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期间,沈溪一直选择乘坐马车,就算一路颠簸,但为安全着想,同时方便休息养神,绝不轻言骑马。
夜深人静,独处帐中写写画画的沈溪精神正好,外面侍卫进来,禀告说有快马带来京城消息。
沈溪知道,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朱厚照不可能派人给他传递消息,来的必然是他手下。
等见到人,沈溪才知所谓的信使乃是一身男装的云柳。
云柳的到来,对沈溪最大的意义不在于她带来什么消息,而是让沈溪难以打发的寂寞终于有了纾解的途径,不用孤枕难眠。
“大人。”
云柳不知沈溪想法,在她看来,沈溪少有谈及儿女私情,就连私下相处,也更接近利益交换,感情因素占了很少部分。
沈溪先将带人进来的侍卫屏退,这才走过去,低头看着云柳,关切地问道:“你花了几天时间赶来?”
“两天。”
云柳脸色惨白,回道,“未曾合眼。”
沈溪感觉一阵心疼,他很佩服云柳自强不息的精神,似乎什么时候都充满勃勃生气,就像一个永不疲倦的女斗士。
如果没有云柳,他筹谋已久的情报系统根本建立不起来。这套系统缺了谁都可以,唯独云柳不可或缺。
沈溪道:“坐下来说吧,稍后好好休息。”说完,拉着云柳的手来到案桌后,让云柳坐到他之前的座位上。
云柳受宠若惊,之前就算沈溪没有架子,也不会有如此态度,让她感觉反差太过强烈。
云柳很尴尬,本来想说的话,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一时间讷讷不知所措,沈溪笑道:“有重要的事情就说,没有的话,现在就去休息,等明日清早再禀报。”
云柳猛然记起自己的差事,但她不习惯坐着奏事,尤其沈溪站在身旁,在她看来尊卑不分。
她正要站起身说话,却被沈溪按回座位上。
“坐着说吧。”
沈溪拿了一张凳子过来,在旁边坐下,让云柳越发地别扭。
盈盈顾盼间,云柳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大人,您走后,陛下赏赐沈家五千两银子,刘瑾着人送至家中,由夫人签收。另外……您吩咐的事情,卑职已办妥,要运的火枪已装车,还有需要迁徙到宣府的工匠及其家属,过两天会由熙儿率人护送到宣府。”
沈溪略微思索,摇头轻叹:“就怕刘瑾知晓,不会轻易任人把武器送出……”
云柳神色一变,立马站起来,向沈溪行礼认错。
沈溪起身走到云柳跟前,先一步坐下,让云柳坐到他腿上,整个娇躯都投入他怀抱中,如此一来云柳的紧张与愧疚才减弱了些。
沈溪安慰道:“火枪能否运出来,其实没太大关系,这一趟我去宣府非为练兵和打仗,最重要的是把这一段相对敏感的时间给熬过去。之前让你调查,关于三边和宣大之地勋贵的薪俸问题,现在如何了?”
云柳紧忙道:“大人,按照您吩咐,卑职已把情况查明。刘瑾之前下令,说是要帮助陛下在宣府修建行宫,所需花销由三边和宣大之地将官、勋贵来出……”
“好!”
沈溪连连点头,对他而言这是个不错的消息。
云柳却不太理解,蹙眉问道:“大人,朝廷要在宣府修建行宫,是否意味着陛下会到宣府暂住?”
沈溪摇头:“陛下是否移驾宣府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刘瑾把自己站到了大明三边和宣大之地所有勋贵的对立面上,他这么做根本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大概他是看不起这帮勋贵,想从中大把捞银子!”
云柳道:“莫非如大人之前所言,三边和宣大之地的勋贵可能会谋反?”
沈溪笑看云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你来的路上,可有发现被人跟踪,或者是一些不同寻常之人?”
云柳想了下,摇摇头:“未曾察觉。”
“其实你应该多留意一下,以我所料,刘瑾一门心思让我死在赴任宣府途中,或者等我到了地方,择机暗下毒手,如此他才可高枕无忧。”沈溪道,“陛下要在宣府修行宫,足以让这条老阉狗警觉,之前他已开始轻视我,不认为我可以跟他抗衡,但现在……他多半会狗急跳墙。”
云柳蹙眉:“那大人……”
沈溪突然将云柳拦腰抱了起来,低头笑道:“想那么多作何?刘瑾真有本事杀我的话,我能活到今天?原本我以为今夜只能靠看书或者写点儿文字来排解内心的寂寥,你的到来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说完,沈溪直接抱着云柳往帐后寝榻而去。
……
……
孤灯下,沈溪终于在关外荒凉之地找到心灵的慰藉。
原本寒冷而孤寂的寝帐中,平添几分温暖,沈溪不记得到底过了多久,等一切都平息下来,感觉整个身心都得到放松。
连沈溪都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好的“兴致”,他原本以为自己在男女之事上很难燃起热情。
“大人。”
褪去伪装的云柳,尽展温柔婉约的一面,当她依偎在怀时,沈溪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温馨。云柳最初给他的印象,就是知性而温柔,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带给他的感受却是坚强不屈,如同那岩缝中倔强生长的野草,百折不挠。
这二者间始终有一个平衡点。
或者说,沈溪自己就是让云柳在这二者间转化的根本原因。
美人在怀,沈溪心中的寂寥得以宣泄,但他还是有些遐思,尤其涉及未来不确定的前途。
沈溪微微叹了口气,云柳感受到沈溪心中困扰,拥着他的玉臂更紧了一些。
沈溪道:“从这里到宣府,走不了多久,要是刘瑾真想路上动手的话,或许接下来的路程会有些不太平,我们得打起精神,最好抢在他们前面赶到宣府。但到了宣府并不意味着麻烦结束,真正的考验才开始。”
云柳默默倾听,没有发表看法。
她更愿意拿一种手下的心态,跟沈溪奏报事情,而不是平等地商议。
沈溪轻抚云柳的如花娇颜,道:“好好休息吧,到宣府后,你作为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许多事情都要你出马,注定不会太清闲。”
……
……
沈溪离开京城往宣府,对刘瑾和阉党成员来说,少了一大麻烦。
但对于宣府、大同,乃是整个西北官场来说,无异于一场大风暴降临。
当年沈溪仅仅以湖广、江西总督调任三边总督,便引起大规模官场动荡,如今沈溪乃是以兵部尚书贬谪宣府,西北官场中人更为沈溪的到来烦忧不已。
宣府和大同一线的官员和将领最为发愁。
原宣大总督孙秀成在战争进行中失踪,朝廷没有大肆宣扬他投敌之事,毕竟事关朝廷颜面,之后宣大总督之职便一直空缺,王守仁留在宣府并非是以宣大总督的身份,而是以代总督、总理军务的名义。
此番沈溪这个宣大总督是挂着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等加衔前来,就算只是虚弦,但他少傅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
如此一来,沈溪在西北官场论职务排在三边总督之下,但论在朝中的地位却依然在三边总督之上。
关键是沈溪的功绩和威望摆在那儿,远不是刘瑾说一句贬谪就能把沈溪在大明将官、士兵心目中的地位给磨灭了。
沈溪履任宣大总督,直接影响到的是宣府巡抚杨武和大同巡抚崔岩,以及地方镇守太监、总兵等人的利益。
杨武和崔岩都是阉党成员,靠向刘瑾行贿才得以升迁。
二人收到刘瑾要求暗中协同张文冕“公办”的书函后,知道张文冕是奉命前来暗杀沈溪,内心惶恐,寝食难安,显然是被沈溪的威名吓破了胆。
宣府巡抚衙门。
这段时间,杨武多次召集手下商议,而王守仁已在收拾行囊,准备在沈溪抵达后,便动身回京。
“……大人,刘公公不是说了,沈尚书是被贬谪到宣府,就像那没有翅膀的鹰隼,怕他作甚?”
幕僚文祥晋看到杨武忧心忡忡茶饭不思的模样,这天趁着会议结束,来到杨武的书房进言。
杨武怒道:“你知道什么?沈之厚没出任兵部尚书前,多次在地方为督抚,天南海北都有他的足迹,每到一处,都会掀起不小的波澜,官场都要被他倾覆了!”
文祥晋道:“大人忧虑过甚了吧……以鄙人所知,沈之厚再厉害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弘治十二年考取的进士,比大人您还要晚一届,只是因得到朝中贵人相助,才步步高升……”
杨武斜看文祥晋一眼:“那以你的意思,本官不用担心?”
“正是如此。”
文祥晋以为自己说的话起到了效果,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道,“说白了,沈之厚年不过二十,就算从娘胎里算起,有多少经营俗务的造诣?要说能在地方上引发多大风波,实不可信,多半是以讹传讹。想当初他在三边总督任上,还是刘公公清查九边弊政才引发官场风波,而他在那次风波中根本是无所作为,只因为是天子之师才调往京城任兵部尚书。”
杨武冷笑不已:“那当初他在南宁府时,南宁知府高集之事,该作何解释?”
“嗯?”
这下文祥晋说不出话来了。
杨武道:“若他只是普通的读书人,本官怕他作何?但这位真不是什么善茬,他在地方从来都不循规蹈矩,每到一处必伴随兵马调动,他在西南、东南时,地方相继出现兵祸,都是他领兵平息。”
“这样一个善于领兵的文官,甚至做出强抢民女之事,连地方知府都为其所害,你觉得本官可以高枕无忧?”
文祥晋站在那儿,整个人都懵了。
显然他对沈溪的功课做得不够,被杨武喝斥也没法辩解。
见杨武很恼火,文祥晋讷讷请示:“那大人您准备……”
杨武道:“刘公公已派快马送信来,说是委派身边幕僚到宣府来办差。刘公公和沈之厚交战的战场,从京城转移到宣府,让人胆战心惊……无论哪一方出事,本官都不好交差啊。”
文祥晋一脸迟疑:“这……刘公公不依不饶,居然派人追到宣府来,分明是要除沈之厚而后快啊。”
“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杨武瞪着文祥晋道。
文祥晋唯唯诺诺,等杨武气稍微消了点儿,才又分析:“若刘公公得逞,堂堂宣大总督、前兵部尚书在宣府出事,还是当今帝师……大人责任不轻,丢官都算轻巧的。至于不成的话,公公必然怪责,这不是让大人您夹在中间难做人吗?”
杨武咆哮如雷:“知道本官难做,还不赶紧为本官想办法?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本官为难而无所作为?”
“这两天沈之厚就要到宣府,万一他到来后先拿本官开刀当如何?本官可是刘公公拔擢,朝中不少人知晓,沈之厚难道不会提前作防备?”
“是,是!”
文祥晋发现自己惹上了麻烦,上门来明明是想劝慰杨武,结果却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毕竟杨武手下幕僚不少,这么机密的事情唯独被他知晓,意味着事情只能交给他完成。若是平时这可是跟杨武亲近的大好机会,但这次差事,很可能是协同刘瑾派来的人杀沈溪,让他茫然不知所措。
杨武一拍桌子:“沈之厚来宣府,先以礼相待,最好能投其所好,但他到底有什么喜好,尚不得而知,你去好好打探一番,本官好有针对地进行安排。”
“是,是!”文祥晋只能接连应声。
“再者……”
杨武瞪着文祥晋,道,“刘公公派人到宣府来的消息不得泄露出去,更不得泄露特使的行踪……之前本官还发愁让何人接待,现在看来你去最合适。”
文祥晋苦着脸道:“那大人,沈之厚来宣府,由谁接待?”
杨武冷笑不已:“当然是找不知情的人,若你去跟沈之厚通风报信当如何?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即可,接待沈之厚之事与你无关……但你先得把沈之厚的喜好给本官打探出来,只要能对症下药,本官就不信这世间有无缝的鸡蛋!”
……
……
沈溪离京才几日,京城官场便经历一场大动荡。
原吏部尚书刘宇入阁,成为内阁四把手,位列谢迁、焦芳和杨廷和之后,而刘宇吏部尚书的位置由张彩接过。
刑部尚书王鉴之致仕后,原刑部左侍郎刘璟接任。
新任兵部尚书则是原兵部右侍郎曹元。
除此之外,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等机构也有大量官员更迭。
经过清洗,朝廷六部中有三部为刘瑾控制,剩下的刑部、礼部和工部也不得不对刘瑾虚以委蛇。
至此,朝廷基本为阉党掌控。
谢迁在沈溪走后,干脆请病假在家,一连半个月都没去文渊阁。
如此内阁票拟大权尽落焦芳之手,本来谢迁好不容易争取到地方事务的决断权,但因沈溪和王鉴之被贬斥,谢迁感觉自己留在朝中没太大意义,生出归隐之心,对于到手的权力也不珍惜,就此拱手相让。
内阁中清流仅剩下杨廷和,暂时没法跟刘瑾斗,而朝中刑部尚书刘璟和礼部尚书白钺已倒向阉党一边,剩下个工部尚书李鐩随大流。
至于朝廷各正卿,要么直接加入刘瑾一边,要么浑浑噩噩当墙头草,朝廷已失去原本的平衡。
刘瑾对异己的打压,几乎是不择手段。
没人限制手头的权力后,刘瑾开始把手伸向五军都督府,准备篡夺军权。
之前刘瑾在五军都督府中安插的人不多,此番趁着自己得势,大量向五军都督府安插人手,一些重金贿赂他的将领和勋贵,被委以重任。
而张苑和张苑背后的外戚势力也遭到刘瑾打压,刘瑾彻底拿回内厂、东厂和锦衣卫的控制大权,刘瑾下一步想把西厂提督张永给拉下马来,张永为避祸,发现情况不对立即以身体有疾为由躲进京城家中不出来。
刘瑾找不到办法将张永赶出朝廷,便把西厂的权力划拨到内厂和东厂,如此名义上张永还是西厂提督太监,但手头权力尽失。
感到张永没有了威胁,刘瑾没有再赶尽杀绝,毕竟留个幌子在那儿,他可以在朱厚照面前赚了个好人……内阁和西厂看起来都相对独立,如此正好彰显他没有擅权。
京营、九城兵马司、城外由沈溪调往京城的换戍兵马,基本为刘瑾挟制,在很短时间内刘瑾就完成权力的急速扩张。
之前刘瑾要打压谁,还需要阴谋算计半天,但现在肆无忌惮,指哪儿打哪儿。
朝中和地方官员为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得不对刘瑾妥协,一些之前自诩清正、远离朝堂纷争的大臣,也不得不对刘瑾行贿。
不管是京城还是地方的官员,必须要向刘瑾行贿,不然的话轻则丢官,重则下狱,连累家人……
刘瑾的财富,跟着权力的扩张而急速膨胀。
除了索贿外,刘瑾更大的一笔财富来源则是贪污。
朝廷各衙门尽在他掌控中,随便从哪个衙门截留一点,都不是小数目。
(本章完)
沈溪于三月十七抵达宣府城。
高大巍峨的城池沐浴在夕阳的光辉中,仿佛镀上一层金粉。
赶了一天路,沈溪又累又乏,正想叫人快马加鞭紧赶一程进城,远处城门洞开,一队快马疾驰而来。
马车继续前行,近了沈溪一看,马队当前者正是王守仁。
出迎的基本是沈溪安排到西北来任职的人,尤其是王守仁,沈溪力荐他领兵,对于旁人来说这是个苦差事,但对于王守仁这样有抱负又有能力的人来说,等于是沈溪给了他绝佳的表现机会,可以建功立业。
王守仁回京,不出意外的话会被重用,以沈溪估量,就算做不成侍郎,至少是以正四品或者是从四品叙用。
如果王守仁选择外放的话,基本能做到一省按察使。
出城迎接的人不多,因为沈溪只通知了王守仁,地方官员和军将一无所知。王守仁为人低调,毕竟他在宣府时间不长,虽代理军务但名不正言不顺,无法整合宣大之地官场和军队,交游不深,并不希望把事情传扬开。
“……之厚,一起进城吧。”
简单寒暄后,王守仁做了个请的手势。此番他跟沈溪乃是以平辈论交,不算是正式迎接,更好像私下会面,没有以下级身份觐见。
王守仁行将卸任,新职务却迟迟没有消息,基本上不可能超过沈溪的官阶,却也不算是沈溪属下。
二人同年考取进士,在学问方面见解又相似,相处上比之昔日在兵部时更为从容。
沈溪下了马车,跟王守仁一起骑马并行进城,路上未过多交流。
战争虽然过去快半年了,但宣府城的城墙还在修补中,因寒冬腊月施工条件太过艰苦,很多地方都是修到一半便停工,一眼看过去非常碍眼。
对处于小冰河期的宣府来说,这里至少要到三月中旬天气才暖和些,此时城垛、屋檐和街道上,到处都可看到积雪。
一路行来,沈溪看着这些修到半截的工程,连连摇头。
王守仁在一旁解释道:“年前大地封冻后城墙修复工作便停止了,当时正值铨叙军功,很多事情都耽搁下来,且朝廷一直未将款项批下,就算是年前施工都很艰难,基本是断断续续,今年开春后怕还得筹措银两才能复工。”
“唉……”
沈溪叹了口气,随即问道:“朝廷要在宣府修建行宫的恩旨已经传达下来了吗?”
