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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弘治十八年一直到正德二年初,刘瑾一连制定了好几个敛财计划。

    先是将宣府“例银”从户部调归内库,不再下拨,又以审查地方弊政为由派人去宣府和三边处置军屯,近期就是让张文冕去宣府修建行宫,假报地方民乱,让官府出面筹措平叛钱粮……

    刘瑾这一系列举措,不过是在弥补朝廷财政亏空,同时满足一己私欲。

    这些政策让地方民怨加深,而那些本身对朝廷有意见的藩王和地方勋贵,越发对刘瑾的盘剥加剧心怀怨怼。

    一场巨大的变乱正在酝酿。

    也就在此时,朱厚照从小拧子那里隐约听到一些外界的风声。

    “……陛下,现在民间对您多有非议,说是陛下自打登基后一直不问朝事,甚至将有功大臣发配边陲,而有过错、贪婪成性的官员却可以升官发财……奴婢整理了些地方上风闻,特地呈奏陛下……”

    小拧子这会儿为求不被刘瑾加害,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从外面拿来一份民情整理文稿,直接呈奏朱厚照。

    朱厚照本对民间的事情不太关心,但他远离朝局,逐渐开始担心自己的皇位被人觊觎,小拧子正好把握住他的心态。

    “小拧子,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得来的?”

    朱厚照看过后,非常生气,不但恨刘瑾胡作非为,同时也恨百姓对他“恶意中伤”。

    小拧子道:“陛下,奴婢只是按照您的吩咐行事……您不是让奴婢盯着朝廷内外的人和事,有什么情况及时报知你吗?”

    “朕有这么说过?”

    朱厚照根本不记得自己跟小拧子提过这事儿,长期在宫里和豹房吃喝玩乐,纸醉金迷,不时服用一些五石散之类的东西提神,记忆力受损严重。

    这会儿朱厚照活得混混噩噩,许多事情说过即忘。

    小拧子明白朱厚照的真实状态,论此时对皇帝的了解,他可说比刘瑾更为透彻。

    小拧子跪下,情真意切地道:“陛下,奴婢打探来的消息,都有确凿的证据,未曾有一件事敢隐瞒。”

    “量你也不敢……有很多话都是直接攻击朕的,若不是实话,你敢随便拿来跟朕说?”朱厚照刚开始还很生气,但过了一会儿也就不太当回事了,将文稿丢在一边,随口吩咐,“回头你派人到民间调查,看看是谁在攻击朕,直接把人拿下……朕不希望有人传扬朕的坏话。”

    “是,是!”

    小拧子磕头不迭。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道:“行了,你先退下,这些事情听了让人心烦意乱,什么兴致都没了。”

    小拧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欲走,却又停住脚步,犹犹豫豫不知想说什么。

    朱厚照皱眉问道:“你还有事?”

    小拧子低下头,道:“陛下,民间有富商和士绅,想捐献银子为陛下修缮宫殿,以换取陛下的庇护,只是……苦于没有门路……不知该如何把银子送到陛下跟前?”

    “嗯!?”

    之前朱厚照还困倦无比,听到这话立即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问道:“还有这样的好事吗?我怎么不知道?”

    朱厚照是个贪财的皇帝,主要是他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他算是大明开国至今最在乎银子的皇帝,他常年生活在豹房,这里比别的地方更加势利,甚至为得到女人欢心,他不惜一掷千金。

    小拧子再次重复一遍,朱厚照才抚着下巴,道:“让他们跟刘公公说明便可……嘿,却不知道原来民间这些人对朕还是蛮忠心的嘛。”

    小拧子苦着脸道:“陛下,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让刘公公知晓……”

    “为何?”

    朱厚照皱眉打量小拧子。

    小拧子凑上前,小声说道:“陛下,您或许不知,那些士绅之前便送了不少银子给刘公公,想让刘公公转交陛下,但刘公公一律克扣,从未曾送给陛下。”

    “这些人感觉报效陛下无门,这才另找门路……可能是如今刘公公忙着完成陛下交与的公务,手头缺银子吧。”

    朱厚照眉头紧锁:“小拧子,你不会是信口胡言吧?刘公公……岂会是这种人?”

    小拧子道:“奴婢只是把打听来的消息跟陛下说,具体的事情,奴婢全部知情,不过奴婢只知道如今刘公公在宫外的宅子修得越来越大,豢养的门客也越来越多……”

    听到这话,朱厚照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之前他是在朝臣面前力挺刘瑾,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刘瑾没有丝毫防备心理。

    尤其是因为刘瑾擅权之事导致他跟沈溪闹掰后,更是多留了个心眼儿,开始从别的渠道打听外面的情况,希望自己不要被人蒙蔽视听。

    朱厚照面色阴沉,看了看左右,见服侍的太监和宫女一个都不在,这才小声问道:“这次京师那些富商和士绅说要给朕送多少银子?”

    小拧子低声道:“奴婢合计一下,大概……十万多两。”

    “这么多吗?”

    朱厚照眼前一亮,不由对小拧子刮目相看,以前他没找到可以帮他理财的好手,但现在小拧子似乎有了这方面的潜质。

    小拧子却好像压根儿就不知道朱厚照对他的欣赏,反而用谨慎的语气道:“陛下,这只是初步核算的数目,后续……可能更多,毕竟这只是京城周边富商和士绅送来的,若加上地方上的……银子只会多不会少,保守估计每年大概能给陛下五十万两以上……”

    朱厚照深吸了口气,道:“五十万两……不用国库出钱……数量可真不少啊!”

    小拧子道:“不过现在这些人不太敢把银子送到陛下这里来,因为刘公公可能会出面阻挠。”

    朱厚照一甩袖,道:“不怕,既然是给朕的银子,刘公公怎敢私自截留?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去办,你跟那些富商和士绅接洽,把银子收下,送到朕面前,朕会记得他们的功劳。若把这件事做好,朕重重有赏!”

    “是,陛下!”

    小拧子好似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困难,恭敬领命。

    朱厚照乐呵呵道:“没想到啊,最近朕手头稍微有些紧,便有人主动孝敬。若是能把这批银子收上来,短时间内不愁花销了!”

    因为刘瑾最近一段时间听从张彩的建议,没有公然收受贿赂,也就没多少银子送到豹房来,所以朱厚照手头有些紧,被小拧子这一挑拨,顿时对这件事抱以极大的期待。

    ……

    ……

    当然,皇帝寄予厚望是一回事,但涉及实际情况,就跟小拧子所说一样,刘瑾一定会出面阻挠。

    小拧子奉命跟京师富商和士绅接洽,这可是皇帝亲自纳捐,还承诺事后好处多多,如此一来,没什么社会地位的富商和有心功名的士绅全都心动不已,都拿出一笔钱来作为对皇帝的孝敬。

    随后,小拧子故意把消息放出去,让刘瑾知晓。

    当刘瑾知道京师富商和士绅想跳过他给朱厚照送银子,顿时火冒三丈,本来刘瑾就后悔为了博取好名声处罚行贿官员导致近期财路断绝,现在出了这么件事,他决定借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一下。

    “居然敢背着咱家行事,这些人不想活了么?”

    刘瑾当即派人把那些要送皇帝银子的富商和士绅抓起来,好好整治了一通,这些人已经凑了十几万两银子,结果悉数被刘瑾截获,鸡飞蛋打一场空不说,每家还多缴纳了数量不等的“罚款”。

    不但如此,刘瑾还让人把小拧子派去接洽的内承运司官员给暴打一通,在刘瑾眼中,这些人不值一提,根本就不怕他们跑在朱厚照跟前说自己的坏话。

    直到此时,刘瑾仍旧不知朱厚照钦点的负责人是小拧子。

    而这一切,正是小拧子跟沈溪、谢迁等人商议好,用来陷害他的手段。

    事情发生后,小拧子赶紧跑到朱厚照跟前告状。

    “……陛下,不是奴婢不肯为陛下做事,实在是刘公公太过霸道,直接将京师富商和士绅送来的银子扣了下来,差不多有十四五万两银子。”

    小拧子说得声泪俱下,朱厚照大为动容,问道:“真有这回事?”

    “那些向陛下送钱的富商和士绅,全部被刘公公逮捕,不但捐献的钱被没收,还额外缴纳大笔罚款才得回家。奴婢派去联络的人,被刘公公暴打一通,甚至有两位同僚被……活活打死。”

    当听到死人后,朱厚照不由吸了口凉气,问道:“什么?竟然死人了?”

    “是啊,陛下,而且还是负责管理内承运库的宫中太监。”小拧子哭诉道。

    朱厚照怒不可遏:“去,把刘瑾给朕叫来!”

    小拧子立即派人把刘瑾给“请”来。刘瑾到来后,小拧子好似个没事人一样,居然上前搭话。

    刘瑾问道:“陛下因何事召见咱家?”

    小拧子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小声道:“公公难道不知么?有人准备送银子给陛下,陛下派人去拿,听说有好几万两银子,陛下正高兴呢……结果这笔银子被公公您派人给截留下来了。”

    刘瑾深吸了口气,问道:“真是陛下亲自派人去取的?”

    “是。”

    小拧子说完就低下头,不敢碰刘瑾的视线。到底他不是演技派,生怕自己露馅,所以只能装出一副胆怯无能的模样。

    刘瑾不明就里,鼓足勇气去面圣,发现此时正德皇帝朱厚照脸色阴沉,便知道自己惹祸上身了。

    “好你个狗奴才,可知自己做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朱厚照一拍桌子。

    刘瑾跪下来,忙不迭解释:“陛下,老奴知道有人要为您送银子,怕出状况,所以先一步把银子留下,稍后就会给您送来。

    听到这话,朱厚照虽然怒火满满,但气终归是消了些,厉声问道:“银子呢?”

    刘瑾赔笑道:“正在清点中……”

    他稍微琢磨一下,朱厚照不可能知道详细数字,就算派去的是内承运司的官员,多年来都有中饱私囊的恶习,必然不会跟朱厚照说真话,想到这里,他自信地道,“大概有三四万两银子之多。”

    “嗯?”

    朱厚照听到这数字,顿时明白过来。

    之前小拧子呈奏的数字,已详细汇报到他这里,每一家给多少,都清楚列明。

    刘瑾所报数字,明显被截去一大半,不用说都被刘瑾给私吞了。

    朱厚照是相信刘瑾,但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自己被人糊弄。

    不过他不动声色,试探地问道:“是三四万两银子吗?之前内承运库呈奏的,可是有五万两银子。”

    刘瑾本来还担心朱厚照知道具体数字,听到这话,马上恢复了镇定,笑着应答:“具体数字,可能需要老奴回去后清点,不过五万两可能会有不足,毕竟各家不会按照实数纳捐,等老奴仔细查验后,再回来通禀陛下。”

    “嗯。”

    朱厚照当场就想发作,但他还是忍住了,随着年龄增长,他终于有了小心机。

    刘瑾行礼:“不知陛下还有何事要问?”

    “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朱厚照一摆手,道,“对了,记得把银子清点好后,通通给朕送过来,朕最近正好要用到这笔银子!”

    刘瑾恭敬地道:“是,陛下!”

    待刘瑾出门后,小拧子马上走上前跪下来,没有说话,很多事尽在不言中。

    朱厚照站起身,背对小拧子,似乎在琢磨什么,但从他颤抖的背影小拧子能清楚感觉到其中孕育的愤怒。

    朱厚照喃喃道:“好个刘瑾,明明是十多万两银子,居然跟朕说只有三四万两,是欺负朕不知情吗?”

    说到这里,朱厚照带着期冀看向面前地上,“小拧子,你汇报的数字……准确吗?”

    这会儿朱厚照心中仍带着一点念想,觉得刘瑾不太可能会如此不智,公然欺君不说,而且“胃口”似乎过于大了,哪里有一次克扣就扣下大半的道理?

    被朱厚照凝视的小拧子磕头不迭:“奴婢绝不敢有所欺瞒。”

    朱厚照咬了咬牙,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若朕据此治刘瑾的罪,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他不可能亲自去收银子,或许是听了下面人的呈奏……若他回头查出具体银两数字,或许会悉数给朕送来……”

    这话出口,朱厚照自己都不信。

    他以前不是不知道刘瑾贪赃枉法,只是贪图享乐,为有人给自己敛财,他才对刘瑾那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刘瑾把贪婪的手伸到他兜里来了,他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小拧子道:“陛下,是否派人去查看刘公公是否有将多余银两转移?”

    “嗯?”

    被小拧子这么一提醒,朱厚照好像醒悟过来,无论如何也要先查探出刘瑾到底是忠是奸才行,于是道,“好,你这就派人去……不行,你一个人去,也算空口无凭,可让谁陪你一同办事好呢?”

    小拧子不敢随便举荐人选,因为朱厚照会怀疑他跟人私通,合伙欺君。

    朱厚照想了半晌,道:“这样吧,朕派跟刘瑾毫无瓜葛的人去……对了,现在提领西厂的是哪位公公?”

    小拧子道:“回陛下,是张永张公公……”

    “张永?朕知道这个人,他跟朕关系还算不错,而且这几年似乎也跟刘公公没多少来往。”朱厚照略一回想,点头道,“那就让他去吧。”

    小拧子非常为难,道:“陛下,张公公虽领西厂,但近来一直染病不出,未曾在宫里执事!”

    朱厚照皱眉不已:“怎么,张公公生病了吗?正好,你代朕去探望一下张公公的病情,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受些礼遇也是应该的……若他病情好转,便传朕的旨意,令其暗中来见朕,朕要你跟他一起查探事情的真相。”

    (本章完)



    张永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朱厚照惦记上。

    自打他执领西厂,便感受到刘瑾的强大压力,为了不被刘瑾这个老冤家针对,干脆称病不出,对外号称在家休养。

    张永并不是什么廉洁官员,也曾贪污受贿,身家不菲,但他不敢在京城乱花钱,天子脚下他始终需要避讳。

    在城西一个普通四合院里,张永见到身为皇帝使节的小拧子。

    小拧子不知张永意向如何,不敢把对付刘瑾的事情和盘托出,只是告之说皇帝有事传见。

    张永试探地问道:“拧公公,陛下……何事传唤哪?”

    为了不得罪刘瑾,张永很担心会被皇帝安排一些跟刘瑾作对的职位,在他想来,无论朱厚照有什么麻烦,都会安排刘瑾代为解决,不可能找到他头上来。如此只有一种解释,皇帝传他觐见是要安排他的新官职。

    很可能这个官缺还是刘瑾亲手设计,朱厚照不过是最后下达命令罢了。

    小拧子轻声细语:“陛下有一件要紧事着张公公办理,只是……人多嘴杂,怕事情泄露出去。”

    “啊!?”

    张永是个聪明人,从小拧子的反应便感觉其中有问题,当即试探地问道:“莫不是事情跟刘公公有关?”随后仔细观察小拧子的反应。

    小拧子有些惊讶,同样望向张永。

    二人目光在空中对接,都下意识地扭开头。

    “张公公,有些事奴婢不敢随便乱说,等见到陛下自然知晓……若陛下知道奴婢提前把消息透露,定会怪责!”

    小拧子小声说道。

    张永笑了起来:“拧公公实在见外,就算咱家知道什么,岂敢胡言乱语?倒是面圣前,拧公公指点一二,让咱家提前有心理准备,如此方不至于见陛下时手足无措。

    “这样啊……”

    小拧子有些迟疑了。

    张永岂能看不出小拧子疑虑重重?他知道现在小拧子正得圣宠,甚至比刘瑾都更接近朱厚照,跟小拧子维持好关系比什么都重要,甚至将来刘瑾倒台,自己也有门路可迅速接近权力核心。

    张永走到古董架前,从上面陈列的一方木匣中拿出件东西,却是一件玉佩,然后信步走到小拧子跟前,把东西递上,道:“一个小物件儿,拧公公拿去把玩吧。”

    “无功不受禄,咱家岂敢……”小拧子正要推辞,随即看到张永脸上呈现的期待之色,迅速回味过来。

    张永送东西,有两层原因,其一是示好,如果他不收下就意味着拒绝张永伸出的橄榄枝,今后敌友难分;其二就是交换,要他把朱厚照召见的目的说清楚,以便有所准备。

    有鉴于此,小拧子干脆地把东西揣进怀里。而后,小声说道:“陛下召见张公公,是要托付重任,事关刘公公是否欺瞒圣听……”

    张永竖起耳朵听完小拧子说的话,心中生起一抹窃喜。

    这是一个清晰的信号,意味着刘瑾正逐渐失去朱厚照的信任,这对寻找机会上位的他来说无异于天籁之音。

    ……

    ……

    张永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投奔刘瑾。

    他知道就算主动卖身投靠,刘瑾也会不屑一顾,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避其锋芒,尽可能做一个闲云野鹤。

    就算你刘瑾对我有意见,我跟你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你作何要对我这样的宫中老人下手?

    但在发现有对付刘瑾的机会后,张永胸中一片火热。

    刘瑾的存在,严重侵犯宫中二十四监的利益,以前宫中各衙门还可以做到利益均沾,互不干涉,现在刘瑾把所有的好处归到自己身上,却不给大家分润,实际上已经被太监们孤立。为了将刘瑾拉下马来,许多太监都可以做到不择手段。

    张永跟随小拧子前往豹房的路上,心想:“莫说你刘瑾欺瞒陛下,中饱私囊,就算你没这么做,我也能编造出证据来,让你罪名坐实!”

