,也就是给钱多还要有能力,至于纯粹以能力提拔,目前只有同乡张彩。

    想明白这点,张彩知道自己要如何来当这个吏部尚书。

    刘瑾最后道:“明日姓沈的小子就要离开京城,一定要防备他临走前咬咱家一口,至于他西去之路……炎光,你要好好安排一下,尽快送他上西天,要是他活着从宣府回来,咱家为你是问!”

    张文冕道:“是,公公,在下会安排妥当。”

    刘瑾笑着点了点头,道:“有你们在,咱家如虎添翼,只要咱家兴盛一天,你们就有一天好日子过。哼哼,连素为陛下宠信的沈之厚都不是咱家对手,下一步就让那些跟咱家作对的人,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本章完)



    如同沈溪所料,他还未离京刘瑾已开始得意忘形。

    刘瑾之前最忌惮之人非沈溪莫属,不管怎么样沈溪是朱厚照经常挂在嘴边的先生,一提及便是各种褒扬,让刘瑾深为嫉妒和防备。

    现在沈溪被发配离京倒是其次,跟朱厚照关系不和才是刘瑾最高兴的事情。

    谁得圣宠,谁在朝中就有地位,这是如今正德朝为官的准则。

    而在这件事中,最伤心的要数谢迁。

    沈溪临行前一夜,谢迁把他请到府宅,让人准备好酒菜,权当践行。

    酒桌上,来自家乡的绍兴老酒谢迁是一杯接着一杯,根本就不管沈溪,借酒浇愁。

    老少二人相对,醉意朦胧间,谢迁的话不免多了一些:“……老夫乞老回乡,奏本递上去后陛下未予批准……刘瑾也不知如何想的,他不是一直想老夫退下来,免得耽误他掌权么?怎么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把握?”

    沈溪拿着酒杯,浅尝即止,从上了酒桌一共也就喝了三杯。

    而这边谢迁已是十多杯下肚。

    沈溪心道,你谢老儿难道连这层都没想明白?

    以前刘瑾未大权独揽,自然希望把你谢老儿赶出朝堂,但现在刘瑾以为完全控制住局面,情况就不同了。

    刘瑾需要你这个有名望的弘治朝托孤大臣来统领文官,正如历史上他跟李东阳妥协,如此才好跟皇帝证明他刘瑾非擅权之人。若是你也跟着一起致仕,作为皇帝的朱厚照必然怕朝堂失去控制,进而对刘瑾产生怀疑。

    刘瑾此举相当于给自己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假想敌,至少要让朱厚照这么想。

    沈溪举着酒杯,道:“阁老最好还是留在朝中,若真的致仕了,谁能跟刘瑾抗衡?阁老不希望大明朝堂完全落进阉党之手吧?”

    “呵呵!”

    谢迁笑容中带着苦涩,“你小子,话说得轻省,就算老夫想尽心尽力,可陛下何尝给机会?唉,回想当初老夫也是如此劝你……不过这里我还是要说,就算老夫退了你也不能退,你年轻气盛,有的是卷土重来的机会,决不可轻言放弃!”

    沈溪沉默不语,他很想说让您老人家失望了,这次是我主动找麻烦“申请”外调,给刘瑾创造一个一家独大的机会。

    谢迁醉眼朦胧,望着沈溪道:“之厚,你入朝几年了?”

    沈溪道:“己未年入朝,阁老自己算吧。”

    “啊?这么说至今尚未到十年?”

    谢迁斜着头一想,又说道,“但老夫觉得跟你在朝中相识的日子不短……怎么老是觉得你入朝至少有个一二十载?”

    沈溪苦笑:“拜托,我现在年不过二十……”

    谢迁哈哈大笑,他似乎真的喝醉了,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擦拭眼角一边道:

    “你入朝时,正值大明中兴盛世,国富民强,吏治清明,真是赶上了好时候,所以才会在短短几年间,便爬上如此高位。若是换作别的时候,你一个年轻后生想做到部堂,莫说是十年了,就是熬三十年、四十年都有可能!”