“嗯。”
王守仁听到沈溪的话,先是点头,随即脸上露出愤愤之色,虽然他没说明,但情绪已然为沈溪准确把握。
王守仁到底有政治抱负,他很清楚现在朝局如何,如今朝廷连修宣府城墙的钱都没有,却要筹措银两修建行宫,让人心中不爽。
当然,行在修在宣府,只为安全考虑,城墙也迟早要修复,只是早晚而已,但如此轻重缓急不分,还是让王守仁感到不爽。
二人没有深入交流下去,沈溪不会跟王守仁要银子,或者追究其办事不力,也不会大加指责阉党擅权,民不聊生,因为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一抖马缰,沈溪和王守仁加快速度往宣大总督府而去。
……
……
宣大总督府在孙秀成逃跑不知所踪后,便成为王守仁临时衙所。
王守仁对外打的是总理宣府、大同军务的名头,所做跟宣大总督无太大区别,以王守仁的能力甚至有大材小用之嫌。
进入总督府,天色已暗了下来,华灯初上。
王守仁公事公办,早已让人把宗卷整理好,只剩下跟沈溪完成交接。
本来沈溪不着急,但既然王守仁已安排妥当,他也不好拂王守仁的面子。
王守仁让人把半年来宣大之地军务、政务卷宗通通进行整理,抬了几大口箱子过来,最为重要的便是各种账目。
面对这些名目繁多的账本,王守仁有些遗憾,道:“自打战事结束,朝廷便一直未调拨足够的钱粮过来,就连犒赏到现在都未实发下去,很多将士都等着朝廷允诺的犒赏钱粮到位……”
沈溪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刘瑾看起来管账管得好,但其实对大明财政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一切都建立在大肆抽调其他资金供朱厚照挥霍上。
如今户部和内库基本为刘瑾控制,朝廷的财政状况正在持续恶化。
朱厚照是个极度爱面子的人,之前他允诺的赏赐,名义上一文不少地发了下来,但其实到处都是窟窿。
光是空口白牙许下承诺,莫说户部未有真正调拨钱粮的打算,就算是日常开支都需要宣府地方自行筹措。
沈溪叹息道:“九边之地各顾各的,本来可以靠屯田养活士兵,实现自给自足,但宣府、大同一线因去年战乱而令屯田荒弛,现在就指望朝廷能按时调拨钱粮……但如今朝中户部衙门为阉党控制,账目混乱,专款多有挪用,恐怕短时间内钱粮难以到位……”
“伯安兄可有预测过,到今年夏粮收上来之前,钱粮方面有多大的缺口?”
王守仁摇摇头,叹口气道:“实在难以核算,以我知道的情况,宣府周边驻兵已要靠变卖武器装备来养活妻儿,更有甚者许多士卒将朝廷封赏的田地变卖……这些田地只是记录在朝廷封赏的宗卷上,做不得准,也一并拿来变卖,价格低得可怜。”
面对这么个烂摊子,别说王守仁为难,连沈溪这样见多识广足智多谋之人,也不由感慨连连。
沈溪心道:“朱厚照光顾着吃喝玩乐,维持朝廷表面上的风光,地方上不知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这里还是大明九边重地,内地那些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更不知因贪官污吏横行而变成何等光景!”
就在沈溪和王守仁商议事情时,王守仁的属下进来通禀:“两位大人,巡抚衙门的人过来,说是恭贺沈大人到任……人已到了门口,是否予以放行?”
王守仁问道:“巡抚衙门派了那些人过来?有没有重量级的官员现身?”
侍卫想了下,回报道:“乃是巡抚衙门的小吏,没有高官前来。”
王守仁看着沈溪,摇头道:“看来杨巡抚不会来了……今日之厚派人进城传信,我未向他人通禀,估摸巡抚衙门那边刚得到消息,来不及作准备!”
沈溪很想说,这些人不是没准备,而是准备得太充分了,轻易不会露面。当然他不会当着王守仁说一些不和谐的话,笑了笑,道:“走,一起出去看看,巡抚衙门是如何欢迎我这个上司到任的!”
……
……
沈溪和王守仁到了总督府前院。
巡抚衙门派来的人,将大箱小箱的东西送进院子里。
负责过来送东西的是巡抚衙门的一名经历,三十多岁,四方脸,粗眉毛,看起来憨厚老实。
“我家大人知道沈尚书到任,特地派小的送来日常用度,预祝大人能在宣府城早点儿安顿下来。”
那人说话非常客气,言语中对沈溪极为恭谨,显然知道沈溪是什么来头。
堂堂兵部尚书,朱厚照两年平草原国策的执行者,却在执行到一半时被贬谪到宣府,而朱厚照的国策却没有改变,那是否意味着朝廷仍旧会在大约一年后对草原各部族发起攻击?届时不消说,要以宣府和大同一线作为前进基地。
正可谓沈溪在哪儿,麻烦就在哪儿!
沈溪却没有自己是灾星的自觉,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代本官谢过杨抚台好意,有时间本官会亲自登门拜访。”
那经历诚惶诚恐道:“大人言重了,这些都是我家大人应该做的,至于登门拜访……万万不敢!尊卑有序,上下有别,我家大人前来拜访才是正理……今天时间已晚,我家大人未及准备,明日定会登门。”
沈溪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没有跟这些下层官员一般见识。
旁人以好脸色对他,他也不会报以恶意。
王守仁看过箱子里的东西,发现都是一些简单的日常用品,没有什么太贵重的东西,再加上沈溪的意思是收下,便没有拘泥,吩咐下人把箱子合上,抬到后院安放。
见东西送到,那巡抚衙门经历便带着人告退。
等人走后,王守仁安排人准备晚饭,虽说只是家常便饭,但这里到底是总督府,还是沈溪的接风宴,王守仁交待做得丰盛些。
在等候饭菜上桌时,王守仁道:“之厚在宣府切记要防备巡抚衙门和总兵府那帮人,这些人都是这几个月突击提拔起来的,跟朝中某人关系密切,到任前后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唉!”
最后王守仁长长一叹,显然是有心无力。
就算王守仁清楚地知道地方有弊政,但奈何他不是正式的三边总督,既无人事权又无处置事情的决断权,面对一群豺狼虎豹无可奈何。
沈溪微微颔首:“伯安兄提醒的是,我在朝中就跟某人斗得难解难分,到了宣府,还是走不出那人的影子,实在让人无奈啊。”
说完沈溪笑了笑,显然心态很放松。
王守仁察觉沈溪似乎并未因为贬谪之事而懊恼,虽不知是否是强颜欢笑,不过以他的睿智,大抵已意识到沈溪被发配到宣府来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王守仁有个差一点做到内阁大学士的爹进行言传身教,自己又为官多年,所以说话非常懂得分寸,点到即止。
随即王守仁请沈溪到了饭桌,六菜一汤,熏肉、烧口蘑、炒核桃仁、炸莜面等,全都是宣府这边的特产,还特意准备了酒水,但沈溪以身体不适为由让人把酒水撤下去。
沈溪笑道:“今日我便以茶代酒敬伯安兄一杯,吃过晚饭便去将地方上卷宗仔细看过,若伯安兄急着回京城复命,明日一大早便可出发。”
王守仁拿起茶杯,站起身来:“请!”
……
……
跟王守仁吃过晚饭,沈溪留在总督衙门正堂,争取尽快把王守仁送来的这些宗卷翻阅一遍。
这跟当初王守仁到三边查弊政的情况刚好相反,当时沈溪给了王守仁一堆卷宗让他自己去查,现在却是沈溪要连夜来审阅。
沈溪知道,王守仁会在这一两天内离开宣府,因此他只能争分夺秒抢在王守仁返京前把所有交接工作完成,以便对宣府局势做到心中有数。
沈溪带来的人中,王陵之、朱起、朱山和马九算是嫡系,但这几人明显都不擅长文职工作,而沈溪又没从京城带幕僚来,只能请云柳帮忙。
云柳在军中不算是新人,王陵之和马九对她都不陌生。
当天云柳陪着沈溪一起工作到深夜,等沈溪起身伸懒腰时,听到外面传来三更鼓的敲打声。
“大人,这一路旅途劳顿,你应该早点儿休息。”
云柳对沈溪很关心,这不单纯是下级对上级的关心,更是一个女人对自己男人的体贴。
沈溪笑了笑,道:“其实早在半道我就想起初到宣府,或许会忙活一两日,所以特意攒了点儿精神,不过到了后才知道需要查阅的书卷这么多,倒是辛苦你跟着我一道做事。”
云柳态度谦卑,她知道自己能帮到沈溪的地方不多,查阅卷宗主要还是沈溪亲自审阅,沈溪看过后,会让她代为记录。
沈溪让她留哪些,记录哪些,她会一一照做,至于旁的事情就跟她没多大关系了。
“大人为何不找本地书吏来做这些事呢?”云柳发现沈溪自己也要做记录,不由好奇问道。
沈溪道:“我可不能让旁人知道我下一步计划……现在刘瑾一定很关心我到了宣府后会怎么做,这会儿总督衙门内外刘瑾安插的眼线恐怕是数不胜数,毕竟现在宣大之地已经是刘瑾的势力范围。”
“哦。”
云柳这才知道沈溪为何要亲力亲为。
二人继续忙碌,等到后半夜,沈溪坚持让云柳去休息。
云柳拗不过,只得退下,但她立即前往厨房,为沈溪准备夜宵。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云柳折返回来时,手里不仅端着一晚热腾腾的面条,还带来最新情报。
“……大人,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刘瑾派了亲信张文冕来宣府,说是暗中行事,想来他已经跟宣府和大同地方官员、将领打好招呼,欲对大人不利……”
云柳得知这消息后,神色紧张,毕竟刘瑾要刺杀沈溪,而且这次明显是在其独掌大权后后有备而来。
沈溪神色淡然:“这事儿不早就料到了么?除了派人刺杀,刘瑾还有什么对付我的办法?或许当初在他往宣府任监军时,我应该跟他学一学。”
云柳气恼地道:“是啊,当时我就这么建议的,可大人不允,还特别交代,莫要刺杀刘瑾。”
“呵呵。”
沈溪笑道,“当初我还叫你保护他呢……此一时彼一时也,很多时候朝局的形势变化,不是由一两个人能决定,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时的刘瑾罪不至死,他的命运应该是注定的,而不是由我篡改。”
说完,沈溪从云柳手中接过碗,拿着筷子呼呼吃起面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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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
宣大总督府大堂,沈溪吃过面后,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又开始埋首于成山的宗卷里。
云柳在旁看了许久,想帮忙却发现根本插不上手,于是问道:“大人想从这些宗卷中发现什么?”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沈溪抬起头来。
云柳稍作迟疑,回道:“以卑职猜想,大人应该是要从中找到刘瑾贪污腐败的证据吧?”
“哈哈!”
沉闷半天的沈溪笑了起来,道,“刘瑾贪污腐败的证据比比皆是,何必到这里来找?况且,就算陛下知道刘瑾贪污腐败,也不可能拉他下马来,原因在于陛下正是刘瑾敛财的直接受益者……没有刘瑾敛财,陛下凭什么在豹房过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
云柳蹙眉:“那大人这是……?”
沈溪低下头,突然沉默了,等他再翻阅几份宗卷后,才继续解释:“我要找的,是平定草原的希望。”
这下云柳无话可说了。
她理解不了沈溪跳跃性的思维,难道现在最大的威胁不是刘瑾吗?
沈溪道:“宣府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基本可以概括大明建立以来西北边塞的历史……历代皇帝都想平草原绝边患,但都只限于一个构想,就算能付诸实施,最后所得结果跟付出也不成正比。”
“宣府以往最大的意义,在于为大明军队囤积出塞或防御作战的物资,这里可说是大明三边及宣大之地的粮草储备基地,可惜自从陛下登基,这种作用被无限削弱,现在宣府贮藏粮草连自身消耗都无法满足,谈何供应整个西北?”
“不过,我现在要查的也不是粮草多寡,也非此地防备如何,届时可集结多少兵马跟我打仗,我是想看到大明军队尤其是边军还保持几分战力,是否拥有平定草原的实力,将士技战术水平有没有提高的可能,这些都是我未来一年甚至几年需要努力的方向。”
沈溪说了很多,云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不想跟沈溪讨论这个严肃的问题,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不觉得平草原是什么好主意。
沈溪曾对她说过,平草原的国策是他在朝安身立命之本,是跟刘瑾相斗的一个由头,等于是拿来欺骗朱厚照的借口。
现在沈溪却不得不拿一件非常不靠谱的事情作为未来努力方向,让云柳觉得沈溪背负的压力太过沉重,不由一阵心疼。
一劳永逸地清除边患在朱厚照看来政治确定,但满朝上下,包括沈溪自己,都不觉得这件事靠谱。
云柳笑了笑,问道:“大人找到了吗?”
沈溪低下头,继续对着如山的宗卷道:“还在找,不过想来应该要找到了!”
……
……
沈溪一直忙碌到五更天,最后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云柳也撑不住,但她习惯了熬夜,待沈溪睡着,轻轻地为沈溪披上毛毯,再将烛台吹灭,让沈溪睡得踏实些。
趁着天没亮,云柳也就着书桌小寐。
一直到清早,王陵之的大嗓门打破大堂的宁静。
“……师兄,宣府巡抚杨武送拜帖来了,说是他随后就到。欸?师兄,你还在睡觉吗?”
王陵之大大咧咧,做事从来不用脑子。跟着王陵之一起进来的马九见门窗紧闭,沈溪伏案睡得正香,赶紧去扯王陵之的衣服,但王陵之不为所动,继续往沈溪埋首的案桌后走过去。
沈溪听到吵闹声睁开眼,强光进入眼帘,加上没睡好,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他用手擦了擦,瞪了王陵之一眼,问道:“杨武来了?”
“对啊,师兄……哎呀,你眼睛通红,还没睡醒吗?要不,我先出去?”王陵之终于发现不妥,抱歉地连退两步,奈何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沈溪站起身,没好气地道:“下次进屋前,先问问外面的侍卫是否准允你进来……做事冒冒失失的,真不知道你以后独当一面时当如何……还有,人前不要称呼我师兄,以官职相称。”
王陵之闷闷不乐,但还是遵照沈溪吩咐,一抱拳道:“是,沈大人。”
沈溪没有理会王陵之,带着马九先一步出了房门,脸上睡出印迹的云柳拍了拍脸,让自己头脑清醒些,然后将那些繁杂的宗卷分门别类进行整理。
等沈溪来到前面的院子,才知杨武没到,只是着人送来拜帖,而跟在他身后的王陵之一一脸无辜的表情,好像错报之事跟他无关。
沈溪没迁怒谁,先去洗了把热水脸,又对付着喝了点稀粥,觉得身体暖和起来,这才回到正堂等候。
过了大约一刻钟,门口侍卫进来传话,说是宣府巡抚杨武以及宣府总兵魏杲、副总兵许泰、白玉已抵达总督府大门外。
几人中,弘治九年考取进士的杨武官职最高,但他依靠贿赂刘瑾上位,沈溪对其没有丝毫好感。
总兵魏杲是员老将,此时已七十多岁,面色焦黄,形容憔悴,看样子身体状况不佳。沈溪担任兵部尚书期间,对九边将领都有所了解,这魏杲算是一代名将,自成化二年承袭其父千户之职以来便一直镇守边关,目前挂镇朔将军印留在宣府带兵。魏杲资历深厚,辽东、蓟州、宣府、大同等地的总兵干了一圈,但由于朝中无人照拂,始终无法封爵。
至于副总兵白玉,沈溪没太留意,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许泰身上,因为要是历史不出意外,这一位将会以朱厚照“干儿子”的身份显赫一时。
杨武把身边几人介绍给沈溪认识。
沈溪见那许泰唇红齿白,一表人才,难怪会得到朱厚照欣赏。随即沈溪又想到跟许泰有关的另一人,便是如今还在蔚州卫当指挥佥事的江彬。
这两位都是刘瑾死后,于大明官场兴风作浪的佞臣。
杨武五十岁上下,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向沈溪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沈尚书远道而来,宣大之地总算有了主人,实在是可喜可贺。今日下官带几位留在城中的将领前来拜会,聆听大人教诲。”
说话间,杨武跟沈溪一起入内,等进到院子,王守仁才闻讯从后院出来招呼。
杨武带来的基本都是阉党中人,就算不属阉党,也是给刘瑾塞了钱的,不然早就调离现在的位置。这些个武将,本身地位不高,谁在中枢主政就巴结谁,本无可厚非,但跟刘瑾走得近,就意味着跟沈溪的关系疏远。
杨武等人前来总督府礼节性拜访,顺带通知沈溪一件事,宣府总兵官魏杲因身罹恶疾,再加上身体老迈,已奉调回京,接替魏杲任的人正是副总兵白玉。
这消息等于告诉沈溪,魏杲不是刘瑾的人,刘瑾怕沈溪跟魏杲暗地里勾连,所以干脆换上一个信得过的总兵官镇守宣府,如此军政两大体系都操控于阉党之手,沈溪等于是被架空,无所作为。
白玉起身向沈溪行礼:“末将见过沈尚书。”
白玉已年过四旬,不算年轻,相貌极为粗豪。虽然看起来他对沈溪毕恭毕敬,但沈溪清楚这些人的底细,不可能分化拉拢,略微敷衍便可。
若这些人跟自己井水不犯河水,沈溪不会计较,但若他们非要配合刘瑾为恶,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沈溪微微点头,权当跟白玉打过招呼。
白玉侧身坐下,脸上露出轻视之色。
杨武笑道:“沈尚书在地方任职多年,这天南地北的督抚几乎都当遍了,就算是西北……沈尚书来也不止一两趟了吧?”