    小拧子没有带张永走豹房正门,甚至连后门和侧门都没走。

    旁人对豹房人员架构懵懵懂懂,小拧子却是门清。刘瑾在豹房安插了不少眼线,但凡有什么事都逃不出其耳目,这让小拧子早早就有了防备。

    小拧子很聪明,除了机敏外,还懂得利用宫里宫外的关系暗中编织一张关系网,就算对一些事有疏忽,也会有人提醒,让他注意。

    这是颗非比寻常的棋子,看起来不那么起眼,但在扳倒刘瑾上却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张永一路疾行,感到非常诧异,为何小拧子带他走入豹房隔壁的民户,穿过一些看起来不起眼的门户,半道上不时有人接应,等钻出一条地道,走出环绕的假山,二人终于进入豹房后院的一个露天花园,辗转半天,才来到朱厚照平时起居处。

    张永抵达时,朱厚照正端坐于书桌后,拿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这画面张永简直不敢想象,心说:“陛下在豹房,居然也有如此用心读书的时候?”

    “陛下!张公公到了!”小拧子行礼。

    “老奴参见陛下。”张永恭敬磕头。

    朱厚照闻言将手上一本刚淘回来的插图版《金瓶梅》放下,显得很端庄,微微点头:“起身说话吧。”

    “是,陛下。”

    张永站起来,却佝偻着身子,显得很谦卑。

    朱厚照问道:“你可知寡人找你来的目的?”

    张永恭敬地回答:“奴婢不知。”

    朱厚照微微点头:“朕让你来,是去调查一件事,朕听说有人把一批本属于朕的银子偷偷运走,挪为他用,朕想知道银子到底运去了何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理!”

    “陛下,不知这些银子,出自何处?”张永关切地问道。

    朱厚照吞吞吐吐地说:“具体事情,朕不想讲太多,这银子的来历,以及用处,你不必关心,朕只想知道是否有人暗中窃取,中饱私囊……你把事情调查清楚后即向朕禀报,剩下的事情朕自会处理。”

    张永闻言暗忖:“还好提前把事情跟小拧子问清楚了,若不知道涉及刘瑾,我去查又有何意义?现在陛下不知我已洞悉内幕,倒是好事一桩,我可以暗中‘帮’刘瑾一把!”

    想到这里,张永心里平添几分恨意,想到刘瑾以往对他的打压,恨得牙痒痒。

    “老奴就算是死,也会帮陛下将事情查清楚!”

    ……

    ……

    张永有了朱厚照支持,从西厂抽调心腹,秘密进行调查。

    很快,他就把刘瑾“贪赃枉法”的证据找了出来,向朱厚照证明,刘瑾收缴京师富商以及士绅孝敬君王的十几万两银子后,便将其悉数搬回家中,甚至还大肆敲诈那些富商和士绅,全然不顾这些人的“忠君报国”之心。

    朱厚照看到调查结果,气得火冒三丈。

    “……混账东西,刘瑾居然贪到朕头上来了,去把那老阉狗叫来,朕要当面质问他!”朱厚照厉声喝道。

    张永闻言不由看了小拧子一眼,暗地里他已跟小拧子沟通好了。

    “陛下如今还得倚重刘瑾帮忙敛财,没办法一棍子将其打死……但此番证据确凿,刘瑾不死恐怕也会失去陛下的信任!”

    想到这里,张永道:“陛下,如今刘公公尚未将详细数字整理好呈递上来,或许刘公公把银子带回家,只是代为保管,过几日就给陛下送来呢?”

    “他会吗?”

    朱厚照很生气,不过正好他自己也抱有这种期待,当即看了看小拧子,挥手道,“那你二人先退下,等刘瑾来了后,朕亲自问他,是否跟你们说的那样忠心!”

    随即,朱厚照安排让人传刘瑾觐见。

    刘瑾不明就里,因为清点银子并将其带回府中都是他信任的手下具体经手,不怕事情泄露出去。

    此时刘瑾完全处于目中无人的状态。沈溪离京后,他已不把朝中各大势力当回事,正是这种倨傲让他宫里宫外树敌无数。

    面圣后,以刘瑾敏锐的观察力,发现眼前的正德皇帝好似满腹怒火却拼命压制住,便留了心眼。

    刘瑾行礼问安,然后请示:“不知陛下传召老奴有何事?”

    “你说何事?”

    朱厚照掩饰不住内心的气愤,瞪着眼睛道,“朕让你把民间上贡的银两,通通给朕送来,为何这几日不见动静?”

    刘瑾回道:“陛下,这几日老奴都在清点,等整理好具体数目后再为陛下送来。”

    朱厚照脸色好看了些,心中隐隐期望,刘瑾把银子搬回家是因为想妥善保管而不是贪墨侵占。

    朱厚照问道:“那你可整理好了?”

    “都整理好了。”

    刘瑾虽有警觉心,但他根本想不到朱厚照会暗中调查他,更想不到在他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时,居然有人暗中算计他,当即用邀功的语气说道,“陛下,老奴将银两清点完毕,一共是……”

    他脑子稍微转了一下,说少了不合适,朱厚照这边有硬性要求,说多了他自己又心疼。

    毕竟朱厚照是临时传召,他没详细核算过,于是决定说个折中的数字,尽可能有整有零,这样更容易让人信服。

    念及此,刘瑾道,“一共是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五两,一两不多一两不少,之后老奴便让人给陛下送来!”

    说完这话,他非常得意,心想:“先前内承运库的官员说有五万两银子,我这边添上三千多两,陛下必然高兴。这次已备好五万两银子,回去再让人加三千六百二十五两,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啪!”

    朱厚照勃然大怒,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这声巨响把刘瑾给吓着了。他虽然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但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全是朱厚照赐予,他对于朱厚照的喜怒哀乐非常在意。

    “陛下,您……”

    刘瑾紧张起来,隐约感觉朱厚照态度有些反常。

    朱厚照虽怒极,但大致能保持克制,他本想直接跟刘瑾摊牌,索要银子,质问其转移窝藏银子之事,但转念一想:“现在还要靠这狗奴才帮朕做事,若就此治他的罪,谁肯出来为朕办事?”

    朱厚照稍微平息一下怒气,道:“朕是恨内承运库之人,居然敢公然欺君,明明是五万多两银子,他们居然说只有五万两,足足少了三千多两……幸好有刘公公帮朕打理账目,这才将银两清点清楚。”

    听到这话,刘瑾松了口气,脸上展现笑容。

    朱厚照道:“既然银两已清点完毕,那就给朕送来,朕最近需要用银子。”

    “是,是!”

    刘瑾一边应着,一边腹诽不已。

    你这狗皇帝,每天正事不干,就顾着吃喝玩乐,一应花销都从国库取用。上个月才送了五万两银子过来,现在又白得五万多两,一年下来光是铺张浪费就要几十万两,金山银山也不够你小子折腾的。

    ……

    ……

    刘瑾回去就着人把银子送到豹房。

    按照刘瑾所说数字,虽然折色上有一定问题,但总重量是没错的。

    甚至于详细账册都被刘瑾整理妥当,每家每户送了多少,看起来都跟之前呈奏的完全一样。

    朱厚照把刘瑾送来的账册,跟他之前得到的账册对比一下,发现在刘瑾送来的名单上单户人家的捐献款项没见少,只是在总人数上少了大半,许多纳捐数量比较大的人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么做的好处是将来皇帝要接见这些捐钱的富商和士绅,问及细节不会出差错。而具体有多少热捐献,这些人彼此心里没数,故此不怕暴露。

    张永和小拧子站在朱厚照跟前,二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们也知道现在朱厚照必然气愤至极。

    许久之后,朱厚照才将手上的账册放下,道:“那刘瑾,可真是胆大妄为,居然欺负到朕头上来了,也是朕平时对他太过纵容所致!”

    张永和小拧子都不敢随便接茬,现在他们更希望朱厚照放权出来,让他们去查刘瑾是否还有别的贪赃枉法的行为,但这会儿朱厚照好像选择性忘记了,根本没有为那些向他捐钱的富商和士绅出头的意思,甚至连继续调查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朱厚照站起身来:“一次就贪墨朕十万两银子,枉费朕平时那么信任他……这件事你们且说,该如何收场?”

    张永道:“陛下,或许刘公公有苦衷。以老奴所知,如今地方上叛乱不断,再加上还要为陛下于宣府修行在,所以……”

    此时的张永就像个老好人,显得非常体谅,处处照顾朱厚照跟刘瑾间的主仆情谊,不遗余力为刘瑾说好话,但他说的话,其实是想把朱厚照的注意力往别的事情上引。

    果然,朱厚照听到这话后,好似想到什么。

    “对啊,朕让刘瑾建行在,就算基本用度,也得有几十万两银子吧?那笔钱是不是用到这方面去了?”朱厚照开始为刘瑾开脱。

    小拧子可不想让朱厚照往这方面去想,果断道:“听说刘公公派人去宣府和三边纳捐,已经筹措大量钱粮,地方上已经有意见……”

    朱厚照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了,道:“虽然修行在的事情,朕有安排,而且朕说过了,不需要铺张浪费,甚至无需建行在,但地方上总归因此生出叛乱来……或许朕该好好反省一下!”

    这下小拧子又有话说了,道:“陛下何需自责?奴婢听说,沈尚书到宣府后,宣府镇一切太平,根本没有民变发生。”

    “岂有这种事?”

    朱厚照一听生气了,“不说是此事已闹得朝野皆知?这么重大的问题,刘瑾不敢对朕欺瞒吧?”

    小拧子哪里敢打包票?当即推诿道:“奴婢之前回宫时,遇到谢阁老,谢阁老想让奴婢跟陛下您传话,但奴婢……哪里有这胆子?谢阁老说的事情,奴婢全不知情,焉能分辨得清是真是假?”

    “嗯!?”

    朱厚照一听,小鼻子小眼睛往一块儿皱。

    张永好似个没事人一样,他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掺和进去,这可是涉及欺君的大罪。

    小拧子跪下来,好似很害怕,道:“陛下,奴婢可不敢在这种事上撒谎,据谢阁老所言,刘公公跟陛下报宣府镇有叛乱,但几日后内阁收到宣府镇奏报,说是地方上太平无事,奏报时间比刘公公所奏晚许多……奴婢不敢非议朝政,因而这件事……一直未跟陛下说及,请陛下降罪!”

    朱厚照愣在当场,怎么都想不到,刘瑾敢在地方叛乱的事情上虚报,毕竟几个月前刘瑾才因欺君受过处罚。

    “他……谢阁老是这么说的?”朱厚照没有怀疑小拧子。

    毕竟距离刘瑾报地方叛乱有些日子了,若是小拧子有意针对的话,不会拖这么长时间,等刘瑾贪污东窗事发后,才在他的追问之下说出这件事。

    小拧子磕头不迭:“奴婢只是转述谢阁老的话,绝无虚言。”

    朱厚照琢磨了一下,皱眉道:“之前不是听说谢阁老生病了么……他真是这么说的?”

    这下张永知道自己该站出来说话了,躬身道:“回陛下,以老奴所知,谢阁老在刘公公呈奏宣府民乱几天后,已回内阁办差。”

    “哦。”

    朱厚照点了点头,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但他没有偏听偏信,道:“既然谢阁老说他手里有地方上的奏报,小拧子你去一趟,把奏报给朕拿来,朕想知道事情的缘由!”

    “是,陛下!”

    小拧子展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从地上爬起,就要告退。

    就在此时,朱厚照一招手:“你先等等……这件事,你必须得保密,无论是否如谢阁老所言,都要守口如瓶,定不能让刘公公知晓!”

    “是!”

    小拧子再次行礼。

    朱厚照叹息:“……难道朕,错信人了?”



    当天晚上,朱厚照看过小拧子从谢迁那里拿来的奏本,才明白自己信错人。他失望之余,无比震怒,几度想把刘瑾逮起来治罪。

    “……地方上奏报太平无事,而他居然……”

    朱厚照将奏本放下,两眼无神地望着屋顶。

    就在小拧子以为年轻的皇帝会下令将刘瑾治罪时,朱厚照突然轻叹一声,“你先退下,有些事朕还得想想。”

    小拧子虽然很惊讶,不过还是老老实实行礼告退。

    很显然,朱厚照并没有惩罚刘瑾之意,至于为何会如此,以小拧子的智慧根本无从理解。

    朱厚照烦躁至极,心中郁结一时无法开解,怏怏不乐去了花妃处,他这会儿希望别人理解他的无奈和苦衷,而身边女人中,也就花妃能得到他的信任。

    当朱厚照好似倒苦水一样把刘瑾贪墨银子以及欺瞒他的事情跟花妃说明后,花妃心中满是惊诧。

    “……陛下,或许刘公公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呢?”

    花妃虽然未把刘瑾当成盟友,但也知道刘瑾倒台对她没有好处,只能尝试先稳住朱厚照的情绪,为刘瑾辩解几句。

    朱厚照愤愤然道:“他能有什么苦衷?贪财也就罢了,连地方民乱都敢在朕面前胡乱编造,分明是不想活了!”

    花妃道:“陛下,妾身虽不知具体情况,但想来以刘公公的身份和地位,不至于欺瞒陛下,或许是地方上有人哄骗他也说不定,而贪财之事……亦或许是刘公公想留下部分银两为陛下修行在,忠心可嘉啊!”

    朱厚照一甩手:“爱妃,难道你想帮那狗东西说项?”

    “妾身不敢!”

    花妃赶紧起身行礼认错。

    朱厚照对刘瑾已有很大的成见,现在花妃帮刘瑾说话,不由对花妃也多了几分反感,皱着眉头道:“朕今天就不留在你这儿了,你先回去歇着,朕尚有事!”

    说完,朱厚照摆摆手,让花妃自行离开。

    花妃虽不情愿,但还是在做了个万福后离开。

    出了门口,花妃仍旧听到朱厚照在那儿自言自语:“朕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刘瑾居然跟朕玩儿花样……你不仁,就休怪朕不义了!”

    听到这话,花妃感觉刘瑾要大祸临头。

    她很为难,不知是否该把这件事告知刘瑾。

    回去后,经深思熟虑,花妃还是决定把消息传递出去,但她怕朱厚照知道她跟刘瑾暗中有来往,所以用左手写书函,反正朱厚照不知道她识字,而且以后知道了但她却用右手书写,照样发现不了她与刘瑾暗通款曲。

    把信写好,花妃召来刘瑾安排到她身边专门传递重要消息的眼线,把信带出去。

    做完这些事后,花妃惶惶不安,开始想办法尽可能让自己不被牵扯其中,但她又隐约感觉自己要面临不小的麻烦,不知该如何面对朱厚照。

    “江栎唯现在不在京城,我无人商谈……总之现在绝对不能见刘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

    原本密不透风的事情,终被刘瑾知道。

    刘瑾看过花妃的信后,吓得信纸落在地上都不知道,身体瑟瑟发抖,整个人处于失神的状态。

    许久后,刘瑾头脑稍微冷静了些,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张彩和孙聪叫来,将事情的原委跟二人说清楚,让他们为自己出谋划策。

    张彩听到这消息后也是非常震惊,问道:“地方未发生民乱之事,陛下是如何知晓的?”

    “这还用说?必然是谢于乔那老东西想方设法把宣府地方上呈的奏疏送到陛下跟前,否则这件事怎会……”

    刘瑾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打量张彩和孙聪道,“咱家私扣银子的事情,是你们说出去的?”

    张彩抱屈道:“刘公公,在下甚至不知此事,如何说出去?”说完,侧头看向孙聪,目光中满是怀疑。

    孙聪微微摇头:“可能是内承运库的人,或者是陛下派去追索银子的人……那些富商和士绅可有说明,是以何渠道把银子送到陛下手上?”

    刘瑾怒道:“咱家之前派人问过,内承运库那些人确实是领受皇命去联络京师地面的富商和士绅,许以功名利禄募集银子,但全部被咱家拿下,当场格杀二人,其他人等便俯首帖耳。咱家就不信,内承运库的人还有谁敢在咱家眼皮子底下捣鬼?”

    这下张彩和孙聪都无法回答了。

    “为今之计。”

    张彩道,“还是想办法应付陛下,最好是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扣下银两和地方民乱无中生有之事。”

    刘瑾气得直跺脚:“咱家若是能解释得清楚,就不用叫你二人来了。”

    张彩见刘瑾已完全失去方寸,不由劝说:“公公切勿着急,陛下到如今尚未将公公叫去问话,说明陛下并不想因此惩罚公公……公公不必慌张!”

    “事关咱家生死存亡,你让咱家如何不慌?”刘瑾怒道。

    孙聪道:“张尚书的意思,应该是说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陛下现在未能确定公公这么做的目的,地方民乱之事,可以说是公公虚报,但也可说是地方虚报给公公,公公不过是转述罢了。”

    “对对!”

    张彩附和道,“如今要确定的,是继续坚持地方有民乱而地方上报喜不报忧,还是要就此承认地方虚报……公公应及早决定。”

    刘瑾嚷嚷道:“若咱家什么都能自行决定,要尔等作何?且跟咱家说,到底应如何做才可!”

    张彩和孙聪对视一眼,各自有了想法。

    张彩先道:“公公不如直接定死了,地方上的确有民乱,但并非是宣府巡抚所奏,而是宣大地方奏报,再拿出部分奏报取得陛下信任,就算陛下派人调查,这件事也完全可以糊弄过去……”

    “你的意思是说,让咱家继续欺瞒圣上?”刘瑾惊讶地看着张彩。

    “嗯。”

    张彩显得很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只要是地方上的奏报,公公只管拿出来,旁的事情公公无须理会,这次地方上应该不会再出现跟公公呈奏相左的奏疏了吧?”

    刘瑾想了下,道:“应该不会,像杨武那样的蠢货,岂有那么多?”

