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未推荐沈溪领兵,主要目的是防止沈溪掌控军队后对他不利,毕竟现在九边重镇主要职务基本为阉党控制,这次在叛乱中死去的安惟学和周东便是他的人,他要确保三边局势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朱厚照对刘瑾的说辞极为不满,皱着眉头问道:“安化王谋反,朕深感忧虑,从某个方面讲乃朕体谅民心不够所致。为及早平定叛乱,防止鞑子卷土重来,最好以能征善战的名臣领兵。”
“这……”
刘瑾察觉,朱厚照就差把“沈溪”二字提出。
现在皇帝就等他把名字说出来,好顺水推舟应承下来。
但就算刘瑾心知肚明,还是故意装糊涂,问道:“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朱厚照不悦地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身在宣府的沈尚书,他刚平息地方民乱,劳苦功高,自从军以来从无败绩,且次次都是足以载入史册的经典战例,此番让他领兵去三边平叛,再合适不过……难道你有更好的人选?”
刘瑾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从能力上说,刘瑾承认大明没有谁敢保证自己可以超过沈溪,故他嘴上虽不承认,但心底早就默认了。
朱厚照已不再给刘瑾反驳的机会:“从宣府调兵再合适不过……宁夏镇出现叛乱,三边必然局势紧张,若鞑子趁机犯我疆土,或许会选择从榆林卫、宁夏卫等地入侵,三边各关隘必须要提高警惕,加大防守力度。而从宣府调兵则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刘瑾不知该如何劝说,朱厚照却神采奕奕,自信满满地道:“朕准备让沈尚书领兵三万,从宣府镇出发前往宁夏镇,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将叛乱平息……刘公公,你没什么意见吧?”
刘瑾心想:“难道又要给姓沈的小子建功立业的机会?以他的能力,要平息安化王的叛乱,可说轻而易举,而且他事后还可能拿安化王起兵是以‘清君侧’的名义说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人选。”
但转念又一想:“若其平叛不利,倒是可以制造些罪证,让陛下觉得姓沈的小子跟安化王暗中沟通,将其彻底贬斥!退一步讲,就算陷害不成,他回到京城也没机会开口,谁叫陛下身边都是咱家布下的眼线?同时,咱家还有各种手段让他回不了京!”
因为刘瑾对沈溪恨之入骨,以至于张彩和孙聪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被他抛诸脑后。
张彩和孙聪的意见,都是极力阻止沈溪领兵,因为无论最后战功如何分配,事关阉党在朝大局,不可不预作防备。
刘瑾观察到朱厚照态度坚决,再加上早就有算计沈溪之心,使得他对两位谋士的建议不以为然,反倒觉得沈溪领兵对他最有利,当即道:“老奴岂敢有意见?一切都听凭陛下调遣!”
朱厚照板着脸,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意见就好,现在宁夏镇叛乱,三边其他地方也要防止出现变故,尤其是要杜绝宗室中人暗中与之勾连,群起响应……九边重镇都需要彻查一番。”
“是,是!”
刘瑾心里又在算计怎么利用这件事为自己敛财,进而扩大自己在九边的势力,大权独揽。
……
……
朱厚照没对刘瑾交代太多。
随即刘瑾便完全按照朱厚照的意思拟定圣旨,让沈溪领兵平叛。
刘瑾走后,朱厚照坐在那儿发呆,小拧子侍立在旁不敢说话。
朱厚照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小拧子,你觉得朕派沈尚书去平叛,是否妥当?”
小拧子睁大眼道:“陛下决定甚是英明,有沈尚书在,叛乱应该很快便会平息。”
朱厚照嘀咕道:“但朕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妥……朕一边惩罚沈尚书,一边又不断差遣他办事,好像朕离开沈尚书就不行一样,这让朝中人怎么想?”
这下小拧子不敢随便乱说话了。
朱厚照继续道:“之前刘公公进言,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他说让朕从三边挑选主帅人选……”
小拧子诧异地问道:“陛下不是已做决定了么?连圣旨都拟定了……”
“决定的事情可以更改,再说现在只是初步拟定由沈尚书领兵,到明日早晨圣旨发往宣府前,随时都可以变更。”朱厚照道。
小拧子再次缄默不言。
朱厚照琢磨半晌后,道:“不行,不行,朕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让刘公公回来一趟……”
“陛下,您……”
小拧子着实为难,他现在很怕跟刘瑾单独相处,因为他配合谢迁做了许多对刘瑾不利之事,难免做贼心虚,情不自禁就会紧张。现在刘瑾大权独揽,很多以前得罪刘瑾的人都被其报复,甚至身死族灭,这让小拧子深感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在跟自己小命过不去。
“快去!”
朱厚照喝道。
小拧子只能连忙再去传召刘瑾。
而此时刘瑾正要跟张彩和孙聪说说派沈溪领兵平叛是否合适,结果还没等他回府,身后便有快马赶来,传他再去豹房面圣。
这次他到了地方,房间里却只有朱厚照一人,小拧子不见踪迹。
“陛下……”
刘瑾惶恐不安,朱厚照举止太过反常,让他不知发生了什么。
朱厚照道:“宣刘公公回来,是觉得有些事应做出一些改变……让沈尚书领兵之议不变,但朕要安排副手监督,除了设监军太监外,再增设副帅!”
“陛下要增副帅?”刘瑾以为自己听错了。
照理说主帅人选决定后,副帅人选由主帅来指定,但因沈溪在宣府,跟京城通信不便,很多事只能由朝廷决定。
刘瑾迟疑道:“陛下,就怕军中权责不明,令出多门,影响战斗力。倒不如……”
朱厚照听到这话,非常不满:“之前朕总觉得你处处针对沈尚书,现在看来也不尽然,你居然尊重他在军中的权威,不愿让他分权?”
刘瑾心想:“我这不过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罢了,跟尊重沈之厚有何关系?”
不过嘴上,他还是显得很恭敬:“同殿为臣,沈尚书为大明鞠躬尽瘁,老奴岂能针对朝中重臣?”
朱厚照点头:“有这想法很不错,不过,有些事情还是稳妥些为好。杨一清不是刚刚从陕西巡抚任上回到京城吗?让他去给沈尚书当副帅,监军太监则由张永出任,你再安排一人任杨一清的监军,两路人马齐头并进,杨一清带地方换戍京城的兵马出征,如此也能为宣府减轻些压力,沈尚书所带人马,由三万降至五千!”
刘瑾一听,心里乐开花。
朱厚照主动提出要给沈溪分权,意味着皇帝对沈溪也产生怀疑。
他却不知,朱厚照并不是怀疑沈溪,完全是因为面子问题。
朱厚照这边不想让人觉得他什么事都要倚重沈溪。
刘瑾问道:“那从京城调拨多少人马赴宁夏平叛?”
朱厚照道:“兵马一多,必然导致行进缓慢,最好调精兵良将,又以骑兵为主……暂时调拨一万兵马,具体事项由你安排。”
刘瑾更高兴了。
之前五军都督府被经营得像块磐石,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他没办法涉足其中,军权集中在一众勋贵手上,又以张懋权柄最大,而外戚党则牢牢掌握京营,让刘瑾平时做事受到不少掣肘。
现在朱厚照让他安排出兵事项,意味着他可以便宜行事,除了可以借机敛财外,还让他接触到兵权,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能够影响京畿安危,跟九边之地的军权大不相同。
刘瑾当即表态:“陛下信任老奴,老奴一定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至于第二位监军太监人选,不如让魏彬魏公公担任,他做事一向稳妥,且之前有督军三千营的经历……”
“嗯!”
朱厚照没多少主见,他一边要防备刘瑾,一边却又倚重刘瑾,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运筹帷幄,各方面利益都兼顾到了,却不知是在养虎为患。
朱厚照道:“就按照你说的办,让魏彬担任杨一清的监军,杨一清出任宁夏巡抚,名义上是讨贼军副帅,但拥有自行调兵的权力,无需事事听从沈尚书吩咐,避免贻误军机。”
“那陛下是否要见一下杨大人?杨大人目前正在京城候缺。”刘瑾请示。
朱厚照打了个呵欠,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无精打采地挥挥手,道:“人朕就不见了,所有事情交由你来安排,你要记得,此番涉及大明边疆安稳,若安排得当,回头朕会记你一功!”
……
……
或许是朱厚照的甜枣来得正是时候,刘瑾之前心中担忧,一扫而空。
他生怕安化王谋反的旗号问题,会影响到他在朝中的前途,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朱厚照对他信任如故,让他倍感心安。
回去后,刘瑾找来张彩和孙聪商议。
以张彩和孙聪的精明,也没看出这件事有何不妥,甚至对沈溪被任命为讨贼军主帅也都淡然处之。
张彩道:“既然陛下执意让沈之厚去宁夏,足见对此事看重。不过想想也是,此番安化王叛乱,乃是陛下登基以来最大的事件,重视也属正常!”
刘瑾冷笑不已:“咱家岂能不知陛下对此战的重视程度?但让沈之厚去宁夏立功,咱家不甘心啊。”
孙聪笑道:“现在陛下让杨大人自京城带兵去宁夏,不也是对沈尚书有所怀疑?两路兵马齐头并进,最后功劳归谁还不一定,公公足以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算不上,至少不会让姓沈的小子继续风光得意!”刘瑾握紧拳头道。
这边刘瑾刚刚跟张彩和孙聪商议妥当,便有下人进来传报,说是杨一清和魏彬二人前来拜访。
张彩脸上浮现迟疑之色,刘瑾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手一挥:“尚质跟克明入内等候,让咱家见过他二人,做一些交代。”
张彩和孙聪没多言,依言进入后厅,这里跟前厅只隔着一道门帘,如此二人能听清楚刘瑾跟杨一清、魏彬的对话。
杨一清五十岁上下,之前被刘瑾借故调回京师,闲置不用,跟历史上刘瑾诬陷杨一清冒领、浪费边疆钱粮下狱,双方结下深仇大恨有所不同。即便如此,杨一清也属文官集团中坚力量,对于阉党专权之事愤恨不已。
但因为这次杨一清以为是刘瑾举荐自己领兵出征,所以就算是尽到礼数,也要先登门拜访一下,毕竟他没资格面见君王,兵马出征有很多事需要安排好,只能先来听听刘瑾说些什么。
“……应宁可说是朝中少有的文武双全的大才,咱家早就有意登门拜访,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刘瑾以前对杨一清不屑一顾,为了掌握九边军政大权,强行把碍眼的杨一清扳倒,如此才可安插人手取而代之。现在为了要利用好杨一清这颗棋子,却不得不说一些违心的话,以求杨一清能站在他这边。
魏彬本来就是刘瑾的人,再加上魏彬为内监,如今不得刘瑾器重,只能站在旁边当个陪客。
杨一清虽已届知命之年,但形容矍铄,精神奕奕,向刘瑾行了一礼:“刘公公谬赞,在下不过是朝中一介闲人罢了。”
刘瑾笑道:“应宁可不是什么闲人,朝廷之前未调用,只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官缺,本想让应宁到南方任差,但又怕屈才,如今恰逢宁夏军乱,安化王谋逆,咱家便跟陛下举荐……在咱家看来,没有谁比应宁更合适领兵平叛。”
在杨一清面前,刘瑾把什么好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但杨一清不是笨人,他之前在朝处处碰壁,阉党对他的态度可谓恶劣至极,而他也不止一次表示过要铲除阉党的决心,在刘瑾说举荐他一事上始终存疑。
不过当着刘瑾的面,杨一清没有出言质疑,显得很恭敬。
魏彬问道:“刘公公,鄙人是给杨大人当监军?”
刘瑾瞥了魏彬一眼。自打魏彬丢失三千营统领权,就让刘瑾心生不满,现在只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否则监军太监之职怎么都落不到魏彬头上。
“正是。”
刘瑾神色凝重,“宁夏平乱之战,事关重大,陛下接连派出两路人马,除了杨大人这一路,还有宣大总督沈之厚一同出兵,所以首功要从两路人马中决出。”
话语间,刘瑾极力挑唆杨一清跟沈溪展开竞争。
魏彬非常识趣,主动帮腔:“是啊,沈尚书虽然以前建立不少功绩,在朝声望甚隆,但始终年轻气盛,这次鄙人一定跟杨大人精诚合作,拿下这首功。”
说话间,魏彬看着杨一清,想激起杨一清的争强好胜之心。
虽说杨一清对沈溪这样的年轻人身居高位很不爽,但到底在西北履职多年,可说是从中下层官员慢慢升迁起来的,关于沈溪的能力和领兵风格,他很熟悉,心底由衷地佩服。
所以就算刘瑾和魏彬在旁挑唆,杨一清也没有对沈溪生出太大的敌意,反而对扰乱朝纲欺上瞒下的刘瑾恨之入骨。
杨一清微微拱手行礼,权当领会刘瑾和魏彬的用意。
刘瑾道:“应宁,你此番往宁夏,不能从宣大和三边抽调兵马,只能从京城调派军队,回头咱家就让人把兵马给你配备齐全,明日一早便出兵,至于粮草和辎重之事,咱家会帮你安排好。”
“多谢刘公公。”杨一清再次行礼。
刘瑾笑道:“应宁,你这是说得哪里话?若是你在宁夏建功立业,咱家举荐你也能跟着沾光,况且为朝廷效命本理所应当,何必那么生分?此番京城调派人马,大部分是地方驻京师部队,都是以前兵部调京师换戍之用,能力参差不齐,具体如何得应宁你悉心调教。”
“是。”
杨一清一直客客气气,对刘瑾看似恭谨,但更多是在敷衍。
刘瑾看出杨一清似乎对自己没多大感恩之心,好像不愿投靠麾下,便没有再多言,随口嘱咐几句,便送杨一清出门。
在礼数上,刘瑾也算做到礼贤下士。
(本章完)
刘瑾送走魏彬和杨一清,回到大厅,张彩和孙聪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
二人已将之前对话听到耳中,各自琢磨该如何跟刘瑾建言。
孙聪率先道:“看来这位杨大人对公公您……有成见啊!”
刘瑾沉思不语,琢磨杨一清态度到底如何。
张彩问道:“公公为何不留下魏公公,跟他商议监军之事?杨应宁身边始终该有个强力人物进行钳制才是。”
刘瑾黑着脸道:“咱家当然能察觉杨应宁心怀芥蒂,之前便听说此人在跟同窗好友相会时攻击咱家,桀骜不驯……若非此番乃陛下亲口指定此人领兵,咱家怎么都不会想到用他!”
张彩道:“那如何防止其跟沈之厚勾连?”
“料想不会。”
刘瑾分析道,“杨应宁经历三朝,少年时便得宪宗青睐,十四岁参加乡试,成化八年以弱冠之身中进士,授中书舍人,弘治初年先帝任命他为陕西副督学,后入朝担任太常寺少卿,前几年得刘大夏举荐出任陕西巡抚,一路青云直上。但自陛下登基,一直郁郁不得志,此番好不容易碰到证明自己的机会,他会拱手把军功让给沈之厚?”
张彩和孙聪沉思后,觉得刘瑾言之有理,均点头应和。
刘瑾再道:“再加上他身边有魏彬,魏彬怎么说也是咱家的人,就算能力不强,充当眼线还是可以的。之前咱家没挽留魏彬议事,是不想给杨应宁留下厚此薄彼的坏印象,令其记恨在心。”
张彩叹息:“公公还是应当跟魏公公商议一下为好。”
刘瑾点了点头,依然是愁眉不展。
孙聪见状,不解地问道:“公公稍后是否要接见一些人?诸如……京营诸统兵将领,或者是另一路人马监军张公公?”