沈溪道:“这是自然。”
杨武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放在桌上,道:“这里是宣府镇所有七品以上官员的名册,下官怕沈尚书人生地不熟,便先做整理。若沈尚书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沈溪再次点头,虚伪客套一番。
寒暄半晌,两人说得都是没什么营养的话,最后杨武看向王守仁,道:“不知王军门几时回京?”
王守仁先看沈溪一眼,想征求沈溪的意见,但见沈溪没有任何表示,这才道:“大约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哦。”
杨武松了口气,道,“王军门到宣府差不多半年多时间,战前战后,都仰仗王军门指挥若定,才让宣府镇一直保持安稳。王军门选好日子后通知一声,在下定当出城相送,代表宣府百姓为王军门饯行。”
面对杨武的热情,王守仁略微有些不适应,道:“临走时自会告之。”
“哈哈!”
杨武觉得自己已履行一个下属的责任和义务,圆满地完成接待上司的工作,神色间轻松不少,“选日不如撞日,今日不如就在巡抚衙门设宴,为沈尚书接风洗尘……不知沈尚书和王军门是否肯赏脸?”
沈溪一口回绝:“本官刚到宣府镇,尚有许多交接工作要完成,这几日怕是没时间……这里先谢过杨抚台好意。”
杨武一怔,随即明白沈溪对他的防备很深,当下哈哈一笑,也不勉强,拱手道:“也好,宣府官场这几日正好进行更迭,等一切稳定下来再说……沈尚书到来,鞑靼为之丧胆,宣府终于可以彻底安宁下来。”
……
……
杨武在总督府逗留了大约半个时辰。
杨武对沈溪的态度还算热情,只是这种热情始终给人一种敷衍之感,让人觉得恶心。
沈溪清楚杨武完全是靠刘瑾提携才有机会出任宣府巡抚,乃是刘瑾安插在他身边的一颗棋子,更明白不管这颗棋子对他是否有威胁,都要先稳住,不能即刻拔除。
这跟沈溪前几任督抚的心态完全不同。
那时他在地方上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不用考虑那么多利害关系。
现在他到宣府,整个被刘瑾钳制住,束手束脚。
杨武离开后,王守仁道:“之厚,这杨巡抚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你到来,怕是轻易不会出巡抚衙门!”
沈溪摊摊手,表示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王守仁跟沈溪一起进入总督府大堂,见到摞成小山一样的宗卷,不由带着几分歉意,道:“之前未来得及整理,这些宗卷怕是你一时间无法看完……不如我派些人来帮忙?”
沈溪坐下,笑道:“正因为宗卷太多,才不需额外添加人手,人越多越乱,还不如自己查阅整理为好。伯安兄不必介怀,我对你完全放心,交接到现在已算完成,你想回京的话,随时都可以。”
王守仁点头:“在下离京多时,也想早些回去,侍奉父母跟前。”
沈溪道:“那最好今日便启程,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你可以跟我提……哈哈,互利互惠嘛。”
王守仁感觉沈溪言语中带有一种生分,揣测二人间到底是前任和现任的关系,有矛盾难免,应该是财物和账目交接不清。
但其实沈溪根本不会跟王守仁计较利益得失。
因为沈溪对王守仁的人品非常放心,断定其不会贪墨纳贿,而宣府亏空不是王守仁造成,与其要银子徒劳无益。
等王守仁往后院去整理家当,沈溪又坐下来整理宗卷。
“大人。”
云柳出现在沈溪面前,“刚得到消息,张文冕已进入宣府,此时怕已在城内。”
沈溪道:“他跟我前后脚离开京城,我带着满满的家当,路上有所耽搁,他能追上来没什么好稀奇的……说起来,他没在路上对我出手,已让人意外……对了,这会儿人在何处,你可有查清楚?”
云柳显得很为难,道:“此人行迹诡秘,只是进城的时候,被斥候发觉,之后便下落不明。”
沈溪不以为意:“多半是去了巡抚衙门,估摸跟杨武一样,躲到衙门里不露面。张文冕此行除了要对我不利,另外便是帮刘瑾筹募为陛下修建行宫的资金,在这件事上……我倒可以帮他一把。”
云柳惊疑不定,道:“大人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
沈溪点头,“既然我平平安安进了城,想让我离开总督衙门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他要谋害我,只管派人到总督府来,我倒要看看,他带来的人到底有几分本事!”
……
……
张文冕跟江栎唯带着人,心急火燎从京城出发,一路上竟没打探到沈溪的下落。
沿途驿站都没有沈溪留宿的记录,等到了宣府他才知道,原来沈溪压着他队伍,比他提前一天抵达。
张文冕气急败坏,不过随后便宽慰自己,刺杀沈溪不用急于一时,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是帮刘瑾筹募银钱,而是事关他自己的财路。
当天进城后,张文冕让江栎唯在城内找了个客栈充当临时落脚点,位置距离巡抚衙门不远,随即他便带着江栎唯一起去见巡抚杨武。
从后门进入巡抚衙门,二人得知杨武到总督府见沈溪去了。
“顾严,虽说这姓杨的是公公的人,但他跟我们不同,只是名义上依附公公,在宣府这利益之地,指不定何时就成了对手……你我需小心为上。”
张文冕对江栎唯很信任,主要是因为江栎唯的钱财把他喂饱了。
张文冕平时从刘瑾处得到的赏赐不多,现在过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主要来源便是江栎唯的奉献,现在江栎唯可说是他的摇钱树,而到宣府后,他要刺杀沈溪,包括完成刘瑾募集银两的任务,都需要江栎唯帮忙。
江栎唯问道:“接下来我们可是要落榻巡抚衙门?”
“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不留在这里,能去何处?”
张文冕道,“只是需要提高警惕,若是察觉姓杨的有不轨企图,随时离开,将消息传回京城,为公公所知!”
江栎唯对于刘瑾的利益完全不在乎,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把沈溪除掉,或者是捞得什么好处。
二人在巡抚衙门等候小半个时辰,杨武终于回来。
跟随他一起过来的有之前去总督府的那些个将官。
杨武本要跟这些人商议沈溪抵达宣府后的应对之策,但在手下人附耳告知张文冕到来后,赶紧让这帮人回去,然后灰溜溜到后堂拜见张文冕和江栎唯。
“见过张先生。”
杨武对张文冕非常恭敬,道,“在下早就仰慕先生声名,之前到京城未及拜访,未曾想先生竟亲赴宣府镇,在下必当尽地主之谊。”
张文冕年岁不大,无官无品,而江栎唯也是年轻后生,面对杨武的行礼,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张文冕平时见惯官场中人的嘴脸,一来就是下马威,阴沉着脸道:“在下岂敢叨扰杨大人?不过是奉公公命令,来宣府办差,此番不过是想跟杨大人通报一声,至于地主之谊……杨大人还是留给某些人吧!”
杨武一听,便知道张文冕对他去见沈溪不满。
他赶紧解释:“早就知道公公会派人前来,在下已为张先生准备好宅邸,紧邻巡抚衙门……另外在下会派专人照顾张先生起居,不敢有丝毫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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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说是早有准备,但其实根本就是仓促应对。
巡抚衙门附近有私宅可以征调,条件还算不错,杨武觉得可以安排张文冕和江栎唯住进去,不想二人留在巡抚衙门碍眼。
谁知张文冕一点儿都不识趣,板着脸喝问:“这就是杨大人的待客之道?”
杨武闻言身体一震,张文冕这话分明是在向他施压,心想:“张炎光是刘公公跟前的红人,如今阉党做大,若我得罪此人,他回去后跟刘公公说我的不是,那我岂非乌纱帽不保?”
杨武立即赔笑道:“在下本想让张先生住得更舒服些,所以才安排外面的深宅大院……若先生不嫌弃寒舍简陋,就住进巡抚衙门东厢吧。”
“东厢?”
张文冕脸色越发难看。
杨武心中直骂娘,却只能再次改口:“当然是后宅……哎呀,看看,在下太过着紧,居然不知该如何说……来人啊,为张先生和江大人收拾房间,再将之前本官精心准备的待客之用,一并送过去。”
张文冕脸色这才好转,道:“杨大人,可别怪在下没提醒你,若这次在下差事没完成,公公那边定会怪责……这次可是陛下亲口吩咐下来的……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杨武点头哈腰回道。
“在下带了一些人手来,稍后还要劳烦杨大人代为妥善安排……接下来的日子,在下就留在巡抚衙门,有很多事情不方便抛头露面,请杨大人多照拂!”
说完,张文冕一脸倨傲之色,在领命前来的巡抚衙门下人引领下,跟江栎唯一起出了大堂,往后院去了。
杨武站在那儿,一时间没回过味来,等张文冕和江栎唯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后,一种难言的羞辱感才涌上心头。
就在杨武内心备受煎熬时,之前他安排专司负责接待张文冕的幕僚文祥晋出现在眼前。
闻讯匆匆而至的文祥晋非常小心,见杨武神色有些不对劲,便知道今日雇主心情不佳。
“大人不是刚去见过沈之厚么?”文祥晋试探地问道。
杨武瞪着文祥晋喝斥:“沈尚书乃帝师,他的名讳也是你一个酸秀才能随便称呼的?”
文祥晋被这句话呛了回去,讷讷半晌,才又道:“莫不是大人您在沈尚书那边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杨武随手将面前桌子上的茶杯掀在地上,只听“哗啦”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文祥晋惊得身体跟着一颤。
“哼,不是让你迎接刘公公派来的使者吗?怎么人到了巡抚衙门,你还浑然不知?”杨武气冲冲地喝问。
文祥晋这才知道张文冕已经来了,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一眼,确定没第三者后,才松了口气,道:“这也正是鄙人来见大人您的原因,鄙人刚知道刘公公身边的幕僚张文冕抵达宣府镇……”
“注意你的称谓!”
杨武脸一黑,提醒道,“现在乃多事之秋,本官不想招惹麻烦,不管是自己还是身边人都务必小心、再小心……人已到后宅,本官安排人去收拾宅院给他和一个叫江栎唯的人住……你去接待的时候,顺带查查这个江栎唯是什么来头!”
“是,大人!”
文祥晋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连声应是。
最后杨武站起身来,面色不虞:“若你接待得不好,本官有何差池,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说完,拂袖而去。
……
……
文祥晋前往后院的路上,依然在回味杨武所说的一番话。
“我不过是个幕僚,连巡抚衙门帮你做事,至于要背负那么大的责任么……就算刘公公在朝中权势再大,还能杀了你这这样的封疆大吏?冲着我说这些威胁的话,有意思吗?”
这边文祥晋一路腹诽到了后院,恰好碰到杨府管家从里面走了出来。
管家姓孙,直到现在文祥晋也不知道这位孙管家具体名讳,只知道是杨武从河南道监察御史任上带来的随从。
孙管家仗着是巡抚亲信,平时对文祥晋这样的门客爱答不理,但这次孙管家却主动点头哈腰迎上前来。
“文先生可算回来了,小人找了您好半天,巡抚衙门没了您可真不行……”孙管家上来就给文祥晋戴高帽。
从孙管家的态度变化,文祥晋便知道张文冕和江栎唯这两个不速之客有多难缠,如果不麻烦的话,孙管家不会如此低眉顺眼。
文祥晋眉角跳了几下,轻声问道:“孙管家找我何事啊?”
孙管家故作惊讶地问道:“文先生不知?不是大人让您负责接待京城来的贵客?文先生,莫耽搁了,快些进去吧,贵客来头太大,小人哪里有本事迎接?”
“你……!”
文祥晋正想说什么,孙管家扭头一路小跑走远了,来了个临阵脱逃。
“这都什么人啊。”文祥晋骂骂咧咧,刚跨进院门,便见有丫鬟自主屋及两边的耳房出来。
这些丫鬟拿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包袱,显然是原杨府内宅女眷所用。
文祥晋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
为首的丫鬟见来者是照过几面的文祥晋,施了一礼后回道:“老爷说让贵客住进后宅,夫人和小姐只能搬到东厢去住。”
文祥晋不由皱眉,摆摆手让几名丫鬟去了。
文祥晋往堂屋方向看了几眼,但见里面不管是丫鬟还是仆役都行色匆忙,嘴里不由嘀咕开了:
“这刘公公派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啊?不像是来办差的,倒好似明火执仗打劫的强盗……想那刘公公权倾朝野,用的怎么是此等不守规矩的幕僚?”
带着满肚子疑惑,文祥晋来到正堂门前,见到正站在那儿东张西望的张文冕和江栎唯。
“不是让你们尽快安排好住所吗?鬼鬼祟祟作何?”张文冕以为来人是巡抚衙门下人,出言不逊。
文祥晋上前行礼:“这位是张大人吧?鄙人乃巡抚衙门幕僚,奉命过来接待二位。”
他上来便表明身份,我并非是杨武家中仆人,你们最好对我客气一点,毕竟这年头能当幕僚的都是功名在身之人。
文祥晋是个秀才,早年考过几次举人,都未得中,这才出来当幕僚。
张文冕斜着脑袋打量文祥晋几眼,道:“巡抚衙门的幕僚?来得正好,本人正要有一些生活中的琐事要交待,你既然是杨巡抚派来的人,应该可以替他做主吧?”
“这……应该是吧……”文祥晋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里面说话吧!”
张文冕一摆手,先一步入内,文祥晋只能无奈地跟着一起进去。
……
……
堂屋旁的小花厅,张文冕压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坐到主位上。
江栎唯在客椅上坐下,文祥晋只能站在那儿听候吩咐。
张文冕道:“本人从京城到宣府镇,一路旅途劳顿,到了地方你们必须要保证一日三餐……”
文祥晋一听,这还不简单?
一日三餐嘛,这么大个衙门,还能少得了你这一份不成?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张文冕在吃食上有什么禁忌,才特地提出,于是问道:“不知张大人对这三餐有何要求?”
张文冕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本人在外,素以公事为先,岂能贪图个人享受?每天饮食,只管解饥便可!”
文祥晋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要求不高嘛,跟张文冕之前留下的傲慢无礼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呃……关于饮食大人早有安排,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具体事项却不是鄙人经手……”文祥晋心想,如果你吃喝拉撒的事情都需要我来安排,那我不是要忙死?
张文冕脸色转冷,喝问:“既然你不负责,那来这儿作何?”
这下文祥晋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杨武让他接待张文冕一行,而且勒令必须把事情做好,想来饮食上的事情也得操心一二。
但话已出口,不便收回,于是文祥晋拱手道:“张大人若有公事上的安差遣,比如需要人手,或者要打探消息,只管跟鄙人说。”
“这些事若是都交给你来做,那本人干什么?”张文冕板着脸问道。
文祥晋不由愣住了,心想,这人态度变化可真够大的,先来个下马威,紧接着和颜悦色,似乎平易近人,但这一转眼功夫又开始拿乔。
江栎唯道:“找个能管事的来,现在在下要把生活上的事情交待清楚,不得有丝毫马虎!”
文祥晋无奈地叹了口气,深鞠一躬,“这些事……只管跟鄙人说。”
张文冕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对着窗口的位置,似乎在欣赏院子里刚刚冒出新芽的垂柳。文祥晋无奈,只能看向江栎唯。
江栎唯跟着起身:“既然你能做主,那本官就直言了,每餐只管送上六菜一汤,荤素搭配适宜,最好是每餐都有山珍海味……张先生远道而来,可不想在宣府镇吃寡淡无味的素食,中午和晚上必须准备好酒水,且是二十年以上陈酿……”
当江栎唯开始说出条件,文祥晋才知道自己太过天真了,这哪里是没要求?简直处处都是要求!
等说完吃喝,就是日常出行,“……出入要有轿子,也不求多好,四抬宽轿便可,至于远行的话则要有马车。”
“晚上睡觉,则要有熏香的暖被,每天要有专人暖被窝,你可明白?”
就算文祥晋再迟钝,也知道这暖被窝的必然不能是男子,而是妙龄女子,这让他几欲骂街,心说:
“吃喝用度堪比王公贵胄,女人更是每天都要,比之帝王生活也差不了多少……这到底来的是使者,还是活祖宗?”
文祥晋苦笑道:“明白是明白,不过鄙人得回去请示我家大人,有些事鄙人无法做主!”