    张彩笑道:“那就好。至于十万两银子,公公可以说是暂时挪做军需,将富商和士绅捐赠款项划成两部分,一部分给陛下修造行宫,一部分挪作军需,可由吏部和户部出面佐证,公公可先一步对陛下呈奏,让陛下相信……”

    刘瑾听到张彩的话,稍微镇定了些,道:“尚质,还是你有一套,咱家怎就没想到?但咱家之前可是把富商和士绅捐献的银子给分开,大半银子都进入私库……难道要跟陛下说,名单上消失的那部分富商和士绅,乃是为军需纳捐?”

    张彩道:“无论是何由头,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让那些富商和士绅按照公公您的意思做事。”

    孙聪问道:“可是……银子被搬运至公公府宅,该如何解释?”

    张彩打量孙聪一眼,不屑地扁扁嘴,随即恭敬地对刘瑾道:“银子贮藏何处,难道有什么区别?只要陛下相信便可。或许陛下根本想不到这一茬,公公只要证明自己没有挪用银两,陛下就无话可说,不是吗?”

    这下连孙聪也不再反驳。

    刘瑾显得很急切:“那还等什么,就按照尚质说的办……尚质,你这就去跟户部衙门联络,克明,你去跟富商和士绅沟通,咱家允许他们各家可有一到两名子弟到国子监入读,来年可直接参加会考,朝廷会酌情录取。”

    “咱家这边准备一下,然后就去跟陛下会面。一定要记得,时间要安排妥当,届时众口一词,务必将陛下糊弄过去!”

    ……

    ……

    入夜后,朱厚照还在郁闷中,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看杂耍和南戏都觉得寡淡无味,只是想起刘瑾的事,心里就不舒服。

    到最后朱厚照竟然喝起了闷酒。

    恰在此时,外面有太监进来汇报,说刘瑾求见。

    “他来做什么?”

    朱厚照脸色不善,一摆手,“让他来见!”

    这会儿朱厚照已经喝得醉醺醺,正想准备跟刘瑾摊牌问罪。

    不多时,刘瑾便在太监引领下出现在朱厚照面前,刘瑾脸上没有惧怕之色,笑容满面,朱厚照看到刘瑾灿烂的笑容以为是讽刺自己懵然无知,更是火大。

    “陛下,老奴有事来奏。”刘瑾行礼道。

    “你有何事?”朱厚照神色冷漠,“说!”

    刘瑾笑着道:“老奴除了之前为陛下送来的五万多两银子,还跟地方富商和士绅多提了一句关于西北地方民乱,这些人一并纳捐,又为陛下凑了十万多两银子……”

    “嗯?”

    朱厚照听到这话,醉意减轻了不少。

    他好奇地看着刘瑾,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瑾从怀中拿出一份账册,道:“因时间匆忙,老奴刚刚才整理好,想给陛下一个惊喜……这不,连夜就给陛下送来了?”

    朱厚照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本来他已经把刘瑾归为奸佞的行列,现在刘瑾居然主动送上银子向他表功了。

    “拿过来!”

    朱厚照对随侍太监吩咐一声,眉头依然皱着。

    刘瑾把账册交给太监,笑眯眯地道:“为了给陛下清点银两,老奴几宿都没睡好,终于点算清楚……这可是涉及地方安稳的大事啊!”

    朱厚照看过账册后,发现数字跟之前小拧子呈递的那份对上了,之前删减的人员悉数出现,如此一来倒像是他冤枉了好人,但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朱厚照在明朝历代君王中,算是非常好糊弄的一个。他本身对朝事过问不多,处置事情完全靠个人喜恶,加上原本内心就愿意相信刘瑾,因为他不愿对那些文官承认自己用人失误。

    加上刘瑾得到花妃的情报后,反应及时,迅速把贪墨的银子用另一种方式呈奏朱厚照,为自己赢来转机。

    朱厚照将信将疑,放下账册后偷瞄刘瑾,而刘瑾心理素质非常过硬,朱厚照从他神色中根本看不出端倪。

    “那你倒是劳苦功高了。”朱厚照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刘瑾陪笑道:“能为陛下做事,老奴就算辛苦也值得……这件事本来老奴想给陛下一个惊喜,却怕陛下误会,所以连夜把银两清点好,再把具体情况告知。”

    朱厚照心里琢磨开了:“是否有可能被他知道风声,这才来跟我坦白有这笔银子?”

    想到这里,朱厚照疑心病上来了,问道:“你说宣府地方,因为沈尚书施政不当以至于惹出民乱,才筹措这笔银子,这件事是否属实?”

    刘瑾紧张起来,相比于银子的事情,这件事更让他为难。毕竟这涉及欺君,关键是朱厚照已察觉事情有异,还要继续扯谎,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但最后他还是一咬牙:“回陛下,民乱乃是地方官府所奏,老奴已派人查证,不过在这之前,已经有更多的地方奏报可以佐证,老奴本来也想对陛下呈奏此事……”

    刘瑾来此之前,仓促间让人伪造宣大等处地方官奏报,为防止出现意外,刘瑾特意安排快马用八百里加急赶赴宣大地方,跟官员打好招呼,一定不能再被沈溪利用。

    随即刘瑾自怀中将奏疏拿出,让太监把奏疏转呈朱厚照跟前。

    如此一来,谢迁呈奏的奏疏,跟刘瑾所献奏疏形成强烈反差,让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信谁的。

    平时朱厚照没心思看奏本,但现在他却把几份奏本都看过,看了落款的时间,他心中对刘瑾的怀疑减轻不少,抬起头问道:“你不是说,这件事乃是宣府巡抚杨武呈奏的吗?为何不见他的上奏?”

    刘瑾道:“回陛下,老奴只是转述地方奏疏罢了。对于此事,老奴尚未调查清楚,当时之所以跟陛下呈奏……也是因为陛下坚持要往宣府去,老奴心急之下才会……还请陛下恕罪。”

    “那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朱厚照喝问。

    刘瑾把早就盘算好的说辞托出:“因叛乱是在靠近居庸关和紫荆关的地方发生,地方官府以加急呈奏京城,以至于宣府镇那边尚未收到消息,在那之后,宣府巡抚上奏仍未提及地方民乱……一直到前两天,宣府巡抚衙门才紧急上奏,说地方情报传递上出现一定问题。”

    被刘瑾这一说,朱厚照“哦”一声,有些回味过来。

    朱厚照之前便对刘瑾虚报民乱之事抱谨慎怀疑的态度。

    在朱厚照想来,刘瑾再混蛋,也不可能把一个错误犯那么多次,之前他已经因为这件事惩罚过刘瑾,所以当刘瑾说出理由,甚至拿出地方奏本作为“物证”,朱厚照更愿意相信刘瑾是被冤屈的。

    朱厚照道:“你调查的情况没错吧?不会到头来,又跟朕说,地方上根本没民乱,是你凭空捏造的?”

    刘瑾额头见汗,可惜他现在只能将错就错,无法回头了。

    于是他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老奴岂敢以地方民乱之事欺瞒陛下?但……老奴现在真不敢确保,毕竟全都是地方上奏禀,老奴只是……将所知告于陛下……陛下,您要相信老奴啊,老奴派人去调查这件事,相信很快便会有答案。”

    若是刘瑾言之凿凿说没欺瞒,朱厚照反而会怀疑。

    但现在刘瑾认怂,一边说没有欺瞒,一边却要说调查,朱厚照反而觉得刘瑾在这件事上谨小慎微,值得信任。

    “嗯。”

    朱厚照点头道,“这件事一定要调查清楚才行……若地方上没有发生民乱,或者是民乱规模太小不至于大动干戈,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朕才刚登基不久,不宜闹出太大的动静,毕竟朕的根基还不是那么牢靠!”

    刘瑾心想:“你定下两年平草原的国策,还嚷嚷着要亲自领兵,怎么就没考虑过根基不稳的问题?”

    心里这么想,但他嘴上却很恭敬,道:“陛下,老奴这就去彻查,争取最短时间内给陛下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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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顺利蒙混过关。

    辞别朱厚照,刘瑾犹自庆幸不已,出了豹房门口,内心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下来,人都站不稳,需要有人搀扶才往马车那边行去。

    “老爷,您没事吧?”刘府下人关切问道。

    “没事……能没事吗?”

    刘瑾擦了把汗,道,“咱家身上的汗都快把衣衫给浸透了,本以为是无解的死局,居然被咱家解开,这回可真是死里逃生啊!”

    下人搀扶刘瑾上了马车,然后驾车回府。等车子驶出一程,刘瑾突然醒悟过来,掀开车帘吩咐道:

    “别回府,去吏部……哦不对,是去户部……总之先去这两个衙门……咱家要把事情给彻底定性……唉!”

    刘瑾少有失态的时候,但这次真把他给吓着了,之前的傲慢全不见,举止就好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连说话口吻都变得无比萧瑟。

    下人不敢多问,赶紧把刘瑾送去户部衙门……刘瑾要找刘玑和张彩等人商议,务求把地方叛乱之事办成铁案。

    ……

    ……

    刘瑾走后,小拧子出现在朱厚照跟前。

    之前朱厚照接见刘瑾时,小拧子一直躲在后面听着。

    朱厚照问道:“小拧子,你也听到刘公公说的话了,怎么解释?”

    小拧子可不敢随便乱说话,他也算聪慧,知道自己不能展现出对刘瑾的仇视态度,否则朱厚照会怀疑他告状的动机。

    “回陛下,奴婢只是将所知消息,再就是谢阁老的话……跟陛下您呈奏。”小拧子低着头,一副要哭的模样。

    朱厚照冷笑一声:“你以为朕是要治你的罪吗?错了,朕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

    这下小拧子听不懂了,他分明觉得朱厚照已完全相信刘瑾的鬼话,以为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朱厚照道:“朕觉得,刘瑾肯定有什么事隐瞒朕,具体是什么尚不知,就是感觉不那么对劲,这让朕很头疼……也罢,朝中若什么事都由刘瑾一个人跟朕说,长此以往,他肯定会欺君罔上,若有别的渠道听取朝廷内外消息,朕耳目能更通达。”

    小拧子隐约明白过来,朱厚照这是对刘瑾不放心,想在朝中多一条消息获取渠道,当下鼓起勇气发问:“陛下,那事情……还要必要查下去吗?”

    “查!”

    朱厚照态度异常坚定,道,“必须要查下去,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但切记不能让刘公公知道,另外让张永配合你行事……至于旁人,无需跟他们说。”

    突然,朱厚照好像想起什么,显得很恼恨:“嘿,朕居然忘了问刘瑾关于钟夫人之事。”

    小拧子连忙道:“陛下,这件事奴婢也有所耳闻……”

    “怎么你什么都知道?”

    朱厚照皱眉打量小拧子,板起脸来,“说!”

    小拧子小心翼翼地回答:“以奴婢所知,钱千户往辽东后,根本就没有消息传回京城,找到钟夫人恐怕是无稽之谈,这件事或许也是刘公公……”

    有些话小拧子不敢多嘴,需要朱厚照自己琢磨领会。

    朱厚照脸色阴沉:“你别什么脏水都往刘瑾身上泼,你应该知道,刘瑾要得到消息比你容易许多,钱宁有消息传回,难道还要跟你知会一声?”

    小拧子跪下来道:“奴婢知错,以后再不敢随便传闲话。”

    朱厚照一抬手:“朕不是怪责你,只是想提醒一下,说话做事要先动动脑子。刘瑾说钱宁找到钟夫人,这件事朕也怀疑,他虽转述钱宁的话,却空口无凭,现在过去多日,本来该有更多消息传回,但现实却恰恰相反……其中确实有值得商榷之处!”

    小拧子听了这话,不知该喜该忧。

    虽然朱厚照对刘瑾有怀疑,却不愿意轻易改变现状。他本以为这回定能把刘瑾扳倒,却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居然被刘瑾获悉消息,几个步奏下来便扭转乾坤,这让小拧子非常无奈。

    朱厚照道:“两件事,你一并去查,朕给你相机行事的权力……做事机灵一点儿,不需要亲自露面,安排信任的人去便可。”

    “是,陛下!”

    小拧子得到皇帝授权,心里多少安稳了些。

    朱厚照又道:“朕知道你对刘公公畏惧有加,生怕他对你不利,但你不能出于惧怕而诬陷,凡事都要有证据再来说事,否则朕拿什么理由来惩罚刘瑾?这对你、对朕都不是好事,难道给那些文官借口,天天上疏攻击朕用人不当吗?去吧,事情做得漂亮些,别让朕失望!”

    ……

    ……

    谢迁和小拧子精心策划的对付刘瑾的行动,最后以失败告终。

    身在宣府的沈溪,从云柳的加急情报中得知事情的经过,非常失望。

    当着熙儿的面,沈溪难掩惋惜之色,叹道:“还是操之过急了,刘瑾在朱厚照跟前不知安插多少眼线,这么大的动静岂能保证不被刘瑾所知?一旦刘瑾做出反击,陛下还是更愿意相信他……”

    熙儿道:“那大人,该如何补救?”

    “补救?唉!”

    沈溪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谈何容易?刘瑾已有防备,意味着再想对他下手,难上加难,现在反倒要防备刘瑾伺机报复。”

    熙儿神情悲切:“计划多周详啊,没想到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唉!”

    沈溪看着熙儿,道:“有些事不能看表象,光靠一个贪污案,再加上虚报民乱,想让陛下将刘瑾拿下问罪,不太现实。难道以前刘瑾没贪污受贿过?还是说刘瑾没虚报过军情?可最后的结果呢?”

    熙儿想了下,觉得沈溪这番话很有道理。

    沈溪又道:“朝中很多人以为,只要能找到刘瑾贪赃枉法的证据,就能让其万劫不复,其实不然……陛下现在非常需要有人为他敛财和管理朝政,就算刘瑾劣迹斑斑,陛下都能容忍,这种攻击可说毫无意义,这也是为何之前我把奏疏交给谢尚书,却不让他出手的原因。”

    “谁曾想,谢尚书跟陛下身边的执事太监来往甚密,居然主动谋划,准备来个攻其不备,以为这么做可以将刘瑾彻底拉下马来,但奈何……最终只是引起陛下的疑心罢了……当然,这也算是小有收获吧!”

    此番就算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果,但总算是在朱厚照和刘瑾紧密的关系上,打开一道缝,以后下刀子更容易了。

    熙儿请示:“大人,现在咱们应该做什么?”

    沈溪道:“刘瑾虚报军情骑虎难下,估摸陛下现在最希望得到的是我的详细奏禀,我这就写信,可能需要你往京城走一趟,别人去我不是那么放心。”

    “大人,您……”

    熙儿不想回京。

    这段时间云柳不在,沈溪除了偶尔去惠娘处过夜,留在总督府衙门都是宣她侍寝,难得享受二人世界的生活。

    沈溪道:“你放心回去,宣府镇的事情我来亲自处置,然后好好配合你师姐,将京城的事情打理好……估摸短时间内情报工作的重点都是京城,你们需要全力以赴,具体情况,等候我的通知吧!”

    熙儿面露难色,但还是行礼:“是,大人!”

    ……

    ……

    沈溪写了奏疏。

    他没走正常上报渠道,因为他知道如今朝廷所有向皇帝进言的门路都被刘瑾的人把控。

    他现在只能让熙儿带奏疏去京师,还不能走一般的驿路,否则很容易被刘瑾的人半道劫持。

    刘瑾虽人在京城,对宣府这边的事情鞭长莫及,却派了张文冕来宣府镇,此人能力很强,沈溪时刻都在防备其突然展露獠牙。

    尤其是张文冕的随从中有对他恨之入骨的江栎唯,总督府随时可能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行动。

    沈溪送别熙儿后,马上将马九和王陵之等人叫来。

    沈溪到宣府,一直没到军营宣示主权,使得他在宣大之地更类似于先前王守仁一般的空头元帅。

    马九、王陵之和朱起等人,算是沈溪手下为数不多能用的“将领”,但他们大多挂着虚职,尤其是朱起,至今为止没参与过任何一场像样的战事。

    “……大人,是不是有紧急军情吗?”

    马九跟着沈溪行伍多年,多少有了经验,沈溪突然把人召集过来,又把沙盘和军事地图准备好,一看就有状况。

    沈溪道:“说来荒唐,地方上本太平无事,朝中却盛传宣府之地民乱,我等不如趁机做一些事……”

    几人面面相觑,一头茫然。

    沈溪笑了笑,道:“这几天我会征调京城一些部属到宣府军中任职,这些人以前跟你们或多或少认识,到来后你们精诚合作……”

    因沈溪话题改变很快,马九等人越发迷惘。

    沈溪话说了一半就停顿了,转身打量背后墙上悬挂的宣府军事地图,好似在推演战局,但明明沈溪说地方安稳的。

    王陵之道:“师兄,既然不需要打仗,你研究这个做什么?”

    “谁说不打仗了?”沈溪回过身,转身看了王陵之一眼,“朝廷说宣府地方民乱,那就必然有,若是不做点儿什么,岂不是让朝廷以为我尸位素餐?那就遂了朝中某些人之意!此番我要趁机做事,最好能从三边征调部分人马……”

    马九显得有些紧张了:“大人这么做……有必要吗?根本没听说地方有乱……”

    沈溪再次转身仰头,目光落在军事地图上,语气不急不缓:“你们听命行事便可,即将到来的战事,不在于消灭多少敌人,而是要把我军的气势给打出来,否则怎么对得起别人创造的机会?”

    朱起道:“大人,您是说朝中刘公公虚报军情吧?咱们这么做,不是小题大做?他有说军情,这边就准备行军打仗?”