    沈溪道:“阁老醉了。”

    “呵呵,老夫醉了吗?”

    谢迁摇头苦笑,“醉不醉也就那么回事,老夫不指望能老有所为,但凡你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忠心大明江山社稷,让老夫死后瞑目,也就知足了。来来来,你我共饮,老夫半身入土,喝一杯少一杯,你回朝时怕是老夫已不在了!”

    ……

    ……

    三月初六一大清早,沈溪动身出发前往宣府。

    没人前来相送,莫说是皇帝了,就连朝臣也一个不见。

    都知道现在朝中刘瑾正得势,谁跟沈溪走得近就意味着要被打压,着实让沈溪感受了一把人情冷暖。

    谢迁昨夜跟他一直饮酒到深夜,沈溪估摸这会儿谢老儿宿醉未醒,也没指望他会前来相送。

    谢迁之前已感无颜见人,不会再在公开场合现身丢人,他可是很爱惜那张老脸的。

    沈溪一行人数并不多,除了他自己,就是王陵之和一些侍卫、家仆,马车一共十二辆,第一批运送的只是一些装着衣物和书籍的箱子,至于沈溪组织人手打造的火枪,会在后续运到宣府。

    这些琐事将由云柳负责。

    王陵之带着妻子一起去宣府,除此外沈溪带了马九和朱起,沈永祺和杨文招留在京城,宋小城和一些车马帮旧人,如今都在一些衙门任职,并未随行,后续是否要将这些人调到宣府,还要视具体情况而定。

    “师兄,终于能跟你并肩作战了。”

    沈溪这一行基本都是灰头土脸,不过王陵之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对他来说,到了边关便如鱼得水,他早就希望能去九边之地领兵打仗,心里已经做好跟妻子朱山并肩作战的准备。

    面对王陵之那张笑脸,沈溪懒得理会。

    还没等出城,沈溪已钻进马车车厢,准备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好好休息。

    马车车厢里有毛毯软被,但没有美人相伴,加之行走间颠簸,沈溪自身也被一些事烦扰,这一觉并未睡踏实。

    林黛和谢恒奴身怀六甲,甚至青梅竹马的林黛还分娩在即,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沈溪已顾不上这些,在马车“吱吱嘎嘎”中,车队往宣府而去。

    ……

    ……

    豹房内,朱厚照本想今天一早去送沈溪。

    这也是为了体现他对沈溪的器重,顺带联络一下日渐疏远的感情,甚至还想是不是干脆跟着沈溪一道去宣府,提前展开对鞑靼人的一战。

    但刘瑾知道朱厚照的意图后,安排花妃头晚用一些特殊的手段魅惑阻挠,使得天亮时朱厚照兀自呼呼大睡,等醒来已然日上三竿。

    “怎么都这会儿了?朕不是说过了,今日一清早要出城送沈尚书去宣府吗?”朱厚照醒来后便大发雷霆,对着一众近侍呼喝。

    虽然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花妃,但朱厚照这会儿对花妃处于一种极度留恋的状态,舍不得打骂。

    近侍们根本不敢接茬,甚至不敢为自己辩解,把责任推到花妃身上,小拧子作为朱厚照身边常侍,也只能乖乖地跪在地上低头认错。

    花妃劝解道:“陛下,如今沈尚书已动身,再后悔也没用了……另外,不是说沈尚书之前已多次去边塞吗?应该没什么好交待的吧?”

    朱厚照将花妃揽入怀中,摇了摇头,叹息道:“爱妃,你不清楚情况,是朕让沈尚书离京去宣府的,在这件事上朕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如果连起码的城外送别都无法做到,也显得朕太没人情味了。”

    花妃抿嘴一笑,道:“陛下乃君王,靠的是威严治理天下,怎么能靠人情味呢?”

    “话是这么说,但作为君王,朕还是要有一种宽容和豁达的姿态,能跟臣子和睦相处。”

    朱厚照面对心爱的女人,开始宣扬他那些自己想来的所谓治国之道,“当初朕发配刘瑾去宣府当监军,曾在沈尚书陪同下亲自出城相送……这事儿就怕比较,你想沈尚书等不到朕去送别,心里该有多失望?如此一来,沈尚书到边关后,能用心为朕做事吗?”