张文冕闻言转过身来,厉声喝斥:“你回去请示的时候记得跟姓杨的说,下次让他派个能做主的人来,简直是耽误在下的大好时间!”
文祥晋灰溜溜跑去请示杨武。
杨武听到文祥晋奏禀的情况,火冒三丈道:“来请示本官作何?这些事你自己不能处置?他要吃什么,用什么,睡什么,只管照做便是,他要女人,从城内的秦楼楚馆找就是,难道还要本官亲自出马不成?”
文祥晋委屈地道:“可是……大人,这样高的规格,花费可不是笔小数目……更有甚者,若他们食髓知味,进一步提出无理要求呢?”
“宣府镇乃边地,物资供应本就不畅,他们还能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杨武打量文祥晋问道。
文祥晋凑上前,小声提醒:“大人难道忘了,张文冕来宣府,可是奉了刘公公之令暗中刺杀沈尚书……沈尚书乃帝师,若大人掺和进去,岂能讨得了好?另外,修建行宫的费用还得由地方筹措,这一来二去,板子不都落在大人身上?”
杨武摆摆手:“本官接任宣府巡抚不久,素来不管事,让他找旁人去。”
文祥晋摇头苦笑:“张文冕来势汹汹,目标明确,沈尚书不先发制人已经不错了,岂会帮他?大人,您还是先想好对策,若是沈尚书在宣府出了事,怎么跟朝廷交差吧!”
听到这话,杨武火冒三丈,几乎想暴起揍人,但终归忍住了,沉思良久后道:“他们要什么,先满足再说,总归这些不是什么难事,若他提出谋害沈之厚,或者让本官出面筹措钱粮,到时候再具体商议……你先把他稳住,后续事情不需你来操心!”
“是,大人,鄙人这就去办!”
文祥晋听说不用自己操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不过他还是担心招待不好张文冕和江栎唯,会给杨武招来麻烦。
烦忧大半天,晚上落榻时文祥晋忽然想明白了,自己只是临时充当一下巡抚衙门的管家,帮两个大爷跑腿办事便可,何必自寻烦恼?
……
……
张文冕抵达宣府后,每天吃好喝好玩好,小日子过得无比逍遥,故此没有急着刺杀沈溪。
这会儿沈溪已知道对手隐身宣府巡抚衙门内,也没有提前下手的打算。
三月二十六,王守仁离开宣府镇返京。
原本王守仁决定在沈溪抵达宣府次日起行,不曾想宣府官员纷纷设宴饯行,其中有不少共事过的边军将领,王守仁盛情难却,一直耽搁到今天才成行。此时他已把该交接的事情,全部交接完毕,之后不管出什么问题,都要沈溪来承担责任。
仅仅过了一天,惠娘和李衿带着商队抵达宣府镇。
沈溪没有把惠娘和李衿安排住进总督衙门,这里到底不是他的地头,行事必须小心谨慎,尤其惠娘和李衿身份敏感,他把二人接来,除了身边需要有人照顾外,更多的是因为要进一步完成商业布局。
当天晚上,沈溪直接在总督府外过夜。
惠娘和李衿所住院子,并非是由沈溪安排,而是惠娘提前派来打点的仆役购置的,如此也是为了避嫌。
惠娘带着儿子前来,因路上水土不服,沈泓感染了风寒,李衿留在后宅照顾,沈溪在书房跟惠娘谈一些商业上的事情。
“……老爷要把买卖做到宣府来,莫非是为了跟鞑靼人做买卖?据说朝廷并未答应开放口岸,这里的买卖……都由地头蛇负责,妾身怕力不能及。”
但凡涉及生意,惠娘绝对是个实事求是的女人,有什么说什么,在这个问题上从来不做隐晦。
可涉及感情问题,惠娘则显得优柔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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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头蛇不怕,你家老爷是过江的猛龙,谁要不服气就掐死它!这大明的规矩你又不是不懂,做生意再成功,也抵不过官府一句话。最多一个月,宣府及大同所有商家都会低眉顺目,俯首听命。如此一来,你要做生意就顺利多了。”
把沈泓哄着睡熟的李衿,刚进入小花厅就听到沈溪这番话,不由抿嘴一笑:“旁人做官,初到一地,都是先跟地方官员和士绅联络,试着敛财,为何到了老爷这里却是先从做买卖入手?老爷就是与众不同!”
“衿儿,这话是你可以说的吗?”惠娘板起脸来训斥。
李衿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低下头认错,等惠娘侧头跟沈溪谈话时,她冲着沈溪吐了吐舌头,显得娇俏可爱。
虽然平时惠娘老是拿姐姐的姿态训人,但李衿明白,惠娘不会真正怪责她。
姐妹间相处融洽,因为二人无亲无故,都把彼此当成最重要的倚靠。
等李衿坐下,沈溪道:“我这不算敛财吧?旁人营商为的是个人享受……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让自己过更好的日子?”
惠娘道:“妾身明白,老爷的钱大多用到了正事上。其实老爷根本就不需要这些银子,自打陛下登基,已赏赐沈家几万两银子,这笔钱沈家人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这话听起来像是恭维,但沈溪却从中感受到一丝无奈。
沈家人可不包括惠娘她自己,至少现在惠娘没有资格登堂入室,很多时候,都是以一个外室的心态,帮沈溪做事情,根本无暇顾念沈家人立场。
沈溪主动岔开话题:“先不说赚银子的事情,当务之急是建工坊……宣府这边的工坊虽然由总督府牵头,但具体还是交给商会打理,需要你们去发掘人才……若我出面的话,刘瑾必会察觉,现在宣府风声很紧,刘瑾无时无刻不想除掉我。”
惠娘显得很紧张:“既如此,老爷就不该从总督府出来,行走在外……多危险?”
沈溪笑道:“我更担心你们的安全……我打算安排你们住进总督府后宅,平时着男装进出,不会有人留意……”
惠娘赶忙摇头:“老爷,以妾身看来,不必那么麻烦……老爷现在是众矢之的,宣府镇上下都盯着老爷,若老爷做出什么异常的举动,消息随时有可能泄露。”
“无碍!”
沈溪道,“既然带你们来宣府,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总让你们住在外面,我实在于心难安。我已着人把总督府后宅收拾好,随时可入住。当然,你们不必每天都呆在总督府,该做什么大胆去做,出入我会安排专人保护,总归让你们在宣府找到家的感觉。”
惠娘和李衿对视一眼。
在姐妹二人看来,沈溪有小题大做之嫌,就连惠娘自己都没想过到宣府来是为了跟沈溪过夫妻生活。
……
……
沈溪难得跟惠娘和李衿团聚,当夜享尽鱼水之欢。
一觉睡到大天亮,沈溪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睡得如此踏实了。
吃过早饭回到总督府,王陵之正在前院等候,一见面就好奇问道:“师兄,宣府这地儿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你怎彻夜不归?”
“这是你该问的事情吗?”
沈溪火冒三丈,王陵之说话做事不经脑子很容易成为他身边埋藏的定时炸弹,之前他多次提醒未果,让他深感头疼。
沈溪黑着脸来到书房,打量跟随他进来的王陵之,问道:“有什么事吗?”
王陵之道:“拂晓那会儿,巡抚衙门送来公函,说是皇上要在宣府建行宫,请您出面筹措银两。”
沈溪一摆手:“杨武哪根筋不对?他想讨好刘瑾,自己想办法就是,让我出面算几个意思?我这就写一封回函,你亲自送到巡抚衙门,旁人问你,就说本官事务繁忙,无暇他顾,多余的话一句都别说!”
“是!”
王陵之神思不属,大概还在想沈溪彻夜不回到哪里去了。
王陵之带着沈溪的书信离开,没过多久,云柳进入书房,这几天她都在协调运送军械物资以及迁移京城匠师到宣府。
云柳神色不正常,眉头紧锁,奏报时心事重重。
沈溪诧异地问道:“怎么,有事吗?”
云柳神色拘谨:“大人……可是带了女眷到宣府?”
“嗯!?”
沈溪沉下脸来,看着云柳问道,“你知道多少?”
云柳低下头,好似做错了事,讷讷道:“卑职并非有意调查大人,只是……”
沈溪摇头轻叹:“有些事,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好启齿……其实我也知道在情报系统逐渐完善后,终归瞒不住你……但是,事关我的清誉,你知道的一切都要烂到肚子里,半个字也不能传扬出去。”
云柳抬头看着沈溪,神色凄哀。
显然惠娘和李衿的事情,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心目中,沈溪一直高高在上,几乎是完美无瑕的存在。但现在惠娘和李衿那敏感的身份,无异于给沈溪抹了黑,这是她不愿接受的,就好像是一个粉丝绝对不容许偶像身上有一丝一毫污点。
但她明白,这始终是沈溪的私事,她作为下属或者妾侍,无法干涉。
之前云柳便已察觉一丝端倪,沈溪曾让她派人保护惠娘一行,就算不知惠娘身份,早就知道沈溪有外宅。
沈溪也一直三缄其口,直到昨天她亲眼见过惠娘,才最终确认这么个可怕的事实。
“大人,张文冕不甘寂寞,今天分别派人向宣府勋贵和士绅下帖,明文要求资助钱粮……一切都跟大人预料的一样。”
云柳心有旁骛地说道。
沈溪点了点头,将手上卷宗放下,道:“张文冕要筹措银子,敲诈勋贵和士绅最是方便快捷……此法我不但不出面阻拦,甚至会暗中帮他一把,让他可以顺利回去跟刘瑾交差。”
云柳微微颔首,但她目光呆滞,神色恍惚,显然是心事重重,脑子里全都是跟惠娘和李衿有关的事情。
……
……
朱厚照在将沈溪流放出京后,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
除了吃喝玩乐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不过就算醉生梦死,偶尔清醒时依然会感觉空虚寂寞。
人生没有目标,只顾逸乐,随着时间增长,作为皇帝还是想干些不一样的事情。
比如想想曾经刻骨铭心的钟夫人,催问一下钱宁找人的进度,或者过问一下军事上的事情,打探九边是否有战火等等。
朱厚照除了吃喝玩乐,唯一热衷的事情,就是军事。
这与其性格有关,朱厚照属于那种争强好胜的人,天生的好斗基因,让他对打仗有关的事情非常留心。
而一旦过问军事,必然就会涉及沈溪。
三月二十九,朱厚照将刘瑾叫来,问询行宫修建进度。
刘瑾前一天才得到张文冕回报,说是人到了宣府,正在筹措钱粮,至于刺杀沈溪的事情也在有条不紊进行中,但具体执行情况却一笔带过。
本来刘瑾觉得,朱厚照短时间内不会想起去宣府的事情,但未料不到一个月,就开始给他找麻烦了。
“……刘公公,你答应过朕,要在一个月内把行宫修建好,如此朕便可出发往宣府……你可是食言而肥?”
当朱厚照得知行宫修建没落实,立即发起脾气来。
刘瑾冤枉地说:“陛下,派人往宣府,翻山越岭,怎么都得半个月时间,等把银子筹措上来,需要的时间更长,若再加上修建……陛下,时间实在是赶不及啊……”
朱厚照怒道:“既然你没把握,当初就别给朕承诺,做出保证又办不到,分明是欺君,枉费朕对你的信任!”
被朱厚照教训,刘瑾只能低头认错,心里开始琢磨怎么解决这件事。
张文冕不在身边,刘瑾发现自己对一些阴谋诡诈之事显得力不能支,孙聪做事偏向正派,没有张文冕那么多阴损的主意,以至于刘瑾只能靠自己脑袋想办法。
朱厚照见刘瑾沉默不语,不想继续纠缠不清,道:“不用刻意准备,朕打算这两天就出发……朕不求住的、吃的有多好,只需有个落脚的地方能填饱肚子就行,实在不行朕就住到沈尚书的总督府……以前又不是没住过地方衙门……”
刘瑾最不愿听到的就是关于沈溪的事情。
谢迁这会儿已是日暮西山,没办法再折腾,但沈溪在宣府却生龙活虎,刘瑾本指望张文冕半道截杀,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计划已失败,刺杀沈溪面临长期作战,这让刘瑾很是气恼。
刘瑾道:“陛下,您乃金枝玉叶之身,岂能随便到那苦寒之地挨饿受冻?宣府远在居庸关,这会儿那里还有冰雪,陛下要顾念身体……请再给老奴半个月时间。”
朱厚照怒道:“半个月?朕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折腾,明天必须出发……你现在就去安排,朕会从豹房选派人同行,你只要安排好往宣府的车驾便可!你留在京城,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
……
刘瑾很紧张。
朱厚照去宣府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除非有什么要紧事能把朱厚照留下来。
张文冕不在京城,江栎唯也不在,刘瑾只能去找花妃商议……在他看来,花妃是个睿智的女人,但凡涉及到朱厚照的事情,都可以找花妃帮忙。
花妃在豹房摆设最是雍容华贵的牡丹阁接见刘瑾。
这会儿花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贵气,平时有朱厚照疼惜,花妃地位堪比皇贵妃,在豹房没人敢忤逆她。
刘瑾把朱厚照要去宣府的事情一说,花妃立即摇头:“陛下已决定的事情,刘公公想让妾身劝阻,让陛下收回成命,这可能吗?”
刘瑾笑盈盈道:“这世上除了娘娘您有这本事,谁人能行?”
“实不敢当!”
花妃微微摇头,“没有这么大的头,可不敢戴这么大的帽子……陛下跟前最有手段和能耐的人,应该是您刘公公才是。”
因为花妃说话语气淡然,让刘瑾听了不舒服,不太想低声下气跟这女人对话。但他又知道,朱厚照现在非常宠爱花妃,而且这个皇帝还是不在乎身边人过往的存在,若花妃怀了龙胎,将来很有可能会像成化朝的万贵妃那般权倾朝野。
这种女人不好得罪。
刘瑾道:“陛下去宣府,对娘娘您也不利……你想陛下为何要离京?还不是因为在京城住腻了,想换个环境玩耍?陛下到边关只是为行军打仗?那多枯燥?沈之厚奸诈成性,若他找女人献给陛下……”
花妃抬手阻止刘瑾的话,“如果刘公公靠编瞎才获得今日地位,未免让人失望。”
刘瑾本想哄骗花妃,但他发现,这女人根本不吃他这套。
刘瑾阴沉着脸:“总归陛下留在京城,对娘娘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难道娘娘想跟陛下分开?花无百日红,豹房内有不少女人得陛下宠幸,但最后的结果……可不像娘娘现在这么风光。”
花妃道:“陛下之前已派人过来传话,明日让妾身一起动身往宣府。”
这下刘瑾彻底无语了。
他发现但凡和颜悦色跟花妃说话,自己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所以他脸色立即来了个晴转阴,黑着脸用威胁的口吻道:
“娘娘,有些事最好适可而止,咱家可没太多时间跟你废话……陛下去宣府,咱家利益受损,娘娘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花妃昂起头,问道:“怎么,刘公公想用以前那套威胁妾身?妾身现在倒真的想看看,公公把这些话说出来,陛下将如何处置妾身呢。”
“你……?”
刘瑾心高气傲,岂能受得了这种窝囊气?
他霍然站起正要发怒,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位可是皇妃级别的存在,按道理讲就是自己的主子,好像他耍威风搞错了对象。
花妃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道:“妾身早不是之前谨小慎微需要步步为营的女人,公公最好也能识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让妾身帮忙可以,但若公公再拿这般无礼的态度,妾身就不客气了!”
……
……
刘瑾接连在朱厚照和花妃面前碰壁,无比懊恼,出了豹房后,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一个出身卑微的贱女人,不知被多少男人玩过,居然有脸在咱家面前耀武扬威?不就仗着被陛下稀罕几天吗,却不知这天下男人都一个模样,喜新厌旧,再过一段时间,看你还怎么嚣张?”
这会儿刘瑾只能靠嘴巴来逞能,他的心态像是个得势的泼妇,没多少文化,能力主要体现在察言观色、敛财以及跟人相处上,真正的办事能力相当一般。
不过这种一般只是相对而言,朝中大臣基本都是进士出身,学问在读书人中绝对是万里挑一,他没法比,但比宫内那些太监好多了。
就在刘瑾思索怎么应付朱厚照的刁难时,马车已回到自家府宅,他立即让人把孙聪请来。
孙聪见刘瑾着急,猜出个大概,毕竟之前刘瑾说过朱厚照要去宣府之事。
“……克明,你赶紧想个辙,咱家之前去见过花妃那贱女人,她只是应允帮忙说和,并没有承诺什么。”刘瑾这会儿也紧张起来。
朱厚照去了宣府,短时间内他这个司礼监掌印似乎大权独揽,但长久却不是好事,毕竟朱厚照可以随时接见大臣,尤其是跟沈溪天天见面,很可能回头他就要遭殃。
孙聪道:“陛下既然执意要去宣府,公公为何不让陛下去呢?”
刘瑾怔了怔,随即生气地道:“这是什么鬼话?陛下去宣府,不是让姓沈的小子再次得宠?你想让咱家被姓沈的小子算计?”