    沈溪笑了笑,道:“既然知道是虚报,难道到最后还能报地方上打了败仗不成?注定到手的军功,我们何必往外推?我们只管顺着刘瑾的意思做事,反正兵部也会下达‘平叛’的命令,我正好有借口从三边征调人马……以前三边是抵御草原部族的主战场,但到今天,有些规矩似乎得改改了!”

    几人总算明白过来,齐齐行礼。

    ……

    ……

    沈溪这边召集手下开会,宣府巡抚衙门里,杨武正在会见朝廷派来负责屯田事务的户部右侍郎任监右副都御史胡汝砺。

    胡汝砺四十岁出头,跟刘瑾是同乡,因巴结得力,官品一路飞升,短短一年间便从四品知府迁到如今正三品大员。

    因为胡汝砺有在大同任知府的经历,所以刘瑾派他到宣府、大同来治理屯田,说白了就是派个亲信来盯紧沈溪,顺道敛财。

    杨武作为阉党中人,胡汝砺前来他自然要好酒好菜款待。

    当天杨武、胡汝砺、张文冕和江栎唯等人一起出席,陪同的有巡抚衙门属官。

    酒足饭饱,杨武将胡汝砺和张文冕请到密室,胡汝砺把刘瑾的话传达。

    “……本官自京城出发时,刘公公特地交代,此番治理屯田,不留死角,务必在短时间内筹集大量资金。公公对西北非常重视,除了本官外,尚有新任宁夏安巡抚,陕西黄巡抚等人负责治理屯田……”

    杨武听了心里直发怵。

    刘瑾派来治理屯田之人,除了宣大之地是有着户部右侍郎头衔的胡汝砺,其余都是直接挂巡抚衔,把原来的巡抚给替换下来,其中最典型的就是宁夏巡抚安惟学和陕西巡抚黄宝等人。

    这被杨武看来是刘瑾进一步控制九边重镇的重大举措,毕竟之前宣大和三边之地很多官员、将领名义上投奔刘瑾,但最多只是给刘瑾送礼,刘瑾连人都没见过,更别说将这些人当作心腹。

    但现在刘瑾派出来的,全是信赖的手下,经过如此一番替换,三边以及宣大之地的督抚和总兵,基本都是阉党中人,除了宣大总督沈溪,剩下的人不足为虑。

    杨武心道:“刘公公派户部侍郎来宣府,却没有将我替换下去,恐怕是要防备沈之厚!”

    张文冕问道:“那公公对于宣府地方民乱,有何交代?”

    胡汝砺道:“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平息,不得拖沓,军饷方面要地方自行筹措,且不得倚重宣大总督衙门,军功须为公公信赖的军将所得。”

    “哈哈,这个容易!”

    杨武笑道,“本就没有民乱,说谁立下战功,那不就是谁的战功?”

    杨武笑着说完,发现胡汝砺和张文冕都在打量自己,略一回味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张文冕冷声喝斥:“杨大人,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讲,地方民乱乃因宣大总督沈之厚胡作非为所致,这是上下协调一致的口风,之前你已经出了一次岔子,难道还想再出问题不成?”

    “是,是!”

    杨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发现自己这个巡抚本来是在场三人中官秩最尊者,但因为跟刘瑾关系亲疏有别,反而成为最没地位的那个。

    胡汝砺道:“公公后续还会派人前来,主要是负责督建行宫,为陛下移驾宣府做准备。我到宣府来,做事还需仰仗诸位,若有行事不周之处,请多多担待!”

    杨武这下不敢轻易应承了。

    张文冕笑道:“公公往宣府镇派来这么多能人,姓沈的有难了!直至今日那厮还没把军权拿过去,看来就算此人三头六臂,此番也是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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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汝砺以户部右侍郎之身到宣府,却没有跟宣大总督府打招呼,道理上说不通。

    从官品来说,沈溪挂的是左都御史兼兵部尚书衔,俱为正二品,跟朝中各部尚书同阶,但他还加有少傅衔,位列三孤,以从一品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而胡汝砺却是正三品官员,来地方后参见,属于下级见上级,这才符合儒家礼法。

    不过,沈溪并不求胡汝砺来拜访,毕竟彼此分属不同阵营,见了只会让人尴尬。但料想,此人为保全自己在官场的名声,总有一天会来总督府求见,至于几时来就说不准了。

    沈溪这边关心的不是胡汝砺,而在新任宁夏巡抚安惟学,此人在历史上不算什么名人,但因其横征暴敛,贪财好色,令部下不满,终促成安化王叛乱,而安化王起兵乃是导致刘瑾伏诛的缘由。

    刘瑾派安惟学和胡汝砺等亲信到九边任职,在沈溪看来纯属败笔。

    这段时间沈溪没有着急夺回军权,一方面他是为了韬光养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刘瑾手里拥有的权力越大,越容易促成其妄自尊大。沈溪不争,便是想让刘瑾的权力欲进一步膨胀,当其觉得自己可以一手遮天,朝中离开他就会停摆时,就会做出一些看起来狂妄无礼之事,比如欺君罔上。

    上行下效,刘瑾玩的这一套,阉党中人非常清楚。

    投靠刘瑾并获得重用的胡汝砺和安惟学等人到宣大和三边任职,当然会借助刘瑾的包庇和纵容,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引发民怨,这正是沈溪希望看到的一幕。

    送别熙儿后,沈溪便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为防止惠娘、李衿和沈泓在宣府城内出现危险,他干脆把人接到总督府来,专门辟了一个安静的院子,连管理和护卫之事,也都交给惠娘打理。

    沈溪对总督府的把控非常严密,经过连续排查,埋在府中的阉党眼线悉数被剔除,而他带来的人全都是故旧,非常容易驾驭。如此一来,惠娘住在总督府内,旁人无从知晓。

    总督府内宅,如今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机密之所,沈溪每晚都有妻儿相陪,这让他的小日子过得很舒心。

    惠娘和李衿有爱郎在身边,也是容光焕发,打理起生意来井井有条,很快在总督府照拂下,宣大地区各府县便有了兄弟商会的门店,源源不断的盐、茶、铁器等从江南运来,收购来的马匹、羊毛、山参等通过新建立的商道送往南方。

    惠娘领衔的这套独立于总督府衙门的第二套领导班子,隐秘而高效,为沈溪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到了四月下旬,通过商会自京城运的兵器已全部到位,沈溪没有着急交到总兵府去,毕竟此时他还没有掌控军队,于是除了部分装备麾下亲军外,其余都贮藏到了新辟的工坊区,火药更是小心存放。

    王陵之和马九等人,负责帮沈溪看守兵器,顺带在作坊区附近进行军事训练。

    沈溪的亲兵大约有两百多人,此外又以总督府的名义,向总兵白玉借调了两千兵马作为标兵,其中大约有五百骑兵。白玉不敢公然违抗沈溪的命令,加上沈溪没有表露夺权的心思,所以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遵命行事。

    王陵之和马九把训练搞得有声有色,除此之外总督府还请本地秀才为官兵读书识字,引发宣府城民众极大的好奇。

    很快到了四月底,天气变得暖和起来,宣府镇地方民乱顺利“平息”,一应乱象基本结束,而沈溪仍旧没有夺回军政大权的意思,如此一来,杨武、张文冕和胡汝砺等阉党成员,在宣府镇更加无法无天,敛财也从暗处转向明处。

    ……

    ……

    五月上旬,沈溪收到三边急报。

    刘瑾派去宁夏镇的巡抚安惟学,刚到地方不到一个月,就因治理屯田时肆无忌惮搜刮钱财,以及平时对部下内眷的骚扰,激发地方勋贵以及官员、将领的强烈不满。

    安惟学跟张彩关系很好,这二人有个通病,那就是好色。

    张彩在朝中为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好色的毛病逐渐显露。

    二月中,张彩听说抚州知府刘介娶了个漂亮的小妾,刘介往京城接受吏部九年大考时带在身边,便在考核中定了刘介优异成绩,然后把刘介调为太常寺少卿,虽然官品没提升,但却从地方官做到了京官,日后外放至少是一省布政使。张彩亲自到刘府恭贺,让刘介报恩,然后硬闯内宅,将刘介的小妾带走。

    三月下,平阳知府张恕到京参加吏部考评,有传言称其家美妾堪比西施、貂蝉,张彩得知后马上登门讨要,被张恕严词拒绝,回去后立即罗织罪名,定下发配充边之罪,逼得张恕涕泪俱下亲手把美妾送入张彩府中,这才减罪,仅以罚银了事。事毕张恕得张彩器重,调通政使司任通政,也算是升官了。

    近来刘瑾越发倚重张彩,这不仅是因为张彩的权谋和能力,还因张彩不贪财。

    沈溪离京阉党在朝少了劲敌,张彩便劝谏刘瑾:“公亦知贿入所自乎?非盗官帑,即剥小民。彼借公名自厚,入公者未十一,而怨悉归公,何以谢天下?”

    意思是你收每个官员几万两,似乎很多,可你要知道,这些家伙都是贪污老手,他们不会自己出这笔钱,却可以借机在自己的省里收几倍的钱,当然了,都是打着你的名号,说是给你进贡,这样刘公公你的恶劣声名很快就会传遍全国。

    刘瑾听了恍然大悟,心想这帮混蛋,打着我的名号四处捞钱,真是岂有此理!于是便开始查办贪官污吏。当然,查办的对象都是没有公开投靠他的骑墙派,那些真正为他办事的官员,不在此列。

    在刘瑾看来,不贪财者多能克制心中私欲,属高洁之士,所以对张彩几乎是言听计从。

    至于阉党另一名成员安惟学,不但好色,而且贪财。

    安惟学以巡抚之身到宁夏镇后,一边按照刘瑾吩咐,帮助大理寺少卿周东度整理屯田,趁机大肆搜刮,将地方库藏粮食变卖成银子,送到京城填充国库,顺带为自己敛财,用以孝敬刘瑾以及私用。

    安惟学和周东度狼狈为奸,贪墨不少银钱。

    由于明朝官俸偏少,官员少有不贪墨的,安惟学和周东度的搜刮无度不至于引起地方太大的不满,地方官员和将领本想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安惟学还好色,公然欺辱将士内眷,这就太过分了。

    安惟学当上宁夏巡抚后,派人打听手下谁的妻子漂亮,于是当晚便把人留下来饮酒,然后派人去把这家妻子掳来,趁着丈夫饮酒宿醉不醒时,将手下妻子强行侮辱。在其看来,计谋天衣无缝,因为女子都会因为贞节问题不敢声张,事后无人知晓。

    但这种事根本不能成为秘密,女子被辱失节,丈夫再怎么昏聩事后都会知晓,妻子自会哭诉,邻里多有议论,更有甚者,安惟学的爪牙还拿这种事在酒席上跟人谈笑,一来二去所有人都知道安惟学有这一招,家里但凡内眷有点儿姿色的官员和将领都不肯留下喝酒。

    再后来,安惟学就没那么“讲规矩”,干脆派人去抢,以权势压人,不敬献娇妻美妾就要治罪,逼得那些官员和将领坐等内眷被人凌辱,心如刀割。

    如此一来,宁夏之地地方官员和将领无不对安惟学切齿痛恨。

    钱财没了可以赚,内眷被人侮辱了岂能甘休?

    安惟学到地方不久,便已惹得天怒人怨,正好有人想借机生事,安惟学的举动等于自陷死路。

    ……

    ……

    宁夏镇因安惟学和周东度胡作非为,惹得民怨四起。

    而在宣府镇,一切还算太平。

    因为有沈溪在,就算杨武和胡汝砺再贪婪,多少要收敛些,且张文冕和江栎唯坐镇监督,杨武和胡汝砺再浑也不敢做出欺辱手下的事情来。

    但阉党屯田敛财之事,在九边引起地方官员和将领极大的不满,本来很多人已倒向阉党,为刘瑾送礼都心甘情愿,但随着刘瑾把魔爪伸到西北,那些府县官员和军中中下层将领都有了意见,因为他们的利益受损严重。

    本来沈溪在九边声望就很高,阉党打着朝廷的名义,以治理屯田为名行敛财之实,与地方争利,使得地方官员和将领都开始暗中跟沈溪联络,就连宣府总兵府也有人与沈溪接触,希望沈溪早点出来掌权,制止阉党在治理屯田中的不法行为。

    沈溪虽被寄予厚望,但有些事,他不方便出面,尤其是涉及地方军政。

    在地方没有出现真正的叛乱前,沈溪不想跟刘瑾直接撕破脸,尤其目前刘瑾在宣府还安排这么多手下。

    一个张文冕就够让人头疼的了,何况还有胡汝砺、杨武和江栎唯等人,这些人背负刘瑾的命令,要除他而后快,一旦逼迫太甚,难保其不会铤而走险。

    在惠娘面前,沈溪没多少隐藏。

    眼看时间进入五月下旬,沈溪到宣府已经四个月,却一点作为都没有,这让惠娘非常惊讶,以前沈溪每到任一方,必然会在短时间内做出一些成绩,让地方军队和民生有极大的改观。

    但这次沈溪分明是把宣府当成了敷衍之地,把历史上黄老学派“无为而治”的政策方针发挥到了极致。

    “……老爷,难道您非要等地方出现叛乱,才会出来为将士和百姓出头?听说现在城内物价飞涨,唯独粮食价格连续下降,百姓手上有粮也卖不出去,只能贱卖,百姓日子苦不堪言……”

    惠娘对民生认识很深,她本身就是从市井小民成长为今天富甲天下的商会大掌柜,理解百姓的艰辛和不易。

    沈溪道:“我知道,现在正是夏粮入库时,百姓要拿手头的粮食换钱,用来购买农具以及布匹、盐巴、茶叶等生活必需品。阉党说是治理屯田,不如说是借机敛财,从百姓手上掠夺粮食,但因地方财政大权不在总督府,而在巡抚衙门,这些事我没法出面过问。”

    “那老爷要等到什么时候?”惠娘紧张地问道。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沈溪计算了一下,道,“以我推算,最多两个月大变就会发生……这次夏粮入库,我无从出手为百姓挽回损失,只有刘瑾倒台才能想办法弥补,宣府因地方税赋减免,若是不靠这种方式,阉党根本无法敛财……”

    “张炎光这个人,倒有几分本事,若他把心思用在正途,倒可成为一代能吏,可惜啊可惜!”

    到最后,沈溪居然为一个不相干的张文冕感慨起来。

    因为宣府地方乱象,全都是由张文冕造成。张文冕利用库存的军粮作为调节手段,在夏收的关键时候放出来冲击粮价,百姓大多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掠夺财富,倒是从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对官府的不满情绪。

    ……

    ……

    京城,刘瑾已准备好奏疏,准备上奏宣府平息地方民乱的捷报。

    就在这个时候,朱厚照手上拿到一份来自沈溪的上奏,沈溪将宣府地方上的情况如实呈报,通过小拧子之手,这份奏疏出现在朱厚照跟前,让朱厚照从沈溪这里了解到不一样的宣大地方形势。

    小拧子见朱厚照看得入神,本不该插话,但他又怕朱厚照怀疑这份奏疏的真伪,于是道:“陛下,这是谢阁老让奴婢呈奏陛下您的,说是沈尚书亲笔所书,并非是通政使司衙门的誊本,奴婢不是很明白……”

    朱厚照没有抬头,伸手打断小拧子的话,道:“这的确是沈尚书亲笔书写,朕认得他的字迹,他的字迹想模仿,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小拧子这才放下心来,偷瞄朱厚照,想知道朱厚照看到这份奏疏之后是否有进一步的举动。

    朱厚照看完,神色越发凝重,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窗外远处,但其实是在想事情。

    “说来稀奇,刘瑾跟沈尚书同时奏报地方民情,而沈尚书只字未提民乱,甚至推断说是刘公公故意在朕面前虚报,一方面是为阻止朕去宣府,另一方面则是要陷害他……朕到底该信谁的?”

    朱厚照在那儿小声嘀咕,他这问题只有小拧子能听到,小拧子却在迟疑要不要接茬。

    最终,小拧子还是鼓足勇气道:“陛下,以奴婢看来,沈尚书没有欺瞒陛下的道理,他那么正直,甚至不惜得罪陛下您奏报朝事,如此才被陛下贬斥发配到宣府的啊!”

    朱厚照斜着瞅了小拧子一眼,道:“嘿,你倒是敢说,是朕将他贬斥发配的吗?分明是沈尚书自己言语不当,这件事……朝中早有定论,你别说是刘公公找人在朕面前攻击他,这种事放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不敬之罪,朕只是让他去宣大当总督,已算是法外开恩!”

    任何时候,朱厚照都拒不认错。

    小拧子知道自己触了正德皇帝的霉头,赶紧道:“是……是……陛下,奴婢失言了!”

    朱厚照道:“再者说了,沈先生也不是没有欺瞒朕的理由,虽然朕认为他为人正直,但这次可是刘瑾说的,地方民乱全因他而起,他若能在短时间内把叛乱平息,再跟朕说地方上平安无事,不就能让朕更信任他?”

    小拧子心中完全不赞同,但他却不敢出言顶撞,毕竟朱厚照现在已经进入思维的死胡同,拉不出来了。

    小拧子问道:“奴婢不敢说谁对谁错,但总归沈尚书跟刘公公之中,有一人欺瞒了陛下……”

    一句话,便把朱厚照带回现实中来。

    现在不是考虑沈溪是否会欺瞒圣听,而是他要做出个选择,到底是沈溪更可信,还是刘瑾更值得信赖。

    “嗯,说得也有道理,朕必须要相信其中一个,他二人的矛盾,概因那日沈尚书在朕跟前攻击刘瑾,而变得公开化,所有人都知道两人的矛盾,若他们蓄意欺君,都有理由,那朕到底应该相信谁?”

