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没有再去计较江彬的事情,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历史进程,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够改变。
冥冥中似乎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他不能违背历史规律做事,在他看来,或许只有顺应历史的潮流,才能完成平稳过渡,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发生太大改变。
沈溪跟随王守仁一起到了营地前,老远就见到龙旗飘舞,等靠近后,只见朱厚照已带着陆完等大臣出了营地门口。
本来朱厚照只需留在营地内等候接见沈溪便可,但现在主动迎出来,算得上是皇帝对臣子的最大的礼重。
沈溪不得不很远便下马,一路走上前。
远近旌旗迎风招展,沈溪心里却没有多少波澜,至少不觉得这次相见意义有多重大。
跟平时君臣见面一般无二,朱厚照快步迎上前,等君臣四目相对,朱厚照也没表现出多少激动,只是脸上已然笑开花。
“臣沈溪,参见陛下。”
朱厚照没有跟平时一样停下来等候沈溪上前参拜,直接走到沈溪身前,如此一来沈溪只能躬下身,拱手行礼。
朱厚照哈哈大笑:“沈卿家,你终于从草原上回来了,咱们这一别快有半年了吧?谁曾想别人不看好的战事,咱们打赢了,哈哈。”
朱厚照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而且他似乎很愿意把自己跟沈溪联系在一起,称呼已经不再用“朕”,而是“咱们”。
沈溪行礼:“微臣未能完成陛下交托的任务,将草原叛逆魁首巴图蒙克斩杀,甚至连其长子图鲁博罗特也在逃,不过微臣在草原上以陛下天威举行汗部大会,重新选出新的可汗,现已将新可汗和他的哈屯带到陛下帐前。”
“是吗?那倒是很有意思。”
朱厚照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沈卿家,咱们先不忙说什么草原可汗和他的哈屯的事情,朕很想知道你在草原上经历的一切,不如咱们到营地里慢慢说,你跟朕好好讲讲这场战事的经过如何?”
显然皇帝对于战场外的事情并不热心,至于谁来当草原可汗跟他更是没多大关系,所以当沈溪上奏请求册立可汗时,朱厚照直接把权力下放给沈溪。朱厚照唯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脸面,这种荣耀只有在战场上才能获得,只要能打胜仗别的一切都可以听从沈溪安排。
朱厚照上前便拉着沈溪往营地里走,陆完赶紧提醒:“陛下,这凯旋仪式尚未完成,将士们还未拜见呢。”
“嗯?”
朱厚照一愣,忽然意识到好像自己只见了沈溪,这次迎接庆典未免显得过于寒酸,他所期望的隆重场面根本就没有表现出来。
沈溪也道:“陛下,微臣已将将士带回张家口,请陛下赐见。”
朱厚照有些迟疑,支吾道:“这个……既然沈卿家已把人带来,朕不见见,确实不那么合适,到底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也罢,朕便让他们前来见上一面,之后再举行庆功宴,由朕做东道,请他们喝酒!”
以朱厚照说话的方式,陆完等朝臣有些不满,不过他们没有强求,毕竟现在能见到皇帝已不容易。自打朱厚照登基以来,朝廷便处在由大臣自行解决问题的状态,皇帝不过问朝事已形成一种常态。
沈溪请示:“陛下,是否传见凯旋将士?”
朱厚照点头:“既如此,那便传见有功将士……让他们过来吧,朕想见识一下大明最精锐的官兵到底是如何个威风法!”
陆完再度出言提醒:“陛下,有功将士如今尚且在外,且您暂未回城,还是先召见将领,至于士兵,可以在入城时再举行凯旋仪式。”
朱厚照皱起了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卿家,你觉得朕需要防备自己的将士吗?”
“这……”
陆完没想到朱厚照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就算下面的人的确这么想的,你也不能当着沈溪的面说出来啊!
沈溪倒没觉得如何,以他了解,朱厚照不可能想得这么多,他平时是顽劣了些,但性格豪爽,基本做到了用人不疑。
朱厚照为人坦诚,这是自古以来皇帝中少有的。
沈溪见陆完满脸难堪之色,只得站出来说话,请示道:“陛下,如今鞑靼虽败,但余孽尚留滞在外,不妨让士卒留守外围,为陛下狩猎保驾护航,先让有功将领前来觐见……请陛下恩准。”
朱厚照点了点头:“还是沈卿家想得周到,也是,巴图蒙克和他的大儿子都没死,确实是个巨大的安全隐患……朕出来狩猎,若他们来袭当如何是好?”
陆完等人听了这话,不由松了口气,他们防备沈溪比防备巴图蒙克更甚,这种时候,完全是站在一种“忠君体国”的立场处理沈溪跟朱厚照的关系,至于这么做是否合适,根本就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
沈溪再次奏请:“陛下,既然隐患未除,请陛下在狩猎后早一步返回张家口堡,尽量不要在城外过夜。”
朱厚照一摆手:“大可不必,朕出来狩猎,心情很好,这么回去岂不扫兴?既然有沈卿家在,朕相信那些鞑子不可能不识相,主动出来找死,现在这关塞以北也是朕的土地,朕在自己的地方打猎,难道还需要防备后院有贼?”
这种气度,说出来很有皇帝的风范,不过沈溪却觉得朱厚照不明事理,至少不懂得审时度势……你的大臣都在防备我,你这个皇帝就算对我再信任,也要对大臣的提醒给予一定尊重,我提了关于鞑靼来袭的事情,你可以趁机下台阶,怎么非要坚持?想打猎去哪儿不行,非要留在关塞以北这种没有防御措施的地方?
朱厚照一摆手:“传令吧,让有功将领来见,稍后朕会跟沈卿家一起打猎,沈卿家,朕想请你看看今日猎来的猛虎呢……”
正德皇帝对沈溪无比亲热,如同当初在东宫一样,一心推崇沈溪这个先生,虽然二人只相差几岁,但朱厚照总将自己当作晚辈看待。
晚辈见了长辈,虽然因君臣有别不会低声下气,但最基本的尊重还是能保证的。朱厚照待人以诚,在对待沈溪的态度上也充分表现出来。
进了营地,朱厚照好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年,讲述自己猎取老虎的壮举,虽然他讲述的故事有很多编造的成分,但朱厚照兴致很高,说着说着连他自己都相信是他亲手杀死的猎物。
“……当时还有人跟朕一起猎虎,就是他,叫做江彬,乃蔚州卫指挥佥事,别看他官不大,倒也勇敢,朕已下旨将他调在朕身边做事。江彬,你过来见一下兵部沈尚书……”
朱厚照居然把一个普通侍卫介绍给沈溪认识,这对江彬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江彬到底没有掌权的经历,刚冒头就能见到传说中战无不胜的沈溪,心情非常激动,到近前后直接跪下磕头:“小人参见陛下,参见沈大人。”
“哈哈,看你这卑躬屈膝的样子,哪里像是打虎勇士?也不知道你小子当时怎么有胆子冲出来,换作别人怕是吓得腿都软了吧?”
朱厚照笑说着,这时已有人把老虎抬了过来,朱厚照指了指道,“就是这只吊睛白额虎,当时朕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看到这么凶猛的野兽,还是兽中之王,哈哈,还是朕英勇,晚上跟沈卿家一起吃虎肉喝虎骨汤如何?”
沈溪脸色没多少变化,微微行礼,以示对朱厚照的恩赐表示感谢。
说话间,又有人过来,这次是钱宁等人,朱厚照没有对这些人报以鄙夷之色,毕竟他也知道现在得靠这些人来保驾护航。
“走,到里面说话,朕刚扎营下来,要不是知道沈先生你要来,朕可能还要再打一会儿猎,等见过有功将士,沈先生跟朕一起去打猎如何?”