    花妃不再说什么了,再多嘴的话难免有干涉朝政之嫌。

    这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哪些话可以说,那些话不该说。

    朱厚照松开手,从暖榻上下来,对跪在地上的小拧子道:“今日朕没有去送沈尚书,是朕的过错,去跟刘公公说,着人给沈家送去五千两银子,就当是朕对沈尚书的补偿吧。”

    莫说是小拧子,就算花妃听到朱厚照随口许诺的数字,也吓了一大跳。

    随随便便就给五千两,对象是朝廷贬谪在外的兵部尚书,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陛下!”

    花妃想说什么,但朱厚照已经把手举了起来。

    朱厚照道:“朕知道爱妃想说什么,你觉得朕给的少了,是吗?没办法,朕最近手头紧,只能先给这么多……去把刘瑾叫来,朕有一些事向他交代……”

    小拧子可不敢公然提出质疑,反正又不是他出银子,只管把消息传递出去便是。

    发愁的事情,自然有旁人做。

    小拧子得令退下后,朱厚照回头看着花妃,花妃此时面色尴尬。

    朱厚照不解地问道:“爱妃为何闷闷不乐?”

    花妃此时还有些神思恍惚,闻言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陛下,妾身是在想一些事情……”

    朱厚照凑过去,笑呵呵问道:“你在想什么?跟朕说说可好?”

    花妃面色一红,为难地道:“陛下,妾身只是个妇道人家,所想都是小事,不敢扰陛下圣听。”

    “嗯。”

    朱厚照没有勉强,笑着说道,“你有心事,朕可以理解,朕也会有心事……爱妃,你觉得朕去宣大之地如何?朝廷可以在宣府建一个行在,如此朕可带一些人过去,吃酒享乐,同时兼顾军事,随时都可以领兵出关跟鞑靼人作战!”

    花妃吓了一大跳,连忙劝阻:“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朱厚照不由皱眉。

    花妃苦着脸道:“妾身只是妇道人家,宁愿留在京城内过一些平平淡淡的日子,至于金戈铁马的戎马生涯……妾身实在心存畏惧……况且在宣府后,陛下的安危随时都可能会受到威胁。”

    朱厚照哈哈笑道:“怕什么?你莫非还担心鞑靼人杀进张家口不成?现在鞑靼人可被我大明打怕了,沈尚书人在宣府,鞑靼人根本不敢妄动……他在草原上就像鬼神一般的存在,但凡草原上的人说到他的名字,半夜可止小孩子啼哭!”

    提及沈溪,朱厚照眉飞色舞,情绪激动,“若朕真的要去宣府的话,你只管伴驾便可,朕答应,你可一直留在城内,不会出任何危险。爱妃,你先去休息,朕等下要见刘瑾,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

    ……

    ……

    刘瑾就算想破脑袋也猜不到,沈溪离开京城后朱厚照第一次召见他,就说到要去宣府建行在的问题。

    朱厚照大有把豹房挪到宣府去的意思。

    “……刘公公,这想法朕很早之前就有了,这次沈尚书去宣府便个契机,朕准备在宣府设行在,如此一来朕随时都可以过去看看,顺带建功立业……”

    刘瑾听了朱厚照的话,心里苦笑不已。

    您老人家贵为皇帝,还需要建什么功立什么业?再建功立业不照样是皇帝?可一旦出了什么差错,皇位不保不说,连小命都要丢掉。

    “陛下,您要三思而后行啊,往宣府实在太过凶险,那里是多事之地,鞑靼人随时都会犯境!”刘瑾苦口婆心劝道。

    对于如今大权独揽的刘瑾来说,原本巴不得朱厚照离开皇宫甚至京城,这样所有的事情都会由他自己来决定,但若是朱厚照要去宣府的话,又另当别论了,毕竟那里是沈溪去履职的地方。