孙聪苦笑道:“既如此,那公公为何不从沈尚书身上着手?”
刘瑾没好气地道:“这不是因为炎光无能,让姓沈的小子活蹦乱跳至今?这会儿怕是又在宣府兴风作浪了!”
“嗯。”
孙聪微微点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要让陛下打消去宣府的注意,只有在京城制造些状况出来……”
“什么状况?”刘瑾皱眉。
孙聪道:“陛下所好,不过醇酒佳人,若是普通女子,陛下大可带到路上,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陛下念念不忘的钟夫人……”
刘瑾一脸不悦之色:“这一时间如何把钟夫人找回?克明,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帮我想主意?”
孙聪有些莫名其妙:“这主意不差啊……就算真的把钟夫人寻回,陛下大可带钟夫人一起去宣府,始终不是良策。公公为何不设计,让陛下觉得钟夫人这几日便会回来?”
“嗯?”
刘瑾受到启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孙聪又道:“同样的,不但可以利用钟夫人,还可以借口宣府地方不靖,沿途匪患丛生,御驾受到威胁,又或者用其他事情让陛下受到牵绊,只能选择留在京城……如此一来,等过段时间陛下或许便不记得往宣府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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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从孙聪的提议中受到启发。
要用不存在的事情阻止朱厚照前往宣府,以达到避免沈溪和朱厚照师生相会的目的。
思虑再三,刘瑾有了决定。
等下午朱厚照睡醒,刘瑾再去豹房面圣,入内后朱厚照已让人收拾东西,案桌上摆放的文房四宝都准备带去宣府。
刘瑾心想:“陛下哪里是巡幸地方,简直是要在宣府长住。”
“陛下。”刘瑾上前见礼。
朱厚照道:“刘公公?你来得正好,朕正想找你,车驾准备得如何了?顺带再安排些护送兵马,数量不用太多,朕可能会带着他们先一步往宣府,侍卫上直军主要护送朕带去宣府的人……”
刘瑾早就知道朱厚照喜欢冒险,对于他要在无护卫的情况下先一步去宣府,刘瑾已见怪不怪。
刘瑾道:“陛下,车驾已备好,不过……现在出了一点小状况,却不知陛下是否按照计划起行?”
“什么状况?”
朱厚照好奇地问道。
刘瑾心想,你就算贵为天子,但耳目闭塞,对于豹房外的事情一无所知,一切还不是我一句话?
整理思绪后,刘瑾道:“回陛下的话,刚得到消息,宣府地方不靖……”
他想得很简单,但凡宣府有什么情况,路途危险,朱厚照应该会打消不靠谱的想法。
谁知道朱厚照听到这话后,眼睛立即瞪圆,抬手打断刘瑾,兴奋地问道:“真的是这样吗?正好正好,朕要去宣府,那些鞑子闹事,不正合朕的心意?之前朕就想过要跟沈尚书并肩作战,跟鞑子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刘瑾一听,心里发怵,虽然朱厚照说出这番话不让他觉得意外,但心里还是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陛下,您……不能冒险啊,不如让宣府将士先将危机解除,陛下您再去?毕竟宣府行宫还没开始营建呢!”
刘瑾想方设法劝阻朱厚照,但他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管用。
朱厚照把袖子一撩,意气风发地道:“朕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朕离开京城后,你辅佐内阁把京城事情处置好,等朕凯旋归来……哈哈,那时朕就是千古一帝了!”
刘瑾暗暗叫苦,心想:“不行,这招不好使,只能赶紧想别的办法。”于是他又故作忧愁样:
“陛下,刚得到钱千户自辽东传来的消息,说是不负重托,钟夫人……应该会在最近几天抵达京城。”
“是吗?”
朱厚照目光瞬间变得热烈起来,将撸起的袖子放下,疾步走到刘瑾跟前,上下打量,似乎是在探寻眼前的老太监是否在欺骗他。
刘瑾心底终于有了丝宽慰,面不改色道:“陛下,正是如此,钱千户在辽东为陛下鞠躬尽瘁……”
朱厚照摇头轻叹:“总算没辜负朕对他的期望,能把人找回来最好,至于钟夫人……就先留在京城吧,朕要先去宣府,跟不识相的鞑子作战……朕不能为了儿女私情而耽搁军国大事!”
刘瑾一听,肚子都快气炸了。
这熊孩子,怎么说你都不听呢?
不该让你贪恋儿女私情的时候,天天躲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现在让你稍微配合一下,你居然跟我装起了明君圣主?
刘瑾急忙道:“陛下,您不等钟夫人来了?您对她可是朝思暮想……钟夫人好不容易才找到,连老奴都为陛下您开心呢。”
朱厚照脸色阴沉:“如果是她自愿回来的,朕当然高兴,但现在明显是被钱宁绑回来的,你说朕能高兴得起来?这件事还见不得光,若是旁人知道,必会对朕有所非议……正好朕去宣府,那时朝臣的注意力都会跟着朕走,钟夫人回京也就没人在意了。”
刘瑾暗忖:“嘿,怎么执拗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明明是个厚脸皮,现在却说要为自己名声着想,谁信?”
刘瑾脑子机灵,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马上又想到一个主意:“陛下,宣府并非是鞑靼人入侵,您去了……怕也没机会领兵作战。”
“嗯!?”
朱厚照皱眉,盯着刘瑾的眼睛,问道,“什么意思,你之前不是说宣府地方不靖么?”
刘瑾道:“陛下,老奴是说地方不靖,但没说鞑子寇边……您想啊,他们的使节正在京城,这个时候入侵不是置自己人于死地吗?乃是……地方上有叛乱……”
“怎么?地方叛乱?”这下朱厚照心里不痛快了。
刘瑾趁机把屎盆子往沈溪身上扣,道:“陛下,正是如此,据说宣府地方闹民变,概因沈尚书到任后施行一系列改革措施,陛下您也知道,沈尚书这人走到哪里都喜欢瞎折腾,为封锁消息,甚至未将事情上报……”
刘瑾说得绘声绘色,像是真有这么回事一般。
说完,刘瑾缓了口气,心想:“我说得这么详细具体,看陛下这次不好好教训一下沈之厚!”
朱厚照脸有不虞之色,他深居豹房,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知情,刘瑾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只要想想,沈溪到宣府才几天?估计屁股都没坐热,哪里有时间施行改革?刘瑾也就是欺负朱厚照什么都不懂,才敢胡乱说话。
“你说沈尚书封锁了消息,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刘瑾早就想好应答之言,道:“乃是宣府巡抚杨武奏禀的,他上疏举报沈尚书在宣府地方违法乱纪……但老奴想到陛下对沈尚书的信任,怀疑杨武可能是造谣生事,所以未敢对陛下奏禀。”
朱厚照回到案桌后,坐下来,手抚着下巴闭目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看向刘瑾:“若宣府局面真如你所言,那朕的确不用急着去,事情可以暂缓一下。”
刘瑾暗自得意,心想:“就算你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不照样把你说服了?从小看着你长大,我还摸不透你心思?”
之前刘瑾对朱厚照无比恭敬,心中从未有过不敬的想法,但现在不同了,随着手里权力膨胀,加上朝廷六部和寺司衙门大半为其控制,刘瑾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尤其朱厚照对沈溪和文臣的袒护,让他对朱厚照不安心当个傀儡竟生出不满来。
刘瑾趁机道:“陛下,这件事您得妥善处置,虽说宣府地方民变,很快就会为沈尚书平息,但这分明是动我大明根基。若陛下纵容,可能现在只是一次小小的民变,未来就要演变成为大的灾难……”
刘瑾不遗余力说沈溪的坏话,想法简单而又粗暴。
民变始终经不起推敲,现在朱厚照是相信他进言,但万一未来找人询问,很可能会露出马脚。
倒不如把这次民变说得不那么严重,回头说沈溪出兵弹压,再诬陷隐瞒不报……
就算最后发现一切都子虚乌有,还可以把事情往杨武身上推,反正他有的是办法哄骗朱厚照。
朱厚照不耐烦地挥挥手:“朕本已准备去宣府,现在却闹出这档子事,朕心里很不痛快。刘公公,你把民变之事查清楚,正如你所言,或许是宣府地方对沈尚书不满,故意栽赃陷害呢?”
“至于钟夫人……朕就等她几天,钱宁有什么消息你第一时间回报,朕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是,是!”
刘瑾一边暗自庆幸,一边自鸣得意。
同时他还有些担心。
他不在乎宣府地方民变这个谣言会被人捅破,他相信没人敢在皇帝跟前乱说,他是怕钟夫人那边迟迟没有消息,让朱厚照心疑。
刘瑾暗自恼恨:“早知道就不说钟夫人的事情,这样一来不知添了多少麻烦……若钱宁不能及时把人带回,我岂非要跟着背锅?”
就在刘瑾准备离开时,小拧子进来,恭敬行礼:“陛下,您交待的事情,奴婢均已办妥,东西全部装箱,今日便可装车……”
朱厚照在那儿想事,没回话,刘瑾瞪着眼没好气地喝斥:“装什么车?陛下不去宣府了,吩咐下去,所有东西均物归原处,剩下就没你什么事了。”
小拧子一听紧张起来。
跟刘瑾想法不同,小拧子非常支持朱厚照去宣府,这样他可以伴驾离京,避免被刘瑾迫害。
小拧子很希望朱厚照跟沈溪见面,甚至联手对付刘瑾这个阉党首脑,但奈何现在刘瑾说什么朱厚照都会采信,如今甚至连决定好的事情都会临时更改。
朱厚照回过神来,抬头吩咐:“没错,朕不去宣府,事情暂时缓缓,把东西收拾好,顺带再去花妃那里通知一声……虽然朕不去宣府了,但今晚还是会到她那里过夜,让她准备好迎驾……”
“是!”
小拧子心中叫苦不迭,不敢多逗留,低着头赶紧退下,免得被刘瑾厌弃。
现在在朱厚照跟前说刘瑾坏话最多的人也就是他了,小拧子见到刘瑾自然一阵心虚。
小拧子退下后,刘瑾有些诧异:“这小子见到我,为何会惊慌失措?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陛下去宣府之事,照理说跟他没关系,难道他有什么事欺瞒我?”
朱厚照看着刘瑾:“刘公公,你还杵在这里作何?赶紧去把朕要知道的事情一并整理好送过来,一个钟夫人,一个宣府地方民变,朕都要详细呈文,朕不希望被人欺瞒!”
……
……
刘瑾为了让朱厚照留在京城,谎话说了一箩筐,为此他不得不回家找来党羽交待清楚,免得被朱厚照问及哑口无言。
刘瑾将吏部、兵部和户部三部尚书叫来,张彩、曹元和刘玑都是他的人,为防止跟手下所说情况不同,必须打好招呼。
“……你们务必记牢了,咱家对陛下说宣府地方有民乱,乃是因沈之厚到任后以弊政逼迫所致,这件事乃由宣府巡抚杨武呈奏,咱家会派人跟杨武打招呼,你们不必记挂,只需一口咬定有这么个事情……”
张彩等人听到这话,心头发怵。
黄淮之地有民乱,从去年冬天一直持续到现在,无人呈奏。
而宣府本太平无事,就连鞑靼人也老老实实缩了回去,结果刘瑾偏要整出个民乱来扰乱视听。
等刘瑾吩咐完,刘玑请示:“不知刘公公除了让我等面圣时根据您所说呈奏外,还需要我等做何事?”
刘瑾道:“这还用咱家提醒?空口无凭,或者民间无风闻的话,陛下如何会相信?你们回去后便制造一些消息,不但要让陛下深信不疑,就连朝中人也要信以为真……”
刘瑾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最为难的当属兵部尚书曹元。
曹元接替沈溪,看起来众望所归,但其实他的压力非常大。
沈溪在兵部尚书任上时,有很多攻击的声音,认为沈溪年轻气盛资历不够,但事实上在沈溪治理下,兵部可说是上下协调一致,空前团结,处理军务井井有条。
曹元上任后,在沈溪的阴影下过日子,谁都拿他来跟前任沈溪比,结果就是曹元太过平庸。
再加上曹元阉党的身份,以至于他在兵部做事举步维艰,交待的许多事情兵部官员都阳奉阴违,让他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次刘瑾说要人为制造些情况,首当其冲就是兵部,毕竟涉及行军打仗都要兵部来负责,地方上若有叛乱,兵部需要把情况如实上奏。
当曹元发现自己被众人打量时,有些紧张地向刘瑾拱手:“公公,这件事……请您提点。”
刘瑾没来由听到这么一句,以为曹元不想替自己办事,马上板起脸来:“曹大人,你的话咱家不懂,你做事还需要咱家提点?你别忘了,你现在的差事都是咱家给的,咱家既可以成就你,也可让你万劫不复,装什么装……哼哼!”
曹元一脸冤枉:“公公误会了,在下实在不知该如何制造舆论,才请公公示下,在下当然愿意为公公驱驰。”
刘瑾听了这话脸色有所好转,虽然他提出让各部衙门造谣,但具体如何实施却没想好,于是侧头看向张彩,问道:“张尚书,这件事如何实施,你说说你的意见吧!”
张文冕往宣府去后,刘瑾身边少了帮他出阴损主意的人,感觉做起事情来不那么得心应手。
深受刘瑾器重的张彩道:“公公要想让朝中人都相信宣府出了乱子,还是沈之厚所为,光靠制造和传播消息,远远不够。”
“哦?”
刘瑾不由竖起耳朵,想听清楚张彩的高见。
张彩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道:“沈之厚到了宣府,日子没几天,马上地方就出民乱,只要有人呈奏这事,朝中人还是愿意相信的,但至少要有三地地方官员呈奏,才让人信从……”
刘瑾笑道:“这是三人成虎的意思?”
张彩露出惊讶之色,随即点头恭维:“公公高见。现在让地方现呈奏这件事,时间显然来不及了,倒不如由兵部和户部编造些地方奏本,呈奏内阁,由阁臣将这件事捅出来……”
张彩话说得轻松,曹元和刘玑却胆颤心惊。
编造奏本,还要堂而皇之拿到内阁去找麻烦,一旦奏本被人揭穿是伪造的,就算是尚书也要被问罪。
虽然现在只能仰仗刘瑾的庇护,而曹元和刘玑可不像张彩那么“艺高人胆大”,心里还是有畏惧的。
张彩说完,露出请示之色,行礼道:“请公公示下。”
刘瑾颔首:“嗯,这主意很好,咱家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落实,既然咱家已对陛下呈奏,那奏本就不能耽搁,不如先在这里拟好,由几位尚书拿回去,派人送通政司……”
曹元和刘玑听了更是发愁,现在不但要被强迫伪造奏本,甚至还要被监督做事,哪里还有信任可言?
刘瑾再看着张彩,道:“至于如何写奏本,全看张尚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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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彩伪造的地方奏本,所有细节都考虑到了,看上去像模像样,仿佛宣府地方真的发生了民乱。
先是伪造宣府巡抚杨武的呈奏,随即是大同和宣府两地御史的呈奏,一套流程走下来,张彩颇有成就感,将亲手拟定的几份奏本拿给刘瑾品阅。
刘瑾看过后,连连点头:“好,好!写得好!赶紧誊抄几份,交通政使司衙门,呈奏内阁,看内阁那边如何应付!”
“哦对了,这件事勿要告知焦中堂,他品性太过耿直,若不小心走露风声,咱家可不知如何收场。”
张彩笑道:“公公请放心,这件事由您牵头,谁敢泄露半句?”
“嗯。”刘瑾对于张彩这种隐晦的拍马屁方式很满意,一时间有种天下大势尽在掌控之中的快感。
随即张彩、曹元和刘玑带着伪造的地方奏本,夹杂各部的奏章一起交到通政使司,然后呈递内阁。
天黑前,奏本递了上去,因涉及地方民变,虽然内阁明知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刘瑾压下去,但还是马上做出票拟,内阁几个大学士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跟刘瑾有关。
谢迁不在,焦芳基本掌控局面,他在这件事上只是做了顺理成章的决定,没有偏向刘瑾,也没有帮谢迁,更没有怀疑奏本的真实性,只是按照奏本所提内容拟定票拟。
刘瑾拿到附有内阁票拟的奏本后如获至宝,他知道当晚去见朱厚照无法如愿,所以赶在第二天一大清早面圣。
朱厚照经过一宿荒唐,正困倦不堪,听说刘瑾来了,有些不耐烦。但想到刘瑾呈奏的是关于钟夫人和地方民变之事,只能强打精神、哈欠连天传见。
“……陛下,这是地方和六部上呈奏本,请您阅览!”
刘瑾不想主动攻击沈溪,直接把地方和六部攻击沈溪的奏本呈上……这些奏本全都针对沈溪,无中生有,极尽造谣之能事,几乎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
沈溪到地方后什么都没做,却被诬陷为大力推行改革,短时间内激起民变。
朱厚照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随便挑了几份奏本看过,这些奏本行文都差不多,多采用白话文,浅显易懂。
“沈尚书才去地方一个月,就惹来这么多麻烦?难道是有人故意想借沈尚书去宣府的事情做文章,寻衅滋事?”