朱厚照说完,突然发现江彬还跪着,一抬手,“起来吧,跪在地上也不嫌碍事,在朕身边伺候着。”
朱厚照这时候已能分出亲疏远近,对沈溪很亲热,对那些侍卫则有几分戒备,而对刚认识不到两个时辰的江彬则是信任有加。
江彬站起来,弓着腰跟随在朱厚照身后,他能贴身伺候朱厚照,让在场很多人都报以妒忌和愤恨的目光。
但这些人没什么办法,毕竟这是朱厚照钦点的侍卫,这会儿朱厚照还在跟沈溪说话,旁人想过去插嘴都难,更别说是质疑朱厚照留江彬在身边是否合适。
“……明天一早再回城吧,朕打算在张家口多停留几天,把西北防务安排好,从此以后九边就不再以防守为主,朕是这么想的,要让兵马到草原上巡视成为一种常态,甚至在草原上建立卫所,沈先生以为呢?”
朱厚照兴冲冲提议道。
要知道朱厚照年纪轻轻便沉迷于吃喝玩乐,却因有沈溪这样的贤臣辅佐,居然取得名流千古的功业。这会儿他竟然学着千古明君,开始指点江山,如同这一切成果都是他取得的一样。
在朱厚照殷切的目光中,沈溪不想打击朱厚照的自信心,而且朱厚照所说兵马在草原巡逻,增加卫所的构想,其实有一定实现的可能,虽然沈溪也觉得这种构想近乎于空谈。
沈溪恭敬行礼:“陛下的构想很好,不妨等回到京城后,再慢慢商议。”
朱厚照笑道:“那是,等回去后咱们君臣好好规划一番,务必拿出一个完美的方案来。当然,做事不用急于一时,朕也想多听听各方意见,毕竟为人君者需要采纳百家所长,不能局限于一隅。”
朱厚照说的这些,沈溪只能报之以微笑,他很清楚,现在说得热闹,真要回京了,估计朱厚照又会躲进豹房,大臣连见一面都困难,更别说商量正事了。
但对于一个权臣来说,皇帝不理朝政反而是好事,沈溪心想:“如果指望这时代的当权者主动站出来改变社会,根本不切实际,虽然从某种角度说,绕过皇帝做事确有不妥,但为了大明兴盛,为了华夏可以更早屹立于世界之巅,我不得不做出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朱厚照显得兴致勃勃,进入皇帐坐下后,一伸手道:“沈先生,坐下说话吧,很久不见了,尤其这次战事可说一波三折,朕很想听听你的讲述……这场战事到底怎么胜的?朕一直很奇怪,鞑子是有多不堪吗?但为何在张家口堡又表现得那么英勇?”
“鞑子数倍于沈先生麾下兵马,且士气高昂,为何会在榆溪河遭遇一场空前的惨败,连汗庭都丢给了沈先生?莫不是先生您有上天庇佑,更有扭转乾坤的手段?”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到现在朱厚照对当日战事细节都不了解,问题是延绥那边早就把战况整理出来上报了。
“看来为人君者,只在意结果,至于过程是什么对他们而言没什么意义。”
沈溪想到这里,正色道:“说来话长,今日乃陛下召见有功将士,行论功请赏之事,容臣先将功劳奏请事项完成。”
朱厚照点了点头,什么军功犒赏之类的事情,并不是他在意的,他更希望听故事一样让沈溪把出征后发生的一切告诉他,解开他长久以来的困惑,但现在沈溪提出要论功请赏,他也只能点头答应。
对于旁边陆完和王敞等人来说,则觉得沈溪这么做有些不妥。
为人臣子,不应该主动提及为麾下将士请功,到底军中上下奋勇杀敌是为了报效君王,你作为统兵大员怎能僭越?
这些人到底是你的下属,还是陛下的臣民?
沈溪则没觉得如何,因为他清楚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若自己不提的话,去指望朱厚照说出来,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面对一个做事不靠谱的皇帝,很多事只有自己主动做才切合实际。
皇帝不管事,他这个臣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至于旁人怎么想,他没那么在意。
……
……
等候胡嵩跃等将领赶来时,沈溪终于把功劳名单说完,此外朱厚照还问询了一些事。
虽然沈溪没有详细讲述,但既然有时间,他不得不去回答皇帝提出的一些问题,如此朱厚照知道当日那场战事的大概情况,不过沈溪这边的讲述有很多不尽不实,而且也不能说这次军事行动他早就计划好,总归要说因缘际会,最后绝处逢生。
朱厚照本来就因为调兵失误有所自责,发现沈溪脸色不那么好看时,也就不再多问,免得被沈溪责怪他昏聩无能。
终于,胡嵩跃等将领抵达銮驾所在营地。
朱厚照本要出营门迎接,小拧子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朱厚照这才点点头,重新坐下去。
身为帝王,为了体现对有功将士的尊重,可以出营门迎接,但也要分人和场合。
刚才沈溪来,朱厚照出去迎接那体现出的是绝对的礼重,但现在那些将领,朱厚照就算不亲自出迎也能体现出这种礼重,而且在礼数上必须要区分出对沈溪和对他下属的差别。
通报和传见后,胡嵩跃、刘序、马九、荆越等十几名将领进入皇帐,虽然此时他们仍旧一身甲胄,但佩剑、腰刀等均已解除。
进入营帐内,见到身着黄色袍服的少年,大多数人一时间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是皇帝。
如果跪错了,事情就大条了。
小拧子朗声道:“陛下有旨,诸位将军觐见。”
胡嵩跃等人这才确定眼前就是皇帝,赶紧单膝跪下,抱拳行礼。到底提前演练过,他们做到了驾轻就熟,一起恭敬说道:“末将参见陛下。”
朱厚照哈哈大笑:“好,一看诸位将军气度,便知与众不同,九边百万将士,只有你们杀得鞑子片甲不留,朕心甚慰。”
突然见到这么多将领,朱厚照显然没有思想准备,说的话都是临时想到的,不过朱厚照经历过不同的场合,早已处变不惊,能出口成章。好在眼前这些人不是什么读书人,听到皇帝的话,他们哪里会管君王说的是什么,只要大致听出是在称赞自己,巨大的荣誉感就油然而生。
“为陛下效命,为大明尽忠!”
这些将领按照之前预演,一起吼道。
朱厚照欣慰地点了点头,拿过小拧子递来的奏疏,正是沈溪之前上奏的关于请功的奏疏,大致翻看一下,根本无心细看,便道:
“诸位将军辛苦了,你们来回转战数千里,与鞑子血战到底,平定草原立不世之功,朕准备对你们多加赏赐,就按照沈尚书所奏请,对你们加官进爵,希望你们未来能多为大明建功立业!”
因为犒赏钱财和田宅的事情,需要兵部等衙门落实,所以朱厚照能承诺的,就是先给这些人加官进爵。
这正是胡嵩跃等人最在意的事情,在大明只要有了官爵,就等于是有了地位和钱财,官爵可比现金实物来得更加实在。更有一点,大明的武职基本可以世袭,这才是实打实的犒赏。
“谢陛下隆恩。”
到具体赏赐的时候,这些将领回答得就有些稀稀落落了,远没之前那么整齐,也是因为他们内心激动而导致无法专心致志。
虽然在沈溪看来,朱厚照行事差劲,没什么好敬重的,但这一切来自于他内心的强大和对皇室的熟知。
而现场这些将领却难掩心头激动,对他们而言,这是可以夸耀几辈子的事情,想一直保持良好的心态很难,眼前经历的,比起一场血战更惊心动魄。
朱厚照点头:“朕为诸位将军准备好了宴席,不过要等下午打猎结束后才能享用,所以你们先陪同朕一起去打猎,等一切结束,朕会跟你们一起入席。”
因为这些话是朱厚照临时想出来的,沈溪没有提前预演过,让在场武将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溪只能站起身行礼:“微臣代表诸位有功将士,领受陛下隆恩。”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免礼,哦对了,小王将军呢?怎么不见他来?”