    朱厚照犯难了。

    从情感上来说,他更愿意相信刘瑾,但理智告诉他,刘瑾这个人并不可信,刘瑾可有过欺瞒他的先例,而且当时他也降罪处罚了。

    就在此时,外面人影晃动。

    “什么人?”朱厚照喝问。

    随即一名太监进到大厅,跪下后对朱厚照道:“陛下,刘公公在外求见。”

    朱厚照一听,顿时来气了,嘟哝道:“真是稀罕,每次朕这边得到什么消息,他都能第一时间赶过来,看来他在朕跟前放了不少眼线啊!”

    说到这里,朱厚照打量小拧子,似乎怀疑小拧子就是内奸。

    小拧子战战兢兢地问道:“陛下,那奴婢……是否先暂避?”

    “你不用回避,就在旁边侍候就行,朕不说这事儿!”朱厚照对那太监道,“出去通知刘瑾,让他来见朕!”

    “是,陛下!”

    太监立即站了起来,告退后出去传召刘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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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瑾红光满面,心里犹自带着一抹窃喜。

    之前贪墨朱厚照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已成为过去,连地方民乱都被他做成铁案,**再度膨胀,这会儿他又给沈溪定了个“剿匪不力”的罪名,趁地方报捷,准备在朱厚照面前好好弹劾一下沈溪。

    恰在此时,传话的太监出来。

    这太监并没有直接请刘瑾进去,而是凑到刘瑾耳边说了一席话。

    刘瑾的脸色变了。

    “当真?”

    刘瑾打量那太监。

    这个告密的太监连连点头:“刘公公在前,小人岂敢欺骗?陛下跟拧公公的确是如此说的。”

    刘瑾皱眉,心里琢磨开了:“难道陛下跟前一直对咱家不利的人,就是小拧子?这狗东西,枉费咱家对他那么信任!”

    朱厚照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边埋伏无数刘瑾的眼线,或许这些人以前根本不是刘瑾的人,但刘瑾财大气粗,再加上手头权力急速扩张后,很容易便可收买人心。

    刘瑾入内时,脸上增添几分凶戾之色。

    好在朱厚照没有当着那禀事太监的面说太多,刘瑾尚不知朱厚照跟小拧子说话的具体内容,只是引起他的怀疑罢了。等出现在朱厚照面前,刘瑾马上改换神色,仿佛之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陛下,可喜可贺。”

    刘瑾跪地请安后,站起来笑眯眯地说道,“宣府镇刚传来消息,地方民乱已平,乱民贼首已就地正法!”

    刘瑾说这话前,已找张彩和孙聪详细推演过,务求奏报中不会出现疏漏,尤其涉及民乱的百姓,一律奏报就地格杀,否则朱厚照追问起来,谎言容易揭穿。

    刘瑾知道,朱厚照对他不是没有怀疑,务求要做到滴水不漏。

    朱厚照听到这话,没有刘瑾想像中的欣然,只是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平息了吗?速度倒是挺快的嘛。”

    因朱厚照反应不太对劲,刘瑾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不由侧头瞥了小拧子一眼,断定是这家伙暗中搞鬼。随后,刘瑾道:“陛下,这次平息地方民乱,宣府镇可说居功至伟,尤其是沈尚书和杨巡抚等人”

    不得已之下,刘瑾只能改变口风,怕继续出言攻击沈溪,会引起朱厚照的怀疑。以他的老谋深算,很快便想通这一层,临时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在朱厚照跟前说沈溪的好话,减少对自己的怀疑。

    朱厚照叹息了一声:“唉,这个结果朕早就料到了沈尚书用兵如神,无论是东南沿海贼寇,还是草原上的鞑子,再或者西南乱民,他都处置得游刃有余,现在地方上区区几个乱民,能成什么气候?”

    刘瑾摇头苦笑,以前他很尊敬朱厚照,但现在内心却充满不屑。

    凭什么你可以吃香喝辣,恣意享受,而我就得到处奔波忙碌供养你?为你做奴做婢,供你使唤?

    **急速膨胀后,刘瑾心态发生变化,对朱厚照的态度不知不觉中也有些改变,这也是朱厚照跟他关系逐渐疏远的原因。

    因为沈溪的关系,朱厚照总感觉刘瑾不可信任,怕威胁到自己的皇位。若非如此,朱厚照断不会派小拧子和张永暗中调查。

    刘瑾恼怒不已,暗忖:“你这家伙吃我的,用我的,却始终对姓沈的小子信任有加,若不是我机灵临时改口,按照原定计划攻击姓沈的小子,岂非又要被你怀疑?你这皇帝根本就是冥顽不灵!”

    刘瑾虽腹诽不已,脸上却显得很恭敬,笑盈盈道:“陛下,老奴特地为您整理了此番平息地方民乱的有功之臣,请您御览”

    说着,刘瑾便呈上奏疏,但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刚刚才称颂过沈溪的功劳,但他在功劳簿上却提都没提,但这会儿已来不及弥补,只能把功劳簿呈递上去,心中忐忑不安,开始琢磨对策。

    等朱厚照看过功劳簿后,果然发现这个问题,皱眉问道:“为何不见提沈尚书?”

    刘瑾小心翼翼地道:“沈尚书的功劳,自然最大至于具体如何,还得陛下您来定夺,老奴不敢做主”

    “嗯。”

    朱厚照闭目沉思良久,终于点头,“看来,沈尚书此战居功至伟,那不如将他之前的过错抵消嗯,也就是功过相抵,让他回朝继续担任兵部尚书!”

    刘瑾一听,身体一个激灵。

    “这可如何使得?姓沈的小子在宣府就给我增添无数麻烦,若他回朝,我岂不是又要恢复以往那种小心翼翼过日子的光景?不行不行,一定不能让那小子回朝。”

    如此一想,刘瑾立即嚷嚷起来:“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为何?”

    朱厚照脸色不太好看,喝道,“朕要对沈尚书提出褒奖,正是你所提请,难道让他回京不是最好的选择?没有沈尚书在朝,看看兵部都乱成什么模样了!”

    刘瑾为之无语,心说兵部很乱吗?就算是乱,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还不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不过,他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道:

    “陛下,沈尚书才到宣府不过三四个月,若这么短时间便将其征调回朝,岂非有朝令夕改之嫌?那时臣子都会质疑陛下的威严,倒不如换个方式奖励,既能安沈尚书之心,又不让陛下丢面子,方不失体统。”

    朱厚照不愿相信刘瑾,又不想自己费神。朝中的事情到底还得让刘瑾来帮自己打理,朱厚照犹豫再三,始终拿不定主意。

    “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不过,你得说来听听,如何奖励沈尚书才是最好的方式?”朱厚照问道。

    刘瑾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开始飞快琢磨起来,毕竟这跟之前表功时的准备有所不同,当时一心为沈溪罗织罪名,现在则要想出奖励方法,实在太难为人了。

    刘瑾试探地问道:“不如多赏赐一些银子到沈宅?”

    “银子,为何每次都提银子?你当朕有金山银山,花销不完吗?告诉你,最近朕手头很紧说起就来气,你刘瑾不是很会理财吗?为何最近没见你给朕送一些银子来?”

    朱厚照当即有些恼火,甚至发出质疑,提出刘瑾最近进贡银两数量锐减的问题。

    刘瑾心头发怵:“怎么办?我又没办法凭空变出银子来看来不能完全听从尚质所言,停止收受贿赂那可是钱财收入的大头,自打断掉后咱家都觉得捉襟见肘了!如果不能多捞银子,光靠贪墨,实在满足不了这位小爷的胃口。”

    “陛下,若是您觉得送银子不合适,那就给沈尚书赐封爵位,比如说伯爵。”刘瑾建言。

    朱厚照想了下,道:“不是不可以,但若现在就赏赐沈尚书爵位,等将来他领兵辅助朕平掉草原,岂不是要封王?”

    刘瑾对于沈溪封爵之事根本不在意,甚至还想用文官封爵“破坏规矩”作借口,发动朝野的御史言官进行攻击,让沈溪站到士子的对立面上。

    但现在朱厚照似乎心疼爵位,这让刘瑾非常诧异,不就是个爵位么?朝廷里这么多勋贵,多一个怎么了?而且只要你一张口,自会有人把敕封等事情完成,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这都不合适?

    这下刘瑾为难了,赏赐银子,赐封爵位都没有得到朱厚照赞同,看来情况不太妙啊。

    朱厚照厉声喝问:“为何不说话,你不是说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吗?”

    “呃”

    刘瑾神色间满是迟疑,面对朱厚照咄咄逼人的诘问,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不过刘瑾不愧能横行一时,急才了得,在朱厚照步步紧逼下灵光一闪,想到赏银子或者是爵位其实朱厚照都可以接受,现在这样分明是有意刁难。

    念及此,刘瑾知道自己引起朱厚照的不满。

    刘瑾非常狡诈,大致想明白后,就知道该怎么说了:“陛下,不如还是赏赐银子吧,既然地方上叛乱已平息,那之前京师周边富商和士绅孝敬的银子,便可挪来作为陛下日常花销,正好可以拿出部分赏赐沈尚书再者,老奴还会另行为陛下筹措银子,这样陛下手头也宽绰些。”

    听到这话,朱厚照的脸色终于好转。

    之前被刘瑾贪污的那部分银子,差不多十万两,再者刘瑾说还能筹措银子,朱厚照顿时感觉自己腰包鼓了起来。

    “嗯。”

    朱厚照满意点头,道,“既然有银子,那就赏赐吧,这次给沈家送去一千两,就当是朕的心意!”

    以前朱厚照给沈家赏赐,都是五千两、一万两甚至是两万两。

    那时刘瑾非常肉疼,这次朱厚照只给一千两,刘瑾心里舒服多了,但又一想自己好不容易截留下的银子最终还是送出来,供朱厚照挥霍,又有些不爽。

    自己辛苦赚的银子,为何要给别人花?

    刘瑾心疼无比,也就不管什么朝廷法度,开始琢磨怎么从别处有所进项。

    给皇帝一万两,他就得贪墨十万两,如此心里才能平衡些,至于之前张彩进言不收受贿赂,被他抛诸脑后。

    刘瑾告退,心有不甘,回到府宅时,之前过来议事的张彩和孙聪还没走,正等待他的好消息。

    “公公,不知宣府地方民乱之事”

    张彩有些紧张,毕竟现在朝中已开始有不同的声音。

    纸始终包不住火,随着更多宣府的消息传来,尤其那些行商被人问及都说一路太平无事,京师已在传宣府根本没有发生民乱。

    而受到指责最多的人,当然是刘瑾,很多人想到这或许是刘瑾对付沈溪的一种手段。

    刘瑾语气不善:“陛下没有怀疑,不过咱家却发现陛下跟前有颗碍眼的钉子,务必拔之而后快!”

    孙聪和张彩对视一眼,均有些不解。

    张彩问道:“不知是何人?”

    “估摸是小拧子,也就是你们嘴里的拧公公他是内侍,咱家不能随侍陛下身边,这小子却跟陛下朝夕相处,之前多次得陛下赏赐,若他在陛下跟前说咱家坏话,久而久之,难免陛下不会对咱家产生怀疑!”刘瑾道。

    张彩皱眉:“一个没有具体职司的太监,不敢在陛下面前非议公公吧?除非是”

    说到这儿,张彩欲言又止。

    刘瑾板着脸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拧公公背后有人指使。”张彩道。

    刘瑾悚然一惊:“定是如此小拧子一直在陛下跟前服侍,之前咱家就怀疑是谁将咱家克扣京师富商和士绅捐银的事情捅到陛下跟前,思来想去怎将这小子给忘了?他若是跟谢于乔等人联手,岂非轻易就可将朝臣奏疏送到陛下跟前?”

    张彩问道:“公公准备如何处置?”

    “嘶”

    刘瑾吸了口冷气,道,“不能操之过急,这小子深得陛下信任,想把他不声不响解决太过困难,事情得从长计议。”

    张彩点头:“现在宣府民乱已得陛下盖棺定论,那事情就好办多了,不知陛下如何处置沈之厚”

    刘瑾一拍桌子,恼火地道:“说起就来气,咱家到了豹房才知陛下跟小拧子耳语,说了许多常人听不懂的话,咱家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为那姓沈的表功,以免陛下怀疑咱家。”

    “这也好。”张彩有些尴尬,“陛下不会提出,要让沈之厚回京城继续为兵部尚书吧?”

    “怎会没提?陛下简直是朝令夕改,糊涂透顶”

    或许是觉得在大臣面前说皇帝的坏话不合适,刘瑾适可而止,又道,“不过,在咱家努力之下,陛下最后定了赏银了事,不需要太多,一千两银子便可但却要给陛下送去至少十万两银子,后续估计还得几万两”

    听到这数字,张彩和孙聪都不由咋舌。

    一下就要送十多万两银子进宫,就算坐拥一座银山都不够花销。

    张彩知道这件事跟自己关系不大,毕竟他管吏部,就算贪污,也轮不到他出面,他毕竟一直主张不收受贿赂,刘瑾也不好意思让他收钱办事。

    在这点上,刘瑾不愿强人所难。

    张彩道:“公公,还有一件事,您去豹房面圣时传来消息,说是宁夏镇那边有不安定因素,似乎地方勋贵暗中联络准备谋反!”

    “谋反?”刘瑾一听,非但没紧张,反而眼前一亮,“知道是什么人吗?跟姓沈的是否有联系?”

    张彩一听,便知道刘瑾根本不关心谋反本身,而在乎是否能让沈溪牵扯进谋反案中。

    张彩看着孙聪,让孙聪出来回答。

    毕竟情报是由孙聪掌控,张彩不是很清楚。

    在刘瑾凝视下,孙聪道:“公公,好像是宁夏镇地方藩王和勋贵,因屯田和纳贡之事心怀不满,试图谋反,不过暂时只是传来些风声,不能作准,至于涉及到谁,只能等后续情报传来。”

    刘瑾冷哼道:“这些个藩王和勋贵,不思回报社稷,就知道给咱家添麻烦,咱家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还谋反呢?简直是笑话!”

    “此事不足为虑,最好想办法将谋反之事跟姓沈的挂上钩,就算不能让那小子列入谋反人员的名单中,也要办他个平乱不利!”

    张彩和孙聪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刘瑾为了沈溪,已完全失去方寸。

    “是,公公!”..

    二人一起行礼,然后告退。

    豹房。

    刘瑾离开后,朱厚照心情仍旧不佳,还在琢磨到底应该相信沈溪还是刘瑾这个棘手的问题。

    “陛下”

    小拧子看着非常别扭,打算劝朱厚照想开点,不必如此纠结。

    朱厚照闻声打量小拧子,道:“朕现在不管宣府民乱是否真的存在,刘瑾就算虚报又怎样?沈尚书瞒报朕也不想治罪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小拧子大概想到,朱厚照对刘瑾有着极大的容忍心,只是一个虚报民乱,并不能让其倒台。

    至于沈溪那边,小拧子根本就不担心,在他看来,沈溪绝对不会欺骗皇帝,他比朱厚照都更信任沈溪。

    “唉!”

    朱厚照叹了口气,道,“不说别的,只要刘瑾能每个月送十万两银子到豹房,朕就可以容许他犯错。朕身为九五之尊,平时开销少不了,若是将刘瑾撤职,谁能为朕赚这么多银子回来?让他担当司礼监掌印,朕才能高枕无忧!”



    刘瑾大权在握,对于三边之地藩王和勋贵造反之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甚至于刘瑾还想拿这件事做做文章,把责任推到宣大总督沈溪身上。在他想来,以他对朝廷的控制力度,只要不是跟鞑靼人开战,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让沈溪长久留在宣府不得归。

    至于正德皇帝朱厚照,要依靠刘瑾帮忙敛财,就算心中对刘瑾的忠诚有所怀疑,但远未到卸磨杀驴的地步,这对君臣间各怀心思,暂时保持个相安无事的局面。

    小拧子和谢迁的目的相同,那就是利用刘瑾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等罪行将其扳倒,但随着时间推移,朱厚照表现出的对刘瑾犯错的无所谓态度,小拧子已意识到刘瑾难以在短时间内被推翻。

    可是谢迁却很难接受这个现实,仍旧固执地要弹劾刘瑾,只是连他自己都知道,不会有什么效果。

    当刘瑾将三边藩王和勋贵试图谋反的消息,由快马传递到宣府镇,张文冕得知情况后,大吃一惊。

    作为一个合格的谋士,张文冕立即清醒地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着的巨大政治风险,尤其涉及到地方藩王作乱,有极大的可能影响刘瑾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必须慎之又慎才行。

    “……炎光,事情似乎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吧?就算地方上出乱子,也是在宁夏镇,那儿山高皇帝远,断不至于影响宣府,更不要说京城了。再者,现在这里不是有姓沈的支撑场面?当初他领兵不到一万,就杀得数万鞑靼人溃不成军,平顶区区叛乱,想必更不在话下!”

    江栎唯得知消息后,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更不认为这是个危机,对于政治他缺乏起码的敏感性。

    张文冕皱着眉头说道:“宣府地方民乱不过是刘公公拿来搪塞陛下的,对朝廷来说根本就没有太大影响,就算虚报也只是小事,陛下不会当真,更不会拿来跟之前宣府镇虚报鞑靼战功相比……咳咳!”