    好不容易把这对君臣拆开,自己的阴谋得逞,转眼君臣又要和睦相处,那他之前的努力就等于白费。

    再者,皇帝离京建立行在,可以随时接见大臣,他现在之所以大权独揽借的就是皇帝的势,一旦其他人利用朱厚照的信任来对付他,他所有的权力都会烟消云散。

    如此一来,刘瑾不得不想方设法让朱厚照待在豹房,毕竟皇帝留在京城却不过问朝事,更方便他控制。

    朱厚照道:“朕就这么决定了,你不必多废话,你只管听从朕的号令,赶快去把这件事落实!”

    刘瑾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发现在一个倔强的朱厚照面前,说什么都徒劳。

    “陛下,就算您想去宣府,也要先等一段时间才行。”

    刘瑾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用缓兵之计,道,“如今宣府尚不太平,毕竟距离跟鞑靼人一战不到半年,宣府城的城墙都未修缮完毕,人力吃紧,建筑材料也不充足,此时开工修建行在的话……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才能修建完毕。”

    朱厚照皱眉:“需要这么长时间?那就等朕去了宣府后,再修建也不迟,反正宣府内也不是没有住的地方,朕可不是贪图逸乐的君王,吃得了苦!”

    刘瑾心想,这不都是鬼话么?

    你不贪图逸乐,那历史上就没有贪图逸乐的皇帝了。

    刘瑾道:“陛下,请多给老奴一些时间,现如今沈尚书刚往宣府去,根基不稳,不如等一两个月……这段时间可以让宣府先行准备修建行在事宜,如此陛下再前往,堪堪熬过初春这段苦寒的时间,等塞外草长莺飞,陛下不正好可以弓马骑射?”

    朱厚照原本态度坚决,但在刘瑾的劝说之下,终于有所触动。

    过了好一会儿,朱厚照终于微微点头:“你说得未尝没有道理,沈尚书到底刚去宣府,什么事情都需要筹备!”

    “是,是。”

    刘瑾点头哈腰,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了一些,在他看来,只要能把朱厚照拖住,让他沉迷玩乐,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朱厚照道:“那就先给一个月时间进行准备,不能无限期拖延下去。哦对了,朕因为今日没有出城为沈尚书送行,想要赏赐五千两银子给沈家……你准备一下,回头送去沈府,就说是朝廷的恩典!”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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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肺都快气炸了。

    原本以为把沈溪送出京城,就等于少了个心腹大患,以后朱厚照会逐渐把这个人给忘了,就此高枕无忧。

    但在朱厚照提出要在宣府建行在后,刘瑾终于明白,想把沈溪的政治前途彻底扼杀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死亡。

    除此之外,再无良方!

    回去后,刘瑾当着孙聪和张文冕的面大发雷霆。

    “……定要将沈之厚在赴任宣府途中除掉,就算花费再大的代价也要达成……炎光,咱家不是让你去找杀手了么?情况如何了?”

    见刘瑾逼问,张文冕稍作迟疑,这才为难地说:“公公,这仓促间……实在是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许多人听到是要去刺杀沈之厚,立即表示不接受这单生意……这些年沈之厚引进和推广番薯、玉米,活人无数,又在鞑靼入侵中建立伟业,保境安民,一般人都视其为再生父母……”

    “够了,咱家不是听你为沈之厚表功来的……民间不好找,就从跟沈之厚有间隙的人中找寻。”

    刘瑾黑着脸道,“这小子,不识好歹,走到哪儿都会得罪人,肯定会有人愿意为咱家效劳……对了,不是有个江顾严么?这次让他好好表现,务必把沈之厚诛除……炎光,你去一趟宣府,若是能把姓沈的小子弄死,回来后咱家让你入朝为官。”

    张文冕虽然有些振奋,前途一下子有了指望,但惶恐的心态终归占据上风。

    之前刘瑾就想行刺杀之举,但沈溪的安保措施做得非常到位,作为具体执行者张文冕非常清楚这一点,沈溪身边亲卫如云,更有王陵之等好手保护,实在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

    以前张文冕觉得要除掉一个人不是难事,下毒、近身刺杀、远程射杀等手段都可实现,但他在沈溪回京路上动手脚时,连续出错,才知沈溪有多难缠。

    刘瑾道:“咱家也没想到,这个沈之厚简直是阴魂不散,即便去了宣府,陛下依然时时将他挂在嘴边,咱家若不除掉他,难免寝食难安。”

    孙聪问道:“那公公是否按照陛下吩咐,要在宣府建设行在?”