朱厚照在人群中寻摸一遍,发现没有王陵之的身影,不由问了一句。朱厚照到底跟王陵之最为熟悉,平时推崇的也是王陵之的骁勇善战。
沈溪道:“军中始终要有人留守坐镇,微臣带诸多将领来见,不惜得有人看着,以防不测。”
朱厚照恍然笑道:“还是沈先生想得周到,朕明白了。”
以往在人前,朱厚照一般都称呼沈溪为“沈卿家”,但也许是朱厚照对沈溪太过敬重,今天居然当着在场那么多人的面,一直称呼沈溪为“沈先生”,虽然只是称谓上的差异,足见皇帝对沈溪的礼重。
这让在场将领感觉颜面有光。
能跟着天子之师一起行军打仗,成为沈溪的部将,想来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此时有太监进来,在小拧子耳边说了两句,小拧子过来道:“陛下,狩猎准备已完成,随时可以开始……奴婢是否留在营中筹备宴席之事?”
朱厚照道:“该怎么做,用得着朕来提点?朕先同沈先生一起去打猎,至于营地内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是,陛下!”
小拧子紧忙行礼。
朱厚照望着沈溪:“对了沈先生,你们带了多少火器过来?今天下午不妨用火器打猎如何?听说新火器可以做到不用火绳引燃,就能直接开火,如此是否能使打猎效率提升许多呢?”
沈溪道:“陛下,火器发射,始终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一旦炸膛会对陛下龙体造成威胁,还是用弓箭更为稳妥。”
朱厚照点点头,但仍旧很失望,因为现在大明能平草原最引以为豪的武器,就是沈溪军中装备的燧发枪,他作为皇帝居然不会使用,这让他感到自己似乎有些落伍了,而且经过之前的打猎,朱厚照确定自己弓射水平不高,便想通过火器这种东西来为自己挽回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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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想用火器,沈溪却不敢答应,若皇帝在使用火器中出现什么闪失,那就是他的罪过。
而且打猎用火枪这种事,在封建社会恐怕都不允许存在,因为这对皇帝的人身安全威胁太大,还是让朱厚照老老实实用弓箭才是正途。
朱厚照的失望显而易见,因为他怕在沈溪面前丢人。
朱厚照在弓射上确实没什么天分,他从未专门抽出过时间训练,打猎时也就只能想办法让别人来表现,自己尽量少出丑。
“陛下,猎场已经围起来了,是否可以打猎?”
一身甲胄的许泰进入皇帐,恭敬行礼。
此时许泰换了一身银色甲胄,显得英姿飒爽,沈溪虽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许泰,但对照脑中的信息就知道这位是谁,同时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正德皇帝正在逐步器重历史上出现过的那些佞臣,这些人一步步登上历史舞台。
朱厚照笑着说道:“沈先生,请吧。”
说着,朱厚照跨步往营门而去。
陆完等人非常尴尬,他们也明白在皇帝狩猎时没有劝阻他们的过失,在沈溪这个上司面前不太好解释。
沈溪没有应声,跟随朱厚照身后出了营地,只见外面已有大批人马列队,大多是锦衣卫,也有部分从宣府边军中抽调过来的士兵,朱厚照仿佛是检阅出征官兵的统帅一般,走上高台,站定后冲着台下的沈溪问道:“沈先生,不知可否将你的人马也调过来一起围猎?”
小拧子小声提醒:“陛下,沈大人的人马要守在外圈,防止鞑子来袭。”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这种情况下鞑子还会来吗?大明如此强势,草原已然平定,鞑子哪里有胆子敢来袭扰?而且朕也不是让沈先生把麾下所有兵马都调来,只是抽调一部分而已。”
沈溪恭敬行礼:“陛下,还是让微臣麾下人马守在外围吧……此番狩猎,就由微臣和从草原归来的有功将领,陪在陛下身边。”
朱厚照想了下,点头道:“那行吧,沈先生也请穿好甲胄,再拿把上好的弓箭,咱们一起狩猎!”
……
……
三军出动,不过这次不是打仗,而是狩猎,沈溪和朱厚照虽然都骑马带着弓箭,但二人弓射水平基本处于同一水准。
虽然沈溪在调兵遣将上很有一套,但他在骑射上基本属于门外汉,作为此番大明出塞兵马主帅,他从来都不是靠骁勇善战屹立于战场上,跟随朱厚照打猎时,他基本上没有放上一箭,因为这对他来说太过困难。
朱厚照本来还怕在沈溪面前出丑,但在发现沈溪根本不懂骑射后,一种优越感便油然而生。
朱厚照心道:“也是,沈先生一直都靠智谋领兵,他一介文官又怎可能精通这些?让他出来打猎,未免有点不合时宜,毕竟以他的身手很难有表现的机会。但朕也没办法表现自己啊,就算我会一点骑射,也无法射杀猎物,真让人懊恼。”
围猎在持续,朱厚照很有兴致,这会儿他更知道安全的重要性,有了之前被老虎袭击的经验,他不再贸然冲出大部队,周围前呼后拥,至于钱宁和江彬则暗中较劲,一直跟随在朱厚照左右,防止有野兽突然冲出来冒犯圣驾。
“陛下,今日大军出动,动静太大,猎物都被吓跑了。”小拧子骑马跟在朱厚照身后,气喘吁吁说道。
朱厚照回过头训斥:“小拧子,看你骑马跟着朕,马都没累着呢,你怎么会累成这般模样?”
小拧子心想:“可不是么,马又没快速奔袭,自然不会累,但我又不经常骑马,为了驾驭马匹,两腿用的力道可不小!”
肚子里腹诽不已,不过表面上小拧子却恭敬地回禀:“陛下,奴婢没用,奴婢许久没骑马,不像陛下这般可驾驭自如。”
朱厚照笑了笑,转过身看着沈溪:“沈先生,看你驾马进退自如,想必弓射也不赖吧?不如咱俩就比比谁先打到猎物?”
沈溪笑道:“臣过去几个月都在赶路,不能时刻赖在马车上,平时多以马代步,最初有些不适应,久而久之也能驾驭自如,算是……习惯了吧。至于骑射,这种事臣不擅长,不过陛下想比的话,臣还是可以一试的。”
朱厚照点了点头:“也是,让一个人骑马在草原上走上几千里,就算再不精通骑术,也会慢慢锻炼好……这也是为何鞑子擅长骑射的原因吧,他们本来就生在草原,自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久而久之,什么都会了。”
朱厚照突然联想到军事上的事情,虽然说的是一些粗浅的道理,依然让沈溪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至少这小子没有沉迷逸乐完全不理朝事,还懂得举一反三思考问题。
朱厚照再道:“沈先生,朕本身也没练习多久骑射,所以你跟朕水平大致相当,那咱们就比比,看谁能猎到猎物,然后入夜后一起烧烤用食,如何?”
“谨遵陛下御旨。”沈溪拱手行礼。
朱厚照又对旁边的人道:“你们也跟着朕去打猎,都把自己的箭矢做好标记,到最后谁打到的猎物最多,朕重重有赏……今天就当是朕给你们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朕也想看看你们中间,到底谁的本事最高,独占鳌头,得到朕最后的赏赐!”
众侍卫和将领听了这话,不由来了精神,尤其跟着沈溪来的胡嵩跃等人,他们以前可没机会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在他们看来,若这次打到的猎物最多,那就等于是为加官进爵迈出最坚实一步。
这些将领心里都在想:“我们做什么的,就是靠打仗吃饭,跟沈大人在草原上立下赫赫战功,难道还能输给你们这群养尊处优的老爷兵不成?这次小胜都算输!”