    发现自己失言,张文冕并没有惊慌失措,连脸都没有红一下,因为他知道江栎唯跟自己在同一条船上,绝对不会出卖自己,而且刘瑾虚报战功在朝中早就不成其为秘密。

    江栎唯见张文冕答非所问,不解地问道:“炎光是觉得,这场战事对公公有很大影响?而且多为不利的影响?”。

    张文冕脸色冷峻:“我担心的正是这个……三边之地王公贵胄不少,这些人手头未必有多少兵马,但他们盘踞地方多年,可说一呼百应,朝中委派的流官根本没法撼动他们的地位……你想想啊,姓沈的几次到西北任职,从不跟地方藩王和勋贵为敌,便足以说明问题。”

    “那……”

    江栎唯不知该说什么好,总觉得张文冕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在他眼里,三边无论是普通百姓作乱,还是藩王和勋贵作乱,结果都一样,很快就会被朝廷平息,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对刘瑾不会有影响。

    张文冕没对江栎唯解释更多,吩咐道:“你先去把姓杨的叫来,咱们在宣府镇停留不少时日,看情况必须得尽快行动,争取早点儿除去姓沈的,若不成就回朝……反正刘公公安排的任务,咱们基本上算是完成了!”

    听到这话江栎唯有些不太高兴,他在意的可不是帮刘瑾敛多少财,刘瑾得到多少银子不会给他分毫,就算心情好赏赐些银子也弥补不了当初他为攀附刘瑾送出的巨额财富,他到宣府镇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杀掉沈溪。

    不过,江栎唯没有跟张文冕闹腾,点头道:“我这就去找杨巡抚,看他有何话说!”

    ……

    ……

    杨武尚还不知麻烦上身。

    他在宣府镇,完全就是个傀儡,刘瑾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如今的主要任务除了帮刘瑾敛财,就是款待好刘瑾派来的几个让他心生厌恶的使者,每天都不胜其扰。

    这次张文冕没叫胡汝砺来,因为胡汝砺正在治理屯田,根本不在宣府镇城。

    杨武为求安稳,带了幕僚文祥晋一同前往,但到巡抚衙门后院自家的地盘,文祥晋却被江栎唯拦了下来,要求杨武独自进去见张文冕。

    杨武心里很不舒服。

    我好酒好菜招待你们,甚至每天绞尽脑汁给你们找女人,你们过的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但现在居然在我的地盘,把我的人阻挡在外,我却还得跟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

    张文冕虽然十分精明,但人情世故上还是差了点。他看不起杨武这样读死书的文官,他认为通过科举出仕的儒生,脑子都被四书五经给锈蚀了,为人迂腐不通俗务,根本比不上他这样活学活用的大才。

    这也是自己什么不足,就觉得什么无所谓,张文冕虽然得到刘瑾器重,但始终只是个秀才,跟官场中随便拎出个芝麻小官就是举人有巨大落差,只能用狂傲来掩饰自己底气不足。

    “……杨大人,这次找你来,是要跟你说件正事,希望你能配合。”张文冕上来就摆出刘瑾代言人的高姿态,拿腔拿调。

    杨武不得不低声下气问道:“不知为何事?”

    张文冕脸上露出凶狠之色,道:“杀沈之厚!”

    “啊!”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把杨武吓了一大跳,心想,你们没来我就知道你们的目的了,但你们来宣府已经有两三个月,也不见你们有什么动静,我还以为这件事已不了了之,为何现在旧事重提?

    杨武脸色有些难看,不敢正面打量张文冕,嗫嚅地道:“这……刺杀朝廷命官,可不是小事……最好是想办法罗列罪状,让朝廷下旨诛杀才是正理!”

    张文冕冷笑不已:“沈之厚乃加少傅衔的帝师,朝中地位卓然,陛下宠信有加,即便他曾在朝堂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陛下也没太怪罪,只是让他到宣府总督军务兼理粮饷……你觉得要以何种罪,才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杨武无言以对,在他看来,管他沈溪死不死,最好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想刺杀,尽管去,最多我被贬官……希望刘瑾能念着我的好,把我明降暗升,调到京城任差。

    杨武问道:“不知在下……能提供如何帮助?”

    杨武是盯着江栎唯说出这番话的,他认为江栎唯作为锦衣卫镇抚,应该是为执行行刺任务而来,至于张文冕只负责动嘴皮敛财。

    其实江栎唯并没多少话语权,在张文冕面前,他只是个空架子,所有事情都需要张文冕拍板决定。

    张文冕道:“很简单,设宴款待姓沈的……巡抚衙门就不必了,出了事杨大人不好向朝廷交代,外面酒楼便可。等沈之厚酒足饭饱,回去的路上,出点什么事情,那可就怪不了别人了。反正朝野皆知最近宣府民乱,或许是因姓沈的领兵平叛,有人心怀不满报复他呢?”

    杨武笑道:“此计甚好……就是沈尚书每次出行,身边都带有不少随从,恐怕不易下手吧?”

    “推三阻四,你分明是不想施加援手!”江栎唯出言喝斥。

    听到这话,杨武心里越发不爽。

    我被刘瑾的门人教训也就罢了,谁叫他是刘瑾的谋士,专门负责为刘瑾出主意,得罪他稍微进几句谗言我可能就官位不保。可你江某热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五品将官,放到先帝时见到我这样的正三品文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倒好,狐假虎威在我面前摆谱!

    杨武面色不善:“该帮的自然会帮,只是得在事前把困难想好,如何把沈尚书身边随从调开!”

    张文冕自信满满:“一切我都会安排好,你只管设宴,引蛇出洞……平时他总躲在总督府,实在难以下手,到了宣府镇后此人就跟缩头乌龟一样,甚至连以前大刀阔斧实施改革的魄力都没了……这说明他怕了!”

    “是,是!”

    杨武应了两声,心里不是在想如何帮张文冕完成任务,而是琢磨如何独善其身,嘴上接着问道:“没其他事情了吧?”

    张文冕笑了笑,道:“还有就是……涉及我兄弟回朝。在宣府停留日久,公公交代的差事,除了杀沈之厚没有完成外,别的事情均已完成,杨大人劳苦功高,回去后我自然会在公公面前代为美言,让公公褒奖于你!”

    听到这话,杨武心里终于舒服了些,笑道:“哪里哪里,都是为公公做事,岂敢居功?”

    张文冕点头,道:“至于离开之事,需要杨大人好好安排……”

    虽然杨武脸上还有笑容,但心里又开骂了……说什么安排,还不就是又跟我伸手要钱?不过想到能把张文冕和江栎唯这两个瘟神早点儿打发走,心里稍微畅快了些。

    “唉,身为一地巡抚,不但上面有个总督是朝中降下来的狠角色,不敢招惹,这边还有人在旁指手画脚,好像我是个负责打杂的下人,实在太憋屈了!”

    杨武腹诽完,深施一礼:“没旁的事情,在下告退了!”

    张文冕笑着挥挥手,没做任何挽留,让杨武离开。

    等杨武出了房门,江栎唯才惊讶地问道:“不跟他说宁夏镇的事情吗?”

    “跟他说这个,实在多余……此人根本不会安心为公公做事,有事也不能太过仰仗!”张文冕面色转冷,“有些事还是要我们亲自做才对得起公公的栽培!”

    ……

    ……

    宁夏镇出现的危机,沈溪早就有所预见。

    不但因为宁夏镇是久有反意的安化王封地,更因为宁夏镇山高皇帝远,这里的地方官手握重权,很难被朝廷监管到。

    刘瑾擅权后,相继往九边派出诸多亲信,看似打压旧势力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但其实最根本的原因是刘瑾想要在边军中建立起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些人到地方为官后帮刘瑾敛财的同时,顺便掌控军队,壮大阉党声势。

    刘瑾怎么都料不到,他手下这帮人除了能力不足,还都是贪财好色之辈。

    因为宁夏镇叛乱未起,只是有人暗中传言,甚至连谁造反都不清楚,所以这件事沈溪不会做出反应。

    毕竟那是三边总督要管的事情,他作为宣府和大同两镇统帅,三边的事情论不到他做主,一旦战乱起,按照弘治朝的规矩,他还得受三边总督节制。

    恰在此时,宣府巡抚杨武给沈溪送来请帖,邀请沈溪到城中松风楼饮宴。

    “……沈尚书,我家大人说了,这次依然不请外人,就是私下里商议一些事,若有不便之处沈尚书请提前说明,我家大人好有所准备!”

    文祥晋原本专司负责招待张文冕和江栎唯,但胡汝砺来到宣府后,杨武不敢让太多人知道自己攀附阉党,更不愿意这些人到宣府来的目的是刺杀沈溪之事传扬开,索性又让文祥晋兼领照顾胡汝砺的差事,如此一来,文祥晋的地位随之提升。

    这次便是由文祥晋前来邀请沈溪,之前他就跟沈溪见过面,如此也不会显得太过唐突。

    沈溪让文祥晋把请柬留下,看都没看便打发其离开。

    等人走后,王陵之和朱起进到议事厅,王陵之问道:“大人,那巡抚邀请你过府?什么时候?我们也好提前做安保准备!”

    “宴无好宴,为何一定要去?”沈溪摇了摇头,“这次我可没打算前去赴宴。”

    王陵之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眨了眨眼,好在他现在学聪明了,不会贸然跟沈溪攀亲近,很多时候知道沉默是金的道理。

    沈溪走到议事厅沙盘旁,神态慵懒:“怎么,今日已练过兵了?”

    朱起道:“回大人的话,兵马已回营,关键时候应该能派上用场,只是火器略显不足,弹药方面……也比较匮乏。”

    “无碍。”

    沈溪道,“有这么路人马,先练着凑个数,后续我会逐步补充枪支弹药。作为宣大总督,我手底下总归要有些人才行,过几天可能还要增加训练内容……你们一定要负起责任来!”

    王陵之皱眉:“大人,对这些猴崽子不用那么费心吧?就现成的东西都够他们学了,何必节外生枝呢?”

    沈溪没好气地道:“怎么,你有意见?收起你的傲慢,墨守成规只会让思想僵化,你该琢磨一下新战法,看看各兵种在何等天气、何等地形下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不要一味好勇斗狠……有什么问题记得随时来问,你先下去吧!”

    沈溪不想跟王陵之解释更多,他知道王陵之脾气倔,不让他亲自实践感受,光靠嘴巴说怎么都说不清楚。



    王陵之和朱起前脚刚离开,马九后脚就进入议事厅。

    云柳和熙儿相继离开宣府后,情报这一块沈溪暂时交由马九来打理。

    不过马九没有动用云柳创立的情报系统,而是直接调用宣府总兵和大同总兵管辖的军中斥候,有针对性地获取情报。

    马九向沈溪禀报:“已经查清楚了,刘瑾自京师送信至宣府,直入巡抚衙门,这次宴请可能与此有关。”

    以马九的能力,无法往宣府巡抚衙门渗透,很多事只能根据收集到的情报进行推测,沈溪不求马九做出多大成绩,只求不闭目塞听便可。毕竟搞情报,云柳更有经验,云柳从小就被玉娘调教,对于获取情报积累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沈溪继续摆弄沙盘,随口道:“早就料到了,张文冕和江栎唯早有杀我之心,否则风尘仆仆赶来宣府,只为贪财?估计长时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准备设计诓我出去……”

    马九紧张地问道:“大人,是否派人将隐患清除?”

    “怎么个清除法?”沈溪抬头问道。

    马九支支吾吾:“就是……派人去巡抚衙门搞破坏,发出警告……”

    沈溪摇了摇头:“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只要我这边坚持不出总督府便可,料想张文冕很快就会回京,这次只想做最后一击,可惜他低估了我的戒备心理……现在他应该更关心宁夏镇危机,就算那里的藩王和勋贵没什么动作,但刘瑾派去宁夏那几位已闹得民怨沸腾,官逼民反是迟早的事情。”

    马九道:“可是……大人,毕竟有人要对您不利!”

    沈溪笑着挥了挥手:“这世上对我不利的人多了,我岂能一一计较?记得把守好总督府衙门,按照我说的分成明暗哨,重要区域加派人手,防止有人蓄意纵火和在井水中下毒……这些事交给你做,我放心!”

    之前马九一直负责操练兵马,比如训练火枪手和炮手,现在沈溪把情报工作交到他手上,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沈溪道:“我写了几封家书,稍后你派人把信送回京城,虽然走驿路,但不能完全相信驿站的人,京城局势复杂多变,派一些值得信赖的弟兄送信!”

    “是!”

    马九拱手领命,然后退下。

    ……

    ……

    杨武派文祥晋宴请沈溪,结果他这头把什么都准备好了,沈溪却不来赴宴。

    张文冕和江栎唯准备了大批人马刺杀沈溪,兴师动众的结果却是徒劳无功,这让张文冕大为光火。

    当晚回到巡抚衙门,张文冕又是斥责,又是冷嘲热讽,杨武黑着脸一语不发,心头却把狗仗人势的张文冕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张文冕发泄一通,气呼呼地坐下,喝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姓沈的小子却龟缩在总督府衙门不出来……不会是他提前得到风声,才选择避而不见吧?会不会是杨大人手下泄露了消息?”

    “唉……”

    杨武叹息道:“在下只负责请人,一切都按照张先生吩咐行事。因不参与具体动手,本官并未曾跟手下讲明,只以为是普通宴席,如何个泄露法?”

    张文冕脸色很不好看,刺杀没成功,意味着没完成刘瑾交托的任务。

    如今刘瑾最在意、务必除之而后快的人是沈溪,只有沈溪死去,他在朝中才没有对手,掌控九边兵马笃实手中权力才有希望。

    这会儿最失望的要数江栎唯,之前江栎唯亲自带人到酒楼周围埋伏,可惜却扑了个空,而张文冕已定下归期,看来刺杀沈溪的机会已经很渺茫了。

    江栎唯不甘心地问道:“炎光兄,是否还有其他行刺计划?”

    “计划当然有,但我这里没时间执行了!”

    张文冕遗憾地道,“事关重大,我必须回京跟公公当面说清楚,否则不放心。至于没完成的差事……就交给顾严你和杨大人了!”

    杨武听到这话不由摇头苦笑,自己这个巡抚就好像刘瑾豢养的一条狗,张文冕即便离开也要留个人继续对他指手画脚。

    堂堂一地军政首脑,要被个武夫调遣,杨武想想都觉得难受。

    江栎唯问道:“炎光兄几时回京?”

    “这可不好说!”

    张文冕防备地看了杨武一眼,道,“为防止出发时间泄露,被人所乘,还是保密为好!若被沈之厚知晓,未必会让我平安回京!”

    杨武心生不屑,你不过就是个落第秀才,侥幸攀上刘瑾的高枝,离开刘瑾,你什么都不是!

    江栎唯却两眼放光。在他看来,张文冕回京而他留在宣府这边,其实是一种比较稳妥的安排,如此一来,既能把刺杀沈溪的计划进行下去,还能继续敲诈地方官,他再怎么落魄也是锦衣卫镇抚,名义上的天子亲军,司礼监掌印刘瑾刘公公跟前的人,这些个地方官还不得好好巴结?

    如此一来,他也能享受到张文冕以前的待遇,狠狠地捞上一笔。

    杨武面露难色,道:“张先生,很多事实非人力能控制,刺杀沈尚书之事……应从长计议。”

    张文冕冷笑不已:“这件事我暂且不管了,能否成功全看杨大人的表现。若达成目的,刘公公高兴之余定会调你回京任职……留在宣府可不是长久之计,谁知道鞑靼什么时候又会寇边?再者,难道杨大人就没想当个部堂?”