    刘瑾瞥了孙聪一眼,道:“若沈之厚死了,在哪里建行在都无所谓,咱家有的是办法阻隔陛下与外臣联络,但若沈之厚在……这行在建来有何意义?难道让陛下去宣府跟沈之厚联络感情?”

    张文冕道:“公公,在下有不同见解。”

    “说!”刘瑾没好气地道。

    张文冕咬了咬牙,“若公公在宣府建行在,无论陛下是否过去,都可以让地方上孝敬银子……”

    刘瑾破口大骂:“狗屁主意,你的意思是咱家缺这点儿银子,是吗?”

    张文冕利欲熏心,知道自己要往宣府,当然要找个敛财的机会,否则自己离开京城,便等于离开权力核心,当初他可是差点儿有去无回,于是道:

    “公公,安抚好陛下才是重点……公公的确不是贪财之人,但现在陛下随时都可能会征调银两,无论什么时候公公手头都要有充足的供给才行……当初陛下可是因为公公能管好内库,才将公公调回京城来。”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刘瑾之前迁怒于孙聪和张文冕,但在仔细思索张文冕的话后,便觉得多捞银子有其必要。

    “这倒也是。”

    刘瑾语气稍微平和些,道,“咱家虽然不缺银子,但到底不是摇钱树,陛下隔三差五便要撒钱出去,每次都是几百两上千两,便是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如此折腾。让地方纳捐修建行在之事,你在离开京城前赶紧搞定章程,时间越快越好!”

    张文冕显得很谨慎,道:“公公,若要让沈之厚无法到宣府,越早出发越好……在下这就去制定纳捐章程,整理好后,便带着江顾严去宣府,一定要让沈之厚死在半道上。”

    “嗯。”

    刘瑾态度这才好转些,微微点头,望向张文冕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嘉许。

    孙聪道:“公公难道不怕在地方强行纳捐,激发民变?”

    刘瑾冷笑不已:“民变?就靠那些拿镰刀、锄头的贱民?你担心的是兵变吧?哼,那些个大头兵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谁敢随随便便造反?再者,就算闹出兵变来,自然由地方官员来负责,关咱家何事?现在想来,要是宣府地方不靖,或许可治沈之厚之罪!”

    孙聪本想提醒刘瑾几句,但见他如此狂妄自大,有些话便不好说出口。

    “克明,炎光走后,咱家要处置的奏本,就得靠你了。”

    刘瑾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的姿态,微笑着说道,“咱家相信你能把事情处置好,这一步步走来,咱家手头权力越大,你也越忙碌,你若是想征调人手到身边做事,只管跟咱家说,不管涉及谁,他的职位有多高,咱家都会满足你的请求。”

    孙聪行礼:“公公多虑了,再多的事情,在下也会处置好。倒是现在公公手下鱼龙混杂,还是用心好好梳理下,免得为公公招惹麻烦。”

    “嗯。”