胡嵩跃等人明显低估了锦衣卫和边军的实力。
弓射方面,朱厚照身边这帮人算得上精英,而胡嵩跃等人已经久不拿弓箭,一直使用火铳作战,乍然用弓箭打猎,自然而然吃了大亏。
这边沈溪跟朱厚照之间也有赌约,不过沈溪根本不放在欣赏,就算他能靠一些投机取巧的方式取胜,也不屑于使用,便在于他要给皇帝保留颜面,这次打猎纯粹是哄着朱厚照出来玩,本身并不在他的计划内。
朱厚照则显得异常兴奋,最初还跟沈溪待在一起,到后来或许是觉得猎物被大部队惊扰,久久没有收获,便随便找了借口带人往远处去了。
沈溪发现,猎场内似乎多了很多不属于当地的野兽,诸如黄羊、野驴、水牛等,他只能猜想,为了准备这次皇帝狩猎之事,有人在背后安排,临时找了些牲畜过来充数。
沈溪心中存在一个疑问:“之前猛虎袭击陛下,是巧合,还是说有人故意在周围放了只老虎?这年头老虎虽然是有,但不多见,怎可能会这么巧就被陛下遇到?”
“沈大人,陛下打到猎物了!是一只梅花鹿!”远处有侍卫过来传话。
朱厚照在打到猎物后,迫不及待过来跟沈溪通报“好消息”,同时也有催促沈溪尽快去打猎的意思。
沈溪没有应答,因为对方只是奉命来通知他一声,本来他可以做到一箭不放,但忽然想起来,若自己真的什么都不做,回头皇帝那边未必会开心,如此的话不如找到猎物后随便放上几箭,意思下便是。
他心里有些纳闷儿:“朱厚照这小子居然真的凭自己的本事射到灵动的鹿?莫非有人帮他?”
随着时间推移,太阳逐渐西斜并落下山峦,这次打猎活动临近结束。
沈溪途中发现有野兽活动的迹象,看样子是一只山羊,当即弯弓搭箭,不过他水平的确有限,加上只是做做样子,箭射出去飞到哪儿都不知道,让周围围观的锦衣卫有种大跌眼镜的感觉,因为在军中人看来,沈溪应该是无所不能的。
沈溪不会强行表现自己,他摇着头摆摆手,苦笑着道:“这打猎可是技术活,没点儿弓射的底子,很难命中猎物!”
周边传来善意的笑声,很快有锦衣卫射箭将那头山羊命中,等猎物抬过来时,沈溪基本可以肯定,确实是有人在猎场放动物,这种山羊全身黑毛,通常只生长在长江以南地区,是一种肉用山羊,在北方这种冬天零下几十度的环境下,很难生存。
重新遇到朱厚照时,小皇帝已带着他今天的收获,一只小鹿和一只兔子过来,朱厚照看上去很高兴,尤其当他知道沈溪这边虽然很努力狩猎但却颗粒无收的时候。
朱厚照笑着道:“哈哈,看来朕在弓射上,还是胜了沈先生一筹……时候不早,咱们该回营地去了。朕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打猎最多,能拿到最后的赏赐。”
朱厚照兴致很高,这会儿他没有跟沈溪计较打猎多少又是否用心的问题,只要赢了开心就好。
一行人往营地而去,此时从张家口堡出来的大部队已抵达,一个个营地树立起来,以皇帐为中心,三层外三层,当朱厚照回营时,官兵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对于军中普通士兵来说,能见到皇帝算得上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不过其中一些士兵,也在为沈溪到来而欢呼,能看到传说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神,与至高无上的皇帝同时现身,似乎这辈子已没有遗憾。
……
……
营地内生起篝火,出去打猎的人在规定时间内陆续赶了回来。
每个人打了多少猎物,回来后基本见分晓,胡嵩跃和刘序等人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鹤立鸡群,等回来后才发现,原来朱厚照手下也是一群能人,光是御林军将领打回来的猎物就有数百只,但其中是否有什么猫腻就不得而知了。
朱厚照回来后到皇帐里换上一身常服,出来后便跟沈溪打招呼:“沈先生,宴席已准备好,我们可以入席了。”
沈溪点了点头,陪同朱厚照走到皇帐前面的火堆旁,一如之前汗部大会后的篝火晚会,沈溪不由得出言提醒朱厚照:“陛下,鞑靼的新可汗和哈屯还在等候您召见。”
朱厚照道:“这个时候召见鞑子?太没劲儿……等到京城后,让礼部的人应付一下便可,今日朕只想跟沈先生一醉方休。”
对待草原部族的事情,朱厚照表现出极大的不耐心,信步到了为他准备好的御座前坐下,连靴子一并脱下,一摆手道:“朕的靴子有些不合脚,换一双过来。”
马上有太监忙着给朱厚照换鞋,沈溪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这时远处又有一批打猎的人回来,钱宁和江彬都在其列,他们各自带人把打来的猎物送到营地内,过了不多时,小拧子过来对朱厚照道:“陛下,已经清点出来了,钱指挥使打了十九只猎物,拔得头筹。”
朱厚照不喜不怒,显然对于是钱宁夺魁的事情并不太上心,随口问道:“江彬打了多少?”
“十一只,在所有人中排名第二。”小拧子道。
朱厚照陷入沉思。
沈溪明白小皇帝非完全糊涂,为何钱宁能打到那么多猎物?很有可能是把手下打到的猎物汇总到一起,统统算作他的,而江彬那边则势单力孤,在皇帝无法得知具体情况时,钱宁大概率弄虚作假。
朱厚照没有深究,笑着看向沈溪道:“沈先生,你带来的有功将领,在弓射上似乎略有不足啊……嗯,朕想起来了,很可能是他们使惯了火器,对于弓射显得生疏起来!看来以后朕的御林军也要换一支可以用火器的人马。”
朱厚照看似无意说出这句话时,沈溪明白,小皇帝并不是临时起意,应该是受到某些事的启发,诸如火器在对外战争节节胜利中的巨大作用,再比如说朱厚照对身边这帮锦衣卫失望等等。
沈溪笑着说道:“看来微臣要帮陛下组建这样一路兵马。”
“对,就是这样。”
朱厚照眉开眼笑道,“这世上最懂得火器的人,除了沈先生外没有旁人,这路人马确实应该由沈先生您来组建,朕需要一支完全效忠于朕的人马,既可守护京城,更可守护皇宫和豹房,随时可以保护朕的周全,等这支部队成型,谁都无法威胁大明的江山社稷!”
此时朱厚照很得意,似乎找到一种解决自己不临朝,却可以面对朝臣叛逆或者外夷入侵的好方法。
……
……
篝火晚会开始。
朱厚照大宴群臣,不过跟草原上的篝火晚会没多大区别,都是烧烤晚会,不过比起官山那会儿增加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席桌两排,朱厚照坐在首位,而沈溪坐在客首,甚至沈溪对面的席位都是空的,以显示在场的大臣和武将中没人能跟沈溪并列。
至于陆完、王敞、王守仁等人则坐在靠后的位置,武将中则由宣府副总兵许泰坐在前面,这也体现出朱厚照对许泰的器重。
钱宁和江彬等人站在朱厚照身后,没有资格入席,胡嵩跃等人则坐在更加靠后的位置。
说是大宴群臣,不如说是朱厚照心目中亲疏远近的一次排位,就算胡嵩跃等人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在排位上还是不如朱厚照信任的佞臣。
“朕今日敬诸位将军,助朕平定草原,完成万世功业,朕由衷将你们当作股肱之臣,未来江山社稷也要靠你们帮朕守护!”