听孙聪提到张永,刘瑾脸色更加不好看。
之前朱厚照调张永去查他的事情,已经被安插在西厂的内线汇报到了案头,之前刘瑾正在思索怎么惩罚,才能让张永万劫不复,结果这头朱厚照就提出调张永去给沈溪当监军,有些始料不及。
不过刘瑾仔细思索一番,也就理解为何朱厚照会这么做。
到底张永曾几次担任沈溪的监军,早年在延绥和西南平息叛乱时都曾助沈溪立下军功,而朝中人提到张永,也因沈溪的累累战功留下知兵的印象。
“这老东西……”
刘瑾提到张永,语气中带着一种愤恨,咬牙切齿,似乎恨不能揍张永一顿。
孙聪道:“陛下派张公公担任沈尚书的监军,是看到沈尚书跟张公公之前几次合作效果不错……自宣府出兵,比京师这边快捷许多,怕是京师人马赶至宁夏镇之前,叛乱已平息,首功也被沈尚书所得。”
“这种事,说不准吧?”张彩皱眉。
刘瑾冷笑不已:“若是同时出兵,或许杨应宁有机会,但若是宣府出兵更早,杨应宁有什么资格跟沈之厚争首功?咱家之前也担心这一点……关于安化王起兵的由头,或许会被人传到京师,那时就算叛乱平息,陛下得知后也会对咱家产生怀疑。”
张彩道:“正是如此,公公当早做防备。”
刘瑾气呼呼地道:“姓沈的小子,必然跟张永那奸贼狼狈为奸,咱家最好让他们永远都留在西北……就算叛乱平息,咱家只要一道诏书过去,就能让他们驻留关外不得回京,到时候奏功之事,就交给杨应宁做,或者干脆由咱家代为呈奏。”
孙聪和张彩同时点头,觉得刘瑾思虑甚为周详。
“公公所言极是。”
孙聪道,“若是能让沈尚书无法回京,那就无人能面圣,进而借题发挥……甚至公公可跟陛下进言,让沈尚书守御三边,事后以军功提拔其为三边总制,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公公也可高枕无忧。”
“这个……”
刘瑾稍微琢磨一下,似乎对升沈溪的官有些不甘心,最后摇头,道,“这件事回头再说吧。现在先想想怎么调兵遣将,回头咱家去见一下兵部曹尚书,让他调集精兵强将……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咱家好不容易才把沈之厚从兵部挤兑出去,这会儿终于到了收获成果之时。”
张彩和孙聪都明白,刘瑾这是想趁机自五军都督府手上将京营的兵权给拿过来。
之前因为五军都督府勋贵众多,尤其是张懋和外戚党势力根深蒂固,刘瑾一直没机会把京师周边防御权拿到手,这让他在朝中做事受到一定掣肘。之前刘瑾提过这事,但因张懋、张鹤龄、张延龄等人背后靠山强大,就算刘瑾能力再强,也奈何几人不得。
但现在借着出兵之事,刘瑾可以大做文章。
……
……
谢迁得知朱厚照安排出兵平叛的消息,喜忧参半。
喜是安化王之乱终归没能欺瞒圣听,朱厚照做出了出兵安排,且此番负责领兵的二人,沈溪和杨一清都是谢迁认为可以托付重任之人。
忧则是这么重大的事情是由朱厚照和刘瑾密室协商而成,把朝堂诸公抛到了一边,作为文官魁首,眼睁睁看着刘瑾一步步登向权力巅峰而无可奈何。
当晚,谢迁在自己府宅秘密见到二人,除了沈溪派到京城接洽的云柳外,还有此次出兵平叛的另外一位重要人物……沈溪的监军张永。
这次到谢府,张永并非受邀而至,乃是主动上门请见。
张永知道,自己要扳倒刘瑾只能倚重文官集团,而文官集团现在朝中有话语权甚至跟刘瑾斗得不亦乐乎的,唯有首辅谢迁。
“……谢尚书,您可要妥善做安排,若是不能借此机会让刘瑾倒台,就算平叛顺利,咱家怕也要被刘瑾所害……”
当着谢迁和云柳的面,张永没有掩饰自己对刘瑾的畏惧。
云柳他认识,以前云柳在沈溪军帐中进出,张永作为监军见过多回,不认为云柳会把秘密泄露出去。
谢迁道:“是陛下派张公公去宣府监军,刘瑾作何要报复你?”
张永叹道:“说来话长,咱家本不想牵扯到朝廷纷争中,一直称病在家。但之前刘公公贪墨京畿富商和士绅进献的银两,陛下心中怀疑,便派咱家调查此事,虽查有实证,但不知如何被刘公公得到风声,跑到陛下跟前用花言巧语蒙混过关……”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不知如何被刘公公所知,他之前已放出风声,要让咱家不得好死。”
听到这话,谢迁不但没有悲哀,反而心生窃喜。
张永越是被逼得下不来台,越要跟他站在一道,共抗刘瑾,再也不用担心张永会暗中反水。
谢迁心说:“张永跟刘瑾的矛盾由来已久,张永承蒙沈家小儿相助,在宫中地位不低,刘瑾就算能容得下他人,也容不下张永这样深得先皇和当今陛下信任的太监,以免威胁到他在宫中的地位。”
“如此一来,就算张永不想跟刘瑾作对,刘瑾也不会善罢甘休。”
谢迁体谅地点了点头,道:“张公公的处境,老夫能理解,不过老夫能做的唯有相助之厚跟张公公你取得战功,而剩下的事……”
张永眼珠子一转,意识到谢迁话中有话,略微沉思,道:“谢尚书的意思是说,让咱家自行想扳倒刘公公的办法?咱家……哪里有能力跟权倾天下的刘公公斗啊?”
谢迁没有回话,看着云柳道:“你家大人是如何安排的?”
云柳本只是在旁听命行事,没想到朝中两位重要人物对话,居然会问她的意见,当即拱手道:“大人未对刘公公之事做出安排。”
“呵呵。”谢迁神情轻松,道,“没做安排就对了……看来之厚已有全盘计划,张公公到宣府后,只管跟之厚商议便可……你二人是老相识,具体的事项不需要老夫提点吧?”
张永心想:“本想借你谢于乔之口,把安化王起兵‘清君侧’的旗号上呈,让陛下警醒,你倒好,居然一退六二五不管了?”
若是换作普通人,或许早就心凉了,万念俱灰,失去跟刘瑾对抗的勇气,但张永心智坚韧,早见惯朝中官员相互推诿,认为跟沈溪商议也没什么。
谢迁意识到张永心怀不满,补充道:“很多事始终需要靠军功说话,现如今叛乱尚未平息,便要借题发挥的话……或许达不到预期的目的。”
张永苦笑着行礼:“咱家明白了,一切等取得战功再说。到宣府后,咱家会跟沈尚书商议清楚,谢尚书您这边也当早些做出安排才是。”
言语之间,张永对谢迁非常恭敬。
二人又说了一些事,张永突然看着云柳道:“云侍卫,你这是要随咱家一起回宣府?”
谢迁没有跟张永介绍云柳,他见张永这态度,便知二人是旧识,甚至张永清楚云柳在沈溪身边地位如何。
云柳道:“大人安排卑职留在京城办事,暂且不能护送张公公往宣府,不过卑职会派遣精干人员进行保护。”
谢迁问道:“是否需要由老夫安排人手?”
张永赶紧摆手:“不必了,咱家手上也有人……刘瑾那老匹夫对咱家甚是仇恨,指不定半道会派人加害,此番前往宣府,实在是危机重重啊!”
谢迁略微颔首,对云柳道:“那就劳烦云统领多派人手保护张公公,一定要确保张公公平安到宣府!”
“得令!”
云柳没有说豪言壮语,直接领命。
……
……
朝廷安排出兵,杨一清、魏彬和张永,分成两路出发。
杨一清所率兵马从紫荆关而出,至于张永则要经居庸关前往宣府,两方在行进路线上有所偏差。
杨一清所率兵马上万,系刘瑾征派,其中半数为精锐骑兵。
刘瑾想让杨一清跟沈溪争首功,除了将地方换戍京师的骑兵抽调一空,还从京营调拨三千骑兵。在刘瑾看来,若是杨一清得胜,就更有理由留沈溪在西北,不得还朝,如此一来也就没人敢在朱厚照跟前说三道四。
不过就算如此,刘瑾还是做了好几套应急方案,提防沈溪。
消息在短短一天时间内,便传到宣府镇,入沈溪之耳。
沈溪的情报体系强大,尤其涉及京师情报,在云柳主持下,消息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传递。
这次亲自前来送消息之人,乃是风尘仆仆的熙儿。
熙儿一路上换马不换人,非常辛苦,呈现在沈溪面前的简直是个被尘土包裹的“灰蛋”。
“……京师情况如何?”
沈溪对于出兵细节,并不是那么关心。
其实朱厚照派两路人马出兵,也在沈溪料想中,在他看来,谁领兵并不重要,关键是谁可以在事后拿安化王谋反的事情来做文章。
不是他捅破,就需要旁人来捅破,多一个杨一清,好像顺从历史走向,但最终的结果如何,沈溪无法下定论。
熙儿道:“按照大人所言,京城内开始传播一些消息……至于我这边,则是按照师姐的交代办事。”
“我是问你京师局势如何。”沈溪没好气地道。
熙儿这才把京城目前的格局大致说了一下,沈溪偶尔会问一些细节,熙儿便详细予以解说。
等熙儿描述一番后,沈溪不由叹道:“果然我走后,京城已成为阉党的天下,没人再站出来跟阉党相斗。”
熙儿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沈溪道:“你先回去歇着,这件事你也算劳苦功高,回头若是出兵宁夏,你可能要跟在我身边……你师姐不在,军中情报获取之事变得你负责。”
熙儿显得很紧张:“大人不马上出兵?”
“着什么急。”沈溪道,“朝廷敕令不来,你以为我能随便调动兵马?这宣大之地名义上以我居首,但现在军权基本尚在巡抚衙门和总兵府,刘瑾可是把宣府、大同一线的军权攥得紧紧的。”
熙儿这才明白过来,光是提前把情报传到宣府,沈溪还不能领兵出征,只有等朝廷敕令到来,下面的总兵、参将等才会俯首听命。
但问题是,刘瑾不想把首功让给沈溪,所以敕令必然会在途中耽搁。
就算熙儿再愚钝,这些事她也能想明白,思索半晌之后,她担忧地问道:“那大人,现在……只是干等了?”
沈溪笑道:“这些跟你没多大关系,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去休息……好好睡一觉。等精神恢复,你把斥候安排组织一下,提前调派一些人前往宁夏镇。”
“师姐早前派过人了……”熙儿不由出言提醒。
“人手尚还不够,你多派一些不可吗?”沈溪问道。
熙儿瞪大眼睛,还想问问题,但随即想到什么,快速把头低下,在沈溪面前她永远都觉得自己智商不够,干脆听命行事算了。
熙儿退下后,沈溪神色轻松,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不多时,有侍卫来报说杨武求见。
马九和云柳两位大将离开后,沈溪身边没多少帮手,王陵之、荆越这些人是彻头彻尾的武夫,只管负责练兵和打仗等事宜,沈溪的衙门口看起来很是单薄。
沈溪请杨武进来相见。
因杨武不知朝廷具体出兵计划,在他想来,沈溪领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何也想不到还有个杨一清自京师领兵出征。
“……沈尚书,朝廷迟迟未做安排,您该做好领兵出发的准备才是……总兵府那边下官已打过招呼,您随时可以征调人马……”
杨武一副为沈溪着想的模样,连出兵具体事项都安排妥当了。
这一切主要是安化王谋反对刘瑾极为不利,阉党中人,尤其是那些非核心的成员已在为自己寻找后路。
沈溪笑道:“这如何使得,朝廷未作安排,本官若是就此征调人马属于擅自出兵,罪莫大焉……还是等朝廷旨意下达为妥!”
杨武非常为难:“如今陛下不问朝事,若是要等圣旨到来,不知要到何时……”
言语间,杨武完全是在为文官集团的利益考虑,因阉党专权而愤慨,但沈溪听起来却总觉得不对味。
沈溪道:“宁夏这两天没有更多情报传来,或许叛乱已经消弭了呢?杨兄未免担忧过甚,为人臣子者,切不可将小事无限扩大!”
沈溪稳坐钓鱼台,管你们说什么,没有皇帝的旨意,我就是不出兵。
你刘瑾不是不想让我去夺首功吗?
我成全你,非但不去争,还故意示弱,让你觉得阴谋得逞。
杨武一边帮刘瑾做事,另一边又想帮文官集团的忙,结个善缘,沈溪这边却不领情,他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做人。
就在沈溪等朝廷旨意时,刘瑾正按照既定计划把圣旨压下来,故意让使者在路上耽搁,争取让杨一清早些赶到宁夏,先沈溪一步将功劳给夺下。
几乎是同时,刘瑾派驻宣府的张文冕回到京城。
张文冕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跟刘瑾汇报,但在刘府等了一下午,才见到刘瑾面。
刘瑾回来时带着孙聪。
因大权在握,刘瑾越发目中无人,为了方便办事,如今奏疏都不需要拿出皇宫,直接就让孙聪以礼部官员的身份到司礼监,就在掌印房里帮他进行朱批。
“炎光回来了?”
刘瑾见到张文冕,随口打了声招呼,看起来很热情,但更多则是敷衍。
以前刘瑾非常倚重张文冕,因为张文冕所提计策每每都能收到奇效,但在刘瑾进一步提拔张彩,并且孙聪少了跟文官之间那种惺惺相惜后,刘瑾觉得自己有张彩和孙聪二人出谋划策便已足够。
张彩到底是吏部尚书,可以上得了台面,而孙聪则是刘瑾的姻亲,对朝廷事务的了解更非张文冕可比。
张文冕走的是野路子,跟刘瑾间非亲非故,所献计策以诡奇为主,不比孙聪的正大光明,刘瑾当然也就逐渐把张文冕疏远。
“公公,您安排在下所做之事,幸不辱命……除了刺杀沈之厚,其余事项均已完成,一应钱粮都由在下押送回京,共计十二万石麸麦,二十万两银子……”
张文冕去宣府督造行宫只是个借口,真正目的是帮刘瑾敛财,而且他能力很强,再加上沈溪没出来阻挠,有杨武、胡汝砺等人在旁相助,很顺利便把刘瑾所需钱粮征缴上来,并且把修建行宫的资金筹集齐全,开始动工了。
这样就算朱厚照去宣府,也有了落榻之所,面子工程做了个十足。
刘瑾听到张文冕的汇报,连连点头:“还是炎光做事牢靠,你远道而回,风尘仆仆,回去好生休息,有什么事等你精神恢复过来再说。”
张文冕急忙道:“公公,在下本想在宣府多停留些时日,刺杀沈之厚,同时帮胡侍郎治理屯田,但听闻宁夏之地安化王谋反,心中着急,这才先一步回京……有些事必须当面跟公公您说明……”
刘瑾听到这话,有些不耐烦。
这段时间他听此事,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觉得远在宣府数月的张文冕能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孙聪安慰道:“炎光,关于安化王谋逆之事,公公已呈奏陛下,并且跟陛下商议出具体措施。公公在司礼监处理一日朝务,现已劳累不堪,不如就由我私下里跟你把话说明?”
“公公,这件事非同小可啊。”张文冕没有理会孙聪,固执地向刘瑾建言,很想在刘瑾面前展示他的高瞻远瞩……短短一年多时间便去了宣府两次,有些事他逐渐想明白了。
为何外派总是让他出差,而孙聪就可以留守京城?
那是因为他是个外人,而孙聪就算智谋上不如他,但仍然得到刘瑾信任,所以他必须尽量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所在。
刘瑾摆了摆手:“咱家便不听了,克明,你跟炎光说说吧,若事关重大,再跟咱家说也不迟。咱家累了,炎光你风尘仆仆想必也累了,这几日因宁夏镇之事,咱家不胜其扰,明日陛下要传见问话,还得疲于应对,不想再就这个话题进行探讨。”
孙聪点头:“公公早些歇息,京城这边的事情在下会跟炎光说清楚。”
说完,孙聪恭送刘瑾离开。
就算张文冕再坚持,刘瑾不想听他也没辙。
……
……
刘瑾离开后,张文冕非常失望。
我尽心竭力帮刘公公你做事,但你却对我始终抱一种怀疑的态度,我进言不被领情,甚至被当作多嘴多舌,何其残酷耶?
孙聪请张文冕到偏厅,孙聪率先坐下,摆手示意:“炎光也坐吧。”
张文冕本来就是孙聪举荐给的刘瑾,对于张文冕这个人,孙聪并无太大敌意,这与其心胸开阔有关。
张文冕则显得小肚鸡肠多了。
诚然,最初他非常感激孙聪,但随着二人在刘瑾跟前产生竞争,张文冕对孙聪的态度也大不如前。
张文冕懊恼地坐下,道:“克明兄,你该清楚,安化王谋逆所打乃是‘清君侧’的名号,若为陛下所知,对公公大为不利啊!”
孙聪笑道:“这些事公公岂能不知?早就有了应对之策。却说你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公公遇事都会跟吏部张尚书商议,张尚书的进言公公基本都会采纳,深得公公器重。”
听到这话,张文冕心里更为不爽。
昔日在京时。张彩逐渐受到刘瑾器重,张文冕便开始有了危机意识,尤其当张彩一跃而成为吏部尚书后,张文冕更把张彩当成劲敌。
但无论怎么说,张彩都是朝中顶级文臣,而他也只是个没有官品、只能隐身幕后的谋士。
“张尚书怎么说?”张文冕压低声音问道。
孙聪道:“关于安化王谋逆之事,张尚书进言不少,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具体事项已安排妥当……”
“陛下决定分两路出兵,一路以沈尚书领兵,自宣府走偏头关往宁夏,另一路则由临时调任甘肃巡抚的杨一清杨军门领京营人马绕固原……公公已对杨军门做出交代,如今正想办法将旨意压下,令宣府那边晚些出兵,以求稳妥。”
张文冕黑着脸问道:“如此便能保证安化王谋逆所打旗号不为陛下所知?”
孙聪并未将之当回事,微笑着回答:“以公公现如今在朝中的威望,要阻碍消息传递还是很容易的,就算平息叛乱后有人多嘴多舌,料想陛下也不会多加怪责,到底是谋逆者之言,不足采信!”
“哼哼!”
张文冕很是不屑,“那克明兄可知如今九边军将对公公评价如何?”
孙聪自信地道:“还能如何?公公派出大批人手到九边治理军务、政务,可说上下一心,此番平乱也是众望所归,定能马到功成。”
张文冕恼火地道:“若真能如此,我也不用如此着急回京。据悉,公公派去三边履职和治理屯田的官员,大多胡作非为,一边帮公公做事,一边中饱私囊……”
言语间,张文冕很是气愤,似乎对这种丑陋现象深恶痛疾。
孙聪最初还能静下心听张文冕唠叨,听到这里他不由打断张文冕的话,似有所指:“炎光,你在宣府,不也同样如此?”
“嗯!?”