    刘瑾点了点头,又跟孙聪和张文冕商量了一些事情,这才匆忙离开府宅,往豹房去了。

    ……

    ……

    张文冕在为刘瑾列出一份厚厚的索贿清单后,匆忙上路。

    这次他带上江栎唯做帮手。

    江栎唯为壮声势,除了带上亲信家奴,还从东厂和锦衣卫抽调人马,如今刘瑾已把张苑给打压下去,东厂基本为刘瑾掌控,刘瑾要从厂卫征调人手不再是难事。

    江栎唯对杀沈溪之事非常上心,得到张文冕通知后,认为之前一直苦苦等待的良机终于到来,准备全力一搏。

    这边刘瑾去了豹房,将人事任免安排呈递朱厚照知晓。

    梁储被发配南京为礼部侍郎内阁空出一人,而张彩又明确拒绝入阁后,刘瑾单独跟刘宇商议过,准备让刘宇入阁为大学士,如此一来,阉党在内阁就有了焦芳和刘宇的双保险。

    虽然刘宇不太情愿,但本身他在吏部就是个空头尚书,权力被刘瑾看重的左侍郎张彩窃夺,现在能入阁,对一个没有实权的文官来说算是无比光彩的事情,刘宇不敢忤逆刘瑾,于是答应下来。

    如此一来,吏部尚书便由张彩替代,刑部尚书则由原刑部左侍郎刘璟充任。

    经过如此安排,在刘瑾眼中朝局已是稳如磐石,没人再能威胁到他的地位。至于内阁首辅谢迁,他全然不放在眼里,由于现在朱厚照被他玩弄于鼓掌间,要让谢迁退下去乃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反而不那么着急了。

    刘瑾见到朱厚照后,把名单呈递上去。

    朱厚照看了一下,对名单上的人非常陌生,毕竟官场经过几轮清洗,弘治朝留下来的二三品大员几乎为之一空,现在上位的都是以前坐冷板凳的或者是越级拔擢的中下层官员。

    这些名字对应的分别是谁,有什么来头,以前做过什么差事,朱厚照一脸茫然,刘瑾见状赶忙逐一进行介绍,经过他一番美言,入朱厚照之耳都算是“资历派”,于是正德皇帝没有多过问。

    “既然刘公公已把人选定下,朕就没必要多过问了,不过……若是这些人在任上出了什么差错,朕为你是问!”朱厚照故作严肃地说道。

    这话,有点吓唬人的意思。

    刘瑾当然知道几乎与世隔绝的朱厚照挑不出毛病来,如果朱厚照知道朝中局势已经完全被他一个阉人掌控的话,必然会做出一些举动来。

    但这会儿朱厚照只在乎两件事,一个是吃喝玩乐,还有一个就是未来出塞平定草原。

    刘瑾道:“老奴回去后,便安排人详细筹划宣府行在的建造,只是银两方面……可能会有短缺!”

    朱厚照皱眉:“怎么,朝廷没银子了么?”

    刘瑾为难地道:“陛下应该知道啊,以往建行在,都需要提前几年甚至十几年进行筹备……这次时间仓促,陛下要求在一个月内便有进展,老奴只能让户部筹措,但资金方面还是……捉襟见肘。”

    朱厚照差点想说把之前户部送来的银子拿去修造行在。

    但话到嘴边,他又舍不得了,到底银子已经落袋为安,哪里愿意就此放弃?还是东宫太子时朱厚照就知道银子的可贵,游历江南一圈回来后更是知道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实在忍受不了没钱的痛苦。

    刘瑾看出朱厚照所想,继续道:“老奴的意思,是在地方筹措银两,为陛下修建行在。”

    “这样可以吗?”

    朱厚照这话虽然是疑问句,但说出来的实质却是跟刘瑾说,既然你想从地方上弄银子,还来跟我请示作何?

    刘瑾显得很自信:“陛下请放宽心,老奴已派人去宣府,务求把银子筹措上来,光靠宣府一地怕是不行,宣大和三边地域宽广,军户百姓众多,还有家财万贯的王公贵胄,让他们出一些银子为陛下修造行在,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朱厚照脸色终于舒缓下来,但依然惺惺作态,皱眉道:“可是……朕不想做搜刮民脂民膏的昏君……”

    刘瑾笑道:“老奴岂能让陛下声名受损?此番乃是以自愿为原则,谁愿出银两谁就出,不出也不勉强……老奴的想法是,谁出的银两多,那就可以酌情提升官爵,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一听,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既然有人肯出钱为自己修行宫,这种大好事怎么能拒绝?