朱厚照提起酒杯,亲自敬酒,这对在场的人来说算是非常大的礼重,如果是在皇宫中赐宴,皇帝能跟大臣一起共饮已算是臣子的荣幸,现在皇帝主动站起来敬酒,已不属于平常赐宴的礼数。
在场人等都站起身来一起喝酒。
对于胡嵩跃等将领来说,对于座次高低的问题根本不在意,只知道当天皇帝宴请,需尽兴而归,这是他们可以铭记一生的盛宴。
朱厚照敬酒后,各人开始大快朵颐,有专门的太监负责翻烤猎物。
这些太监大多是宫里御膳房出来的,水平很高,烤制的美味对于在场大多数人来说,可以算得上是无上美味,让人垂涎欲滴,但对于胡嵩跃等跟随沈溪从草原上回来的将领来说,肉食再精致也不算什么美味,这几个月他们都以牛羊肉充饥,现在更愿意吃到蔬菜瓜果。
所以宴席一开始,胡嵩跃等人专门冲着瓜果蔬菜动手,不断地让在旁侍候的太监添加,这些东西在旁人看来更多是摆设,在他们眼里却是珍馐美味。
宴席差不多过半,月亮升起来,朱厚照再次站起身,举起酒杯道:“今日乃中秋佳节,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诸位将士远征归来,想必思念家乡亲人……”
说到这里,差不多所有人都以为朱厚照下一步是准备让兵马早些回京,甚至让有功将领各自回乡省亲。
但最后朱厚照根本没拿出这种宽容大度,只是感慨一下便没了下文,接着说道:“月到中秋分外明,今日朕便陪诸位对月共饮,一起喝下这杯思乡之酒。”
众人又起来一起饮酒,宴席的氛围略显压抑。
沈溪没有站起来说祝酒辞,旁人都觉得自己地位卑微,没资格到皇帝面前说话,朱厚照左一杯右一杯喝了不少,此时有些醉醺醺的,不过还在不断祝酒。
每次到了这种宴席上,朱厚照就想体现自己的存在。
就在这时,小拧子靠上来,在朱厚照耳边说了句话,朱厚照眼前一亮,笑着对在场之人道:“朕有些不胜酒力,诸位请自便,朕先回去休息,明日中午我们便回城。”
“恭送陛下。”
所有人站起身来相送。
……
……
朱厚照退席了。
皇帝去做什么,对外人来说是个秘密,沈溪也只能大致估量,应该是有人为朱厚照安排了吃喝玩乐的事情,就像后世吃饱喝足后,朋友间还相约去KTV、夜总会一般,朱厚照这是去赶“下半场”了。
朱厚照走后,在场饮酒的人终于没了约束,可以放开手脚,甚至有人直接起身走到中间的烧烤架前自己切肉吃。
坐在沈溪旁边席桌的陆完笑着对沈溪道:“沈尚书应该疲惫了吧?要不你也先回去休息?”
沈溪转头看着陆完,发现跟陆完没了以前那种朋友间的默契,更多的是一种防备心态……陆完等人明显把自己代入到“忠臣”的角色上,对他这个刚刚立下不世之功的领兵主帅有所防备。
对于这种糟心的境遇,沈溪懒得理会,至少他现在知道一点,那就是自己已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他都必须要坦然面对这种异样的目光。
沈溪微笑道:“这御赐佳酿,岂能错过?正如陛下所言,今日应该不醉无归……陆侍郎,在下敬你一杯。”
从岁数和资历来说,沈溪的确是晚辈,所以他没有拿出上司的态度去敬酒。
陆完一怔,赶紧站起来跟沈溪共饮,氛围看起来还算和谐,不过等放下酒杯后,各自心中似乎又在想事情,马上又变得陌生起来。
不多时,小拧子回来,这次直接走到许泰身旁,在其耳旁小声说了一句,许泰马上站起身离开,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显得无礼之至,分明是朱厚照传召让其有所凭仗。
在场不少人将目光聚了过去,心中很好奇,到底许泰去做什么,而沈溪则眯着眼,不动声色。
等许泰的身影消失在皇帐门后,很多人立即把目光落到沈溪身上,意思好似在说,看来皇帝最信任的是许泰,并不是沈尚书。此时皇帝将许泰调走,下一步是否有可能就准备对你这个功臣痛下杀手?
当然这只是一种揣测,或者说别用有心之人对事态发展的一种最极端最恶毒的预见。
沈溪则心知肚明,许泰的离开仅仅是因为朱厚照下半场的助兴酒宴中缺少帮衬之人,许泰在宴席上的地位,跟相声中的捧哏差不多。
充其量,许泰就是皇帝跟前一个马屁精。
沈溪突然站起来,所有人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
只见沈溪走到烤架前,拿起旁边小太监递来的刀子,割了片鹿肉下来,用托盘盛着带回桌前。
别人的目光在他身上经久不散,沈溪则像个没事人一样,慢慢品尝美味。
看到沈溪坐下专心对付食物,旁人还觉得他可能是在做某种暗示,宴席氛围非常尴尬。
一个功臣来见君王,似乎必须要出点儿出格的事情才符合预期,沈溪此举,让许多人感到很失望。
反而胡嵩跃等人仅仅关心沈溪在做什么,他们对于皇帝根本没防备心理,因为沈溪从来没在他们面前说过大不敬的话,更没有鼓动过他们谋反。
既然心中没鬼,自然也就不需要防备什么!
但沈溪表现得越淡定,别人越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在皇帝退席的情况下,沈溪就这么成为众矢之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别人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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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还在继续,不过沈溪却觉得自己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这到底不是皇宫里的赐宴,在场文官数量太少,武将品阶又不高,相当于是朱厚照打猎途中临时设的赐宴,说是犒劳有功将士,不如说是例行公事。
喝了几杯酒,沈溪对陆完道:“陆侍郎,在下不胜酒力,要回营帐休息,便不陪你们了。”
说完,也不等陆完等人反应,便自行离开。
沈溪离席时没有带走胡嵩跃等人,在太监引领下走出赐宴区域,前往自己的帐篷。
路上沈溪往皇帐那边看了一眼,只见那边几个连在一起的帐篷灯火通明,此时朱厚照应该玩得正尽兴,至于里面是什么节目,沈溪无从去猜,但总归让他觉得这个皇帝太不靠谱了,若他真心怀不轨,恐怕此番受到冷遇更会离心离德,加快谋朝篡位的脚步。
“沈大人,小人给您请安了。”一名小太监忽然出现在沈溪面前,拦住去路,随后恭敬行礼。
沈溪问道:“你是谁?”
他不问对方是谁派来的,只想知道此人名讳,因为他很清楚此时皇帝顾不上他这个功臣,那就是有人想私下里跟他商议事情,至于谁想跟他交流,不出所料的话就是朱厚照身边那几位,比如丽妃、小拧子,甚至戴义、高凤、李兴也有可能。
“小人是陛下身边听差的奴才,陛下使唤时称呼小人为小罗子。”那小太监回道。
对方自报名号,沈溪便知来头,这位显然是丽妃的人,虽然他久不在皇帝身边,但这边发生的事情,他有的是渠道了解。
“原来是罗公公,不知有何指教?”沈溪问道。
小罗子有些惊愕,没想到沈溪居然这么客气,连忙道:“小人可当不起沈大人如此尊称,小人只是奉贵人之命,请沈大人过去,有要事商议。”
沈溪估量,大概是丽妃想找他说事,但随即又觉得不对劲。
此时朱厚照身边安排吃喝玩乐节目的负责人就是丽妃,她既然刚把朱厚照叫走,又会以什么借口离开?
难道是有人想借丽妃的名义见他?
沈溪有了决断,婉言谢绝:“实在抱歉,本官不胜酒力,要回寝帐去休息,至于罗公公口中这位贵人……有什么事情,只管让她来信便可,在下定会审阅回复,至于私下相会就不必了。”
说完,不顾小罗子挽留,沈溪便继续迈步前走。
小罗子想要追赶,却被其他太监阻挡,他急得直跺脚,在后面招手道:“大人,您听小人说,真的是贵人让小人前来传话,请您务必前往啊!”