    杨武嗫嚅地道:“这……自然是想的。”

    “那就把事情办好,别让我一遍又一遍提醒。顾严,我走后你要多提点杨大人些,就怕他关键时候犯糊涂,分不清亲疏远近!”张文冕用霸道的语气说道。

    杨武转过头,假装咳嗽,暗中却翻了翻白眼。

    把事情交代清楚,张文冕次日一早便离开宣府。

    江栎唯就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如何把刺杀计划进行下去,至于杨武那边,却完全没把江栎唯当回事。

    杨武早就刺探过张文冕和江栎唯在京城的情况,知道江栎唯曾侍奉外戚党,后来又投奔刘瑾麾下,但未见官职提升,略一盘桓便知道此人并未得到张苑的信任,江栎唯指望继承张文冕的威风,到头来却发现是一厢情愿。

    张文冕走后,宣府镇留下个户部右侍郎胡汝砺,此人乃阉党骨干,专门帮刘瑾敛财,但这会儿人却不在宣府城。

    杨武干脆自作主张,暗中跟沈溪联络。

    杨武投靠阉党才获得升迁上的便利,现在又想跟文官集团建立起联系,目的自然是想要留条退路。

    他清楚沈溪在朝中是什么地位,如果阉党倒台,沈溪很可能会成为朝中首屈一指的权臣,尤其是当下阉党专权的情况下,沈溪跟刘瑾斗得那么厉害,仍旧可以呼风唤雨,他便知道最好不要跟沈溪结仇。

    可惜的是,沈溪对于这种两面派向来是敬而远之,就算他再示好,沈溪也只是虚与委蛇,没有给任何承诺。

    连续几次,杨武心就冷了下来,干脆两边都不得罪,只当个不管事瞎糊弄的庸官。

    ……

    ……

    张文冕离开宣府镇,沈溪没有丝毫放松。

    对于刺杀,他还是比较小心的,毕竟当初在京城时他就经历过一回,而且江栎唯对他的仇恨有多深,沈溪心知肚明。

    张文冕刺杀他,那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到了江栎唯身上就完全是一种执念了。

    沈溪明白,张文冕这一走,江栎唯没了出谋划策和提供政治支持的靠山,掀不起多大波澜,但依然要提防他铤而走险。

    现在捉摸不透的是杨武和胡汝砺的态度,毕竟某种程度上他们代表了刘瑾的利益,一旦刘瑾下达死命令,难保不会节外生枝。好在此时宣府、大同等地都进入了夏粮入库的高峰期,胡汝砺到宣府各地督导夏收,杨武守在巡抚衙门,闭门谢客,看起来倒是相安无事。

    沈溪没有干涉宁夏镇的事务,安化王是否会叛乱,几时叛乱,都是个未知数。

    沈溪发现历史事件都有其规律,就算他出面干涉,还是难以避免发生,而且在他看来,安化王在这个时候发动叛乱有些不太合适,刘瑾跟朱厚照还处在“蜜月期”,未必能影响刘瑾在朝中的地位。

    就算有影响,朱厚照未必会置刘瑾于死地。

    只要刘瑾不死,春风一吹,阉党势力又会抬头。

    沈溪为了确保自身安全,轻易不离开总督府,反正惠娘和李衿都被他接到总督府内居住,而铸造兵器又有专人负责,每天他只需到大堂处理公文,再拿出时间搞实验,进行研究,或者静下心来看书,写写画画。

    日子轻松自在。

    惠娘以前从不敢想待在沈溪身边,长相厮守,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有了一种归宿感。

    丈夫、儿子、姐妹……

    看起来不太协调,其实非常和谐。

    惠娘和李衿看起来是姐妹,更好像主仆,李衿对惠娘完全顺从。李衿很聪明,什么都不争,越是这样越得到沈溪和惠娘的欣赏。

    这天沈溪没进内宅,夜已经很深了他依然留在书房整理情报。

    云柳离开后,马九负责的情报系统运行一直不畅,沈溪必须得把云柳那边传递来的消息和马九搜集整理的情报汇总后进行分析,耽误了时辰。

    如此一来,习惯每天都能见到丈夫的惠娘有些担心了,确定沈溪留在府内没有出门,就派李衿过来“暗访”。

    沈溪见到一身男装的李衿,略感意外,没想到李衿居然有胆量走出内宅,“登堂入室”。

    “老爷!”

    李衿见书房没有外人,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娇滴滴称呼一声。

    沈溪哑然失笑,让李衿到近前,问道:“你姐姐让你来的?”

    “是。”

    李衿不做隐瞒,“姐姐知道老爷忙,特地让妾身前来帮老爷……”

    沈溪摇头苦笑:“帮忙就不必了,坐下来休息,之后我跟你一起回去……你姐姐这会儿还没睡下吧?”

    “嗯。”李衿点头,“姐姐说要等妾身回去才安歇。”

    “哦。”

    沈溪恍然,惠娘让李衿来,说白了还是担心他,当然其中可能也有一点私心,毕竟每天都能见到丈夫,入夜后不自觉便就多了一份期盼,于是做主让李衿走出内宅,见识一下沈溪平常工作情况。

    惠娘不甘心永远只守在内宅!

    沈溪道:“既然你来了,那我就跟你说说工坊的事情,京城来的工匠基本已安排妥当,开工有些时日了,如今遇到个大麻烦,宣府、大同地方的矿山被朝廷勒令封闭,没办法冶炼,需要的生铁必须从南边运过来……”

    李衿听沈溪说起正事,立即收起小女儿家的姿态,认真倾听。等沈溪说完,她道:“老爷,这些事妾身可以做……不过,早前不是说铁料足够了吗?”

    沈溪道:“主要还是我对地方不太了解,之前除了指望能从地方获取铁矿石,自行冶炼外,还可以搜集废旧兵器,重新回炉铸造,可是由于朝廷长期拖欠粮饷,官兵们把武器装备都拿去换钱买粮食过日子,兵器库那边也是空空如也。回去后记得跟你姐姐说,最好从南方多购买生铁,我这边有急用。”

    “是。”

    李衿低下头应道。

    沈溪轻叹:“陛下想在明年出兵平定草原,听起来荒唐,但有很大的可能战事会如期展开,若大明士兵无法在开战前装备先进的火器,并且进行适当训练的话,到了草原没有任何胜算,你现在要保证兵器所需原材料,其中重要一环,就是火药和配套物资……”

    沈溪跟李衿说起事来便没完没了。

    沈溪平时不怎么跟人交流,话不多,更讲究实效。但到了李衿这边,他不必就事论事,可以畅所欲言,所以就显得比较啰嗦了。

    随着时间流逝,李衿大概听明白了,她这边要帮助沈溪负责军中后勤补给,实在不轻松。

    沈溪一直找人为自己筹备后勤物资,之前宋小城和马九曾分别负责过,但效果不佳。

    现在李衿处理商贸之事游刃有余,沈溪干脆让其负责后勤补给,虽然现在没有开战,不需要筹备粮草和军饷,但沈溪已在铸造火铳、火炮,正好借此让李衿练练手。

    ……

    ……

    事情说得差不多了,沈溪把情报整理一番,然后随李衿一起进了内宅。

    夫妻相处,免不了聊一些家长里短之事。

    京城那边,林黛很悲催,一直期望能为沈家传宗接代,结婚几年都没怀上,经调养和进补好不容易怀孕,结果怀胎十月却诞下个女儿。

    好在随后谢恒奴诞下的也是女儿,林黛心里才平衡了些。

    林黛和谢恒奴都没有为沈溪生儿子,最失望的要数周氏,周氏花了偌大的心思照顾两个儿媳,本希望最不济也是一儿一女,结果却是两个女儿,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看,周氏很多天都没进沈溪的家门。

    这不涉及人情冷暖,主要是周氏在生儿还是生女的问题上,太过固执。

    典型的翻脸比翻书快!

    而沈溪则并不在意自己是多了儿子还是女儿,反而心中更喜欢女儿多一些。

    说这件事的时候,惠娘语气中多少有些惋惜,显然她没有想过为自己的儿子争取更多的利益,在这方面她倒是看得开。

    沈溪跟惠娘絮叨家事,差不多三更快过去才睡下,但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完全亮开,他就被人吵醒。

    等出了内宅,沈溪见到马九,马九手上拿着一份情报,神色紧张,“大人,刚得到消息,宁夏镇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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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报一至,沈溪就慎重多了。

    他顾不得休息,就算身体再疲乏,也要第一时间把叛乱的前因后果搞清楚。

    叛乱发生是在正德二年五月二十四,而传到宣府镇,已经是五月二十九,历时五天。

    因马九所获情报,是通过军队系统获得,以至于消息显得相对滞后。

    “大人,宁夏镇叛乱,安化王谋反,听说已经杀了巡抚和总兵官、镇守太监……当如何是好?”

    马九惊慌失措,尽可能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知沈溪。

    宁夏镇这次叛乱,乃是安化王朱寘鐇利用刘瑾派去的安惟学和周东等人横征暴敛、欺辱将士内眷引发的官兵不满情绪,再利用秀才孙景文联络宁夏都指挥使周昂、千户何锦等人,突起发难,杀宁夏总兵官姜汉和镇守太监李增,又把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的阉党中人安惟学、周东度和一众亲随官吏击杀,随即“放狱囚,焚宫府,劫库藏,夺河舟,大肆勒索庆府诸王,掠夺金币万计,充做军资,同时分封将弁,把守关隘,传檄文屡次历数刘瑾之罪状”,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叛乱。

    沈溪仔细看过情报上陈述的内容,除了时间点跟记载不相符合,其余的事情基本都沿袭历史。

    “安化王叛乱来得稍微早了点儿,却不知通过此事能否如历史上那般把刘瑾给彻底整垮!看来要一举奏功,除了快速平叛和向朝廷据实以陈外,还要暗中做一些事才行。”

    “大人!”

    闻讯而来的王陵之、朱起,以及奉召刚至宣府镇两三日的荆越出现在沈溪面前。

    他们都在得知宁夏镇发生叛乱后,涌到沈溪这里来听候命令。

    “都来作何?”

    沈溪皱着眉头,扫视几人一眼,道,“宁夏镇出现的叛乱暂时没波及宣府,仅仅是一个消息从宁夏镇传来都需要四五日,要宣府这边整军备战更不知要猴年马月了……再者,三边已开始征调兵马平叛,宣府这边没有得到朝廷命令之前,不能随便调动兵马……各位各自回去罢!”

    朱起从来都是严格执行沈溪的命令,没有多余的想法。王陵之和荆越却久经战阵,得知宁夏镇出现叛乱,就像偷腥的猫儿看到鱼一样,垂涎三尺,不想就这么白白放过上阵杀敌的大好机会。

    王陵之道:“大人,军情紧急,等朝廷批复恐怕会贻误战机,咱们为何不主动出击?只要立下大功,想必朝廷会理解……”

    沈溪正想喝斥,荆越已出言附和:“王将军言之有理!大人,您挂兵部尚书衔坐镇宣大,宁夏镇出现叛乱纯属不给您面子。卑职刚到宣府,不懂这边的规矩,只知道跟着大人出征就一定能平息叛乱!”

    至于马九,虽不善言辞,但以沈溪观察,马九也有建功立业的心思。

    如此一来,沈溪手下几个心腹,都想参加平叛战争。

    沈溪没好气地道:“就算你们想打这仗,我手头也无兵马可供调遣。再者,宁夏镇出事,三边总督自然会担负起责任,我是宣大总督,贸然出兵只会引发朝廷猜忌。现在只能看陛下作何安排,若有意调拨宣府兵马前去平叛,届时我一定带你们出征,但若你们想让我擅自调兵,万万不可!”

    “大人……!”

    几人都有继续规劝沈溪的意思,沈溪抬手打断他们的话,严厉地道:“勿再言,安心回去练兵,否则以不尊军令处置!”

    ……

    ……

    因为情报是通过军中传驿送达的宣府,沈溪这边得到消息的同时,宣府巡抚衙门也获悉宁夏镇出现叛乱之事。

    这下可把杨武急坏了。

    他没有召集宣府总兵、参将、游击等商议,也没有跟江栎唯提及,一边让人去请胡汝砺回城,一边把幕僚文祥晋叫来商议对策。

    文祥晋本以为送走张文冕自己可以轻省几日,谁想宁夏镇突然出现叛乱,而且涉及地方藩王,他到了杨武跟前后,问明情况后松了口气,道:

    “我说大人,没必要这么着急吧?宁夏距离宣府隔着几十个府县,等叛军一个个攻下来,到宣府恐怕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况且这会儿叛乱还没出陕西地界,影响不大,朝廷可从容调兵遣将……再者,三边本身就兵强马壮,指不定这会儿叛乱已经平息了……”

    “你懂什么!”

    杨武教训道,“之前张炎光回京,本官就觉得事有蹊跷,当时他是得知宁夏镇可能出现叛乱的消息才临时起意,直至今日本官都在思索其中利害关系,现在得知原来叛乱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也就能理解了!”

    文祥晋不是笨人,瞪大眼睛问道:“这是摆明了要诛……阉党?”

    杨武怒道:“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文祥晋意识到自己失言,严格意义上来讲,文祥晋也算是阉党一员,涉及阉人、朋党等字眼,杨武都极为敏感,动辄发怒。

    “如今刘公公权势熏天,就算宁夏镇出现叛乱,想必起兵原因也不会传人陛下耳中……”文祥晋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分析道,“此次叛乱很可能会被朝廷迅速镇压,波及面不大。退一步讲,就算叛乱规模扩大,影响恶劣,但大人乃是在宣府任职,与其攀扯不上关系吧!”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本官所在的宣府镇,理论上要接受三边总督调遣,况且宣府这边才刚刚经历阉党荼毒,致民怨沸腾,稍有不慎就又是一个宁夏镇!本官已安排人去请胡侍郎回来,还有就是准备派人去总督府通知一下那位小祖宗,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杨武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怎么都坐不住,背着手在那儿走来走去。

    反倒文祥晋神情淡然,道:“见胡侍郎,没甚必要,胡侍郎为人大人又不是不知,根本就是刘公公派来监视大人您的,这会儿既然宁夏镇那边打着‘清君侧’名号起兵,大人最好离阉党远一点,以免惹火上身!”

    “嗯!?”

    杨武稍微迟疑,随即重重点头,“对对,你倒是提醒本官了,看来关键点还是在那位小祖宗身上,快去请他来……”

    文祥晋摇头苦笑:“大人,好像沈之厚才是您的上司。”

    “这……”

    杨武一拍脑门儿,“哎呀,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也罢,你留下来看门,若是胡侍郎和江顾严来了,你只管阻挡门外,本官这就去总督府衙门,若再有关于宁夏镇的消息传来,直接呈送总督府!”

    文祥晋不以为然:“大人白担心了,总督府那边得知消息或许比大人这边还要快……大人要去,小心为上,之前刘公公可是想要加害……咳,难保沈尚书不会对大人您有所记恨。”

    杨武被文祥晋一吓唬,身体一颤,苦笑道:“也是啊,不过料想沈之厚不至于在总督府内胡作非为,本官多带一些人手去便是!”

    ……

    ……

    杨武心急火燎到了总督府大门外。

    为了安全起见,杨武带了不少随从,他也怕沈溪真的如文祥晋所言,对他进行报复。

    宣大总督府大门前,戒备森严,杨武入内要经过通报,只能在外等候。

    过了一炷香时间,沈溪派人出来传话,让杨武入内,却不允许他带人进去。

    杨武心里有些发怵,对手下交代道:“若本官进去一个时辰不见人,你们便去总兵府借调人马,抢也要把本官抢出来。”

    一帮随从唯唯诺诺,转过身去时脸上却闪现轻蔑之色,以杨武这样贪生怕死的脾性,很难得到人敬佩。

    杨武进内,直接到了总督府正堂,此时堂上只有沈溪和马九二人……沈溪正在向马九面授机宜。

    “杨兄因何来访啊?”

    沈溪笑呵呵问道。

    杨武脸上满是担心,道:“沈尚书不知道吗?宁夏镇那边出了大乱子,有人起兵叛乱。”

    沈溪嘲讽地笑道:“是吗?那可真是稀奇,怎么大明九边天天出乱子,不是说宣府镇这里刚刚平息一场叛乱?唉,也是本官闭目塞听,以至于这场叛乱怎么起来的都不知,更不清楚是如何平息的……这不,朝廷赏赐的公文来了,本官正在纳闷儿,为何会名列受赏名单之中?”

    听到这话,杨武哭笑不得。

    关于宣府地方民乱之事,他也是一头雾水。

    这件事本就子虚乌有,对于这一点杨武非常清楚,他不明白的是,既然这场叛乱从开始就是为了打压沈溪,为何到最后居然会给沈溪首功?

    杨武无法理解刘瑾用意所在,此时只能无奈地道:“沈尚书,这可不是计较军功的时候,想必你对宁夏镇叛乱有所耳闻,这次叛乱……乃是宗室发起,在大明已许久没发生过这等事,绝非一般民乱那么简单。听说安化王叛乱后,宁夏镇以及周边的甘肃镇、延绥镇等不少军将都归顺了叛军!”

    沈溪摊摊手:“杨兄不说,本官从何知晓?本官到宣府后,一直未过问军中事务,到现在连宣府周边情况都不甚明了,更不要说宁夏镇那儿的事情了!具体情况,还要请杨兄你多赐教才是!”

    沈溪一口一个“杨兄”,把杨武给叫懵了,想不明白沈溪为何对他这么客气。

    杨武心想:“如今朝廷怎么都是些怪人当道?明明是仇敌却要帮忙奏功请赏,明明心中有恨却笑脸相迎,这局面太过复杂,我也不指望高升了,只要安稳当一任巡抚即可,等期满便辞官回乡,不问政事!”

    突然间,杨武萌生退意。

    倒不是说他不想升官发财,而是因为他发现官场太过凶险,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胜任。

    现在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都能给他上一课,主要内容就是如何做到心口不一。

    杨武道:“既然沈尚书不知,那下官就简单介绍一下……安化王谋反,乃是打着诛除阉党的名号,这件事怕是要在朝中闹出风雨来,而下官最怕的便是宣府这边也出现从贼之人……沈尚书乃帝师,德高望重,若由沈尚书出面平息事端,自是最好不过。”

    杨武跑上门来进言,让沈溪出面平叛,多少有些让人感到意外。沈溪心道:“本来还以为你是来传达阉党的意思,没想到只是你担心自己的官位和前途,特意来讨好卖乖,你想脱离阉党自立吗?”

    明白杨武不是受谁指使后,沈溪心里就有数了,道:“这件事在下无从定夺,一切都要等朝廷做出安排,杨兄请回吧!”

    “呃。”

    沈溪直接下达逐客令,杨武心里一沉,知道自己难以得到沈溪认同。

    “唉,我也是愚钝,之前因张炎光设计刺杀之事,我跟沈之厚就算撕破脸了。他就算不报复我,但也不会对我有好脸色看,我来岂不是自讨没趣?算了,还是早些谋划离开朝堂为好,若是因安化王谋反之事导致阉党倾覆,我跟着陪葬,那就太不明智了。”

    杨武心里这么想,嘴上恭敬地道:“宁夏镇的情况,下官已传达沈尚书,既然沈尚书要等朝廷进一步指示,那下官就先告辞了……沈尚书千万要留心来自三边的紧急军情,以保宣府、大同和偏头关一线安稳。”

    沈溪点了点头:“多谢杨兄提醒,送客!”

    他没有送杨武离开的打算,言语上再客气,礼数上也只能做到公事公办。

    杨武离开后,马九带着些许不解,问道:“大人,为何杨大人要找您商议军情?他不是阉党中人吗?”