经过一晚,朱厚照有些回过味来,毕竟沈溪去宣府的时间太短,就算要施行什么改革,从制定、颁布到具体执行,一个月的时间也未免太过紧凑了。
刘瑾强词夺理:“宣府本在陛下恩泽沐浴下,一片太平……陛下难道忘了去年鞑子犯境后您所布仁政?若非沈尚书到任后改变既定政策,横征暴敛,宣府百姓怎会造反?”
朱厚照皱眉:“事情发生太过突然,让朕冷静一下,整理整理思路!”说完,他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掐着额头两边的太阳穴,闭目沉思。
过了半晌,朱厚照突然睁开眼问道:“地方民变之事朕已知晓,钟夫人那边又是个什么情况?”
刘瑾愣了一下,这思维跳跃也太快了点儿吧?随即他便反应过来,朱厚照对于地方上所谓的民乱根本不在意,更在乎朝思暮想的女人。
“回陛下,钱千户派人传话,说是会在半个月内回京……”
因为刘瑾根本没跟钱宁沟通过,事实上他也没机会见到此时仍在辽东的钱宁,只能随口乱编。
当然为避免露馅儿,回头他会派人跟钱宁打招呼,若没找到钟夫人他也不惧,反正说是钱宁呈奏的,出了事抛出钱宁顶缸即可。
“什么?还需要半个月……朕一天都等不及了!”朱厚照皱眉说道。
刘瑾不想谈太多关于钟夫人的事情,有意引导话题:“老奴一定派人催促钱千户早日回京……至于宣府之事,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朱厚照一摆手:“什么处置?不过是地方上的刁民捣乱,些许小事就让朕惩罚沈尚书,实在说不过去……若事情能顺利解决,朕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明白吗?”
刘瑾目瞪口呆,没想到一番精心设计,到了朱厚照嘴里就这么轻飘飘一句,高举轻放就此揭过。他非常不甘心,正想继续进言,朱厚照已起身打着呵欠回后院去了,气得他恨恨地跺了跺脚,沮丧之极。
……
……
刘瑾阴谋陷害沈溪,自以为算无遗策,但他忽略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那就是朱厚照对于沈溪的信任可说是根深蒂固,即便沈溪被贬斥,朱厚照心底也清楚是自己的问题,虽然对外信誓旦旦说他没错,但夜深人静还是会自我反省。
如此一来,刘瑾对沈溪的污蔑雷声大雨点小,让其大失所望。
沈溪人虽在宣府,但他亲手组建的情报系统却渗透到了京城的方方面面,有任何风吹草动,沈溪这边很快便会知晓。
这次也不例外,事情发生仅两天,沈溪便知道了刘瑾的小动作。
“……刘瑾为陷害大人,除了在民间制造舆论,还以宣府、大同地方的名义上奏疏,通过通政使司和内阁呈递司礼监,他再亲手交给陛下,以示大公无私。陛下如今虽未做批示,但刘瑾一定会借题发挥,大人不能不防……”
云柳得知这件事后非常气愤。
在她眼中,沈溪是正义的化身,刘瑾居然想通过造谣加害,简直不可饶恕。
沈溪却显得很坦然,并未因刘瑾陷害而有多烦忧,自言自语道:“不出意外的话,刘瑾又要敛财了……”
云柳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道:“大人的意思,刘瑾会趁机加大对地方的搜刮,借口是平息叛乱?”
沈溪微微颔首,道:“明摆着的事情,刘瑾做事首重利益,陷害我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伺机收走我手头的权力……”
“要是平叛由我这个宣大总督负责,他的利益自然会受损,因为军权会落在我手中,这是他算漏的一招……我猜想他考虑清楚后会后悔,或许会想办法弥补……”
云柳眉头紧锁,认真思索沈溪的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恍然大悟道:“大人是说,刘瑾之前因为阻止陛下来宣府,所以编造谎言说宣府地方民乱,还说是大人您的责任,但他仓促间没想过真有民乱的话,军政大权会被大人收于手上?”
沈溪点头:“现在刘瑾正在兴头上,多半思虑不到这层,就算想到,他也觉得杨武等人能制约我。下一步,他肯定会大肆搜刮敛财,攥取足够多的好处……刘瑾翻来覆去就那几招,我都懒得想他下一步怎么走了!”
云柳感慨道:“最清楚刘瑾之人,还是大人您哪!”
沈溪笑道:“既然是敌人,当然要把他的所有套路摸清……刘瑾只是利用陛下获取消息的渠道单一,加上陛下对他的信任大做文章,奈何区区民乱根本不能达到他的预期,只能通过敛财来宣泄,而这会进一步损害他在地方勋贵中的名声……刘瑾又往绝路上迈了一大步!”
云柳呆了一会儿,才请示:“大人,不知下一步您如何安排?”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溪摆摆手,“京城这些糟心事由我来应付,我就隔着几百里与刘瑾好好斗上一斗。”
……
……
由始至终,沈溪都没有把刘瑾的诬陷放在心里。
如果刘瑾依靠这么低级的谎言就让朱厚照把他的官职剥夺,那他曾经寄予厚望的正德皇帝就不值得牵挂了,可以安安心心回乡蛰伏,反正他年纪轻,总有复出的一日。
沈溪从未寄望过朱厚照对自己绝对信任,他仰仗的是这个皇帝学生心中平定草原的构想只有他能帮忙完成,如果他离朝,朱厚照绝对会放弃一切不合实际的妄想。
沈溪的军功实在太过显赫,没人想过沈溪也会打败仗。
当明白这一层后,沈溪就知道,刘瑾必须要破坏他在朱厚照心目中“战神”的地位,否则永远也没机会向自己下手。
沈溪已洞悉一切,巡抚衙门那边还懵然无知,无论是巡抚杨武,还是刘瑾派来的张文冕和江栎唯都不知情。
沈溪准备打一个时间差,决定当日去巡抚衙门走一趟。
去的是敌人的地头,沈溪做好准备,没有提前通知,直接带上王陵之、朱山等一众随从,浩浩荡荡往宣府巡抚衙门去了。
当沈溪人到巡抚衙门大门外,杨武才得知消息,吓了一大跳。
“……什么?沈尚书人已经在大门外,准备进来了?”
杨武对沈溪可说非常忌惮,甚至是避讳,因为沈溪在大明军队中地位很高,那些当兵的听说沈溪来了宣府,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振奋,嗷嗷直叫,让杨武看了心里直发怵。
他很清楚,沈溪在边军中的声望无人可比……谁都想建功立业,而沈溪出了名的战无不胜,无论多么可怕的对手,在沈溪面前都可以摧枯拉朽般消灭掉。
沈溪亲手指挥的土木堡之战,可说是大明乃至整个华夏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时间又发生在赏罚分明的弘治朝,普通士兵战后基本都做了军官,京营官位不够分配很多就编到九边军中,少部分幸运儿如今已经成为中层将领。
这些人平时老在士兵面前吹牛,自己当时跟着沈溪有多风光,怎么从一个小兵跟着沈尚书打几场硬仗就能得到多少军功,有多少田宅赏赐,一来二去军中便相信了一个传言,那就是跟着沈溪有肉吃。
杨武虽然是阉党中人,但中下层将领甚至是士兵,不可能人人都加入阉党,人心向背也决定了军队整体走向。
杨武对文祥晋道:“你去阻拦一下,本官稍后就出去,一定不能让沈尚书进府来。”
文祥晋好奇地问道:“大人,为何不让沈尚书进府?”
杨武咆哮如雷:“你是想让他知道本官府宅藏匿有要杀他的人?还是说准备让本官利用这次机会直接动手?”
“这……”
文祥晋吓了一大跳,赶紧劝阻,“大人,万万不可,沈尚书乃帝师,若在巡抚衙门公然行刺杀之举,怕是大人逃脱不了诛灭九族的下场。”
“知道还不快去?本官稍做准备便去见他!”
文祥晋歇斯底里说道。
……
……
沈溪神色轻松,不需要考虑见到张文冕和江栎唯情况会如何,他知道杨武一定会避免双方碰头。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巡抚衙门出来人,正是杨武的幕僚文祥晋。沈溪到宣府后尚未见过此人,不过在他调查中,知道文祥晋颇受杨武器重。
文祥晋上前恭敬见礼,然后道,“沈大人稍候,我家大人很快便会出来迎接。”
沈溪抬抬手:“不必那么麻烦,本官有要紧事见杨巡抚,只管入内,到大厅等候便可。”
说完,沈溪迈步向前,这下可把文祥晋急坏了,赶紧阻拦:“大人……正所谓客随主便,您如此进去,始终不那么合适,不如先到门房等候,由我家大人带您进去……”
沈溪好奇地问道:“怎么,这巡抚衙门有不可告人之事,以至于本官都不能进内?”
文祥晋非常尴尬,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杨武姗姗来迟。
远远地杨武便拱手:“哈,这不是沈尚书么?旬月不见,沈尚书身体健朗如旧……还等什么?快为沈尚书准备车驾,到宣府最好的酒楼为大人接风洗尘!”
沈溪打量杨武,故作疑惑地问道:“杨巡抚之前不是说在巡抚衙门设宴么?怎么突然又改到酒楼去了?”
“唉,这不是怕怠慢了沈尚书您?”
杨武笑容满面到了近前,沈溪从夕阳余晖中看到杨武眉角间渗出的豆大汗珠,显然这会儿杨武为难至极。
沈溪没有跟杨武打哈哈,直接点头:“既然杨兄有安排,那就请吧!”
杨武被沈溪突然而来的称呼吓了一大跳,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由于事发突然,车驾来不及准备,杨武便邀请沈溪步行前往,对此沈溪也没有推辞。
宣府镇文官中官职最高的二人,居然并肩从街巷中走过,这场面非常少见。好在沈溪入城以来没深入民间体验风土人情,此番倒也有前世游玩古镇的闲情逸致。
来到宣府最有名的清远楼,杨武请沈溪直上二楼雅间,亲自为沈溪斟上茶,笑道:“沈尚书,这清远楼的涮羊肉可是一绝,平时在下偶尔会过来打打牙祭,若您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经常过来,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沈溪点头:“正好见识一下,席桌上本官还有要事要跟杨兄商量。”
“不敢当,不敢当。”
杨武笑道,“在下虽虚长几岁,但跟沈尚书相比,官位和资历远有不及,焉能被冠之以‘兄’相称?有何事沈尚书只管说,若在下能帮忙,责无旁贷……哈哈,沈尚书可是帝师,在下有机会当面请教,实乃三生修来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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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武请沈溪到清远楼饮宴,亲自点好菜品和酒水。
杨武说他经常到这里吃饭,沈溪观察一番的确如此,酒楼上下都认识杨武,他喜欢吃什么厨房那边都有数,很快菜肴便送上。
桌子中间一口砂锅,里面盛着飘着葱花的羊肉汤,围绕砂锅一圈的菜碟中分别盛放羊肉片、豆腐、蘑菇、木耳等配菜,每人面前有一个混有芝麻酱、腐乳和韭菜花的蘸酱。
除了羊肉汤锅外,还有烤羊肉、卤猪耳、炒肝、熏肉等当地菜式,看起来很普通,甚至连酒水也只是本地土法酿制的米酒。
沈溪心想:“这番做派倒显得你杨武是个清廉的官员。但若正的清廉,你这官位又是怎么得来的?”
酒肆内无其他客人,宣府毕竟不是京师或者江南繁华之地,多为一贫如洗的军户,自耕农少之又少,加上朝廷禁止跟草原做生意,张家口外的互市已取缔多年,商旅稀少,如此一来市面更显萧条。
此时的宣府城街巷狭窄,道路多为泥土路,长年累月战事下来,早就不堪重负,到处都是坑洼。正德朝由于刘瑾掌权,朝廷没有划拨一分一毫修缮城内公共设施,沈溪坐在窗口向外望去,成片的残垣断壁让人触目惊心。
杨武亲自为沈溪斟上米酒,道:“沈尚书找在下前来,不知有何事?”
沈溪看到杨武神色惊惶,惴惴不安,显然眼前这位不想牵扯进文官集团跟阉党间的斗争中,对于刘瑾派张文冕到宣府来更是束手无策,生怕张文冕的不轨之举让他的官位和前途受损。
沈溪不想再惺惺作态,始终是上下级的关系,自己没必要示弱,于是正色道:“本官到地方有些时日了,未及跟军中将领见面,现在终于得闲,你看是否……”
杨武赶紧道:“沈尚书见谅,在下跟下面的总兵官、副总兵、参将和守备不熟,具体事情你得问宣府总兵白玉……唉,去年宣府大战的创伤尚未平复,一切都很混乱,沈尚书不妨去大同镇视察一番……”
沈溪笑眯眯地打量杨武,状极轻松。
杨武惴惴不安,惭愧地低下头,不敢正视沈溪,他这番扭捏之举竟跟沈溪以往见识过的那些老练油滑的地方官迥异,让沈溪生出难道我看错了的想法。
沈溪道:“总督府衙门设在宣府镇,本官没太多闲暇出来走动,却不知近来地方是否太平,民乱频乃?”
杨武一怔,他看了旁边侍立的文祥晋一眼,似乎想确认是不是有这回事。
从这点上,沈溪判断杨武不关心地方军政,就算不是昏官,也是庸官,明显的占着茅坑不拉屎。
文祥晋摇头表示没有后,杨武道:“去年鞑靼人退走后,地方上太平无事,并无民乱。”
沈溪脸色凝重,问道:“那为何本官听说,地方乱民寻衅滋事,攻城略地,宣府之地竟是兵荒马乱,甚至要动用军队前去平息?”
杨武显得很笃定:“绝无此事。宣府乃边镇,各城塞、堡垒以及驿站均驻扎兵马,寻常乱民焉敢前来侵犯?再说了,这种事若发生,在下身为宣府巡抚岂会不知?下面的人绝对不敢隐瞒!”
刘瑾在皇帝面前公然污蔑陷害沈溪之事尚未传来,杨武懵然无知,以他的智慧,根本想不到刘瑾居然会撒下弥天大慌,更想不到事情会被沈溪提前知晓。
沈溪皱眉:“地方上安稳,涉及来年朝廷对草原用兵事宜,事关国策,既然杨督抚信誓旦旦说地方安稳,最近可有向朝廷呈奏?”
杨武拍着胸脯道:“每月都会有,此乃地方定规,在下这几日就准备写民生方面的奏疏……沈尚书是否要跟在下商议一番,以防出现偏差?”
宣府镇于洪武年间刚成立的时候,只设总兵官一职,下辖副总兵、游击、都司、备御等武官,后来宣德年间朝廷设巡抚宣府赞理军务都御史,也就是宣府巡抚,主要负责管理军镇政务。
土木堡之变后,文官集团势力的扩充和军人集团地位的下降,使得宣府巡抚权责慢慢凌驾于宣府总兵之上,到弘治年间更是设总督宣府大同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之职,也就是宣大总督,文官彻底压倒武将掌控边镇。
这样一来,宣大总督和宣府巡抚事实上都管着宣府总兵,二者职权重叠,要是分别上疏或有抵触之处,若一方奏事而另一方未提及,朝廷可能因此下文彻查。
所以杨武认定沈溪是为此而来时,精神明显放松……只要沈溪不是过问他包庇窝藏刘瑾派来人员,便可高枕无忧。
沈溪微笑着点头:“本官确有跟杨督抚商议奏疏的打算……你看,是否就此一起写了呈送京城?”
杨武没有贸然答应下来,生怕沈溪有什么阴谋诡计,特意看了幕僚文祥晋一眼。
文祥晋虽是谋士,但平时只负责处理一些文书档案,顺带帮杨武解决一些私人麻烦,涉及朝廷高层的勾心斗角,他经验全无,不知该如何应对。
文祥晋不想杨武跟沈溪有太多接触,避免露出马脚,最好是尽快把沈溪打发,分道扬镳各自回府,所以点头表示认可。
杨武露出为难之色,道:“在下未带笔墨,不如等回府后再行整理,呈文送总督府批阅,然后发函如何?”
“不必!”
沈溪一摆手,从怀中拿出几张专门用于奏疏的空白纸张,“本官到宣府后,未及跟朝廷呈奏边事,为避免朝中御史言官弹劾尸位素餐,故登门与杨督抚商议,免得呈文出问题。既然早晚都要做,不如就在这里撰写,完成后快马送至京师如何?”
“嗯!?”