张文冕惊讶地看着孙聪。
孙聪语气平淡:“炎光,你到宣府后,公公这里便收到宣府地方官员攻击你的密奏,说是你在宣府仗着公公支持,欺压良善,每日饮酒作乐,甚至强行霸占民女,再者利用公公委托的事项中饱私囊……很多事其实并非公公不知,只是不说罢了。”
张文冕脸色青红一片,气急败坏地道:“定是杨武那厮在公公跟前恶意攻讦。”
孙聪叹道:“不管是谁说的,你有些微劣迹,公公能理解,公公掌权后从未阻止我们利用他的信任获得一些便利,甚至公公还额外赏赐你不少东西……但若说公公会丝毫不介怀也不现实,公公对张尚书信任有加,也是因其从不敛财之故。”
张文冕气愤地道:“但他对女色之求,也非一般人可及。”
“人有所好,强求不得,以前我自问从不贪赃枉法,但在朝数年,一直都是微末小吏,直至公公掌权才得重用……”
孙聪摇头叹息,“如今怎么说也算身家巨万,多仰仗公公威望。”
张文冕咬牙切齿:“克明兄此言是何意?”
孙聪道:“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必那么较真儿呢?公公对宁夏镇叛乱之事早就心烦不已,你旧事重提,又没有更好的建议,你让公公如何听进去?”
“这……”
张文冕突然之间很无语,自己好心好意提醒刘瑾防备,现在怎么却是自己做错了?
孙聪再道:“也不瞒你,你离开京师这段时间,公公又招募不少谋士,但在亲自赐见后觉得都不如你,一直念叨你的名字,希望你早些回来,就算知道你在宣府有些劣迹也从未有计较,这也是公公信任的结果。”
这边孙聪明明想劝说张文冕得过且过,但在张文冕听来,却有种羞愤交加的感觉。
对于张文冕这样的狡诈之人来说,最注重的就是实打实的利益,被人拿他中饱私囊来说事,就算是体现刘瑾的信任,他也觉得不甘心。
张文冕黑着脸问道:“如此说来,我非但无功,还有错了?”
孙聪显然不能理解张文冕的心态,摇头道:“炎光,你误解我话中之意了。也罢,你远道而回,身心俱疲,积功而不得赏,有些怨言也属正常。关于宁夏安化王谋逆之事你不必去跟公公说了,接下来公公要为面圣之事烦忧,或许回头就会找你商议,先回家养精蓄锐……家中妻妾怕是早就等急了吧?”
不提家中妻妾还好,此话入耳,张文冕更觉得孙聪是在讽刺自己。
在被举荐给刘瑾前,张文冕背井离乡,在京城居无定所,穷困潦倒之极。
而在得刘瑾重用后,他不但娶妻而且纳妾数人,可说风光无限。
“不提也罢!”
张文冕着恼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哼!”
或许是发现这话说得不那么得当,尚未言罢,张文冕便甩袖而去。
……
……
朱厚照早在六月初一做出军事部属,圣旨却迟迟没有送到宣府。
杨一清的人马已在六月初九出了紫荆关,而此时宁夏镇内叛乱,也已到关键时刻。
安化王叛乱最初可说轰轰烈烈,但属于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本身安化王只是利用宁夏镇地方军将愤怒,蛊惑他们杀官造反,但等事情发生,这些将领头脑清醒过来后便心生胆怯,士气大跌。随后关中地区以及邻境各镇一系列调兵举措,让安化王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但这消息,暂时没传到京城。
豹房内,朱厚照几日来都在过问宁夏镇叛乱之事,甚至把刘瑾叫来耳提面命,私下里则让小拧子去打听消息。
因为宁夏距离京城太过遥远,朝廷本身获取情报就比较滞后,至于民间消息传递就更慢了。
由于不明真相,京城弥漫着一股恐慌情绪,众说纷纭,小拧子只能尝试从谢迁那里探知情况,却因谢迁也闭目塞听而得不到更多消息。
“……没用的东西,一连几天消息全无,总该说说那些贼寇杀到哪儿了,再问沈尚书的兵马到了何处……”
朱厚照脾气不太好,他不是那种讲道理的帝王,心里不爽就会迁怒旁人,小拧子每天都愁眉不展。
小拧子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要不您问问刘公公是个什么情况?或者,召兵部的人来问个清楚。”
朱厚照怒道:“你当朕不想这么做吗?但有何意义?刘瑾办事不利,每次问都是拿之前那套来搪塞,一点新消息都没有……这真是奇了怪了,叛军既然已明火执仗造反,难道不想通过攻城略地来恐吓朝廷,逼迫各地驻军投降?反之,若地方官员平叛有了成绩,也应该第一时间向朝廷表功,让朕记住他们的名字……现在这样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简直莫名其妙!”
朱厚照登基后,每日吃喝玩乐,看起来逍遥快活,但他最担心之事莫过于别人来抢他的皇位。
现在果然有人造反,却因为造反之地距离京城太过遥远而暂时不得消息,这让朱厚照很着恼。
就在朱厚照拿小拧子撒气时,外面有太监传报:“陛下,刘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朱厚照整理了一下仪容,坐到书桌后,等候刘瑾来见。
刘瑾进来时,脸上带着些许笑容,但这笑容明显是堆砌出来的,显得有那么几分虚假。刘瑾先是下跪磕头,再禀报:“陛下,老奴刚得到消息,说是右副都御史杨大人的人马已出紫荆关……”
朱厚照之前吩咐过,见面说重点,啰嗦的话能免则免。
朱厚照最初满怀期待,但听到刘瑾这番话,脸色明显冷漠下来,喝问:“怎么,出兵几天了,就这么点儿消息?还有别的吗?比如说宁夏之地的情况?另外沈尚书那路兵马行进情况如何?”
“呃……”
刘瑾跟小拧子一样,在朱厚照跟前傻住了。
就算刘瑾自问有只手遮天的本事,但在安化王谋反这件事上依然不敢随便乱说,因为任何谎言都有可能会很快拆穿并被打脸。
朱厚照生气地道:“感情你这边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情报……那你还来见朕作何?”
“陛下,是您说的,让老奴每日都来跟您奏禀情况。”刘瑾苦着脸申辩,“但老奴这几日实在是没收到更多的情报,岂敢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不然岂非是欺君大罪?”
朱厚照一摆手:“算了,朕不降罪你,你先说说杨一清所部出紫荆关的情况,一路可顺利?”
“顺利,顺利。”
刘瑾满脸堆笑,“不过从紫荆关到宁夏镇,尚需时日……”
朱厚照怒道:“说顺利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朕自会揣摩,用得着你在这里多嘴多舌?拿些银子,赏赐给杨家,以示朕的重视……”
刘瑾心下为难,这边刚从宣府得到点银子,又要吐血,他很不甘心。
朱厚照再问:“出征兵马的粮草筹措如何了?”
刘瑾道:“多亏陛下之前提出要在九边整顿屯田,如此一来,发现很多地方上贪污腐败的情况,为国库挽回不少损失,如今这些钱粮正好可以拿来作为军资。”
“嗯!?”
朱厚照根本不知道刘瑾所说的整顿屯田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可不会承认自己一无所知,于是主动转换话题,问道:“朕一直没问,贼首到底是以何原因发起叛乱?”
刘瑾一听紧张起来,心说:“莫非陛下知道了什么?”当下惴惴不安地道:“听说是早有谋逆之心,趁着九边整顿屯田,故意激发将士不满……”
“就这样吗?”朱厚照皱眉道,“那他手上有多少人马?”
“这个……不多。”刘瑾仍旧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
朱厚照怒气冲冲:“连贼寇兵马数量都不清楚,你就鼓动朕草率决定出兵?不行不行,还是要增加用兵数量,让沈尚书节制三边和宣大之地人马……只要他觉得合适,抽调多少人马都行,一定要放权下去!”
“是,是!”
刘瑾点了点头,头上的汗珠不住往下掉,心想:“怎么就又成全姓沈的小子?”当下忍不住出言提醒:“那右副都御史杨大人那边……”
朱厚照道:“杨一清始终在领兵经验上不如沈尚书,节制三边和宣大之地人马,当然还是由曾经做过三边总制的沈尚书担任为好。”
“朕以前就听说沈尚书在西北威望很高,这次正好可以利用他的声名,行攻心之策,说不定那些叛军将领听说沈尚书领兵杀到,就会主动投诚……”
“哦对了,传令三边各军镇,这次平叛只惩罚贼首和执迷不悟者,若能及时醒悟,回头是岸,朕既往不咎!”
刘瑾没想到朱厚照会在平叛之事上体现出仁义的一面,赶紧道:“是,陛下,老奴这就派人前去传令。”
“快去!”
朱厚照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似乎恨不能插翅飞到前线,亲自主持战事,“朕自登基以来,除了鞑子犯边,这是第二次重要战事,贼首最好能活捉,朕想问问,他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敢篡朕的皇位……”
刘瑾心想:“被你知道安化王是以‘清君侧’起兵,你不发飙才怪,我能让安化王活着见到你那才叫稀罕!”
思索间,刘瑾已下定决心置安化王和部分叛逆核心人物于死地,不让正德皇帝了解真相。
刘瑾也算是“尽职尽责”。
朱厚照怎么说,他就怎么拟旨,只是在传达圣旨时故意让使者磨磨蹭蹭,尽可能晚地到宣府。
“你沈之厚想节制三边和宣大人马?简直是做梦!你要是掌控整个西北的军政大权,咱家哪里还有机会除掉你?”
刘瑾手上拿着一份新鲜出炉的诏书,拿朱砂笔在上面重重地画了几个叉,好像给沈溪判死刑。
旁边由吏部尚书迁内阁大学士的刘宇一个头两个大,刘瑾杀气腾腾的话落到他耳中,心中为之一凛。
就算很早以前就知道刘瑾跟沈溪有矛盾,刘宇却没想过刘瑾会这么直接,当着他的面就喊打喊杀。
“刘公公,您看……”
刘宇忍不住提醒一句,看似在请示,其实是想问……您老把交给我完善的诏书画这么多个叉是什么意思?不满意?
刘瑾回过神来,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刘宇,道:“按照上面的内容重新写一份……稍后咱家会亲自用印玺。”
刘宇心里直发怵,现在刘瑾手头的权力越来越大,但凡不是那么要紧之事,刘瑾自己就做主了,根本就没想过要请示皇帝,甚至于现在他连矫诏之事都敢做。
其实此番也不算是假传圣旨,刘瑾不过是遵照朱厚照的意思行事。再者,刘瑾只要认定一件事,写好圣旨把玉玺拿来盖上,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就算事后朱厚照知道也很难怪罪,因为这正是他赋予的刘瑾的权力。
刘宇心说:“陛下也真是心大,居然把朝堂之事全都托付刘瑾,也不怕他趁机揽权,培植党羽,进而心存不轨……”表面上却毕恭毕敬问道:“那公公,陛下让沈尚书节制三边和宣府人马之事……”
“暂且不提!”
刘瑾恶狠狠地道,“这次拟定的诏书,只是催促行军,沈之厚自宣府调派兵马已不少,若再让他从三边和宣府关隘重地调兵,导致防守出现破绽鞑靼人趁虚而入,这责任谁来承担?”
“是,是!还是公公考虑周详。”刘宇谄媚道。
刘瑾气呼呼地道:“尤其不能让姓沈的把西北军权给攥紧了,否则咱家更难对付他,你可知怎么做?”
就算刘宇把自己当成阉党核心成员,素来对刘瑾唯命是从,此时也不想帮刘瑾谋害沈溪。
这涉及到在朝为官的原则问题。
“在下不知,望公公赐教。”刘宇低头行礼,心底却满是厌恶。
“蠢东西,这么点事都要咱家提点?咱家要诛除沈之厚,便要动用各种手段,若他死在宁夏,就算风光大葬咱家也认了……你回去就给咱家想个办法,别成天光吃干饭不做人事!”
随着刘瑾权力欲空前膨胀,刘瑾对身边那些没本事的庸官失去了耐心,以前对刘宇的尊重早就荡然无存。
刘宇送银子给刘瑾的时候,作为第一个卖身投靠的文官,刘瑾对刘宇可谓礼遇有加,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但现在动辄呼喝,就好像使唤自己的家仆。
刘宇暗中叫苦不迭,好在他脸皮厚,且已习惯被刘瑾喝骂,这会儿苦着脸,暗忖:“既然刘公公要除掉沈之厚,我作为阁臣乃文官魁首,最好不要牵扯进内,现在朝中风传刘公公欺瞒圣听,若安化王谋反所打旗号被陛下所知,刘公公定会有麻烦……”
不但宣府巡抚杨武,就连刘宇也开始为自己的将来谋划。
阉党乃是利益的结合体,刘宇作为朝中身份最尊贵的文臣之一,若是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怎会心甘情愿为刘瑾效死命?
反而是张文冕等离开刘瑾就不能活的市井之徒,才会始终如一地把刘瑾的利益放在首位。
“在下这就去安排。”
刘宇以谦卑的姿态,行礼后退出刘瑾的书房。
……
……
六月初八,张永风尘仆仆赶到宣府,在没进城前他就已派人打听军队的调动情况,生害怕沈溪在不等他这个监军的情况下,先行出兵前往宁夏,让他在后边追赶。
在张永看来,以沈溪的性格多半会做出这等事,因此他在往宣府来的路上已经是星月兼程,四五百里路只用了六天便抵达。
等问询过才知道,原来宣府太平无事,沈溪并没有领军出发。
这倒是他怎么都没想到过的情况,赶紧进城,第一件事便是去总督府见沈溪。
沈溪没亲自出来迎接,派王陵之担当迎宾,张永为体现自己对平叛之事的重视,一路小跑到了沈溪的书房,跨进门槛便看到沈溪正翘着二郎腿看书,丝毫没有紧张的氛围,倍感惊讶,问道:“沈大人,您这是……”
听到张永的问话,沈溪站起身来相迎,笑着打招呼:“张公公来得可真快,从京城到这里,每日得敢七八十里路吧?真不容易啊!”
张永心想:“这可真是稀奇,宁夏镇军情紧急,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即便再成竹在胸也不该如此吧!”当下急切地道:“哎呀,沈大人,咱家奉皇命至宣府给您当监军,风尘仆仆连夜赶路,就是追不及……宣大之地兵马俱已准备齐全,随时可以出征了?”
沈溪笑了笑:“兵马尚在筹措中。”
“嘶。”
张永吸了口凉气,问道,“沈尚书,您这态度咱家怎就看不懂呢?您平时做事可是风风火火,怎此番领军平叛却好像不急不忙?陛下可是派了您和杨一清杨大人两路人马出击,你就不怕功劳被人给夺去了?”
沈溪随手一指:“张公公坐下来说话吧……很多事需要从长计议。”
张永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目光一直逗留在沈溪身上,亟需答案。
沈溪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要说这最重要的原因,是朝廷发兵的圣旨到现在都还没传到宣府,你说本官能随便领兵出征?这不成了擅自调兵?有人诬告我谋反怎么办?”
“啊!?”
张永刚坐下,闻言不由再次站了起身,目瞪口呆打量沈溪,问道,“咱家人都已经到了宣府,怎么圣旨还没来?这……这……”
沈溪叹道:“本官也很奇怪,为何陛下出兵口谕已下达那么久,朝廷圣旨却始终不见踪影?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些人不愿意我早早出兵,以避免我获取头功,让他难堪……”
张永不是笨人,稍微一琢磨,立即就明白过来,现在不是沈溪想不想出兵的问题,而是刘瑾在后面拼命拉后腿。
张永惦着手,苦笑道:“说得也是,朝中确实有人不断给沈大人您找麻烦,手段之卑劣,已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唉,这圣旨不来,地方军将和衙门不肯配合你工作吧?”
“这倒不是。”
沈溪语气显得很轻松,解释道,“宣府巡抚、总兵,还有大同府那边都已经开始征调人马,毕竟陛下口谕已下达,就算没有圣旨到,地方上提前筹备兵马还是可以做到的。”
张永神色欣然:“这就好这就好,只要圣旨一来,马上就能出兵,想必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既然知道陛下已经下了御旨,为何不先一步出发呢?就算提前出兵,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怪责吧?”
沈溪道:“何必急于一时呢?在下跟新任宁夏巡抚杨应宁是旧识,彼此也算惺惺相惜,为何要撕破脸争那首功?要是杨巡抚把首功拿到手,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
“你!”
张永有些气急败坏,他很想问,你这是军功多了嫌腰疼,还学会谦让了?可是你愿意让出功劳,我却不行哪,我还指望携功回朝,充当保命符呢。
沈溪看出张永心中所想,笑着说道:“张公公请放心,这次出征,你的功劳只会多不会少,但出兵一应流程得按照朝廷规矩来,在下以左都御史之身担任宣府、大同一线兵马节调官员,不能知法犯法,怎么都要等朝廷敕令到来……估摸也就一两天的事情,张公公先稍作安顿,下一步恐怕要星夜赶往宁夏。”
听到这话,张永释然。
他自己也很疲惫,之前怕沈溪提前出发,花了大力气赶路,这会儿一阵困意涌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摇头苦笑:“沈大人这一说,咱家真有些倦怠了……咱家不想住驿站,便落榻总督府,不知可否?”
“哈哈!”
沈溪笑着点头,“张公公歇宿这里,实乃蓬荜生辉,本官这就安排,让张公公先落榻好好睡一觉。”
张永应承下来,正要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那宁夏镇叛乱进展……”
沈溪伸手打断张永的话,笑道:“这些事要等张公公吃饱喝足休息好后再说,总归现在局势不如想象中那么恶劣……大明承平已久,民心思安,估摸我等兵马到宁夏镇时,叛乱已结束……”
“啊?”