可无论他怎么说,沈溪都没有理会,这种小人物只是传声筒,沈溪并不是刻意为难他,只是他觉得自己处于皇帝监视下,不知道谁要见自己,就算可能是丽妃,他也不觉得丽妃这样做有多明智。
沈溪抵达分配给他的寝帐,帐篷外也有几名太监侍候着,此时的沈溪就好像皇帝一样,走到哪里都有专人招呼。
“沈大人,里面请。”其中一名太监迎上前,恭敬说道。
“嗯。”
沈溪微微点头,正要迈步,已有太监先一步上前,将帐帘掀开。
帐篷里已点燃烛火,有宫女正在准备沐浴的香汤。
太监耐心解释:“大人休息的寝帐就在后边,跟这里相连,大人可以先沐浴更衣,现在天已经冷下来了,奴婢稍后会侍候在旁,避免大人受凉。”
沈溪点头:“知道了,不过我习惯了一个人洗澡,你们不用进来伺候。”
太监本想跟沈溪一同入内,听到这话后立即退到一边,目送沈溪进入营帐,然后将帐帘放了下来。
沈溪进到帐篷,正在浴桶旁忙活的两名宫女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站定后敛身行礼:“参见大人。”
一名宫女道:“娘娘吩咐我等前来伺候大人,不敢擅自离开。”
“娘娘?”
沈溪皱眉,难道这一切又是丽妃的杰作?
那名宫女回道:“乃是丽妃娘娘安排下来的……娘娘得陛下吩咐,必须妥善照顾好大人。若大人不要奴婢伺候,奴婢只管在旁等候便可,但不敢离开帐内。”
沈溪嘴角浮现冷笑,心想:“不知高宁氏在搞什么鬼,不过看起来,这是要给我摆迷魂阵……不就是给大臣赐美女这一套么?这历来是皇帝笼络人心的套路,朱厚照自己好色,便以为臣子跟他一样,对美女来者不拒。”
“那你们转过身去吧。”
沈溪没有强行将两名宫女屏退,他从来不会强人所难,等宫女转过身去,便直接宽衣,进入浴桶沐浴。
水声传来,两名宫女不敢转身,沈溪很快就洗过。
虽然看起来这一路旅途辛劳,但他很注重个人卫生,路上又有云柳侍候,过个一两天就会洗一次热水澡,所以这次沐浴对他来说只是一次例行公事。
很快沈溪就从浴桶里爬起来,拿起搭在架子上的干布擦拭身体,直到他套上中单,两名宫女都不敢转身。
沈溪没跟二女打招呼,便从连通两个营帐间的过道过去,来到另一个帐篷。
后边这个帐篷里的烛台也早就点亮了,但见一名宫装女子带着怨气坐在睡榻上,目光如炬地看着沈溪到来。
“沈大人,你可真不好请啊。”这个宫装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高宁氏,也就是深得朱厚照宠幸的丽妃。
此时丽妃没有平时雍容华贵的气度,完全是一个小女人带着愤恨的姿态,似乎沈溪的轻视伤害了她的自尊。
沈溪不解地问道:“你来作何?”
他没有上前,就算再受皇帝器重,他也不可能随便接近朱厚照的女人,许多事情必须得考虑周详,否则一着不慎就会出问题。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过来看看你是否还安好……沈大人出征归来,好大的架子,本宫想见你一面怎么那么难,难道非要派八抬大轿去请?”丽妃的恼火溢于言表,这说明之前小罗子的确是受她差遣。
沈溪面色平淡,既没有靠前,也没有回避,而是站在原地问道:“陛下知道你到这里来吗?”
丽妃冷笑不已:“若陛下知道,你猜他会怎么想?你这位大功臣,可说铭记于史册的千古名臣,却在凯旋的第一天,糟蹋陛下身边的宠妃……哈哈,到那时你是否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沈溪语气仍旧显得很平和:“那时候死的人,恐怕是丽妃你吧?等你死了,一切都归于原样,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句话,让丽妃的脸色更加难看。
正如沈溪所说的那样,就算沈溪现在真把她如何,还不幸被朱厚照知道了,朱厚照也不可能会杀沈溪,更大的可能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若朱厚照怒火中烧,迁怒的对象也只能是丽妃,而不是沈溪。
这世道不像平常人所想那般,冤有头债有主,朱厚照不是什么愚蠢的皇帝,知道一个女人和一个功臣孰轻孰重,除非朱厚照是个莽夫,但显然就算平时再贪玩好耍,朱厚照依然是个有主见的皇帝。
丽妃道:“那依照你的意思,本宫不敢对你如何了?哼,你错了,本宫……本来就没想过要把你怎样,本宫只是想跟你谈一些事……你以为,本宫会跟你苟合吗?”
沈溪摊摊手,大概想表达的意思是,有什么话不能等到以后再说?非要在这个特殊时间,特殊地点,又以让人误会的方式,私下商议?
丽妃板着脸道:“我也不想来的,但问题是你沈大人一直刻意避开我,我只能冒险来见……这会儿陛下的注意力都放在我为他精心安排的宴席上,没心思管到这边。我不跟你多废话,你赶紧跟陛下建言,早些决定司礼监掌印人选!”
沈溪微笑着说道:“你也太高看我了,这种事如何也轮不到我来决定吧?”
“除了你还有谁?你少装蒜,你一定有办法决定谁来当司礼监掌印……沈之厚,别以为我奈何你不得,我知道你现想推举谁,不就是张苑吗?这个人以前叫沈明有,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不用我详说了吧?可惜啊可惜,这个人空有野心,完全不听人劝,所以才会屡屡被你算计,不过若是他能老实听话,倒是一条好狗。”
丽妃冷笑着看向沈溪,得意地问道,“沈大人,你不会想否认我的指控吧?”
见沈溪摇头,丽妃又道:“你现在是不是想要杀人灭口?”
沈溪再度摇头,意思是绝无此意。
丽妃严肃地道:“好不容易才搞清楚你跟张苑的关系,许多事情本宫想通了,不会再受你蒙蔽。现在本宫想提醒沈大人一句,你要用张苑也不是不可以,但要保证,张苑掌权后,皇宫和豹房的事情要听从本宫的意思行事,朝事则可以听你的,这样你我联手控制司礼监,我不会损害你的利益,各取所需,如何?”
谈笑间,丽妃便要跟沈溪把朝廷的利益分配清楚,内事由她来负责,朝事则由沈溪打理,皇宫和朝廷在二人的统筹下运行。
沈溪有些诧异,暗忖:“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会配合你这样疯狂的女人行事?”
沈溪微笑着说道:“司礼监掌印之位,陛下属意谁,我不关心,就好像我不关心你将来会以如何方式争宠一样,若你有本事,可以把小拧子或者李兴等人推上司礼监掌印之位,让他们成为你的附庸,那时不但皇宫,连朝事你都可以管,那不是你孜孜以求的吗?”