    至于给谁提升一下官爵,他更不在乎了,反正在皇帝眼里所有官爵都不值钱。

    “嗯。”

    朱厚照点头嘉许,“你的计划很好,朕觉得非常妥当,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好了,不过……谁捐了多少银子,可是要罗列清楚,若朕有了银子……始终还是要归还回去!”

    刘瑾笑呵呵道:“陛下放宽心,老奴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朱厚照松了口气,在他眼中,刘瑾越发顺眼了,如此一来他便觉得之前沈溪攻击刘瑾的话有失偏颇。

    朱厚照心想:“沈先生或许也是被人挑拨……嗯,都是那些御史言官惹出的祸事,回头一定要把这些多嘴多舌的家伙一并法办,看谁还敢在朕跟前说三道四!”

    ……

    ……

    沈溪往宣府去了。

    这条路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从京城到宣府,本来路途就不长,加快速度赶路的话用不了多长时间。

    这条路将经过几年前沈溪创造的战争史上少有的以少胜多奇迹的土木堡旧址,那场战争结束,土木堡头一两年还驻扎过军队,但由于缺水,自去年开始又恢复到荒无人烟的状态。

    从京城过居庸关,一路上都很太平。

    沈溪没有在居庸关停留,歇宿一晚便出关前往宣府,经过连续高速行军,不到三天便到达土木堡。

    既然到了土木堡,沈溪怎么都要去看看,这里到底是他创造辉煌的地方。

    此番跟着沈溪赶路的人,少有参与过那场残酷的战争,就算是王陵之,当年也没在土木堡停留太久。

    当天下午未时刚过车队便在土木堡停靠驻扎,许多人不太理解,为什么要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驻扎。

    照理说这荒废的城池根本不适合人马驻扎,主要问题是周边没有水源地。

    “……师兄,看过了,附近没人,甚至一些地方还能看到枯骨……这地方可真晦气。”

    王陵之负责队伍日常安保工作,在他带人将土木堡周边仔细搜索一遍后,回来跟沈溪通禀。

    沈溪点头:“大家伙儿都是经历过战火的汉子,难道还怕几具枯骨?吩咐赶紧把营寨扎好,明日一大清早出发。”

    土木堡饱经战火,城墙几乎已经倒塌光,在这几乎没有防护的地方驻扎,连沈溪自己都觉得不太适合,好在现在大明边疆相对稳定,鞑靼人已无法兴风作浪,主要归功于这几年边陲对外战争的连续胜利。

    以前边陲十战中,大明能赢个一两场就不错了,但这几年,大明就未在战场上输过。

    就连一向英勇善战的鞑靼人,这会儿也考虑跟中原朝廷和谈,因为疯狂的大明君主提出要在两年内平定草原,而现在距离两年之期只剩下一年时间。

    晚上,沈溪没有出帐去吃饭,就着热肉汤吃了点干粮就算完事。

    虽然已经是三月天,但晚上仍旧很冷,沈溪躲在帐内,于昏黄的灯火下看书,顺带整理一下手稿,整个人都显得很萧瑟。

    “两年平草原,在有刘瑾扯后腿的情况下,谈何容易?却不知这场仗要死多少人!”

    沈溪整理了一会儿书稿,心中的寂寞愈发突显,不由想起京城的妻儿。

    过了一年安稳上班族日子,转眼就要到宣府喝西北风,要说沈溪没有心理落差,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土木堡这种荒凉之地,听着呼啸的北风发出的呜咽声,读书之余不免神游天外,开始思考自己存在的人生意义,衡量做一些事是否值得,或者说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合适。

    最后总结起来,沈溪觉得自己的人生还算是一帆风顺,虽然经历大明历史上一段特殊的刘瑾擅权的时代,但要说有多困难倒也未必。

    “这么持续下去,这场战争看来难以避免……但为了不改变历史,要等一年后再将刘瑾铲除的话,不知要经历多少事情,甚至可能让自己面临死亡威胁……如此一来,最好能在短时间内将刘瑾铲除!”

    沈溪将书卷合上,心里暗自做出决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