张永紧张起来,“这军功可是人人想要。”
沈溪笑着点头,让人送张永去厢房,没有让其进内宅,主要是沈溪内院住着李衿和惠娘,有所不便。
……
……
张永这一来,宣府巡抚衙门和总兵府的官员坐不住了。
监军太监已到宣府,出兵是朝夕之事,可是兵马全都为沈溪整顿好,甚至杨武那边不止一次跟沈溪说过可以先行调兵,但总督府那边就是坚持己见,看不到圣旨就不出兵。
当天下午,杨武派人送了礼物到总督府,说是为监军太监张永准备的。
张永在朝中地位不低,现如今除了刘瑾、戴义等司礼监太监外,张苑和张永紧随其后,声名卓著。尤其张永给人的印象是戎马出身,大明历次对外战事中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而且承沈溪福泽,他身上军功可不少。
这次张永来宣府,地方官员和将领都想巴结他,花无百日红,谁都在想刘瑾倒台了会出现什么状况。
张永跟刘瑾关系一向不好,而他能在刘瑾掌权的情况下还混得风生水起,足见此人在朝中根基深厚,此番一来宣府就能住进总督府衙门,也足见他跟文官集团核心势力间有着良好关系。
杨武派来送礼的人依然是文祥晋。
本来把东西送到,文祥晋就可以走了,但杨武安排他带了话给沈溪,沈溪没避嫌,直接在书房接见。
文祥晋恭维地道:“大人,您乃百年难遇的军事奇才,这些年大明各处大小战争中哪次没有大人您身影?但凡有大人参与的战事,朝廷都能取得辉煌的胜利,此番大人应及早领兵往宁夏,让叛乱可以早些平息……”
沈溪笑着问道:“这是杨巡抚交待你说的?”
文祥晋一怔,有些尴尬地道:“此乃鄙人的想法,跟我家大人无关。”
沈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语气不善:“本官是否出兵,焉能容你一介布衣来议?朝廷出兵公文一直没到,无论是圣旨,还是兵部公文都还在路上,这样就让本官出兵,是想让本官背上擅自出兵的恶名?”
他态度转变之快,让人很不适应,文祥晋支支吾吾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溪道:“回去跟杨巡抚说,本官正在等圣旨和公文,但凡一样到了,都可以出兵,若没有的话,就算叛军杀到宣府,本官也能安然守在城内,谁叫本官乃是朝廷委命的地方牧守之臣?”
“呃……”
文祥晋目瞪口呆。
他越发看不懂沈溪这是在演哪出了,以他平日的认知,觉得沈溪根本不可能会有如此态度。
文祥晋心想:“看来大人说得没错,沈之厚到了宣府后一举一动太过反常,难道是因为得罪陛下被发配在外,心怀芥蒂,所以对出兵之事不上心?他拒不出兵,这件事可就不好办了!算了,我还是赶紧回去跟大人奏禀,商议出个对策来。”
文祥晋道:“那鄙人就先告辞。”
“不送!”
沈溪身为帝师,位极人臣,没有送一个秀才的道理,文祥晋只能灰溜溜离开总督府。
……
……
回到巡抚衙门,文祥晋把自己在总督府的遭遇告知杨武。
杨武道:“他真是这么说的?”
“鄙人不敢欺瞒!”
文祥晋无奈地道,“说来也真稀奇,沈尚书明知道朝廷派了两路人马出兵,就是不争功,以他的能力带兵到宁夏,怕是一路上叛军都要献降,所到之处往那儿一站就能摧城拔寨……他这拒不出兵算几个意思?”
杨武怒道:“这不是应该本官问你的话吗?你怎么反过来问本官?”
文祥晋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赔礼认错:“因为鄙人未能理解沈尚书做事的背后深意,所以才有此问,请大人见谅。”
杨武眉头紧皱:“要说寻常文臣,倒也好理解,毕竟不是谁都喜欢打仗,但沈之厚就是靠军功起家,就跟你说的那样,若他出兵往宁夏,一路必定势如破竹……他在这西北之地是什么地位?你看看总兵府那些兵油子,听说要跟沈之厚出兵,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争先恐后抢夺名额,好似去了宁夏功劳唾手可得……”
文祥晋提醒道:“大人,以目前的情况看,还真是唾手可得。”
“我用得着你来提醒?”
杨武很是着恼,“越是这样,越不能理解沈尚书为何拒绝出兵,明知刘公公不会早早把圣旨传过来,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他就这么自信杨一清那边得不到战功?”
文祥晋思索了一下,试探地问道:“鄙人有个设想,是否他……对朝廷有意见而不想出兵?”
杨武道:“谁也不会跟军功过不去,他才几岁,能有如此豁达的态度?咳咳,再想办法催促他一下,我去没用,就让总兵府那些丘八去,就算是烦也要烦死他!”
“哎!哎!”
文祥晋应声道,“那鄙人回头就去总兵府传话。”
关于何时出兵这个问题,沈溪已是不厌其烦。
不但巡抚衙门和总兵府那边希望沈溪能早些上路,就连沈溪手下,一个个也都希望能尽快上战场建功立业。
尤其是好战的王陵之和荆越,天天到沈溪这里请示,看什么时候可以出兵。
张永到宣府,休息了一整天,到次日黄昏时分仍不见圣旨到来,开始着急了。他找到沈溪,再次把自己的意思申明,由于涉及军功和此番出兵主次等问题,他希望沈溪在最短时间内领兵开拔。
“……沈大人,咱家昨日说得或许不太清楚,出兵不能坐等朝廷敕令到来,咱家乃陛下亲自委派的监军太监,身负皇命,连咱家都到了,你再不出兵就说不过去了……”
张永来到宣府,没有第一时间跟沈溪谈扳倒刘瑾的事情,反复谈及出兵,显然是打定主意先把军功落实后,再谈怎么对付政敌。
张永说话时,沈溪一直微笑倾听,丝毫也没有插嘴的意思。过了半晌,张永问道:“沈大人可明白?”
沈溪笑道:“出兵之事看似刻不容缓,其实不然,以本官所知,三边人马已调动,尤其是陕西地方正调兵遣将,叛军想杀过黄河不太现实。”
张永并没有宽心,反而紧张起来,道:“后续呢?”
“后续?”
沈溪微笑道,“这几天本官也在关注来自宁夏镇的消息,但消息来源实在太少,如今山陕各地均已戒严,渡口码头层层设卡,商旅为之绝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官方的情报,只能等等了。”
张永道:“那就是没消息咯……沈大人为何不快点儿出兵?咱家知道您文韬武略,满朝上下比您知兵的人一个都没有,您只要出兵,这一路便可无往而不利,高奏凯歌。”
但无论张永怎么劝说,沈溪都不为所动。
沈溪道:“没有朝廷敕令,出兵就是僭越,本官本就跟刘瑾有宿怨……难道张公公跟刘瑾是一伙的?设下圈套,让我擅自调兵,然后刘瑾在朝大做文章?”
张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沈溪这里,他还没有得到完全信任。
张永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偷听,凑上前低声说:“难道沈大人觉得咱家跟刘某人是一伙的?”
“难道不是吗?”沈溪笑着反问。
张永连连摇头,“当然不是,说起来咱家到宣府,主要目的还是避开刘某人的锋芒,免得为其所害。”
沈溪道:“既如此,张公公何必在本官面前避讳?”
张永脸上满是为难,他不敢在公开场合表达对刘瑾的不满,但又知道自己若不能团结一切力量共抗刘瑾,就算此番立下军功,回京后也得不到赏赐,甚至会被刘瑾加害。
张永道:“实不相瞒,咱家离开京城前,曾发生一件事,却说北直隶地方富商和士绅向陛下进献银两,却被刘瑾贪墨……”
或许是认为在沈溪跟前没必要隐藏,张永把当初京城内因受朱厚照所托查案而得罪刘瑾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最后他叹道:“……也不知怎么被刘瑾所知,他放出风声要咱家不得好死。若非陛下钦点咱家出京为沈大人当监军,怕是刘瑾就要对咱家动手了!”
沈溪微微颔首:“那张公公就逆来顺受,只待来日束手就擒?”
“唉!”
张苑苦着脸道,“沈大人以为咱家不想反击?但如今陛下不临朝问政,将朝政大权拱手交给刘瑾,那厮大权在握,无法无天。朝中弹劾他的奏折不断,可是不但没伤他分毫,反倒被刘瑾报复,连沈大人您不也……唉!”
沈溪道:“事在人为嘛,如果什么事都不做,就更看不到扳倒刘瑾的希望了。”
张永眼睛里突然闪现一抹精光,“倒是有个机会,听闻安化王谋逆,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九边将士如今俱对刘瑾派出治理屯田之人不满,这次安化王谋逆便跟刘瑾派去的官员惹众怒有关,若可让陛下知悉……”
沈溪问道:“张公公敢在陛下面前提出来?”
“敢!”
张永一咬牙,“可问题是如今咱家见不到陛下的面,若能平息叛乱建立功勋,回京后,陛下破格赐见的话,应有机会把话传到陛下耳中,就是担心……”
沈溪道:“担心刘瑾在场,他会辩驳,以其巧舌如簧根本难以伤到他分毫……最好是私下觐见,对吗?”
张永想了下,重重地点头,道:“看来沈大人也想过这问题……要见陛下,或许不是很难,甚至陛下本身对刘瑾也有怀疑,但有些事……伤不到刘瑾根本,陛下又不是不知刘瑾中饱私囊,就是……唉,此种情况咱家仔细考虑过,觉得难以成功,所以就不蚍蜉撼树了。”
沈溪认真观察,发现张永真的是有心无力。
历史上真正扳倒刘瑾之人,正是张永,內苑是刘瑾控制最为松懈的一环。
沈溪心道:“刘瑾乃内官之首,随时见驾是他最大的优势,朝中官员没有他那种得天独厚的条件,但张永等太监却不同,跟君王间同样距离很近,皇帝对他们的的信任并不下于刘瑾,只是因能力有所不足才有亲疏之分。”
沈溪微微点头:“只要张公公一心扳倒刘瑾,还是有机会的……以我所知,随着权势日盛,刘瑾已生出谋逆之心。”
“啊!?”
张永听到这消息,着实意外。
就算张永思索很多扳倒刘瑾的方式,可涉及皇帝亲自处置的问题,只要刘瑾没有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朱厚照就会赦免他。但若刘瑾真的有谋逆行为,就等于走向灭亡。
张永两眼放光,但理智告诉他这件事不靠谱,当即疑惑地问道:“沈大人,您这消息是从何而知?可有证据?”
沈溪道:“证据自然是有,但都在刘瑾手上,若是时间不合适,恐怕都会被刘瑾销毁,所以……”
“所以还是没辙!”
张永以为沈溪信口开河,懊恼地拍了拍脑门儿,“刘瑾对沈大人忌惮之至,就算沈大人有机会回京,也没可能把罪证找出来……这条路行不通!”
沈溪笑了笑,道:“敢问张公公,若陛下知道安化王是以诛除刘瑾为起兵由头,而安化王谋逆又被平息,陛下可会杀了刘瑾?”
张永没有马上回答,思索半晌后才遗憾摇头:“难!”
沈溪道:“刘瑾不死,将来他重新崛起的机会有多大?”
“这个……”
张永回答不出来了,许久之后,他眉头紧皱,“恐怕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沈大人之前也曾设计让刘瑾发配宣府,最后还不是重回京城?”
沈溪点头:“看来张公公对刘瑾的危害,了解得很透彻,那就该明白其中诀窍,若无法找出刘瑾谋逆的证据,那干脆隐忍不发,因为实际意义并不大!”
张永嘴巴张了张,随后垂头丧气,显得更加懊恼了。
正如沈溪所言,如果只是以安化王旗号问题来攻击刘瑾,或许朱厚照会召来刘瑾喝斥一番,罚没些东西,最严厉也不过是夺去刘瑾职位发配闲住,等时间久了,朱厚照被朝事烦扰,依然会启用刘瑾,那时刘瑾必然会加倍报复。
而若是这件事提前被刘瑾所知,问题就更严重了,要死多少人都说不准。
张永问道:“那沈大人可有把握找到刘瑾谋逆的证据?”
沈溪点头:“证据就在刘瑾身上,或许在他府中,所有事情必须综合进行考虑,若单以刘瑾谋逆来说事,陛下未必会采信,但若是先拿安化王谋逆的事情作铺垫,让陛下对刘瑾起疑心,然后再顺势将刘瑾谋逆的事情捅出……”
张永露出恍然之色,道:“还是沈大人高明。”
沈溪道:“没有谁比谁高明,只是做事要循序渐进,一切根由还是这场战事……张公公不必担心,只要朝廷兵马到了宁夏镇,此战必胜,叛军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如何跟朝廷正义之师一较高下?”
张永点头:“这倒是,有沈大人在,就算强如鞑靼骑兵,最后结果如何?所以说……还是要先出兵啊。”
“等等吧!”
沈溪道,“军功是次要的,立下功劳却不能铲除刘瑾,再大的军功也是徒劳……若首功为我,刘瑾的防备心或许会更重。”
张永惊愕,满脸不可思议:“所以说……沈大人此战不是为平乱,而是为除……”
“嗯。”
沈溪点头,“所以一切都要平心静气,最好整个事情都按照刘瑾的计划来进行,只有如此发展下去,刘瑾对你我的防备心理才会降低,我们才更有机会把刘瑾铲除,不是吗?”
……
……
宫里太监有除刘瑾之心的人不少,但大多随波逐流没有主见,有张永这样有能力和破釜沉舟勇气的人不多。
张永自认能力不比刘瑾差多少,仅仅是没有跟刘瑾一般自小服侍朱厚照罢了,现在张永感觉到来自刘瑾的威胁,所以无论诛除刘瑾的事情有多难,都必须进行下去。
沈溪暗中跟张永商议除刘瑾的计划。
张永很有见地,所提建议给了沈溪许多启示,到底刘瑾在朝也算人脉宽广,在宫内拥有许多支持者,里应外合,做起事情来也更稳妥。
两人商定好后,张永就不急着出兵了。
按照沈溪所言,最好这次平叛按照刘瑾的计划进行,杨一清作为主力,沈溪这路人马只是充当陪衬,张永在理解沈溪用意后,对于军功也就看淡了。
这样的军功抢来意义不大,反倒不如跟沈溪好好商议怎么把刘瑾除掉,这才是正道。
一连两天,宣府城中都风声鹤唳,因城门关闭,坊间传言很多。
宣府军政两大衙门都在帮沈溪操心,甚至许多将官到沈溪这里求见,这些人目的也是想沈溪早点出兵,但基本被拒之门外,即便偶尔有人被迎进总督府,也在被晾几个时辰后自讨没趣离开。
转眼到了六月十一,这天沈溪得到宁夏镇的最新情况。安化王叛乱后,固原总兵官曹雄统兵压境,命令指挥黄正以兵三千入灵州,约邻境各镇兵克期讨叛,又派遣灵州守备史镛等夺河西船,尽泊东岸,目前朝廷官军正与叛军隔河对峙。
至于杨一清,才刚出紫荆关没几天,现在还在行军途中。
沈溪依然优哉游哉,丝毫也不见其心急。
这天晚上,沈溪刚回内宅,便见惠娘和李衿忙忙碌碌,原来沈泓突发高烧,咳嗽不止,姐妹二人忙得不可开交。
沈泓生病却没有请大夫,主要是惠娘和李衿身份尴尬,且沈泓来历不好解释,总督府内宅就是城中最机密的重地,就连沈溪身边人都不能随意进入,防止惠娘的身份泄露出去。
若是找来大夫,大夫很可能会把情况传扬开。
不过好在惠娘经营过药铺,懂一点医术,沈溪回来后她更加放心了,在惠娘看来沈溪的医术更为高明。
无论是惠娘,还是沈溪的正妻谢韵儿,都算医者,虽然她们所懂医术只是皮毛,但在这时代已经非常了不起。
沈溪检查后,发现只是普通风寒,之前惠娘已开了副药煎好,没什么问题。
“老爷,让您为难了……”
一家三口照顾沈泓睡下后,惠娘陪沈溪到了外屋,脸上带着深深的歉意。
沈溪道:“你这么见外干嘛?这是我儿子,我当然要放在心上,怎么没早点儿通知我?”
“不想让老爷费心。”
惠娘解释道,“毕竟老爷马上就要出兵了,偏偏这个时候……”
沈溪笑了笑,道:“这几天回来我都没跟你说出兵的事,你从何而知?”
惠娘看了跟在后面出来的李衿一眼,不言自明。李衿吐吐舌头:“外面都在传,说是宁夏安化王谋反,兵马已杀出关中,很快就要到宣府……老爷身为朝廷命官,西北将士仰望,还说老爷要出兵了……”
“看来民间传播的东西很多嘛。”沈溪道,“你们放心,这几天暂时不会出兵,就算要出成行,也会带你们一起。”
惠娘蹙眉:“老爷莫要言笑,领兵非同小可,妾身若跟在身边,怕会耽误老爷的正事。”
沈溪坐下,略感疲累,倒不是因为公事,也不是因沈泓,而是他最近一段时间也有些感冒,一直未能痊愈,他耐心道:“这次出兵,更多是象征意义,这场战事的胜败不在我,而在地方平叛兵马。宣府镇到宁夏镇数千里,等我带兵赶到,仗恐怕早就结束了。”
“所以老爷不出兵了吗?”李衿眨眨眼问道。
沈溪摇头:“兵还是要出的,走个过场罢了,带你们在身边,我才心安……有句话不是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噗哧!”