杨武这下越发为难,觉得沈溪的要求太过奇怪,其中或许有什么阴谋,于是再次求助文祥晋。
文祥晋却拿不出更好的主意,只是在那儿不断点头。
沈溪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若杨抚台觉得这么做显得太过仓促,那不如暂缓吃喝,先到巡抚衙门做完正事再说……本官登门造访,却在酒楼这等品流复杂之地写奏疏,始终不太正规。”
说完,沈溪站起身来,就想下楼前往巡抚衙门。
杨武忌惮家里藏着的张文冕等人,暗自叫苦,而他带来的谋士文祥晋也呆滞在那里显然无法应付眼前这一幕,只能认怂。
“以在下看来,还是不必兴师动众返回巡抚衙门吧?此地撰写是显得仓促了些,但既然是沈尚书您急着向朝廷呈奏地方事,在下岂敢耽搁?这就让人准备好笔墨……”
杨武不疑有诈,只是一味想把沈溪给打发了,所以赶紧让酒楼准备笔墨,然后跟沈溪商议奏疏内容。
二人把宣府周边情况详细列明,随即整理出来,用行文写好,各自用了随身印鉴,奏疏就算完成。
杨武生怕沈溪玩什么花样,不想让沈溪把奏疏拿回总督府,好在沈溪很识趣,随手交给随从马九:“送去驿站,快马送至京城。”
“是。”
马九不知沈溪的目的,公事公办把奏疏拿到手上。
杨武笑道:“岂敢劳烦沈尚书亲随?来人啊,陪这位将军一起去驿站。”
杨武吩咐文祥晋跟马九一起前往,再派人尾随“护送”,防止路上奏疏被调包,等安排妥当后,杨武才回过头来,笑着说道,“沈尚书,事情办妥,现在到了享受美食的时候。在下生平没什么爱好,就好口腹之欲,稍后不醉不归,请!”
沈溪点头,没跟杨武客气,更不以为对方会在这种场合阴谋陷害,于是宾主尽欢,饱餐痛饮一顿,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各自打道回府。
……
……
杨武回到巡抚衙门,终于松了口气。
“真是个瘟神,早就听说姓沈的不好惹,走到哪儿,麻烦就跟到哪儿……此人非常阴险狡诈,他此番来找本官,有何目的?”
杨武在酒楼时循规蹈矩,唯恐触怒沈溪,回来便摆起官威,对文祥晋恶言相向。
文祥晋陪着小心说道:“地方上太平无事,沈尚书又没说要借民乱跟朝廷索要钱粮,有何可担心的?对了大人,您为何之前没跟他提一句,请他帮忙筹措钱粮,为陛下建行宫呢?刘公公这事儿可催得很紧哪。”
杨武道:“跟他说有何用?本官乃下级,哪里有当面跟上司伸手要钱的道理?”
文祥晋听到后难以理解,难道不都是下级跟上级请示拨款?难道非要上级跟下级伸手索贿才算正常?
杨武带着文祥晋回到衙门大堂,本以为这件事就此了结,但却未料张文冕早已等候在那儿。
“啊?”
杨武本就心虚,见到此人,越发胆怯,忍不住一个激灵。
张文冕自然听说沈溪到来的事情,阴测测地笑着说道:“杨大人可真是贵人,何事如此繁忙,居然入夜后才回府?”
“这……”
杨武看了文祥晋一眼,想让幕僚帮忙编瞎话蒙混过关。
文祥晋见张文冕态度不善,知道事情瞒不住,于是道:“大人之前出去见沈尚书,呈奏地方之事,一起写了奏疏。”
张文冕闻言不由皱眉,虽然他不知道京城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他生性多疑,感觉可能是沈溪有什么阴谋,厉声喝问:“杨大人写了?”
“是。”
这次是杨武作答,他也觉得没有隐藏的必要,眼前这个人虽代表刘瑾,但毕竟无官无品,自己根本就不用怕对方,而且身为巡抚,见一次上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故作镇定地解释道,“又非大事,故未曾回来跟张先生商议,而且……当着沈尚书的面,有些事还是得适当避讳才可。”
张文冕恼火地道:“杨大人就不怕被姓沈的小子利用?他写这奏疏,有何目的?”
文祥晋得意洋洋:“地方上一切太平,总督府和巡抚衙门呈奏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难道我家大人就不会想到他有阴谋?阁下尽管放心,因为呈奏没有涉及任何紧要的事情,所以完全不用担心。”
杨武跟着点头,仔细一想,这件事确实没什么好怀疑的,一切都按照规矩来,总不可能自己跟自己找麻烦,说地方上烽烟四起,民不聊生吧?那三年小考、九年大考怎么办?
张文冕想了下,一时间猜不出沈溪这么做有何好处,他素来自负,觉得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别人也想不到,也就随手放下。
“下不为例!”
张文冕用教训的口吻道,“且……下次姓沈的再来拜访,最好提前知会一声,也好让在下有所准备……公公吩咐的事情,如今尚没有着落,杨大人可莫说要袖手不理!”
说完,张文冕拂袖而去。
……
……
沈溪不动声色间便摆了杨武一道。
刘瑾拿杨武的奏疏跟朱厚照说事,以为事后知会边塞一声便可。
但奈何沈溪这边获得京城消息的渠道远比刘瑾的情报网络通畅,以至于沈溪先一步得到风声。
当沈溪回到总督府后,云柳已派人把驿站内的奏疏换了出来,云柳手下这批精锐接受过专门训练,要在宣府做这点事并不难。
“大人,如此一来,只要把杨武的上疏呈奏陛下,那刘瑾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云柳很高兴,沈溪这么做的结果,不但将了刘瑾一军,而且很可能会导致阉党内部离心离德,杨武做错事必然会被刘瑾斥责,到时候就可以对此做文章了。
沈溪却摇头:“这件事可没那么容易……你想想啊,就算刘瑾在陛下面前攻击我,也不可能得逞,因为陛下要仰仗我平定草原,怎会随便将我的官职剥夺?地方民乱之责,绝无可能是一人造成,陛下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云柳惊讶地问道:“难道大人不准备将奏疏呈奏陛下?”
“就算送到京城,你以为可以送到陛下跟前?退一步讲,哪怕陛下知晓了,他会惩罚刘瑾吗?届时刘瑾大可将责任推到杨武身上,置身事外,不伤他一根毫毛……我不过是为自己找个护身符罢了。”
沈溪说到这里沉思了一会儿,才又接着吩咐,“云柳,可能需要你回一趟京城,将奏疏交给谢阁老……我会给谢阁老写一封信,提醒他怎么处置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云柳脸色拘谨,揣测沈溪这么做的目的。
沈溪已明确表示,暂时不会拿奏疏做文章,如此一来,他这番举动更好像是在警告杨武,警告刘瑾。
但云柳觉得这样有打草惊蛇之嫌。
沈溪道:“明日你就赶回京城,此去可能要耽搁一两个月,顺道将京城内情报系统再次完善……我离开京城后,刘瑾为确保他的权势,可能会做许多祸国殃民的事情,甚至会像这回一样频频在陛下面前污蔑我……没有你在京城坐镇,统筹大局,我不太放心。”
云柳问道:“那大人,这边的事情……”
“你负责的事情,我会暂时交给熙儿来做,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姐妹,离开前你多提点她一下,她留在我身边,我也能教她一些做事的方法和诀窍……只是这次你回去,可能要辛苦些日子了。”沈溪关切地道。
云柳虽然不太情愿离开宣府,远离沈溪,但这始终是沈溪吩咐下来的差事,她没有理由拒绝。
“是,大人。”云柳行礼道。
云柳离开前,沈溪若有所思道:“刘瑾突然说宣府闹出民乱,算是给他自己挖了个坑,看他怎么自圆其说了……下一步京城可能会到处传扬九边重镇之首的宣府竟然发生叛乱,距离京城也就几百里,想必会人心惶惶。”
“至于黄淮之地的民乱……也有可能传到陛下耳中。现在最着紧的,是要趁刘瑾打压三边和宣大之地藩王、勋贵,火上浇油,让地方藩王、勋贵对其恨之入骨。”
云柳道:“大人是希望地方藩王、勋贵造反?”
沈溪打量云柳,道:“具体的事情无法详细说明,总之藩王和勋贵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盘踞地方多年,依靠巧取豪夺和放高利贷大肆兼并土地,致民不聊生,正好可以借刘瑾之手清理一下。”
“此事我们只需冷眼旁观便是,你回京城的目的不在于扳倒刘瑾,必要时甚至不妨出手帮上一把,让刘瑾进一步大权独揽……俗语云:欲使其亡,必使其狂,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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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决心要铲除刘瑾。
这次他动真格了,没打算再养虎为患。
继续这么下去,老虎可能就要对他的人生安全构成威胁,沈溪已深切感受到来自刘瑾的巨大压力。
刘瑾权势越大,沈溪承受的压力越重,毕竟这涉及自身以及家族安全,不过要达到逼反西北地方藩王和勋贵的目的,沈溪还得再添加一把柴才行。
这天云柳启程回京,沈溪在总督府衙门闲着没事,乔装打扮到了惠娘处,跟惠娘、李衿在正堂旁的小花厅坐下,本想谈谈私事,比如沈泓的事情,再询问下为何李衿一直未有身孕。
偏偏这会儿,惠娘说起了公事。
“……老爷让准备的工坊场地,妾身已购置妥当,地方在城南靠河的地方……那里曾是一片民居,去年鞑子袭扰宣府城时,守军把靠近城墙的部分全部拆除用以加固城墙,于是位置就空闲下来了,够宽够大……”
“对了,这次妾身公然出面,老爷难道不怕为官府的人所知?”
惠娘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进而影响沈溪的官声。
沈溪摇摇头:“这次我就是想让你逐渐从幕后走到台前来,不能让你一直避着不见人。”
惠娘露出一抹凄恻的笑容,摇头道:“无所谓,总归活着,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若是闹出一些没来由的麻烦,不但自己受罪,老爷可能也会受到牵连,还有……唉!”
沈溪知道,惠娘话中未尽之人,要么是陆曦儿,要么是周氏或者谢韵儿。她是极要面子的人,在世人眼中她已过世,不想贸然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
两人能走到一起已属难得,如此一来,惠娘总拿出一种过上一日便是一生的态度,每天所做的事情,都好像要把后事交待清楚一般,这种消极避世的心态沈溪一直试图改变。
沈溪道:“云柳是否来过了?你见到她后感觉如何?”
之前云柳调查沈溪携带家眷到了宣府,甚至还查清楚了惠娘和李衿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沈溪干脆让云柳跟惠娘和李衿接洽,让情报组织为开设工坊以及建设商贸网络之事提供便利。
惠娘笑了笑,道:“那丫头我见过了,未料竟是汀州府故人,老爷居然一直留在身边调用,确实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丫头。”
言语间,惠娘对云柳颇为欣赏。
而李衿听到这话,却有些惴惴不安,显然怕自己在沈溪跟前的地位,被这位不知来历的女子抢走。
其实李衿跟云柳属于不同的风格,李衿的能力在于筹划和管理,善于经营,而云柳领导力和执行力超强,在情报上更是一把好手,都是沈溪不可或缺的助手。
沈溪道:“云柳沦落风尘却出污泥而不染,又曾在东厂供职多年,能力很强,我将她留在身边,算是事业上的一个帮手。”
惠娘谨慎地道:“来历如此复杂,老爷不怕她……”
沈溪笑了笑,道:“你我夫妻,我也不瞒你,现在她管理着我手里唯一的情报组织,何尝不担心她有异心?但有些事只能冒险,我能做的就是给她充分的信任和庇护,让她知道留在我身边才能有好结果,她给旁人做事没有未来可言。”
惠娘想了想,点头道:“老爷倒是很懂女儿家的心思,估摸衿儿也是这么想的吧。”
话题突然就扯到李衿身上。
李衿平时很强势,尤其是在管理商号上,雷厉风行,乃是不弱于惠娘的女强人。但在沈溪面前,她就好像个羞赧的小姑娘,听惠娘这一说,她粉腮染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眼前二位最亲近的人。
“哪有……”
李衿声音微不可闻。
沈溪道:“有未来,人生就有盼头,我这人还算有点儿信誉,从不食言而肥。现在我要对付刘瑾,只能尽量相信身边人,而且我相信以真心换真情,不会出错!”
惠娘点头:“老爷,您要对付刘瑾,可有把握?”
“差不多吧。”
沈溪突然把凳子挪过去,跟惠娘并坐一起,顺带将惠娘揽入怀中,他很喜欢这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惠娘半推半就,依偎在沈溪胸前,芳心一阵窃喜,毕竟她不复青春少艾,清楚自己比沈溪年长太多,沈溪正在逐渐走向成熟,而她却日渐衰老,故此把所有希望都凝聚到李衿和自己的儿子沈泓身上。
沈溪道:“这次云柳回京将独当一面……刘瑾大权独揽,朝中几乎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我必须得用信得过的人近距离盯着才能放心。”
“几天前刘瑾为打压我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竟编造宣府之地出现民乱的消息,指不定接下来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仅就目前而言,恐怕刘瑾控制不了自己的贪欲,要在宣府乃至整个西北搞事情,进而为他的覆灭挖下巨坑……”
惠娘想了下,问道:“刘瑾又想借机敛财?进而致官逼民反?”
“呵呵,跟你说话就是痛快,我们心灵相通,许多看法都不谋而合。”
沈溪揽着惠娘纤腰的手,稍微用了把力,使得她更靠近自己肩头,然后侧头嗅着惠娘馨甜的发香,闭上眼睛感受这难得的温柔,嘴上道:
“刘瑾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把地方藩王和勋贵放在眼中,以为猪羊养肥了可以割一把肉,却从不想会惹火烧身。”
“平时藩王和勋贵确实斗不过刘瑾,但在陛下心目中,藩王和勋贵乃是大明社稷之基,不会因为刘瑾掌权而改变。大明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几乎是根深蒂固,难道会因为刘瑾的出现而改变?”
“嗯。”惠娘点头。
李衿好奇地问道:“那些藩王和勋贵什么时候会谋反?”
沈溪道:“只能说是在一个恰当的时候……我已派人到三边调查情况,甚至着人暗中放风,说刘瑾跟陛下进言,准备裁撤安排在三边及宣大之地的藩王和勋贵,将这些人调回京城,防止地方尾大不掉,生出异心。之前刘瑾便不断打着陛下的名号敛财,双方矛盾本就尖锐,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揭竿而起。”
李衿显得很紧张:“那不是……又会有一场堪比前些年西南边民造反的兵灾?”
沈溪笑道:“所以说刘瑾没有冤枉我,只是我逼反的人,不是地方士绅百姓,而是藩王和勋贵。刘瑾怎么都想不到,他用来阻碍陛下到宣府的谎言,最后居然会变成现实,而且一旦这次叛乱开始,无论多快被朝廷平息,只要打着‘清君侧、诛刘瑾’的名号,那阉贼就罪责难逃。”
惠娘还是有些疑惑:“老爷之前说,刘瑾不可取代,只有他才能为陛下敛财……老爷找到替代刘瑾的人了吗?”
“嗯。”
沈溪道,“陛下身边,已经有一个我关注多时的人,近来他跟我一直保持书信联系,如此我不但能及时得知陛下身边的情况,更让我的名字时刻出现在陛下跟前。这条渠道,刘瑾怎么都想不到!”
……
……
刘瑾的确没想过沈溪会提前得知消息。
他更没料到沈溪居然会预先埋下伏笔,让杨武这个宣府巡抚代表地方做出呈奏,表明宣府之地太平无事。
奏本已被云柳带去京城。
当在宣府巡抚府宅花天酒地的张文冕从刘瑾的来信中得知整个计划后,直接从椅子上惊立而起,他手上拿着信,身体颤抖个不停。
“炎光,不知出了何事?”江栎唯诧异地问道,他之前从未见过张文冕如此失态。
“祸事来了!”
张文冕将手中的书信攥得紧紧的,道:“刘公公在陛下跟前状告沈之厚,说他在地方胡作非为,擅自进行改革,激怒士绅百姓,引发民变,陛下已着人彻查此事,甚至派人前来通知军镇出兵平叛……”
江栎唯不解地问道:“这怎么可能?我们就在宣府,本地太平无事,怎会……难道说公公有意以谎言欺瞒陛下?”随后他看了还未回过神的张文冕一眼,从其反应,江栎唯意识到,刘瑾的确能做出这种事,如今朝中除了刘瑾胆大包天连欺君大罪都不放在眼里外,没谁有这胆量。
张文冕自言自语道:“不管公公目的是什么,但事情才发生不到两天时间,姓沈的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江栎唯之前已听张文冕说过沈溪邀请杨武共同向朝廷上疏之事,掐指一算,立即用不可思议的神色道:
“哎呀,那日距离公公弹劾沈之厚不过两天,消息从京城传递宣府,除非是八百里加急……一路走快驿,难道沿途驿站未曾盘查过信使的情况?”
“谁敢把这种事情用八百里加急传驿,这不是找死么?真是稀奇,不行,我们马上去见姓杨的,看他怎么说!”