    “管他呢。”

    沈溪显得无所谓,随口解释道,“杨武终归不是刘瑾嫡系,他听说安化王叛乱乃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生怕被阉党牵累,来跟我示好不过是为了留一条后路罢了!”

    马九问道:“那若是阉党被诛除,他……”

    沈溪道:“阉党的核心成员就那么几位,任何一位君王在清除朝廷隐患后,都不愿意节外生枝,一切务求安稳,杨武想被下狱都难,不过他的官职就难以保全了。”

    马九终于明白过来,暗自感慨官场险恶。

    沈溪看着手头的公文,继续说道:“一些紧要之事不适合写在纸上,落人口实,所以你得把回京后要做的事情记牢了。你记住,中间我不会派人叫你更改行动计划,务必有始有终,还得时刻防备阉党眼线……料想刘瑾猜不到有你这个奇兵……”

    马九点点头,目光中满是坚毅。

    沈溪叹道:“这次你回去责任重大,不要让人知道你回去,最好连家门都不入,我指派给你的都是湖广子弟,这些人对你不是那么熟悉,只会听命行事,可以最大程度保证你做事不受外界干扰,但若其中有人向外泄露风声,你可便宜行事,一定不能让消息泄露。”

    “那……”

    马九用问询的目光看着沈溪,想知道“便宜行事”权限大小。

    看到沈溪做出格杀的手势后,马九立即明白过来,点头道:“大人请放心,这次的事情,小人一定会尽心尽力做好。”

    “嗯。”

    沈溪点头,“安化王打着诛除刘瑾的名头起兵,朝野震动。但始终刘瑾谋反的野心不彰,要让其彻底垮台,我只能暗中帮他一把……这不算什么诬陷,你不必背负太大的心理负担,总归把圈套设好,只等刘瑾来钻便可!”



    沈溪派马九去京城执行秘密任务。

    在沈溪推波助澜下,安化王的谋反比历史上早来了三年,沈溪知道现在刘瑾的野心还没彰显,为了保证能沿袭历史的走向,利用安化王谋反之事将刘瑾拉下马来,沈溪只有兵行险招。

    你刘瑾不是欲望还没膨胀到要谋反的地步吗,那我就暗地里炮制一些东西,伺机栽赃,让你事后无从狡赖。

    这件事太过重要,沈溪没让云柳和熙儿去办,毕竟二人有东厂背景,消息容易泄露出去,而马九身家清白,再加上其不通笔墨一直为人忽视,离开宣府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潜回京城也不怕泄露风声。

    沈溪明白一个道理,马九只有跟着他才能得到信任和提拔,而反叛投靠他人,根本得不到利益保证,更无前途可言。

    马九平时所做事情,也证明这是个极忠心和讲原则的手下。

    派出马九后,沈溪继续调遣人手,调查安化王叛乱进展。

    历史上安化王叛乱虽震动朝野,但其实只持续不到一个月时间,在于安化王并不得人心,这位承袭祖爵的藩王,在地方上胡作非为,恣意侵吞军户和自耕农的田地,同样民怨沸腾。安化王本身就是志大才疏之辈,且经过弘治朝历次对外战争,西北名臣辈出,就算阉党把触手伸过来,还是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大局。

    《明史》中,朱厚照派出平叛的统帅是杨一清和张永,二人回朝后历数刘瑾罪行,让朱厚照下定决心彻查刘瑾,但当时只是想让刘瑾发配南京闲住,等查明刘瑾确有谋反和不轨野心后,这才痛下定决心诛杀刘瑾。

    沈溪心里非常担心:“历史上朱厚照杀刘瑾,是因为斯时刘瑾已把改革推行下去,无论是恢复洪武朝严厉治贪刑法,以经济手段进行处罚,还是派人清理天下田亩,限制勋贵、士绅和军官恣意占田,彻查各地军屯、军库、皇庄、粮仓、漕粮、两淮盐政和国库下拨资金,打击瞒报,千方百计扩大朝廷财政收入渠道,同时增加各地军屯上交税收,使得国库日渐充盈,已基本能满足朱厚照私欲,不再需要刘瑾继续帮他管理财政。”

    “但问题是现在刘瑾的改革许多都是处于摸索状态,没有形成体系,且张苑和小拧子等人根本无法做到完全替代刘瑾,为朱厚照敛财。在这种背景之下,就算能做出刘瑾叛乱的假象,朱厚照真的会痛下杀手吗?”

    历史本身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让沈溪对眼前的态势极为迷惑。

    因为时间轴发生改变,沈溪清楚地意识到一个现实,那就是要杀刘瑾,必须让朱厚照“后顾无忧”。

    派出马九后,沈溪立刻写下密信回京,准备从多种渠道凑集资金,保证朱厚照的钱财供应。

    这次沈溪只能求助谢迁。

    在朝中这么多想斗倒刘瑾的人中,谢迁地位最是尊崇。谢迁经历三朝,人脉宽广,身为首辅大臣的威望和手腕,是沈溪羡慕不来的。

    “……谢老儿既然在不通知我的情况下,已跟小拧子等宫中内侍呼应,那现在该是发挥你能力的时候,之前你不是想斗倒刘瑾而不得么?这次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

    ……

    安化王谋反的消息,于六月初一传到京师。

    谢迁这边刚得知安化王谋反,另一边他就收到沈溪的来信。

    这次来见谢迁的人,仍旧是身着男装的云柳,谢迁接见云柳的地方还是在他自家书房中。

    谢迁的手颤颤巍巍,拿着书信,对着昏黄的烛光,好一会儿才把信函中的内容看得清楚明白。

    信函不是沈溪亲笔所书,但行文风格却是沈溪无疑。

    “为何不是他亲笔所书?”谢迁抬头望着云柳问道。

    云柳回道:“如今朝中危机四伏,大人怕消息泄露,所以只能以密文传送书信,由卑职对照密码本翻译过来,再才将书信整理后送至阁老处。”

    “呵呵!”

    谢迁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摇头轻叹,“这倒是他一贯的行事手段……要说不是他设计这一切鬼祟手段,老夫都不信。”

    或许是觉得在沈溪手下面前说这话不合适,谢迁又道:“那他除了安排送信之事,还做了什么?”

    云柳道:“大人又以另外密文对卑职做出安排,让谢大人可以调集京内钱粮,为陛下所用。”

    “他倒是准备得挺充分……不过也对,刘瑾之前屡次作奸犯科却始终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帮陛下打理钱粮井井有条,若想让刘瑾下台,只有找到替代他之人。”谢迁道,“那他可有说过如何把宁夏镇叛乱细节,呈递陛下所知?”

    云柳摇头:“大人并未提及。”

    谢迁皱眉道:“以刘瑾为人,岂能让陛下知道安化王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发动叛乱?只怕刘瑾连叛乱之事,都不会跟陛下呈奏。”

    云柳道:“大人似乎是说,谢大人您有办法让陛下知悉。”

    “这小子……”

    谢迁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但后面的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谢迁心想,老夫跟小拧子有来往之事,属于绝对机密。但这小子就算人不在京城,也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他分明是想让老夫通过小拧子把话传到陛下耳中。

    转念又一想,谢迁更加为难。

    若把安化王谋反的细节让小拧子说出来,刘瑾岂能不知?

    云柳见谢迁陷入沉思,不敢打扰,默默地在旁等候。

    许久后,谢迁抬起头来,道:“这样,你先用他提出之法,把钱粮搜集整理好,老夫自有办法送到陛下手中……唉!”

    或许是想到自己堂堂首辅,居然要为皇帝敛财,让谢迁大感荒唐,但为了能顺利清除刘瑾,又不得不按照沈溪所言行事。

    “是,谢大人。”云柳行礼道。

    谢迁点头:“你是他的门人,跟他走南闯北建功立业,若此事成功,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切记保密,若出了任何差池都可能会身首异处!”

    或许是谢迁对云柳有些不太放心,直接出言吓唬。

    云柳对这些事早有经验,拱手道:“谢大人尽管放心,卑职自从跟了沈大人,绝无二心,这件事卑职定能处理好,不负两位大人重托。”

    ……

    ……

    安化王谋反的消息传到京城,刘瑾最初没当回事,甚至暗中窃喜,之前才说地方上有叛乱,宁夏镇那边就这么配合,果然有了叛乱,还是宗室发动,前一次你沈之厚能平安无事,这次就让你彻底玩儿完!

    张文冕尚未回到京城,因而刘瑾只能先找张彩和孙聪等人商议。

    张彩得知这一消息后,吓了一大跳,他很清楚“清君侧”一出意味着什么,无论刘瑾是否真的作奸犯科,但凡被朱厚照知晓,刘瑾都吃不了兜着走。

    皇室宗亲因为你刘瑾发动叛乱,朕的江山都快要不保了,能留你一个阉人来破坏宗室安定团结?

    “……刘公公,此事非同小可,地方之乱若局限于一地尚在可控范围内,但如今贼寇连续诛杀朝廷钦差和地方巡抚、总兵,叛乱愈演愈烈,若任由其发展蔓延,消息传回京师,恐怕对公公您声望不利!”

    张彩说话还算委婉,没有直陈要害。

    刘瑾没好气地道:“这等规模的叛乱,何时才能杀到京师?就算地方军将再无能,不是还有沈之厚在?”

    连刘瑾都要承认沈溪在军队中的威信和能力。

    张彩道:“正是因为沈之厚在宣府,情况才不好办,若陛下知道贼寇是打着诛除公公您的名义谋反,陛下岂能无动于衷?”

    “这……”

    刘瑾脸色一变,陷入沉思。

    他到底是个聪明人,立即领会张彩的意思。

    不过对于自己只手遮天的本事,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而且他有一种盲目的自负,觉得就算朱厚照知晓也不会对他如何,毕竟安化王是宗师中的旁支,跟朱厚照没什么交集,不会因为一个远亲而针对自己心腹如何。

    当然这只是刘瑾的想法。

    刘瑾看着孙聪道:“克明,咱家想听听你的意见。”

    孙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道:“此中内幕最好不要泄露出去,若陛下知晓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刘瑾问道:“那你们且说说看,叛乱之事,咱家是否应该跟陛下陈明?”

    孙聪和张彩对视一眼,用目光交换了一下意见,最后张彩道:“叛乱之事最好不要隐瞒,若公公不言而事后被圣上所知,公公恐难自处。”

    “嗯。”

    孙聪也点头,赞同张彩的意见。

    刘瑾显得犹豫不决,道:“咱家本想借题发挥,让姓沈的小子牵涉进叛乱中,或者让陛下派他去平叛,来个两败俱伤……但现在看来,若是由他来出面领兵,咱家可能麻烦更大,倒不如派旁人领兵。”

    张彩道:“沈之厚到底在宣府镇为官,距离宁夏镇山长水远,对于快速消弭平叛大为不便,倒不如以三边总镇出兵……公公当早些面圣,跟陛下陈述利害,相信陛下能做出合适的抉择!”

    刘瑾微微点头:“既然你二人都支持咱家将此事上呈陛下,那咱家之后便去面圣,倒想知道陛下如何对待此事,就怕陛下嚷嚷着要御驾亲征,到时候恐横生波折……”

    张彩和孙聪还在用眼神交流,因二人各有私心,并未向刘瑾完全交底。

    ……

    ……

    刘瑾计划上呈这件事的同时,朱厚照已从小拧子口中得知安化王叛乱之事。

    朱厚照气得火冒三丈,他自打登基为帝,至今为止只是一些地方上“刁民作乱”,就算有些声势,心底也颇不以为然……这些人未必是为推翻大明而起事,最多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但现在安化王谋反可是要直接抢他的皇位。

    主要是按照谢迁吩咐,小拧子并未跟朱厚照提及安化王造反所打旗号。

    不过就算如此,朱厚照也已气得够呛,在豹房后院堂屋来回踱步,手上的一份文稿早就被他揉得不成样子。

    “……气死朕了,枉费朕听从先皇教导,一直善待宗亲,可结果呢?这庶出的宗室居然敢起兵作乱,难道活腻了吗?”朱厚照厉声道。

    小拧子不敢乱插话,只有聆听的份儿。

    朱厚照道:“这件事如此重要,为何不见刘瑾前来奏禀?”

    小拧子道:“奴婢不知。”

    “去传刘瑾那狗奴才来!”

    朱厚照呼喝一声,小拧子正要遵命而为,朱厚照却愣了一下,一摆手,“且慢,朕有些事要琢磨一番,暂且先不去叫人。”

    小拧子只好折返回来,低头站在那儿,等候朱厚照进一步吩咐。

    朱厚照问道:“除了宁夏镇谋反之事,还有旁的消息吗?比如说平乱进行得如何,各地人马如何调配……”

    小拧子显得很为难:“陛下,没有您圣谕,怕是地方上兵马不敢擅自调动吧?到底西北乃御边重地啊。”

    “哦,对对,看朕这脑子,宣大和三边兵马不能随便乱调,需要朕来做出安排……”朱厚照眼睛里多了一丝奇异的光彩,随即转头看向小拧子,问道,“宣府有消息吗?”

    小拧子一脸茫然,眨了眨眼,随即摇头,宣府之地的情况他一概不知,谢迁并没跟他说相关的事情。

    他最大的情报渠道来源就是谢迁,但凡谢迁没跟他说明的事情,他便无从打探,尤其是涉及军事机密。

    朱厚照不满地道:“没用的东西,如此重大的事情难道你就不先做好功课?回头还是把刘瑾叫来,朕有不明白的事问他便可,你再去打听清楚,看看安化王的兵马已杀到什么地方,朕将统一协调各路兵马,回头让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来见朕……”

    朱厚照安排的东西很多,但在小拧子听来却杂乱无章。

    因为朱厚照根本没有处置朝事的经验,使得他的想法很多,但真正能落到实处的却很少,小拧子只能在那儿点头应声,其实朱厚照安排的东西他听得一头雾水。

    “快去吧!”

    朱厚照着恼,“记得让刘瑾那狗东西把跟这件事相关人等传唤一下,之后朕可能要亲自过问,对了,英国公对于军事很了解,让他也过来……”

    朱厚照完全想一出是一出,因为语速很快,又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到最后小拧子完全无法记得朱厚照到底安排过什么事。

    他就知道一件事必须做,那就是先把刘瑾请来。

    ……

    ……

    刘瑾不请自来。

    小拧子这边正要安排人去传话,便得到消息说刘瑾已到豹房门口,有要紧的事跟朱厚照启奏。

    具体什么事,刘瑾没说,但小拧子知道应该跟安化王谋反有关。

    小拧子见到刘瑾后,显得毕恭毕敬,低头行礼:“刘公公来得正好,陛下正要传召……”

    刘瑾因为之前对小拧子的怀疑,近来一直暗中观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正打算对小拧子出手,让其远离朱厚照身边,现在见到这个潜伏在皇帝身边的对手,心里便来气。

    “陛下有何事传召咱家?”刘瑾板着脸问道。

    小拧子发现有些事解释不清楚,若说是因安化王谋反之事传召,刘瑾必然怀疑有人在朱厚照跟前传小话。

    小拧子脑子很灵活,道:“奴婢不知。”

    “嗯。”

    刘瑾没跟小拧子一般计较,心里琢磨的是回头再跟小拧子算账。

    在小拧子引领下,刘瑾一路到了朱厚照所在厅堂。

    门口的太监刚传话,朱厚照便自言自语:“嘿……这狗奴才来得倒挺快。”

    这话恰好被刘瑾听到,本来朱厚照称呼他什么,刘瑾没太当回事,不过现在刘瑾心里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总觉得自己全靠无偿供养,朱厚照才能过醉生梦死的奢侈生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应该受到这种对待……这也是权倾朝野后,刘瑾欲望膨胀后的结果。

    “陛下,大事不好。”

    刘瑾一见到朱厚照,便跪下来,展现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呈奏道,“老奴刚得到的消息,宁夏安化王杀朝廷钦差和地方官员、将领谋逆,如今关中震动!”

    朱厚照握紧拳头:“朕正是听说此事,才传召你前来!”

    刘瑾心里纳闷儿:“怎么事情又被陛下知晓?看来不把奸细找出来,什么事都瞒不了陛下!”

    想到这里,刘瑾仔细打量小拧子一眼,只是这会儿小拧子低着头,低眉顺目,装作全不知情的模样,但他越是如此,越引起刘瑾怀疑。

    刘瑾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道:“此乃陕西地方呈奏,还有三边总督呈奏,都是加急星夜兼程送到京城,请陛下御览!”

    因为之前小拧子呈奏的事情不尽不详,朱厚照对于具体事项非常关心,当即挥挥手让小拧子把奏疏转呈过去,接到手上后立即低下头,认真查阅。

    其重视程度,甚至让刘瑾觉得,朱厚照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认真,到底涉及皇位之争。

    “混账,混账……”

    看奏疏的时候,朱厚照嘴里不断重复这两个字,让刘瑾和小拧子知道小皇帝此时内心的震怒。

    刘瑾心里默默计算时间,估摸着朱厚照把奏疏看得差不多,立即禀报:“陛下,平乱之事刻不容缓,陛下当早做出安排,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扩大,到底长城外还有鞑靼人虎视眈眈哪。”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岂能不知?宁夏镇可是三边重地,什么地方叛乱不好,非要在大明西北咽喉之地,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刘瑾脑子一转,道:“陛下,既然宁夏镇地理位置如此重要,当早些安排三边人马平叛,也可征调关中卫所军队平息叛乱,有陛下天威,关中之地官员和百姓必然会誓死为陛下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