李衿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即她便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用手掩住嘴,用一种无辜的眼神望着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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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娘白了李衿一眼,再对沈溪道:“老爷读圣贤书,平时都以匡扶社稷为己任,岂能因儿女私情耽搁军国大事?若老爷出征,妾身跟妹妹就留在宣府这边……或者老爷怕麻烦,妾身回南方也可。”
听惠娘说要离开,沈溪脸色一沉,“我才是一家之主,你们只管听命行事便可……你们且放宽心,这次出兵跟游山玩水差不多,叛军就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叛乱很快就会平息下来。你们恐怕不知道,这一战本就是在我推波助澜之下而成……”
惠娘感觉沈溪生气了,就算心中有意见,一时间也不敢说出来。
沈溪掌握到的规律,如果每次都给惠娘尊重,这个好强的女人便会不自觉“蹬鼻子上脸”。
惠娘是个极有主见的女人,所以对于任何事情,都有她自己一套看法,要想让她屈服,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出威严来,出于对礼法纲常的敬畏,惠娘便会强迫自己做出改变。沈溪正是知道跟惠娘说话,可用强而不可服软,态度才会变得强硬。
果不其然,沈溪说完后,惠娘态度马上改观,似乎意识到有些话不是自己这个妾侍可以说的。
李衿道:“老爷何时出征?妾身也好整理行囊……”
沈溪和惠娘间最佳调节人,非李衿莫属,她聪明伶俐,平时看起来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不那么引人瞩目,但她自小就在生意场上打转,论能力和见识,丝毫也不比惠娘差,单论出身甚至比惠娘更高。
只是李衿懂分寸识进退,知道自己在沈溪心目中,只是个小妾,而沈溪平时却对惠娘疼惜有加,一应待遇均与正妻无异,这让李衿意识到,自己想继续留在沈溪身边,只有当好惠娘金兰姐妹的角色,不能有丝毫僭越。
沈溪语气轻松:“若不出意外的话,过两天就要出发,该收拾就收拾,至于泓儿……他这风寒来得不凑巧,为确保无碍,只能留在宣府……”
“可是……妾身放心不下泓儿。”
惠娘低着头,显然又犯拧了,香腮绷得很紧。
沈溪道:“我自会请来奶妈照看,孩子自小就要培养独立自主的意识,不能老惯着……唉!”
说到这里,沈溪有些理亏,他知道自己这个父亲不称职,不单是沈泓,便是京城的沈平和沈婷等子女,他都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家庭对他来说,很难兼顾。
这次林黛和谢恒奴产女,他也没有陪在身边,心中更升起一种负罪感。
李衿道:“老爷、姐姐,泓儿一天天长大,说话做事都很乖巧,领悟力超强,这会儿妾身正教他读书识字呢。”
听到说及儿子,惠娘脸上露出自豪之色。
沈泓跟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沈平一样,天资很高,或许是沈溪的遗传基因发挥了作用,两个孩子悟性极佳。
沈溪道:“泓儿年纪太小,无需强迫他读书认字,一切随缘就好。”
……
……
因出征之事,惠娘此后一段时间都沉默寡言,无论沈溪如何逗她,都垂头不语。
晚上沈溪留宿房内,一番颠龙倒凤后,云收雨歇,李衿沉沉睡去,他才穿上衣服回到书桌前,竟了无困意。
惠娘披上衣服过来,端茶送水。
沈溪看了眼榻上睡得正香的李衿,问道:“怎不安歇?”
“衿儿更累,让她睡吧。”
惠娘摇头道,“再说,妾身心里装着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沈溪问道:“想留在宣府,不跟我出征?”
沈溪问得直接,惠娘回答更干脆:“是。”
“我还是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旅途无人慰籍,我感觉自己就是个孤家寡人。”沈溪轻叹。
惠娘柔声道:“那就让衿儿陪老爷一道上路。妾身不懂行伍之事,便留在宣府这边打理生意,同时照看泓儿……孩子正发烧,怕是短时间内这伤寒之症不会痊愈,若是父母都不在身边……”
有些话,惠娘没继续说。
沈溪明白,自己作为父亲,刚跟儿子建立起亲密的关系,这就要走,而且还把他母亲一起带走,对沈泓来说确实不公平。
“到时候看情况吧。”
沈溪有些无奈,“我确实愿意尊重你的意见,或许我该为家庭多考虑一些,而不是只顾着自己。”
言语中,沈溪带着些许愧疚,他心中对惠娘浓浓的眷恋,自小到大从未更变。
……
……
杨一清出兵后,京城流传着诸多关于安化王叛乱的谣言。
这是个难以管控舆论的时代,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民间都会传播,在大城市内光靠口口相传也能把消息送入千家万户。
朱厚照得不到前线最新情报,就让小拧子去民间打探,可小拧子再努力也没法调查出具体情况,只能登门向谢迁求助。
“……谢大人,小人上门来,是因陛下催得太紧,虽说陛下经常召见刘公公,但刘公公谨言慎行,在陛下跟前什么都不说,而民间的消息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小人只好到您这里来问询情况……您在朝中声望无人能及,小人如今只有仰仗您了……”
小拧子希望能得到谢迁指点,在斗刘瑾这件事上,他态度异常坚决。
谢迁皱眉:“陛下从刘瑾那里得不到更多消息?”
小拧子眼珠子转了转,随即问道:“谢大人,言下之意……您这里也没有新消息?”
望着小拧子着紧的神色,谢迁实在不忍心打击他,道:“以老夫所知,宁夏镇叛乱并未出关中,甚至连黄河右岸都没波及,叛乱发生后地方官府已调集人马平叛。”
“剩下的事情呢?”
小拧子根本没觉得这情报有多重要。
谢迁道:“剩下的,只有等后续战报传来,你只能如此跟陛下启奏!”
“哎呀呀……如此可没法交差,陛下必定又要惩罚小人。”
小拧子满脸懊恼之色,思绪似乎早就飘到京城之外,“本以为谢大人您有沈大人提供的战报,应该对前方的情况知道更多些……谢大人,您可知道沈大人如今兵进何处?”
谢迁皱眉:“以老夫所知,到如今宣府那边尚未有调兵的迹象。”
“这是为何?沈大人……为何不出兵,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拧子紧张地问道。
谢迁黑着脸道:“有些事你也该有所耳闻……刘瑾为了避免宣府得此番平叛首功,圣旨发往宣府时故意拖延,以至于到今日宣府一直未得出兵调令……你让沈之厚一个地方官如何征调人马出防区?”
“对对,这确实是个麻烦。”
小拧子终于找到可以启奏的事情,整个人看上去轻松不少,道,“那谢大人,这件事小人可以启奏陛下吧?”
谢迁道:“可以,但应适可而止,有些话由你说出来,陛下可能会怀疑。”
小拧子稍微琢磨了一下,道:“小人心中有数,等见到陛下后,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自有分寸,谢大人您尽管放心好了。”
谢迁本来就不太想小拧子这颗棋子过早曝光,见对方已经得到想要的“情报”,便送其离开。
在出门时,小拧子突然问道:“谢大人,安化王叛乱所打旗号,您之前不许小人告知陛下,现在这情况……是否可说了?”
谢迁摇头道:“不行。”
“这……”
小拧子显然有跟谢迁不同的见解。
谢迁不想跟小拧子解释太多,道:“很多事,需从长计议,若这件事提早告知陛下,而出了什么状况,可不是你我能承担。你必须得保密。”
“是,是!”
小拧子不敢擅作主张,只能拱手告辞,转身离开谢府。
……
……
小拧子走后,谢迁赶紧派人去把云柳叫来。
关于前线战报,谢迁自己也很关心,对于迟迟没有进一步消息传来,他这边也怕刘瑾把紧急军情故意弹压下去。
云柳抵达谢迁书房后,没等她行礼问安,谢迁已经开口:“多余的礼数就免了,且说有无宣府的新消息?”
云柳道:“以卑职得知,沈大人如今仍未出兵。”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拖拖拉拉?”
谢迁嚷嚷道,“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为了斗倒刘瑾,他已开始不择手段,平叛之事如此着紧,他就不能先领兵出征?”
云柳回道:“宣府仍旧未得兵部调令。”
一句话,就让谢迁沉默下来。
关于沈溪跟刘瑾的恩怨,谢迁很清楚,刘瑾故意推迟圣旨和兵部调令抵达宣府的时间,就是担心沈溪趁机崛起。
云柳道:“这几日,九边各关隘全面戒严,沈大人有言在先,若无朝廷调令,他不会出兵……不知谢尚书您还有何吩咐?”
谢迁语气不善道:“老夫说什么,之厚在宣府会听从吗?朝廷调拨给他的兵马不少,他以斗倒阉党为先,浑然不顾朝廷利益……不过也罢,之后你把老夫的书信传给他,让他知道老夫的意见……无论刘瑾如何作恶多端,都让他先领兵把宁夏镇那帮乱臣贼子给剿灭了。”
“是。”云柳行礼。
谢迁马上写书信,交到云柳手中。
对于云柳他还是放心的,接触这段时间,谢迁发现云柳执行力超强,无论什么工作交给她,都能很好完成。更重要的是云柳对沈溪非常忠诚,谢迁不怕云柳把信函中的内容泄露出去。
……
……
小拧子从谢迁处急匆匆离开,主要目的是赶回豹房复命。
回到豹房,他才知道朱厚照刚刚开始设宴,饮酒作乐,此时花妃和几名舞姬俱在,他不敢入内。
小拧子感觉刘瑾对自己产生敌意后,也发现之前泄密之事有蹊跷……关于花妃跟刘瑾的关系,旁人或许不知,但像小拧子这样的皇帝近侍且还有不少眼线安插豹房各处的太监有心查探还是能知悉的。
所以小拧子一直等到夜色深沉,朱厚照出来方便时,才上前行礼,把之前从谢迁那里得知的情况告知。
换作以前,朱厚照对这种事漠不关心,但现在态度却迥异。
有人要抢他的皇位,而且还是宗室,这件事可就不那么单纯了,注意力也自然更集中,从每天都让小拧子出去打探消息,再把刘瑾叫来询问情况便可知悉。
“……你的意思是说,刘瑾为了避免沈尚书得首功,所以故意拖延圣旨和兵部公文到宣府的时间?”
在小拧子检举后,朱厚照脸上兀自带着不信。
小拧子道:“千真万确,这是奴婢仔细调查获悉,最后从内阁那边获得第一手资料。”
朱厚照嘀咕道:“这刘瑾,搞什么花样?沈尚书功劳可不少,就算没有这次军功,朕在军事上还是会倚重沈尚书,难道他觉得朕会找他人替代?”
此时小拧子很想把安化王起兵所打旗号告知朱厚照,想到谢迁的嘱咐,他又有些犹豫,以他的敏感度,还是能判断出这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风险,很多话说出来未必奏效。
朱厚照自己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道:“马上宣刘瑾,朕要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就派人去传召吧!”
“陛下,现在这时辰……”小拧子看了看天色,有些为难。
这个时候去请刘瑾,就算刘瑾再愚钝,也知道背后肯定藏有事情。
朱厚照怒道:“都有人跟朕抢江山了,如何还让朕坐得住?朕是皇帝,什么时候传召家奴,还有什么避讳不成?还不快点儿派人去。”
小拧子领命后,赶紧退下去安排,他自己可不敢去刘府。
……
……
刘瑾当天已见过朱厚照一回,乃是每日例行召见。
面圣时,刘瑾仍旧没说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因为宁夏镇距离京城太过遥远,平叛的消息很难在短时间内传到京城。
突然深夜被召,刘瑾感觉可能出事了。
但皇帝催得急,他没时间找张彩等人商议,只能即刻动身去豹房。
等见到朱厚照,行礼时刘瑾便发现皇帝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朱厚照劈头盖脸问道:“朕白天问你宣府出兵的情况,你是怎么说的?”
刘瑾道:“回陛下,老奴不是很清楚,照理说这会儿宣府沈尚书应该领军出宣府几日了吧……”
朱厚照突然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好你个刘瑾,到现在还敢在朕跟前信口雌黄?你信不信朕立即叫人把你这狗东西碎尸万段?”
刘瑾赶紧磕头:“陛下,您问的事情,老奴的确不知。”
此时刘瑾也在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脑子里一片迷糊。
朱厚照道:“以朕所知,你故意让兵部押后传递调令去宣府,听说连张永都已经到了宣府,而圣旨和调令都没到……”
刘瑾听到这话,赶紧为自己辩解:“陛下,这些事老奴一概不知,这可是涉及叛乱的大事,必是朝中有人趁机攻击老奴……或许是沈尚书自己不愿出兵,故意上书污蔑老奴呢?”
朱厚照道:“你以为朕是从沈尚书那里得来的消息?哼,你现在还不肯承认,是想让朕对你动大刑?”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刘瑾眼睛睁得圆圆的,扁着嘴,一副委屈的模样……反正这件事查无实证,关于什么押后传递圣旨和公文的事情,就算有,责任也不可能追究到他身上。
他只是照章办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负责具体落实的乃是下面的人。
朱厚照本来想等刘瑾承认后,立即进行惩罚,但现在刘瑾却死咬不承认,他一下子没辙了。
朱厚照道:“你再不承认,朕可要让兵部尚书来见,看看你们到底谁在撒谎。”
刘瑾哭诉道:“陛下,老奴对您可是一片忠心,怎会如此不智,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呢?一定是有人嫉妒陛下对老奴的信任,暗中攻击……呜呜,老奴实在是冤枉,若陛下不信的话,老奴愿意一头撞死在陛下跟前……”
(本章完)
刘瑾大表忠诚,把谎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泣涕涟涟,情真意切,面对这样一个“忠实”的老仆,朱厚照的满腔怒气硬是找不到地方宣泄。
但为了面子,朱厚照还是把兵部尚书曹元给叫了过来,问询宣府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曹元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半夜突然被太监宣到豹房来面圣,面对朱厚照这位百年难得一见的荒唐帝王,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陛下……”
曹元躬身行礼,目光不自觉往跪在地上的刘瑾身上瞟,想从刘瑾那里得到指点。
朱厚照一看,脸色一沉,喝道:“曹尚书,朕让你来,是问询宁夏安化王谋逆之事,你且详细道来。”
曹元身体一颤。
安化王谋逆,让阉党成员产生了浓重的危机感,所有人都怕安化王谋逆所打旗号传到君王耳中,到那时刘瑾必是要被问责。
曹元心想:“如今刘公公被陛下罚跪,且陛下面色不善,难道事情真相已为陛下所知?若如此的话,我该如何说才算合情合理?”
“怎么,你想隐瞒朕不成?”朱厚照见曹元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不由加大了声音。
曹元赶紧恭敬回答:“陛下,请容微臣整理一下思绪……这安化王谋逆,臣所知不详,一切皆以地方奏报为准……”
曹元不敢有所僭越,更不想挑战刘瑾的权威,知道什么说什么,而且还要把一些关键问题隐藏起来,尤其涉及诛除阉党旗号问题。
等他把安化王起兵的时间、地点、相关人物详细说了一遍,朱厚照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道:“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你且说些朕不知道的情况……”
曹元非常为难。
我怎么知道你有哪些事情不知道?你是皇帝,坐拥天下,边关发生什么事应该有更多眼线为你调查清楚,东厂、西厂、内厂和锦衣卫那帮人又不是吃干饭的,凭什么要听我一个臣子的表述?
曹元虽说是靠真本事提升起来的,但他的能力显然达不到兵部尚书的高度,若非刘瑾,他没有丝毫机会爬上如此高位。
当然,曹元察言观色很厉害,知道无论如何也要维护刘瑾这个阉党头子的利益,于是顺水推舟地道:
“微臣所知不多,可刘公公掌司礼监,督厂卫,信息获取渠道广泛,不如由刘公公来跟陛下奏请。”
饶是朱厚照想到曹元可能会护着刘瑾,听到这话,还是着实惊讶。
自己的臣子,有什么事居然不据实以陈,还要让太监代为奏报?一个兵部尚书就好像是太监的下属一样,温驯顺从而没有主见,这让朱厚照心里很不舒服。
刘瑾非常清楚朱厚照的为人,就算不抬头,也知道这会儿朱厚照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赶紧抬头道:
“曹尚书,陛下问你话,你只管回答,老奴所知俱已告知陛下,你将你知道的一切如实进奏便可……毕竟你我职责不同,汇报的方向也不同!”
被刘瑾这一教训,曹元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但他毕竟不是朱厚照肚子里的蛔虫,在这种需要说实话,更需隐藏实情的场合,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这也跟曹元面圣次数寥寥无几有关。
朱厚照躲在深宫和豹房拒不见大臣,与其说曹元这个兵部尚书是为朱厚照服务,倒不如说他是为刘瑾服务。
曹元吞吞吐吐地道:“陛下……安化王谋逆……实乃狼子野心……万民唾弃之……朝廷派出兵马……想必定会在短期内平定叛乱……”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曹元年岁不小,但跟年轻的沈溪相比,无论是能力还是谈吐,都大有不及,朱厚照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已恼恨至极。
看看刘瑾给朕举荐的都是怎样一群酒囊饭袋?
沈卿家能力那么强,非要被发配到宣府,而曹元屁大的本事没有却能坐到至关重要的兵部尚书位置上?
朱厚照眉头紧皱:“短期内平定,朕也如此认为,但首先要做到知己知彼。曹尚书,你且将宣府出兵细节,详细告知朕,你是哪日将兵部调令发出?”
被问到关键问题,曹元身体不自觉发抖。
他先看了刘瑾一眼,发现刘瑾跪在地上不答话后,这才硬着头皮作答:“回陛下,乃是六月初二。”
“六月初二便已将调令发出?你确定没有把时间搞错?”朱厚照厉声喝问。
曹元虽然知道这背后藏有极大的凶险,但此时他已经下不来台,只能死撑着回道:“不敢欺瞒陛下。”
朱厚照道:“好,你说六月初二便发出调令,那以朝廷平时调令传送速度,如此紧急军情,调令当在几天内送抵宣府?”