张文冕气急败坏,现在他已经明白沈溪的阴谋诡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之前杨武呈奏的奏本落到朱厚照手中,那刘瑾的计划就会泡汤,甚至可能再一次犯下欺君之罪,而此番朱厚照可能就不单纯把刘瑾发配到地方当监军了事。
朱厚照对刘瑾的纵容也是有限度的,最重要的是不能欺君罔上。
作为刘瑾的“头马”,张文冕可不容许刘瑾出事。
……
……
张文冕带着江栎唯见到杨武。
杨武本以为张文冕是因筹措修建行宫钱粮一事而来,等张文冕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后,杨武瞠目结舌。
因为张文冕说的事情太过重大,杨武未带谋士在身边,一时间脑子乱哄哄的,全无头绪。
张文冕喝斥:“杨大人,看看你做的好事!你之前写那份奏疏,不是把刘公公给坑害惨了么?看来你跟姓沈的是一伙的,故意给刘公公出难题,是吧?”
杨武苦着脸道:“张先生,您误会我了,我这巡抚之位都是公公破格拔擢,岂敢对公公不利?只是……当时我没想到,那姓沈的居然敢设计坑我,你……你可要在公公面前为我作证,时间如此短暂,谁能想到姓沈的会提前那么久得到消息……”
张文冕质问:“你作为宣府巡抚,整个军镇都在你管辖下,居然连驿站都没看管好?你说说,京城的消息怎么这么快传到宣府来的,沈之厚居然提前我们两天?”
虽然张文冕一肚子坏水,在阴谋诡诈上很有一套,但他说到底也只是熟读四书五经,最多再看点儿兵法,见识不多,完全意识不到经受过知识大爆炸洗礼的沈溪有多可怕。他只能根据认知,想象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一时间根本想不出沈溪会自组情报网络,毕竟这需要花费海量的金钱,仅凭个人之力实在难以承担。
杨武道:“我……我如何得知?我这就派人去把驿站的人叫来,问问前几天是否有人传递消息到总督府衙门。”
“现在就算知道消息来源,怕也来不及了吧?”江栎唯在旁提醒。
“对对对!”
张文冕恍然记起什么,喝令道:“现在不是查找消息来源的时候,杨巡抚,你马上派快马将之前的奏疏截回来,若这份奏疏落到陛下手中,不是打公公的脸吗?”
“这……都已经发出两日了……时间上是否来得及?”杨武也在犯愁。
沈溪和他共同书写的奏疏已发出两天时间,黄花菜都凉了,这会儿才想起去追,就算是追到京城也未必管用。
张文冕气急败坏:“追不回也要追,否则就是跟你的小命过不去……说,你想让公公万劫不复,还是你自己?”
杨武苦笑道:“在下这就去,这就去……张先生切勿动怒,事情始终有转圜的余地,刘公公执掌朝廷权柄,内阁和司礼监在手,六部衙门也大半都听公公的,奏疏岂那么容易呈递到陛下手中?”
听到这话,张文冕脸色总算好看了些。
连江栎唯也在旁劝说:“事情的确如此,不必太过着急,有公公把关,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
张文冕脸色虽不善,但没之前那么急了。
先前他之所以气急败坏,完全是因为沈溪在他眼皮底下玩了他一次,感觉自己被人耍得团团转,实在太丢人了。
但现在仔细一想,以刘瑾在朝通天的本事,应该不怕杨武的奏疏呈递到朱厚照面前。
张文冕沉声道:“姓沈的可真不好应付……他打了我们一个时间差,我们在宣府没得到京城的风声,导致做出错误的应对。如今刘公公还不知姓沈的已做出反击,朝中更有谢迁等阴谋诡诈之辈兴风作浪,且不可掉以轻心!”
杨武听到这话,不由皱眉。
堂堂首辅大臣,张文冕却冠以种种蔑称,可见在其心目中根本没把文官的脸面放在心中。
不过想到自己身为地方巡抚,却被一个无官无品的人教训,他也有种有力使不出的窝囊感。
张文冕就好像上司一样,用呼喝的口吻对杨武道:“杨大人,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派人去追,就算不能及时把人追回,也要第一时间往京城传递消息,让刘公公及早做出防备!”
(本章完)
京城,谢府。
谢迁得知朝野盛传沈溪在宣府实施改革导致民怨沸腾进而聚众造反后,惊讶无比。
这件事他可没想过是否存在刘瑾攀诬的状况,毕竟事关重大,怎么可能有人在如此重大问题上撒谎?
“这小子,刚到宣府,又开始折腾了……真是走到哪儿都不得安宁啊!”
谢迁总把自己摆到沈溪官场引路人的位置上,觉得自己应该有随时给沈溪擦屁股的觉悟,而不是每次由沈溪来给他解决麻烦。
所以当谢迁知道沈溪出事后,终于感觉自己有点作用。
总躲在家里不是个办法,谢迁决定出去探听一下消息,虽然从内阁到六部,再到各寺司和顺天府等衙门,基本为刘瑾把控,但谢迁总归有许多好友在朝中,获取点儿内幕信息不是那么困难。
谢迁首先去的,自然是内阁。
时值午后未时三刻,焦芳和刘宇都不在,文渊阁只有杨廷和轮值。
梁储被发配至南京,谢迁也称病不出,内阁基本为刘瑾控制,杨廷和有力使不出,完全是在中间充当苦力,负责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奏本拟定票拟。
“谢中堂?”
杨廷和见到谢迁,略微有些吃惊,他这边将近两个月没见到谢迁人了。
也就是说,在这两个月时间里,谢迁挂着内阁首辅的名头,却把朝廷大小事项都让给刘瑾,无所作为。
谢迁一摆手,示意杨廷和坐下,故作姿态咳嗽两声,意思是自己的病没好完全。
等两人相对坐下,谢迁语重心长地问道:“介夫,你可有听说宣府之事?”
杨廷和想了下,马上明白谢迁说的是什么,有些为难:“宣府地方奏事,因沈尚书改革引发民乱,兵部等衙门附议,如今消息已被刘公公呈奏到陛下那里,陛下御笔钦批,要地方在一个月内平息叛乱。”
谢迁叹道:“果真出事了……还有别的消息吗?”
杨廷和摇摇头:“在下所知不多。”
谢迁老脸漆黑,在他想来,既然地方和六部都已呈奏,那这件事就没跑了。
到现在为止他依然不相信刘瑾有那么大的胆子欺瞒朱厚照,当即匆忙站起,道:“既如此,老夫先回去了。”
杨廷和很惊讶,问道:“中堂入宫,就只为问这件事?”
谢迁显得很无奈:“老夫病体未愈,只能暂回家休养……朝中就靠你了,介夫,你可千万要安守本分,不为外物所扰。”
杨廷和未料到谢迁居然会教育他,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随即,杨廷和送谢迁出了文渊阁,这才又折返回去继续票拟。
……
……
谢迁出了皇宫,越想越光火。
他没有恼恨刘瑾跟朱厚照汇报,而是怨责沈溪在地方上惹是生非。
他总是不自觉把自己当成沈溪长辈,觉得教育好沈溪是自己应尽的责任,只不过以前他在沈溪面前生气的次数多,基本都属于无理取闹,占理的时候实在太少。
这次总算是逮到机会了……
虽然曾经一度朝中遍布好友,但出了长安左门,谢迁突然发现,自己的知交要么从朝中退下,要么发配在外,已经没人跟自己结党,一时间找不到打破僵局的有效途径。
带着郁闷,谢迁返回谢府,刚进大门,门房便汇报说沈大人麾下前来拜访。
“沈大人?哪个沈大人?宣府巡抚沈溪么?”谢迁问道。
门房很好奇:“老爷,跟咱家走得近的,出了孙小姐夫婿外,尚有其他沈大人?”
谢迁没好气地喝问:“人呢?”
“只是留下话人便匆匆走了,似乎有要紧事……主要是听我说老爷您不在,他便表示稍后来访。”门房回道。
谢迁不屑一顾:“不知沈家小儿怎么想的,派个人来也不搭调,居然连留下来等候一下都做不到……不过,从方方面面的情况看,那小子派人上门来是要找老夫求助!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
谢迁本想端架子,不见沈溪派来的使者,但想到沈溪是帮助自己才被贬斥宣府,现在遇到麻烦除了他无人可求助,多了几分“怜悯心”,入夜后使节再次到来便让家仆把人带到书房。
来的正是一身男装的云柳。
当云柳将沈溪的亲笔书函,还有杨武的平安奏疏送上,谢迁略微看了一眼,顿时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刘瑾胆大包天,竟然欺瞒朝野上下,横空捏造出这么个弥天大谎,由此可见朝廷已乱到什么地步了。
“这……!”
谢迁打量云柳,想判断书信和奏疏是真是假。
云柳行礼:“谢大人,这是沈大人让卑职快马送到京城来的,特别交待要送到您老手上……沈大人吩咐,奏疏任由谢大人处置,他不会干涉。”
谢迁没好气道:“他是这么说的?”
云柳道:“是。”
谢迁有些生气,感觉自己是被沈溪拿来当枪使了,他有些不甘心,问道:“他的意思,是让老夫把奏疏呈送陛下那里,跟陛下证明他是清白的,刘瑾纯属无中生有,甚至有意欺瞒陛下?”
云柳认真回忆了一下,随即摇头,道:“大人并未如此说,沈大人说把具体事项陈列于书信里,谢大人看过便知。”
“呵呵!”
面对一个不知情的云柳,谢迁连发火的心情都没有。
对沈溪可以发脾气故作姿态,但面对沈溪的下属,谢迁不想失态,他向来都认为自己这张老脸比什么都金贵。
谢迁眉头一皱,有些生气地道:“回去通知他,就说老夫收到书函了,知道他是被冤枉的……等等,事情发生不过才五日,消息是如何传递到宣府,他又是如何把书信和奏疏送到京城来的?”
云柳恭敬地回答:“沈大人是以快马得到京师消息,再让卑职换马不换人,连续两日骑行回到京城……”
谢迁吸了口凉气,道:“他倒是很上心……你这是风尘仆仆自从宣府镇而来?”
“正是。”
云柳腰杆挺得笔直,自己都觉得完成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本来送信的事情可以交给手下人去做,但她不放心,便带了随从快马加鞭赶回。
谢迁叹道:“也罢,看来他比老夫准备得更充分……嗯,他不着急把奏疏呈送到陛下那里,是想在内阁留个案底吧!”
谢迁很快弄明白了沈溪的用意。
似乎沈溪并没有让谢迁在朱厚照面前为自己辩解的意思,而是要把奏疏留存起来,以方便将来拿来作为攻击刘瑾的重要证据。
谢迁若有所思:“也是,现在刘瑾把持朝政,谁能把奏疏送到陛下跟前?这些奏疏的底本留在内阁这边,将来若是陛下查问,可以拿来作为攻击刘瑾的手段,那阉人猝不及防之下或许会犯错……”
这些事,云柳回答不了。
不过她从谢迁的言语中大概明白沈溪的用意,觉得谢迁分析得很有道理。
之前沈溪所言大致也是如此,没有强让谢迁出头的意思。
“你不着急赶回宣府?”谢迁突然想起什么,望着云柳问道。
“是!”云柳本不想回答谢迁这个问题,但回忆起沈溪之前的交代,意识到自己在京城唯一可信之人就是谢迁,谁都有可能会害沈溪和她,唯独谢迁不会,她在京城就相当于是谢迁的属下。
谢迁毫不客气地问道:“你有多少人?”
云柳没有直接回答,隐晦地道:“足够调查情报,为谢大人驱驰。”
“哈哈!”
谢迁不由大笑起来,摆了摆手,最后老脸有些阴沉,“他分明是把你调回京城来帮老夫做事,那是否意味着……他有扳倒刘瑾的方法?”
云柳没有回答,这次是真的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必回老夫,老夫明白他的意思,他人在宣府,但心系京师,他的性格老夫最是了解不过。”
谢迁心中突然多了几分振奋,“怪不得他让老夫坚持下去,继续为朝廷效命,看来他是想用老夫的力量将刘瑾扳倒,而他送来的奏疏,不是压垮刘瑾的大石,而是他准备在刘瑾被扳倒后再捅上一刀用的。”
云柳行礼,涉及朝政,她不敢随便发表见解。
“很好。”
谢迁看着云柳,道,“他安排你回京,看来是相信你的能力……你跟了他多久?”
云柳依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跟沈溪关系太过复杂,不知从何说起。谢迁再问:“土木堡之战时,你在哪儿?”
“就在土木堡内。”云柳道。
“好!”
谢迁这一声赞叹,声音拉得很长,脸上平添几分自信,这是一个首辅应有的自信。
这一刻,谢迁一扫之前的阴霾,好似刘瑾专权对他来说已无关紧要。
谢迁望着云柳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热切,道:“你既然留在京城,那现在告诉一个老夫可以找到你的地点……此番老夫可不会再跟以前一样退缩,哈哈,老夫感觉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
……
谢迁虽然不知道沈溪准备以何种方式对付刘瑾,不过他已经开始振作精神。
之前的退让,令朝局完全被刘瑾掌控,这算是他人生少有的污点之一,经过这段低谷,谢迁决定重新把权力夺取回来。
翌日谢迁又去了内阁,找来焦芳、刘宇和杨廷和开了一个闭门会,拿回了首辅的票拟决策权。
就算焦芳和刘宇不甘心,但始终谢迁才是首辅,一天谢迁没被褫夺官位,谢迁一天就是内阁第一人。
又过了几天,刘瑾这边得到张文冕的奏报,知道了沈溪在宣府摆了他一道。
“这小子分明是找死!”
刘瑾暴跳如雷,他本以为自己的算计天衣无缝,不想却因为情报送达宣府太晚,被沈溪打了个时间差,就此轻松将难题化解。
这是刘瑾万万不能容忍的。
刘府书房。
刘瑾紧急招来的人是张彩和孙聪,其余人等在他看来可有可无。
张彩听完情况介绍,紧张地道:“刘公公,看来宣府镇的消息来得比较快,这两日尚未听说有人呈奏奏疏,事情应该未被揭发出来……公公要做什么事需得趁早!”
“未必!未必!”
孙聪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刘瑾望着孙聪,问道:“克明,此话何意?”
孙聪道:“以在下所知,这两日谢尚书突然回朝,将内阁放出的权限逐渐收了回去,公公难道尚未有警觉?”
刘瑾面有难色:“哎呀,难道是谢于乔已经得知情况,手中攥着老夫的把柄,要到陛下跟前告密?”
“嗯。”孙聪点头。
刘瑾看着张彩,问道:“尚质,你如何看待此事?”
张彩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确实不如孙聪想得周到,这才明白孙聪为何能一直得到刘瑾信任,不单纯二人是姻亲关系,而是孙聪的确有能力。
“那就要防止有人到陛下跟前告密。”张彩只能顺着孙聪的话来说。
这种建议,刘瑾不需要别人来跟他说,他自己就能想到。
刘瑾道:“就算谢于乔拿到证据,又能奈咱家何?现朝野上下都对宣府叛乱之事深信不疑,咱家将豹房和皇宫看得那么严实,他有什么办法可将奏疏呈送到陛下跟前?”
张彩担心道:“陛下身边始终有些人,并未被公公完全控制住……”
刘瑾抬起手打断张彩的话,道:“尚质,你不用过于焦虑,想来姓沈的小子没别的办法可想,他就算先一步得知老夫的计划让其阴谋得逞又如何?即便当初在京城,他也没本事跟咱家斗,更何况现在已被赶去了宣府?他也就这点儿能耐了!”
最初刘瑾很生气,但过了一段时间等心境平复,竟然怒火全消,甚至有些洋洋得意,觉得沈溪的反击计划完全被他的权势压制住了。
只要守住朱厚照的消息获取渠道,已注定这件事不会被揭穿。
显然刘瑾太过自信,有些忘形了。
张彩和孙聪都能想到这一层,但二人各怀心思,没有出言提醒,因为他们觉得这个时候再提建议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张彩继续道:“公公要把这件事做实,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继续扩大舆论,让世人都以为宣府民乱愈演愈烈,下一步就要组织地方兵马平叛……”
“你以为咱家没想到吗?”刘瑾笑着说道,“老夫已让宣府、大同和三边各处征调钱粮,让各军镇出动人马平叛,就算地方上一切太平,看谁敢对朝廷的决定说三道四,人马可以调,钱粮可以出,就当是演习一番!”
孙聪欲言又止,想提醒刘瑾这么做不合适。但他又想到现在刘瑾在朝中大搞“廉政建设”,主要是张彩提醒刘瑾,不要公然受贿,创造一个廉洁的形象更容易赢得人心。
刘瑾正想扩大自己的政治影响力,于是采纳了张彩的建议,将前来送礼的几名官员下狱问罪。
这会儿刘瑾手头正缺银子,利用一场莫须有的叛乱,正好可以大肆敛财,孙聪就算觉得不那么合适,也不想故意跟刘瑾唱反调。
因为孙聪可没好办法为刘瑾搜刮钱财。
刘瑾向张彩吩咐道:“尚质,这几天你去户部那边通知一声,让他们把未来两年三边和宣大之地的税赋先征缴上来,作为军饷使用,咱家再派人去地方上清理一些旧账,如此西北便有足够的钱粮供调用……”
张彩也不支持刘瑾这种近乎粗暴的敛财方式,但既然刘瑾这边没有向朝臣索贿,闹得以往那般“官不聊生”,他也就没说什么,点头应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