“沈之厚,你这话是何意?”丽妃厉声喝问。
沈溪道:“食君之碌担君之忧,我身为大明臣子,断不会做出有损朝廷利益的事情,你一介蛇蝎妇人,我怜悯你,不会杀你,但不代表我欣赏你这样的性格,并且选择跟你合作。呵呵,在这点上,你看错人了。”
丽妃一看沈溪的态度,便知道一时间很难说服对方,顿时怒目相向,却没有说什么。
沈溪再道:“你想做什么,我不关心,但若危害大明利益,我会让你知道这么做的下场,现在草原既平,西北边防稳定,我的心事也算了了,此番回京准备过一段安稳日子。人各有志,你不要拿你的想法左右别人的决定。丽妃……哦不对,应该称呼你为高宁氏,你可以马上从这里离开,避免继续丢脸。”
“沈之厚,你会后悔的,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吗?哈哈,现在朝廷已不会再把你当回事,陛下和朝中大臣都会敌视你,鸟尽弓藏的道理你不是不明白,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求着让我帮你。”
丽妃这番话,看起来疯狂,但沈溪明白这女人心思狡诈,连情绪都可以伪装,做事根本不会留有余地。
丽妃也不想在沈溪这里久留,随即出帐而去。
丽妃一走,沈溪立即轻松下来,终于可以安然而眠,在御林军拱卫的营地中,他不怕任何人对自己造成威胁。
……
……
丽妃出了沈溪的帐篷,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在她进来前已经安排人将侍卫和太监支开。
等回到自己寝帐,皇帐那边隐约传来觥筹交错的影子,丽妃脸色很难看,皱眉沉思起来。
这时小拧子进入帐内。
小拧子动作鬼祟,进账前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留意后,才往帐门里钻,进去后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走到丽妃面前恭敬行礼:“娘娘。”
“嗯。”
丽妃微微点头,却没有说什么,思绪并未因为小拧子的出现而打断。
小拧子道:“娘娘说要去见沈大人,可有见到?娘娘不知,为了让娘娘顺利见到沈大人,奴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边守卫和服侍的人调开……沈大人很可能会怀疑到奴婢头上。”
“怎么,你怕了?”
丽妃瞄着小拧子问道。
小拧子摇头苦笑:“娘娘说的哪里话?奴婢怎会怕?既然选择帮娘娘做事,奴婢自然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是沈大人……手段着实可怕,他若要将奴婢置于死地,只怕奴婢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是借陛下之手除掉奴婢。”
“还说不怕,你分明怕得要死!”丽妃不屑地道。
小拧子苦笑道:“就当是怕吧,娘娘还没说,见到沈大人后如何说的,沈大人准备推谁来出任司礼监掌印?”
“他没说,只表示这件事绝不会掺和,大概意思,是默许你来充任……对了,你有这胆量吗?”
丽妃可不会把自己跟沈溪的对话详细告知小拧子,尤其涉及一些隐私和把柄,她更不会轻易示人。
小拧子一怔:“奴婢怕是没这本事,而且……沈大人说他不管,并非真的不管吧?只是沈大人不肯告诉娘娘罢了。”
丽妃不悦地道:“他怎么个态度,需要你来指点本宫?沈之厚的确是不想管,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现在的问题只是由你,或者李兴,再或者是张苑卷土重来,三选一……你自己选一个吧!”
小拧子打了个冷颤,显然是想到若张苑回来自己将要面对的麻烦,心里直打怵。
因为在张苑倒台这件事上,小拧子推波助澜,导致张苑回来后必然会加以报复,所以小拧子最怕的就是张苑东山再起。
小拧子道:“若是娘娘实在觉得奴婢有这个实力,那奴婢就勉为其难吧,就怕……到时候陛下和娘娘都对奴婢失望,那还不如保持现状,一直留在陛下和娘娘身边侍候呢。”
小拧子委屈地道。
我明明不想争,你们非要让我争,话说我真的有掌控司礼监的本事?
以前我是想当司礼监掌印,因为觉得那样会很风光,手握大权,可以处理朝政,受世人尊重,还能捞钱,不受人制约。
但现在看来,这位置根本就是众矢之的,谁都把司礼监掌印当作敌人,我登上这位置就要跟所有人为敌,若是一个两个还好说,问题是我要面对沈溪这样的狠人,那不跟等死差不多?
小拧子又道:“娘娘,若是沈大人那边没表明态度,不如让奴婢去见见?或许奴婢可以向沈大人表明立场,换得沈大人支持?”
丽妃冷言冷语:“怎么,你想绕过本宫,自己跟沈之厚接洽,从此后充任其党羽,完全将本宫置之不理?”
“没有,奴婢不敢背叛娘娘。”
小拧子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丽妃这么敏感,他只是单纯怕上位后得不到沈溪支持,很快就会面临打压,所以想去探明沈溪的态度。
最重要的一条,当然也是要表达朝事上愿意一切听从沈溪吩咐,以换得沈溪支持。
但这样做,变相说他会脚踩两条船,不再单纯帮丽妃做事。
丽妃道:“你先起来吧……你要记得,你不是本宫属下,你有选择的权力,之前你跟着本宫做事,那是放眼陛下身边,没有更好的选择,若你觉得沈之厚更适合替你谋划,能促使你更进一步,你可以跟他!本宫不会怪责。”
小拧子可不是傻子,赶紧表态:“奴婢绝无背叛娘娘之意,望娘娘明鉴!”随后他仍旧磕头不止。
如果磕头能解决问题,小拧子当然觉得一切很值当,在他这样一个天生为奴的人看来,根本不在意什么尊严和面子问题,只要能求存什么都值得。
丽妃仍旧面色不善,此时她还在盘算一些事,这使得小拧子不敢抬起头来,只能跪在那儿等候丽妃吩咐。
“沈溪回来,意味着朝局巨变,他说什么都不管,却什么都要管,因为他知道一旦朝廷失去掌控,下一步他的处境会很危险。司礼监不过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还有内阁,六部,甚至军方和勋贵的态度……”
丽妃喃喃自语。
小拧子不知该如何说,只能继续跪在那儿,默不作声。
丽妃继续分析:“沈之厚是聪明人,就算他说自己没野心,也没人相信,所以今天的赐宴氛围很诡异!沈之厚也意识到自己成为皇帝和朝臣防备的重点,在这种情况下,他若只想当一个甘于平庸的勋贵,那他只等朝廷册封爵位便可,若他还想更进一步……那就必须掌控朝廷,那时他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小拧子听到这儿忍不住问道:“娘娘是想说,沈大人想当第二个刘瑾?”
“刘瑾?哼!这种无能之辈也能跟沈之厚相比?本宫怀疑,刘瑾根本就是沈之厚推出来打压异己的傀儡……恪于文官的身份,一些做不了的事情他可以推给刘瑾去做,一旦刘瑾把事情完成,他就名正言顺把刘瑾赶下去,至于什么张苑,还有未来谁来掌权,他都不在乎,因为他可以轻易左右陛下的决定,连谢于乔这样的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崛起!”丽妃咬牙切齿地说道。
小拧子心里默念:“若沈大人掌权,我跟着他做事也不是不可以,但丽妃娘娘显然不甘心让沈大人执掌朝局!”
“娘娘,您不会是想跟沈大人为敌吧?这个人不好对付啊。”小拧子出言提醒。
丽妃笑道:“你怕他?本宫可不怕,沈之厚不过是个看起来无懈可击的人,但其实他的弱点很多,他不会用的手段,本宫敢用……难道本宫比刘瑾差,没资格当他的对手?”
小拧子听到后背脊发凉,心想:“坏了,坏了,丽妃娘娘自不量力,要去跟沈大人硬碰硬,这不是找死吗?就算她有陛下撑腰,但豹房里的女人总归没有沈大人来得重要啊!”
丽妃道:“小拧子,到了你表现的时候了,你不是想上位吗?还想得到沈之厚支持?那就拿出本事来,让沈之厚觉得你是可造之才,本宫放你走,你可以独立自主做一些事,本宫会替你谋划,你要是成功了,就算当本宫的主子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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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只有朱厚照的皇帐区域偶尔传来一些声响,其他人大多入睡,营地内甚至连巡逻的士兵都没见到一个。
跟沈溪领兵时军中的防备等级相比,朱厚照御驾所在营地的安保工作相当差劲,侍卫在夜晚都找到避风处打瞌睡去了,根本不关心是否有人袭击营地,在他们眼里,皇帝只要待在营地就绝对安全,若是有危险的话,外围那些官兵自然会顶上去,跟他们关系不大。
征服草原,代大明天子行废立之事,乃是沈溪领兵成就辉煌伟业,其间的血腥并不为大多数御林军和边军将士能体会。
在一般人眼里,这场战争胜得太容易了,完全忽略了达延汗巴图蒙克没死这个现实。
沈溪本来说早点儿入睡,但不知为何,越是疲倦,越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本来我可以留在军中,调遣兵马加强防备,睡得自然安稳;亦或者回到关内,不用担心荒郊野外遭遇夜袭……现在倒好,我留在这边,身不由己,甚至还被人看管起来,跟坐牢有何区别?”