曹元简直想拿脑袋撞墙,这会儿他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陛下要深夜豹房召见,原来是知道兵部押下调令的事情……哎呀,这分明是要找我问罪,事关重大,刘公公也未必能保住我……”当下战战兢兢回道:“应该在……五六天吧……”
“混账!”
朱厚照怒不可遏,“你是觉得朕不知道从京城到宣府有多远?从京城至宣府,远不过四百里,一匹快马星夜兼程换马不换人,一天足以走二百里,你居然说从京城传递消息到宣府,需要走五六天?你是要欺君吗?”
这下曹元再也站不住了,直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磕头不迭:“回陛下,微臣对驿路不是很清楚,所以才会出现如此偏差……”
大明邮驿虽然没有什么五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的概念,但快马一天走个二百里都是少的,三四百里都有可能,若是换作沈溪组建的情报系统,一天走四五百里都没有问题,这也是为何沈溪的情报总是比人先一步的缘故。
朱厚照霍然站起,暴跳如雷:“你堂堂兵部尚书,居然连战报传递快慢都不清楚?平日都在干什么?朕要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说完,朱厚照坐下来,好像要跟曹元算总账,没有让曹元站起来回话,直接喝问:“就算需要四天时间,军令怎么都该在六月初五送达吧?那为何朕获悉,六月初八监军太监张永都已到达宣府,沈尚书仍旧按兵不动?”
曹元非常紧张,不过他跟刘瑾一样喜欢耍小聪明,试探地道:“定是宣大总制需要临时调兵,或者因事耽搁,所以才……未能及时出兵……”
“砰!”
这次朱厚照不是拍桌子,而是直接把面前的笔筒摔到地上,怒喝道:“好你个曹元,居然敢当面糊弄朕……以朕所知,宣府兵马已准备妥当,就等圣旨和兵部调令送达,但左盼右盼就是不到,以至于沈尚书有心出兵而不得……你居然敢倒打一耙?”
“陛下明鉴。”
曹元哪里敢认罪?而且他认定刘瑾会为自己撑场面,于是继续狡辩,“或许是途中传驿出现问题,陛下请容微臣回去后慢慢调查……”
随着这一番推诿的话音落下,朱厚照气得脸红脖子粗。
“以前朕没觉得沈尚书有多重要,甚至以为让他人来做兵部尚书并无不可,但跟这酒囊饭袋一比……有得比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瞧瞧刘瑾给朕举荐的都是什么狗屁东西,之前还不断在朕跟前夸这曹元多能干,现在看来就是个窝囊废,连给沈尚书提鞋都不配!”
显然,曹元根本无法理解朱厚照。
在很多人看来,朱厚照每天沉迷逸乐,想必是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不知情。
但他们却不知,正德皇帝虽然贪玩好耍,但能力却丝毫不差,尤其军事头脑更是一般人所不及。
一来因朱厚照尚武,喜欢对历史上那些经典战例进行研究,二来是因为朱厚照有沈溪这个拥有先进头脑的先生教导,军事上的造诣并不浅,如果谁拿行军布阵之事在朱厚照跟前耍小聪明,纯属为自己添堵。
朱厚照站起来,指着地上跪着的二人道:“马上派人传驿,若两日之内,朕收不到宣府出兵的奏报,那你们就等着被砍脑袋吧!”
盛怒之下,朱厚照不再给刘瑾和曹元留面子,撂下狠话后甩袖而去。
等脚步声远去,曹元擦了一把汗,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忽然想起刘瑾还跪在那儿,连忙上前相扶。
曹元的手刚接触到刘瑾,就被对方一把甩开。
“曹尚书可真是能耐啊!”刘瑾站定后,扫了曹元一眼,用阴阳怪气的强调说道。
曹元苦笑:“刘公公,陛下突然召见,在下实在没有准备……却说陛下今日究竟唱的是哪出?”
刘瑾怒视曹元,道:“你是猪脑子吗?难道看不出陛下乃是因平叛战场信息不畅,得不到更多消息而动怒?自打宁夏镇叛乱发生后,陛下每日都会召见咱家问话,甚至派人暗中打探情况,你蒙头蒙脑胡乱说话,想害死咱家吗?”
“公公,这可是您……”
曹元差点儿就要破口而出,是您老安排让我押后调令传到宣府,这不是你们司礼监颁发的圣旨也没有按时送达吗?怎么现在你却怪起我身上来了?
刘瑾怒道:“谁?你想说什么?你个不开眼的东西……莫非还想诬陷咱家不成?哼哼,陛下问及宣府事,你只管遮掩便可,作何要把责任往咱家身上推?”
“在下可未……”
曹元本想为自己解释一下,但他马上意识到,现在自己说多错多。
刘瑾道:“还杵着作何?回去赶紧派人催一催,让圣旨和军令早点儿到宣府,这已耽搁了数日,若再延误军机,你不是真想让陛下将你和咱家一起五马分尸吧?”
在刘瑾催促后,送圣旨和军令去宣府之事才正式付诸实施。
以大明邮驿速度,公文差不多一天左右就可以送达宣府,而在沈溪得到出兵旨意和兵部调令时,已是六月十三,距离叛乱发生已过了十九天,按照历史上安化王叛乱十九天即被平息的进度,沈溪此时出兵已经来不及了。
巡抚杨武听到朝廷敕令到达,急忙赶到总督府,催促沈溪出兵。
杨武这次来访,还有一个原因是看到刘瑾派快马送来的密函,让他不惜一切代价让沈溪上路。如此一来,不管是本心还是刘瑾的命令,都希望沈溪赶紧出兵。
“……沈尚书,您看现在圣旨和兵部调令均已送达,兵马也都准备齐备,您差不多该出兵了吧?陛下征调您以五千人马出征,不若就今日出发?”
杨武很着急,他知道拖下去最大的后果,就是自己这个巡抚要承担责任。
关于刘瑾的庇护,他基本没敢奢求,毕竟刘瑾是人不是神,宣府一直没出兵,若事后被追究的话,主导这一切的刘瑾责任不会小,届时他也会被牵连。
沈溪道:“既然圣旨和兵部调令均已送达,本官自然没有拖延的道理……明日一清早便发兵,之前本官还要去营中视察动员一番。”
杨武忙道:“大可不必,下官已为沈尚书安排好,您只管率部出发便可。领兵者多为宣府总兵府所辖宿将,若您觉得不妥,只管以手下将领为正职,总兵府军将任副职,至于粮草和军械,更是早就筹措妥当,沈尚书已看过具体数字,可有问题?”
杨武什么事都为沈溪安排好了,除了不能帮沈溪带兵,他已做到极限,一度让沈溪觉得这位是个“能臣”。
但一切不过是个假象。
沈溪看过杨武递上来的账簿后,发现筹措的钱粮和兵器都很匮乏,跟杨武所说准备齐全有很大差距。
沈溪点头:“杨巡抚实在费心,若此战得胜的话,本官会在陛下面前好好为杨巡抚表上一功。”
“不必了,记功之事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便是出兵。要再耽搁下去,下官没法对朝廷交代,现在人马和钱粮都已安排好,下官明日一早为沈尚书您践行。”杨武道。
沈溪笑着点头,这次没有让杨武独自离开,而是亲自送出门口。
一旁陪同的,有张永、王陵之等人,把杨武送走后,一行才回到总督府正堂。
张永问道:“沈大人,您明日就要领兵出发?”
沈溪把杨武进呈的账簿仔细查看过,没有侧头看张永,直接回道:“朝廷调兵公文已到,本官再继续驻足不前实在说不过去,是该出发了。”
张永看了一下精神振奋的王陵之和荆越等人,问道:“此时去,军功怕是早就旁落,那赶赴宁夏镇的意义何在?”
沈溪道:“张公公就确定这场叛乱可以不战而平息?”
张永叹息道:“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陕西地方已调兵平叛,之前又有杨巡抚带兵到宁夏镇,你再赶去,时间上怕是来不及了……你人在宣府,出兵却落于人后,这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虽然沈溪跟张永详细探讨过首功属于谁的问题,张永当时也应允此番要以斗倒刘瑾为第一选择,但想到军功旁落,终归还是不甘心。
张永的境界,远达不到沈溪的豁达。
用张永的话说,你沈尚书功成名就不在乎军功多寡,但咱家年老体迈未来没个着落,可不嫌军功多。
沈溪没有跟张永争论,对荆越道:“荆将军,今日你带五百人去一趟宣府库房,把明日军需调度运回营地,今夜本官会亲自往营中走一趟,明日一清早,三军出发!”
胡嵩跃问道:“大人,不需要征调火器营吗?”
胡嵩跃所说火器营,并不是沈溪平时训练的兵马,而是原宣府镇所辖神机营,在胡嵩跃和荆越等生性谨慎的将领看来,出征当然务求稳妥,而总兵府给沈溪配备的五千人马显然不是什么精兵。
沈溪道:“这场叛乱,给我三千人马足矣,为何还要征调火器营?你们只管将身边亲随带上,到宁夏建功立业!”
“好!”
胡嵩跃和荆越都很振奋,到底能再次跟着沈溪出征,不管怎么样军功都跑不了了,就看多寡而已。
等人都走了后,张永道:“沈大人可真会鼓动人,这些兵油子平时从不信服谁,但在沈大人这里,却唯命是从……不过,瞧他们那好战的样子,不会逼迫太甚,导致手下出现逃兵吧?”
沈溪问道:“张公公怕有逃兵,出征人马无法配备全?这可就就多虑了……据本官所知,宣府这边军将听闻随我出征,把总兵府门槛都挤破了,根本不会缺人。这场战事本官也想好好打一场,就看老天是否赏脸给机会了!”
“这不是废话吗?你去压根儿就不是为建功立业,否则早就出兵了,这会儿黄花菜都凉了!哎哎,咱家跟你说这些作何?既然要出兵,咱家也要回去做准备了,免得到宁夏这一路颠簸把身体给抖散了……沈大人,告辞。”
张永带着一种不配合的态度离开。
沈溪发现张永意见不小,这并非源自于其贪功心切,而是对未来的恐惧。
“你张永以为获取军功回京,便能安享晚年?最好不跟刘瑾彻底撕破脸面……或许你还没被刘瑾逼上绝路,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过个几年再跟刘瑾斗,恐怕连我都有心无力了,不如趁现在刘瑾根基不牢,拿出魄力把他拉下马来。”
(本章完)
六月十四。
一大清早,沈溪便带着亲随,自总督府出来,向城西而去。
杨武很早就在宣府城西校场等候。
边塞之地驻军跟京师不同,人马基本驻扎在城内,为确保城防安全,东西南北靠近城门的地方都设有营房,为方便操练,营地都修建有很大的校场,历史上宣府兵马驰援三边,多从西校场出发。
杨武知道沈溪会来点兵,老早便来等候。
“沈尚书……”
远远看到沈溪到来,杨武举起手大声打招呼,他身后宣府总兵官白玉带着副将、参将、游击将军等人巍然站立。
白玉虽然也是阉党中人,但不算核心成员,若是普通文官前来,或许会不屑一顾,但面对沈溪,只能放下所有架子恭恭敬敬侍候。
沈溪在大明军队体系中,地位非同小可,就算在朝被刘瑾压得死死的,但地方上军将还是把沈溪捧得高高在上,唯命是从。
等沈溪走近,白玉上前道:“昨天圣旨和军令送达,卑职未及前往总督府拜访,今日得知大人您出征平叛,特地前来送行……”说到这儿,他身后一群亲兵把五口大箱子抬了过来,盖子紧闭着,以沈溪观察,这些箱子都很沉,显然里面装的不是什么日用品,而是金银珠宝。
沈溪没让人打开,为难地说:“这让本官怎么好意思?此番本官只是奉命出兵平叛,等功成之日还会回宣府……这些临别馈赠,白总兵带回去吧!”
白玉非常尴尬,一时间不知如何说才好。
杨武笑道:“怎么说也是白将军一片心意,沈尚书您不必客气……谁不知此番出兵乃是陛下亲自点将,若您在宁夏凯旋,多半要回京师重为兵部尚书,以后下官和地方将官还要承蒙您照顾……”
沈溪从杨武话中,大致猜到,白玉送来的这批礼物中,显然有巡抚衙门一份。
杨武是文官,在宣府地位仅在沈溪之下,不过刘瑾派来治理屯田的胡汝砺窥伺在旁,杨武不敢明目张胆送礼,干脆假借白玉之手。
反正白玉这个总兵官在文官眼中不值一提,他送礼给沈溪,就算是刘瑾也不会介意。
沈溪心想:“杨武送礼,想来在礼物之中写有清单,让我知道哪些是他所送,这些可不是单纯的礼物,还算是他送给我的‘买命钱’。”
沈溪道:“既如此,那就多谢白总兵一片好意,来人,把东西搬上马车。”
“不必不必。”
白玉眉开眼笑,“让卑职派人便可,马车已经为大人您准备好了!”
说完,远处过来八辆马车,除了五辆运箱子的货车外,另外三辆带篷的箱车,一看就是提供给沈溪乘坐,另两辆里面则坐着人。
杨武凑过来,嬉皮笑脸地道:“白将军知道沈尚书旅途辛苦,有所安排,大人只管路上再掀车帘看便是。”
这已经不算暗示,杨武就差告诉沈溪这马车里载着女人,而且不止白玉送了,杨武也有份。
沈溪心道:“我收你们的临别馈赠,可不是为了你们那点儿银子,而是给你们留一条路,让你们心存希望,行事多有顾忌,在刘瑾倒台后也不至于铤而走险……但现在送女人来算什么意思?”
白玉和杨武都带着男人都懂的笑容,非常暧昧。
“多谢。”
沈溪语气转而变得冷淡了些,道,“若是本官能出征凯旋归来,再谢过白总兵和宣府将官一片好意……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本官这就去了!”
……
……
沈溪领兵出征,出宣府入大同,穿偏头关过黄河,一路远去。
这对宣府官员和将领来说,可算是送走一个瘟神。
杨武回到巡抚衙门后,心里还在琢磨:“我这官途为何如此不顺?好不容易攀上刘瑾,得到巡抚之职,本以为有入朝为京官的希望,谁知却摊上这么个顶头上司?满朝上下谁人比沈之厚更难缠?”
跟在杨武身后的白玉则显得很高兴,道:“杨大人,没想到给沈大人送礼如此顺利,以前还以为他是那种顽固刻板、拒绝收受礼物的铮臣呢。”
杨武没好气道:“你知道他收礼的目的是什么?”
“嗯?”
白玉一脸惊讶,想了想拱手道,“还请不吝赐教。”
杨武道:“他一反常态收受礼物,事情反而不太寻常……现在只寄希望于他彻底离开宣府不归,回朝安心当他的兵部尚书,这样你我就不用再招惹麻烦。”
因为杨武没解释沈溪收礼的目的,白玉讪笑两声,道:“沈大人留在宣府其实也没什么,现在陛下让刘公公派人到宣府来修建行宫,指不定什么时候圣驾就要移銮宣府……不是说陛下定了两年平草原的国策?”
“无稽之谈,无稽之谈……”杨武骂骂咧咧,白玉不知道他究竟对什么不满,毕竟此番送礼杨武也有份。
恰在此时,外面有侍卫进来传报:“两位大人,户部侍郎胡大人求见。”
杨武顿时紧张起来:“这……这可有些麻烦了,等会儿见到胡侍郎你说话可要小心点儿,不要把送礼的事说出来。”
白玉点头应是,然后跟随在杨武身后,一起出去迎接胡汝砺。
胡汝砺刚进正院,见到杨武和白玉,没等二人上前行礼,便用一种严厉的口吻喝道:“杨军门,瞧你做的好事!”
杨武故作糊涂:“良弼兄何出此言?”
在大明,祖籍南直隶应天府溧阳县、出生于宁夏左屯卫的胡汝砺,累祖孙三代始成宁夏名儒学人,在士林中逐步享有盛誉,就算刨除刘瑾特使的身份,杨武作为后进,也要在胡汝砺跟前毕恭毕敬说话。
胡汝砺横眉怒视,或许是察觉到周边有巡抚衙门属吏和书办在,不适合敞开说话,一摆手,道:“进内再言。”
杨武跟白玉对视一眼,随即二人一起进入后堂,此时胡汝砺已坐下来,拿起杯刚泡制的香茗在喝,显然是得到消息一路风尘仆仆赶路回来。
胡汝砺放下茶杯后,问道:“今日沈之厚可是领兵西去?”
杨武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不需要隐瞒,点头道:“正是如此,陛下圣旨和兵部调兵公文于昨日抵达宣府……今日领兵出征……时间掐得刚刚好……良弼兄,这没问题吧?”
胡汝砺气冲冲地说:“公公之前可有言在先,让你阻挠沈之厚出兵,为何他昨日刚得调令,今日就能将兵马整顿完毕?”
这下杨武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虽然刘瑾来信让他催促沈溪上路,但按照常理没个三五日兵马根本无法整顿完备,沈溪绝无可能如此顺利便领军西去。
如果把巡抚衙门和总兵府早就为沈溪整顿好兵马,却因沈溪坚持才迟迟不出兵之事说出来,更不知胡汝砺会藉此如何大做文章。
杨武看着白玉,连连使眼色。
白玉一脸为难,硬着头皮上前,吞吞吐吐道:“这不是……沈大人早就跟总兵府打过招呼,让我等做好准备,等圣旨和兵部军令一到就出发么?”
“沈大人自己便有亲兵五百,加之先前他还调两千兵马进行训练,此番总兵府不过抽调三个千户所便可成行,并没有多麻烦,稍微整理一下便可出征……胡大人明鉴,我等可没有违背刘公公所下命令……”
杨武尴尬地打圆场:“是啊,是啊,我们不过是遵照公公命令办事罢了……之前刘公公发来密函,说是宣府这边耽搁太久,要我到总督府催促沈尚书尽快出兵……或许是陛下那边已开始过问,公公见事情再也拖延不下去了,才特意来函催促。”
胡汝砺一副生气的模样,但他没说什么,再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恰在此时,门外走进来一人,这人杨武和白玉都认识,正是跟着张文冕一起到宣府的江栎唯。
“大人。”
江栎唯上前来,向胡汝砺行礼。
胡汝砺点头道:“顾严,你且将你调查到的事情,详细说来。”
江栎唯怒视杨武,似乎看到杀父仇人一般,道:“以卑职调查所知,杨大人跟白总兵一起,暗中积极配合沈之厚,调兵遣将,准备好钱粮和军械,似早有不轨之心。今日沈之厚出征前,二人更是送上厚礼,分明有结交沈之厚,当那墙头草之意。”
“江镇抚,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休要胡言乱语!”杨武大惊失色,指着江栎唯大声反驳。
江栎唯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胡汝砺伸手阻止。
胡汝砺站起身来,道:“杨军门,你所在的宣府,乃九边第一重镇。你坐镇此地,不但要为朝廷效命,更要誓死报效公公……你非但不思公公对你的提拔之恩,居然暗中跟沈之厚勾连,分明是有意背叛……”
“绝无此事。”
杨武发现自己百口莫辩,想解释却不知如何出口。
胡汝砺再瞪着白玉道:“白总兵,你当初给刘公公的信函中是如何说的?你说你人在宣府,就一定不会让沈之厚掌握军权,看看你现在做的这一切,这不是阳奉阴违吗?”
白玉推搪道:“都是出自杨大人安排,卑职只是按照杨大人吩咐行事。”
官场上,相互推搪的情况实在不胜枚举,以至于谁都不知哪个人说的是真的哪个人说的是假的。
杨武怒道:“谁让你办事的?明明是你暗中相助沈之厚,本官几时让你协助他出兵……”
杨武和白玉之前还亲如兄弟,现在当着胡汝砺和江栎唯的面,却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胡汝砺没好气地道:“行了,在本官面前惺惺作态作何?还是想想怎么跟公公解释吧……此番宁夏谋逆,公公最为忌惮之人并非是起兵作乱的安化王,而是深得陛下宠信的沈之厚,你们现在不但不站在刘公公立场上考虑事情,甚至跟沈之厚私相授受,以后刘公公如何提携你们?”
杨武不明白自己听从刘瑾行事有何过错,但却知道胡汝砺在刘瑾跟前讲得上话,如果存心攀诬自己,自己怎么都逃脱不了罪责,赶紧用求饶的语气道:“良弼兄,你看这是说得哪里话,在下不是想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罢了……”
“哼,退路?你的意思是说,刘公公这棵大树你靠不得,想要靠别处不成?”胡汝砺冷笑不已。
杨武不想去跟胡汝砺讲道理,对白玉一摆手。
白玉心领神会,就要去关门,却被江栎唯阻拦下来。
白玉喝道:“让开!”
江栎唯没有避让,第一时间看向胡汝砺。
胡汝砺怒目圆睁,喝道:“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怎么着,你们还想来硬的,不让我二人离开?”
杨武苦笑不已:“在下岂敢哪?你我同朝为官,与人方便便是给自己方便,良弼兄,我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好。”
胡汝砺到底宦海沉浮多年,明白官场的规矩,就算他之前再愤怒,此时也只能平息怒气,道:“那就关上门听你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
官场上事情非常好办,除了人情,就是使银子。
虽然胡汝砺不是什么贪财好色之徒,但也不能免俗,一顿酒宴摆下来,酒桌上诉诉苦,再拿出一些好处摆平一下,什么事都过去了。
胡汝砺多饮了几杯,扶额气恼地道:“宗文,刘公公待你不薄,你岂能因为一己私利而不顾念恩德?”
杨武继续往胡汝砺酒杯中添酒,道:“良弼兄所言极是,在下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罢了……这不,朝中文官对刘公公攻击太多,明枪暗箭无数,你我身为文臣中一员,总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一句话,正好说到胡汝砺的心坎儿上去了,他忍不住叹息一声,居然没作反驳。
胡汝砺以孝子、孝臣和名儒著称,这样的人其实最在意面子,自打以同乡之名投靠刘瑾,虽一路青云步步高升,但朝中对他的非议极大,御史言官总拿他的过错说事。
白玉见杨武说话有效,赶紧过去添酒,道:“刘公公乃是为朝廷做事,沈大人也是为朝廷做事,何分彼此?就算是刘公公,也希望早些平息宁夏叛乱吧?”
胡汝砺看了沉默不语的江栎唯一眼,点头:“这倒也是。”
四人中江栎唯的地位最低,但也为其余三人所忌惮,到底江栎唯锦衣卫出身,背负天子亲军之名,而且江栎唯是刘瑾派来的,算是刘瑾的耳目。
白玉顺着胡汝砺的目光看过去,似乎明白什么,赶紧过去给江栎唯敬酒:“江镇抚,你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同为朝廷效命,我等不该有成见才是。”
“哼!”
江栎唯可不像胡汝砺那么好糊弄,心中对沈溪的仇恨根深蒂固……在他眼中,谁跟沈溪妥协就是与他为敌。
江栎唯的不识相,让白玉很尴尬,只能转头求助杨武。
杨武眼中凶芒一闪而过,显然动了杀机,他之前就对张文冕和江栎唯住进巡抚衙门后院吃拿卡要感到不满,到现在江栎唯依然不卖他的账,让他觉得非常必须要除去这个后患。
胡汝砺劝慰:“顾严,有些事别太固执,虽然杨军门和白总兵做事的确有不对之处,但居安思危乃人之常情,不可太过苛责。”
江栎唯站起身,质问道:“那胡大人意思是说,沈之厚可以不杀,刘公公的命令也可以不遵从?”
一句话,就让胡汝砺、杨武和白玉陷入尴尬的境地,在场四人都是公认的阉党中人,现在居然在为阉党出力之事上出现争执。
杨武到底老谋深算,站起来作义正言辞状:“刘公公正确的命令当然不能违背,但现在要刺杀朝廷命官,这种事岂能完全听从?”
“很多事,需要从长计议,就算真要杀沈之厚,也要找寻时机,沈之厚到宣府后从来都是深居简出,根本没机会下手,此番往宁夏去更是带精兵数千,要下手哪里有那么容易?这件事就算是当面跟刘公公说,刘公公也能理解。”
“对对。”
胡汝砺帮腔道,“顾严,别犟了,坐下来一起喝酒,若你还要继续遵从刘公公的命令行事,我等也不反对,你只管让杨巡抚调派人随你同去宁夏镇,见机行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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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三边前线的消息很少,无论是宣府,还是京城,都很难得到关于平叛的更为详尽的战报。
京城内,朱厚照仍旧每天召见刘瑾,所问内容基本跟安化王叛乱有关,至于朝事则依然由刘瑾一手把控。
如今谢迁更好像是给刘瑾打下手的,内阁权力基本被架空。
六月二十六。
距离叛乱发生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就连沈溪出兵也已有十多天时间,刘瑾跟往常一样一早便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整理好,准备去跟朱厚照启奏。
张文冕和孙聪站在刘瑾身后。
刘瑾把衣服整理好,回头看着二人,道:“都在这儿候着,咱家从豹房出来,若没事,会派人知会你们一声,届时自行散去便可;不然的话,咱家会直接回府,商议事情。”
刘瑾对面圣没多大自信,朱厚照非常喜欢给他出难题,当刘瑾左右为难时,便会求助于张文冕和孙聪。
“公公只管去,我二人在这里恭候。”张文冕恭敬地道。
刘瑾收拾心情,带着随从出了门。
刘瑾刚进豹房,便见小拧子早已等在门后。
关于小拧子屡屡在皇帝跟前打他小报告的情况,刘瑾已经查明,心中很是窝火,早已做好诛除小拧子的准备。
不过现在安化王叛乱在前,皇帝盯得他很紧,才没机会痛下杀手。
小拧子对刘瑾非常恭敬,见刘瑾前来,主动走上前行礼:“见过刘公公。”
“哼!”
刘瑾在小拧子跟前显得极为倨傲,也是因为彼此均成为了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有必要再假装一团和气。
小拧子心里一沉,但依然笑眯眯,心底却提高了对刘瑾的警惕,他很清楚,就算自己不在朱厚照跟前说小话,因一山难容二虎,刘瑾也断容不下他这个皇帝跟前的新贵。
刘瑾问道:“陛下可已准备漱洗入睡?”
小拧子回道:“陛下刚见过司马真人,问了一些修仙和养生的事情。陛下用过早膳,便会接见刘公公……刘公公,请至书房等候。”
刘瑾跟在小拧子身后,往书房走去。
豹房这边所谓的书房,不过是朱厚照平时在豹房内接见臣子的场所。朱厚照非常爱面子,想要在臣子前体现出自己身在豹房也并未忘国事,也就设下这个好似背景板一样的书房,以示自己平日勤奋好学。
刘瑾瞪着小拧子的背影,心道:“你这家伙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说咱家坏话,看回头咱家怎么收拾你!”
“炎光说得不错,要对付这小东西,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些手段不知不觉把他除掉,神不知鬼不觉……最好是下毒,让陛下觉得他是病死,或者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正思忖间,刘瑾和小拧子到了书房。
小拧子恭敬地道:“公公,您在这里稍候,陛下过会儿便到。”
“嗯。”
刘瑾点头,目送小拧子离去,身影消失在了后堂门口,嘴角浮现一抹狞笑。
此时已经是盛夏,书房内很是闷热,刘瑾把随身所带折扇拿出来扇风,反正这会儿皇帝不在……朱厚照做事大大咧咧,每次都从后堂现身不说,远远还能听到脚步声,能给他足够的时间把折扇收起来。
就在刘瑾惬意地闭目养神时,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连忙睁开眼,转头看去,惊愕地发现不知何时朱厚照站到了正门口,而之前进了后堂的小拧子此时正跟在朱厚照身后。
“陛……陛下!”
刘瑾没想到朱厚照会从正门进来,赶紧把折扇收起。
朱厚照没多言,跨步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道:“说吧,昨日宁夏镇有何战报?还有便是沈尚书、杨巡抚的出兵消息,一并道来!”
……
……
关于前线的消息,刘瑾基本都是从兵部获取。
曹元这个兵部尚书没什么能力,地方上奏什么,他就告知刘瑾什么,刘瑾想从其他渠道得知消息,实在是难上加难。
又是一天没事,刘瑾的奏禀,让朱厚照很不满。
不过朱厚照已经习惯刘瑾报喜不报忧,没过多计较,等刘瑾奏禀结束后,一摆手道:“刘公公,你先退下吧,再有消息定要第一时间来禀告。”
“是,陛下!”
刘瑾对在面圣时轻松过关,显得很是欣慰,马上行礼告退。
刘瑾走后,朱厚照脸上多有不满,以小拧子的聪慧自然能读看得出来,朱厚照对之前刘瑾等候面圣时拿出扇子来扇风显得很生气。
朱厚照问道:“小拧子,这两天天气很热吗?”
小拧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以他瘦弱的身子骨,不太能感觉到炎热,而朱厚照因为每天吃丹药,又纵情酒色,身体更是虚浮,大夏天都不出汗。
刘瑾就不同了,当上大明“二把手”后,刘瑾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每天人参、鹿茸、海参、燕窝补着,气血旺盛,这一两年明显发福。再加上之前刘瑾一身厚重衣衫赶路到豹房,当然觉得炎热难耐。
小拧子可不管什么客观原因,能找到机会攻击刘瑾,自然是不遗余力地添上一把火,当下躬身道:
“回陛下,这几天刚下过雨,很是凉快,奴婢并不感觉有多热。”
“是啊。”朱厚照往额头上摸了一把,“头上汗都没有,刘瑾跑到朕面前来扇扇子,算几个意思?”
小拧子神色尴尬,想了想道:“陛下,或许是刘公公……真的很热吧,刘公公平时走路多,就算是寒冬腊月也会带一把扇子在身上。”
“是吗?”
朱厚照眉头紧皱,他之前从未留意过这等事。
小拧子眨了眨眼睛,道:“陛下,您忘了年初藉田时,您累了,刘公公拿出把扇子来给您扇风的事情?”
朱厚照“哦”了一声,终于回想起来,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现在愈发放肆了,就算是热一点,忍一忍不就过去了?每天来给朕所奏都是陈年旧闻,腻味透了……哦对了,这两天你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小拧子回道:“以奴婢所知,固原总兵官曹雄之前派人马去宁夏,已渡过黄河,而之前传言投敌的仇钺和杨英,已在跟曹总兵暗中联络,准备里应外合,直扑安化王府……情况好像是这样的。”
“什么?”
朱厚照惊讶地站了起来,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神色打量小拧子,喝问,“小拧子,你可知道在朕面前信口胡说是什么罪名?”
小拧子跪下来磕头,道:“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陛下。”
朱厚照闻言坐下,皱着眉头道:“也是哈,你哪里有胆子欺骗朕?不过……刘瑾胆子可真不小……若前线情况真如你所言,那这些消息他应该早就知道了才对,为何到现在迟迟不启奏与朕知晓?”
小拧子跪在地上不说话,他可不敢随便攻击作为内监之首的司礼监掌印,毕竟刘瑾在朱厚照心目中地位非同小可。
“算了!”
朱厚照一摆手,道,“你打探到的消息,有可能只是道听途说,还是等具体战报传来后再说吧。再就是跟朕盯着,看看沈尚书是否有奏疏传来……别人的话朕轻易不会采信,但沈尚书的话却可充分信任,朕也相信,只要沈尚书出马,宁夏这一战可轻易获胜!”
……
……
朱厚照去睡觉了。
朱厚照习惯了昼伏夜出的生活,对于他身边这些常侍来说,也要习惯这种作息习惯。
小拧子从书房出来,满头大汗,心里还在嘀咕:“这刘公公掌握的权力实在太大,陛下就算知道他有诸多不法罪行,轻易也不会治罪……那我该怎么办才好?”
本来小拧子要去休息,但此时他心里不安,便趁机找了个由头离开豹房,说是回宫取东西,但暗中却去见谢迁。
日上三竿谢迁才到文渊阁坐班,这边屁股还没焐热,小拧子便来求见。
谢迁赶紧收拾心情,把小拧子带到文华殿一处偏殿……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跟小拧子暗中有往来。
“……谢大人,您之前跟小人所说那些事,看来不奏效啊,陛下对刘公公所犯罪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番也知道刘公公有军情隐瞒不报,还是没有追究……”
幽闭的房间里,小拧子好像是倒苦水一样,跟谢迁说出自己的难处。
到最后,他近乎用哀求的语气道:“谢大人,您可要帮帮小人,现在刘公公看小人的眼神都不对了,若是安化王谋逆之事不能让他倒台,那小人很可能会被他迫害致死!”
谢迁面色谨慎:“拧公公乃是陛下跟前红人,量刘瑾也没胆量加害。”
小拧子苦着脸道:“奴婢哪里是什么红人,只是个打杂的罢了,刘公公才是红人,陛下不想做的事情悉数交与他,听说朝中御史言官上疏弹劾刘公公,都被刘公公找借口下狱……那些资历深厚的文臣都如此,小人有什么本事跟他斗?”
谢迁看小拧子浑身发抖,不由出言安慰:“你尽管放心,安化王谋逆之事一定会让刘瑾吃不了兜着走……哦对了,这几日陛下跟前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小拧子突然想到什么,道:“倒是有件事,今日陛下对刘公公在书房内扇扇子很不满……”
“哦?你且说来听听!”谢迁一脸好奇。
小拧子立即将刘瑾平时扇子不离身,今天又在朱厚照跟前扇扇子的事情说了。
谢迁听到后,眉头紧锁:“这天气可不凉快,他扇个扇子也不至于有罪……所以,陛下并没有当面没指责他,而是私下发牢骚?”
小拧子点点头,同意了谢迁的说法。
谢迁再看着小拧子,道:“拧公公,你回去安心等候消息便可,安化王谋逆乃是打着清除阉党的旗号,若此事为陛下所知,刘瑾岂能逃脱干系?不过一切要等平叛结束,功臣凯旋回京后,才好揭发……记住,有些事切不可操之过急!”
“您一直都说要忍耐忍耐……若沈尚书和杨巡抚不回京呢?”小拧子问道。
“不会的!”谢迁道,“就算刘瑾阻挠,陛下也定会让这二位回朝,此乃刘瑾大限将至之时!”
……
……
沈溪所率人马于六月十四从宣府出发。
六月二十,兵马过大同,六月二十六抵偏头关。
偏头关内简单整顿,大军于次日渡河,最终在七月初六抵达榆林卫,此时前面战场传来消息,安化王叛乱已被平息。
从榆林卫到宁夏,本来费不了多少时日,差不多十天左右可到,但沈溪所率人马一路急行军而来,早已人困马乏,沈溪没有急着出兵往宁夏,而是先等地方上的奏报。
倒是杨一清那边自行前往宁夏,不过以行进速度来说,杨一清所辖人马每日行军要比沈溪部慢很多,以至于沈溪后发先至。
因为杨一清没到榆林卫来,所以沈溪暂时没法与其取得联系。
沈溪抵达榆林卫当晚,地方上用非常隆重的礼数欢迎。
虽然沈溪不是以三边总制之身前来,却有着帝师以及朝廷钦差的身份,再加上沈溪挂着兵部尚书、左都御史衔,可说比当初任三边总制时地位丝毫不弱,而且地方上很多是沈溪“旧部”,听说老上司来,总归是要表示一下。
因大明正德二年朝廷刚罢三边总督之位,以至于现如今榆林卫的最高统帅是右佥都御史、延绥巡抚黄珂。
却说黄珂虽然也是朝廷派驻三边负责治理屯田的官员,但此人并非阉党成员,刘瑾倒台后曾做到南京工部尚书,也可说是铮臣。
听说沈溪前来,黄珂不敢怠慢。
沈溪地位实在太过尊崇,乃是以从一品大员的身份督抚宣大,而黄珂则是以从三品抚延绥,彼此地位相差悬殊。
当晚,黄珂在延绥巡抚衙门为沈溪设宴,除了沈溪外,连自己衙门的属官都没邀请,更别说是延绥镇的武将了。
本来沈溪带了王陵之一道赴宴,这会儿也不得不让王陵之在外等候。
“之厚远道而来,在下没什么好东西,便以薄酒相待,也是为庆祝宁夏镇顺利平叛……”
黄珂是成化二十年进士,比沈溪更早做官,只是他的晋升之路没沈溪那么顺,他本来跟谢迁平辈论交,现在沈溪面前,却没敢以长辈自居,便好像老友见面,摆宴也是以家宴的形式。
沈溪道:“在下也是到榆林后,才听说宁夏叛乱已平,贼首已束手就擒,但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兵马依然会起行往宁夏,宣召地方,安抚民心。”
黄珂笑着点头:“之厚身负皇命,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意。”
二人坐下来,黄珂亲自为沈溪斟酒,道:“却不知陛下如今身体是否康泰?”
沈溪惊讶地道:“在下并非自京师而来,从何得知陛下身体状况?”
黄珂多少有些意外,显然榆林卫这里地处偏僻,基本是半封闭状态,对于京师的消息所知不多,摇头道:“本还以为之厚是从京师而来……”
这话说出口,沈溪有些别扭,心想,难道黄珂不知他是以宣大总督的身份出征宁夏镇?还是说黄珂觉得他应该在出征前回朝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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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酒宴下来,沈溪跟黄珂没交流太多有用的信息。
二人在获得情报上不对等,基本算是鸡同鸭讲……黄珂在很多事情上显得太过刻板迂腐,也没有在延绥军权上做出妥协,自然谈不到一块儿。
沈溪回到落榻的驿站,发现前来送礼的人熙熙攘攘,只好走后门进去。到了堂上一看,延绥地方官员和军将送来的礼品把前院都快堆满了。
“大人,前来送礼的人实在太多,卑职试图阻拦,可怎么都拦不住!”
荆越对于那些来送礼的人非常理解……沈溪作为此次平叛主帅,炙手可热,想从沈溪这里得到好处,自然要先把他马屁拍好。
沈溪问道:“礼单可有列出来?”
荆越道:“均已列好,不知大人现在就要吗?”
“我拿来作何?”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当然是按照礼单,把各家礼物退回去。本官现在可说是众矢之的,宁夏叛乱已平息,现在收礼算几个意思?若是那些送礼的人不收回,你只管把东西放下就离开!”
“大人,这……是否显得不近人情?”荆越不太能理解,为何在宣府时白玉的礼物就能收下,到了延绥却束手束脚,非得把收下的礼物退回?
沈溪道:“一切听从吩咐便可,难道你想代我做主吗?”
荆越摇头苦笑一下,领命而去。
沈溪没去见王陵之等将领,也没有想过与延绥地方旧部联络,他这一路旅途劳顿,此时浑身酸痛,干脆回房休息,享受李衿的温柔呵护。至于惠娘,如其所愿,沈溪让她留在了宣府,照顾生病的孩子。
这边沈溪刚进屋,李衿已准备好沐浴用的香汤,非常贴心。
沈溪身心为之一轻。
李衿没那么多思想包袱,走到哪里都在尽一个小女人的本分,若沈溪带着云柳和熙儿,二女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奔波,根本没时间留下作陪。
李衿道:“还以为老爷要在巡抚衙门多饮几杯……为何如此早便回来?”
沈溪将外衣脱下,感觉还有些热,随手拿起把蒲扇扇风,道:“酒宴寡淡无味,席上只是我跟延绥巡抚两人,他想从我身上打探更多关于京城的消息,看样子有回朝的意向,文官没有谁愿意长期留在三边这种酷寒之地……”
李衿眨眨眼:“老爷昔日在延绥怎就甘之如饴?”
沈溪摇头叹息:“由于陛下不理朝政,如今的状况是越是远离京城,官途就越黯淡无光,这几乎已经成为文官的共识,我的情况与所有人都不同,不管到哪里,陛下都会挂念……”
“不说了,再说有自吹自擂之嫌。现在既然叛乱已平息,我也就不着急赶往宁夏镇,先休整一日,后天一清早出发。你这两天也多休息,留在屋子里不要出去,端茶递水的活不该由你来做。”
“这些事,妾身不做,谁做呢?”李衿娇怯地问道。
“你是少奶奶,享福便可!”
沈溪走过去,一把将李衿揽入怀里,道:“之前宣府巡抚和宣府总兵官送的女人我已打发她们回原籍,为了照顾好你,我从手里的情报部门专门抽调女兵,暂时随侍身旁,如此用起来也放心。”
“你要知道,若被人知道我行军打仗还带着内眷,始终会有所非议,陛下也会对我产生猜忌……不想让我身败名裂的话,乖乖听话!”
沈溪说的话听起来很严肃,似乎事关体大,但语气却很温柔。
李衿听在耳中,感觉一阵温暖。
一路急行军,沈溪这些日子就算美人在侧也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如今好不容易闲了下来,软玉温香抱满怀,他自然不再客气,很快便鸾颠凤倒,云雨高唐。
……
……
第二日一清早,沈溪从房间里出来,见下面大厅里王陵之、荆越和胡嵩跃已凑在一块儿开小会。
沈溪拍了拍楼梯的栏杆,然后“噔噔噔”下楼来。
“大人,您醒了?”
胡嵩跃站起身,快步走到沈溪跟前,脸上带着一抹急切,以沈溪看来这是功劳被人抢夺后的不甘心。
三人都是一身戎装,似乎沈溪一声令下,就要带兵西进。
大老远从宣府杀到延绥来,眼看就要兵进宁夏得到战功,谁知道叛乱居然被别人给平息了。
难得跟着个优秀的主帅,结果却发现到最后自己没仗打……煮熟的鸭子都能飞,谁心里都不好受。
沈溪道:“怎么,这一路急行军,好不容易休息调整一天,怎么都睡不着?一大清早聚在这儿干嘛?”
王陵之一脸苦兮兮地道:“大人,我们是在商议出兵之事……听说另一路人马已快到宁夏镇驻地,再加上地方平叛兵马行动迅速……去晚了怕是军功悉数被旁人夺去了。”
“是啊,大人,出兵刻不容缓啊。”荆越在旁说道。
三人中,荆越可说是最累的一个,昨夜忙着还礼,一晚上都没休息好,结果这会儿又抢着要率部开拔……在唾手可得的军功面前,疲累似乎算不得什么。
沈溪道:“你们该知道,从延绥去宁夏需要十日左右,等到了地头,什么事都来不及了,还不如先整顿好再去……总归你们随我出征,朝廷论功请赏,少不了你们一份。”
王陵之低下头,嘀咕道:“亲手赚取的军功,跟旁人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总归是不一样。”
“对,就是不一样,没打仗的话,感觉功劳就像是乞讨来的,而且军功大小也不同。”荆越道,“以大人的威望,这首功本该是您的才对。”
沈溪叹道:“本官所率兵马都还没到,哪里来的首功?这一战是靠地方军队打出来的,你觉得本官有脸跟三边将士争首功?凡事都要讲一个理!”
王陵之有些不满:“大人该早些出发才对,若早几日出兵,这军功是谁的可就说不准了。”
“对,对!”
只要王陵之说话,胡嵩跃和荆越就在旁应和。
也是因为荆越和胡嵩跃都知道王陵之跟沈溪关系非同一般,王陵之这番抱怨是在为他们的利益发声,自然全力拥护。
恰在此时,门口进来一人,老远就在那儿吆喝:“哎哟,这就在商议怎么分润军功了?兵马距离宁夏镇尚有十日路程,就算要领功,也得到地方再说吧?”
来人正是沈溪的监军张永。
得知宁夏镇叛乱已被地方自行解决后,他这边也不甘心,在他想来,只要沈溪带兵到宁夏,以沈溪的官威绝对压得住,届时首功逃脱不了。
荆越和胡嵩跃想的是如何抢功,而张永则是让沈溪以权压人,总之都想用自己的方法获取军功。
……
……
张永跟沈溪回到房间,其余人远远缀在后面。
“……沈大人,这兵马已到延绥,就算您不想拿军功,也该动动了吧?要扳倒危害天下的刘瑾,事情尚没个谱,若连军功都无,你让咱家心里怎么想……要不,咱们抓紧时间赶几步?”
沈溪道:“本官已做出决定,在榆林卫休息一日,略作调整,为何要紧忙赶路?张公公回去等一夜便是。”
张永苦笑道:“大人,您也看到了,不单是咱家想早些去宁夏,您手下这些军将,还有底层官兵,就没一个想在榆林卫滞留的……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早些到宁夏,就算别人吃骨头咱喝汤,到底也能让将士们有个盼头……若是连汤都没了,怕是沈大人这队伍不好带了!”
沈溪走到书桌前,说是书桌,其实不过是房间内吃饭喝茶用的桌子,沈溪把上面的公文拿起来,道:
“以本官所知,陕西地方人马,已经在五天前进入宁夏镇城,现在上路的话,等到地方恐怕骨头和汤都没了!急忙赶路的结果,便是让刘瑾生疑,倒不如缓慢行军,先等另一路人马带来消息!”
在出兵问题上,沈溪固执己见,他既然定下来日再出兵,无论谁劝都没用。
沈溪反复斟酌过,考虑到杨一清进宁夏镇的时间,以及联络他的时间,这些他早就做好计划。
说到底,这次平叛沈溪不求军功有多少,而是要以此为契机将刘瑾扳倒。
张永气急败坏:“那沈尚书就继续熬下去吧……说好明日出兵,那就一清早出发,别到时候又借故拖延,咱家可没法跟朝廷交代!”
说完刘瑾甩袖离开,之前他还准备跟沈溪联手对付刘瑾,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立马暴露贪婪的本性。
这边张永刚走,沈溪到门口,把王陵之、胡嵩跃和荆越叫进来,传达一下来日出兵之事,因为沈溪主意已定,而三人又都是沈溪的老部下,就算争功心切,也只能先忍着,回去把队伍整顿好。
就在沈溪准备让三人离开时,外面有侍卫进来传报:“大人,巡抚衙门派人前来,说是今日中午为大人设宴,邀请城中官绅一起迎接大人!”
沈溪摆摆手:“出去转告来使,就说本官身体不适,安心静养一日,明日一早便要出兵……至于见官绅之事,等叛乱彻底平息后再说吧。”
进入延绥后,因为所有联络和交接等事务都一团糟,沈溪不想平白无故招惹麻烦,只能尽量不见客,既然昨晚已去拜会过延绥巡抚,剩下的事情就让其自行解决。
……
……
沈溪所部驻扎榆林卫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出兵前夜,杨一清派人从宁夏镇传来消息。
杨一清是在七月初五带领人马进入的宁夏镇,确定叛乱平息后,立即安排了一些安民和整顿兵马举措,除贼首安化王朱寘鐇和少数谋反核心成员外,并未将案子扩大化,因杨一清在朝廷的话语权不如沈溪,这次他又是以沈溪副将的身份领兵,所以进宁夏后,简单安顿好便把消息传递给沈溪所知。
驿馆房间内,张永听说杨一清派人前来,心急得不得了,见到沈溪便开始念叨:“看看,迟了,迟了……”
因为杨一清提前进宁夏,首功似乎不用争了,杨一清得首功。以张永看来,沈溪绝对不会跟杨一清争,因为沈溪之前便说过,但凡涉及此战军功,沈溪都会谦让,目的是为了让刘瑾掉以轻心。
陪同信使过来的胡嵩跃愁眉苦脸地问道:“那大人,咱们还进兵宁夏吗?”
本来胡嵩跃等人跟着沈溪出征便有“吃香喝辣”的打算,现在一股气泄掉,精神头也就不那么足了。
沈溪道:“朝廷派我们出兵平息叛乱,走到半路叛乱平息,但始终还是要完成朝廷交托,至于功劳归属的问题,本官自会跟朝廷申报,明日一早,照常出兵。”
闻讯赶来的王陵之,显得很颓丧,道:“现在出兵还有啥意思?到了宁夏真,功劳都是旁人的,去了看别人在那儿庆功,心里不是个滋味儿……要不,咱们先留在延绥,这里到底是熟悉的地方,此行咱们还没见过林将军呢。”
王陵之嘴里的“林将军”,便是沈溪的大舅子林恒,当初沈溪带王陵之回京,想把林恒顺便捎上,结果林恒出于一些考虑选择继续留在延绥镇,后来三边总制之职被朝廷裁撤,林恒少了朱晖和沈溪两个靠山,如今混得不尽如人意。沈溪进城后多方打听,知道林恒现在领兵在外,说是进行长途拉练。
以沈溪分析,林恒极有可能被借调去宁夏镇平息叛乱了。
到底林恒是三边骑兵主将,而且之前几次在跟鞑靼人交战中建功立业,这次宁夏叛乱,榆林卫距离不远,不从这边借调精兵说不过去。
但因借调人马始终没有朝廷军令,所以三边主要官员和对此均三缄其口,装作这会儿林恒在外练兵。
沈溪没好气地道:“看你们一个个萎靡不振的样子,身为将官,随时都要打起精气神来……这一战首功旁落,又非咱们的过错,何况平息叛乱也不是另一路人马之功,接下来咱们只管出兵,盘桓几日可能就要折返回京。”
张永惊讶地问道:“这么早就回京?还是多在这边停留些时日为好……沈大人,京城那可是龙潭虎穴啊!”
说是要携手斗刘瑾,但张永信心不足,想起刘瑾的诸多手段,他便情不自禁打起了退堂鼓,宁可在西北多停留些时日。
毕竟在这里是当大爷,回京城后就要当孙子了。
沈溪打量张永一眼,皱皱眉头,道:“之前商议的事情,难道张公公忘了?既然奉皇命而来,叛乱平息,连贼首也已束手就擒,下一步只能回京复命,至于所率人马,也会一同回去。”
胡嵩跃等人听说能返回京城,心里好受了些。
对他们而言,其实巴不得沈溪能官复原职,再当兵部尚书,这样他们的前途才会无限光明。
……
……
虽然杨一清进兵宁夏的消息传来,但并没有影响沈溪的计划。
说好来日一清早出兵,所有兵马都已做好准备,这天深夜,一名从宁夏镇城风尘仆仆赶来的客人进入驿站,就算沈溪正在睡梦中,听到消息也出来迎接。
来人正是他的大舅子林恒。
林恒此番前来,指使他的不是杨一清,而是固原总兵官曹雄。
“……沈尚书,末将来迟了!”或许是大半夜扰人清梦,林恒见到沈溪后显得有些歉意。
沈溪道:“林将军此话何解?本来你传递消息就没有时间限制,怎能说来迟?现如今宁夏镇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林恒苦着脸道:“末将是应曹总兵之请,带骑兵两千增援。末将领兵一路过了黄河,率先进入宁夏镇,与杨将军和仇将军二人一起,将贼首擒获,之后曹总兵的人马也进入宁夏,如今叛军各路人马基本都归降朝廷……”
“这是好事,为何你看起来愁眉不展?”沈溪问道。
林恒叹道:“说来也是杨军门的人马行进速度太快,曹总兵进城不到三日便赶到宁夏,杨军门进城前,曹总兵便知此番军功要为杨军门所得,曹总兵心有不甘,所以便派遣末将回延绥,给沈尚书您带来信函!”
说完,林恒将曹雄亲自所写信函交到沈溪手上。
沈溪看过信函,曹雄是武将,没多少学问,但他手底下谋士不少,信函不是曹雄亲笔所写,却代表了曹雄的态度。
曹雄认为此战中他功劳最大,所以想让沈溪据实向朝廷申报,争夺首功。
“这种事,让我如何跟朝廷说?毕竟我这边还没到宁夏。”沈溪看过信函后,摇头叹息。
林恒显得很为难:“沈尚书到底乃是陛下派来平叛的正差,而杨军门是副使,若大人跟朝廷申领的话,想必陛下会做出明智的判断。”
沈溪道:“曹总兵率先带兵进宁夏,这件事我会在奏疏中详细列明,但有些事不是我奏禀了,就一定能奏效,林将军该知道,现在朝中是谁当权,杨巡抚这路人马可是有刘瑾的支持……”
林恒听到这话,立即把夺他和曹雄军功的杨一清当成了敌人看待。
沈溪问道:“那如今杨巡抚在宁夏镇城内,做出何举措?”
林恒摇头道:“末将出宁夏时,杨军门尚未带兵入城,这两日末将也是紧赶慢赶才回,以曹总兵和地方官员、将领的意思,都希望大人您能早些进宁夏主持大局,这西北只有您才能服众,其他人……难得人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