怎么也睡不着,沈溪索性翻身起来,坐在榻上四处打量一番,谁想帐篷里空空如也,连本书都没有。
就在沈溪百无聊赖时,突然听到帐篷外面有动静,似乎是有人在对话,随即一个细微的声音传来:“沈大人睡了吗?”
这声音对沈溪来说并不陌生,乃是小拧子,也就是这段时间皇帝身边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
沈溪下床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来到门口,掀开帐帘,小拧子正好探头往里看,跟沈溪迎头撞上。
在微弱灯光的映照下,小拧子看清楚是沈溪,有些惊讶,随即后退一步,恭敬行礼:“见过沈大人。”
沈溪摆了摆手:“拧公公为何如此客气?来了居然在外等候?现在已是中秋,中原和江南地区倒没什么,但在这边塞苦寒之地,确实有些冷了。”
小拧子道:“小人能在沈大人帐外守候,那是莫大的福气,话说沈大人回来后,小人还没机会跟沈大人您请安呢……你们几个,先退下吧,咱家有要事跟沈大人说,事关朝廷机密,你们不能随便偷听。”
沈溪从小拧子的神色基本可以判断出来,并没有什么机密大事,不过是他随便找的借口,以这种方式将那些侍候的太监打发走。反正以小拧子的身份地位,没人敢质疑,总不会有人去跟正德皇帝求证,是否拧公公真的奉旨来跟沈尚书说事,那跟找死无异。
沈溪请小拧子进入帐篷,小拧子入内后四下看了看,神色间显得很意外:“都这么晚了,沈大人还没入睡?小人本以为沈大人旅途劳顿,早就歇下,是以一直不敢进来打扰。”
沈溪道:“拧公公莫非有陛下旨意传达?若没有,但是有什么心事的话,也尽可直言。”
小拧子是聪明人,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智计没到呼风唤雨的地步,但却是个机灵鬼,而且他跟沈溪认识的时间很长,朱厚照还是孩提时,小拧子便作为刘瑾的跟班与沈溪认识了,且当时二人有过多次对话。
小拧子道:“沈大人,其实……小人来并不是跟您说御旨之事,现在陛下还在皇帐那边参加饮宴,没心思顾及其他事情。另外,想必您也知道,陛下在张家口堡这段时间,不怎么过问军政之事,之前关于行军调遣失误,都是前司礼监张苑张公公自作主张的结果。”
“嗯。”
沈溪微笑着点头,表示接受小拧子的说法,当然他也知道小拧子是在为朱厚照辩护,或者说是帮他的主人推卸责任。
小拧子苦着脸道:“张公公执掌司礼监后,做事专横跋扈,连小人这样从来不跟他争的人,都吃了不少苦头,莫说那些跟他有一定积怨的大臣和内官了,小人对此薄有微词,但不敢对别人说,没想到他会自作自受被陛下降罪。”
沈溪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拧公公,有话你直说就好。”
“小人跟您认识很久了,有些话也想直说,但……不转弯抹角一些的话,怕沈大人您不会理解……小人其实不是非要跟谁争什么,只是现在这局势,小人也想做一点利国利民的事情,帮陛下分忧。”
小拧子说到这里,基本就差说自己想当司礼监掌印,负责朝政了。
沈溪释然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拧公公,以你的年岁,怕是很多事难以承担吧?”
小拧子这边还在拐弯抹角,可沈溪却已把话挑明,直接说你来当司礼监掌印不合适。
“啊!?”
小拧子非常惊讶,没想到沈溪会说出这种话,当即反问,“沈大人,您的年岁……不也跟小人相仿么?您现在已经做了那么多大事……”
沈溪笑着说道:“其实拧公公前来拜访之前,我便已猜到,你或许有这方面的想法……既然是自己人,那有些话不妨完全打开来说……拧公公,陛下身边,司礼监掌印最多能做多长时间?”
小拧子仔细想了下,最后摇头道:“通常司礼监掌印太监,都是年迈后才登上这位置,长则三五年,短也有几个月便下来的。”
沈溪再次严肃地看着小拧子:“那拧公公你希望过个三五年,或者七八年乃至十年后,便从司礼监掌印位置上退下来,归乡颐养天年?”
这下小拧子不回答了,开始认真琢磨沈溪说的这番话。跟丽妃光会采用一些威胁和恐吓的说辞不同,沈溪所说基本都是事实,发人深省。
沈溪继续道:“为防止内监擅权,通常司礼监掌印只能做几年,如果不死的话,多半会被贬斥或留守地方,孤独终老。当然,也有可能会被陛下重新赏识提拔,但时过境迁,是否还能保持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又另当别论了。这朝中很多事不是人力能决定,拧公公久在陛下身边,应该知道各职司衙门管事太监,更迭速度有多快吧?”
在嘉靖皇帝前,大明皇帝基本还是管事的,所以不会出现长时间权力真空,使得司礼监秉笔、掌印太监和各司管事太监的更换频率相对较高。
小拧子认真思索后,点了点头。
沈溪道:“这世上,想要掌握权力最好的方法,不是自己总揽一切,而是由别人代劳,若权力一直在你手上,或者说一直能得到陛下信任和大臣信从,谁来当司礼监掌印又有何区别?”
小拧子瞬间便觉得自己好像被谁骗了,当然他不会觉得是沈溪在骗他。
他暗自琢磨:“最早的时候,丽妃娘娘的确是这么对我说的,让李兴等人来当司礼监掌印,我只要能控制李兴,那司礼监便在我掌控中,就算李兴倒台,下一个司礼监掌印还是要听我的命令,我始终都隐身幕后操纵一切。但后来丽妃却改变想法,找了些理由怂恿我争位,但其实她已经失去对我的信任,只不过是想糊弄我,让我出面顶着,随时做好牺牲我的准备!”
想到这里,小拧子问道:“那沈大人的意思是……?”
沈溪道:“其实谁来当司礼监掌印,我并不太在意,或者说我从未想过插手此事……拧公公,你或许被一些言论迷惑,觉得我欺世盗名,肯定想要掌控一切。但你何不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我什么事都想插一脚,岂非让陛下猜忌,更让朝中人攻讦于我?为何我要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小拧子再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现在的沈溪应该尽量避免落人口实,若连司礼监掌印这种职位都是由沈溪来跟皇帝提议并落实,必然会落人话柄,而沈溪做事一向稳重,走一步看三步,断不会做这种事。
沈溪再道:“司礼监掌印归属,直接影响的衙门是内阁,虽然我是翰苑出身,但并不希望早早便入阁,未来若有人想推我入阁,我必会拒绝,多年戎马生涯后我现在更想过几天安稳日子,甚至我已对陛下表明心迹,断不容有人打搅。”
“拧公公,你或许可以通过陛下的信任当上司礼监掌印,但拧公公扪心自问,你能在司礼监完全站稳脚跟,做到事事都出于自己的意见,而不会被陛下之外的人左右?”
小拧子甚至不用去细想便大摇其头。
小拧子跟沈溪对话时,觉得比跟丽妃相处轻松多了,沈溪给他讲的都是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随即他想到,自己就算执掌司礼监,依然要受丽妃节制,而沈溪若是对他指手画脚的话,他也没办法拒绝。
沈溪淡淡一笑,摊开双手道:“这不就得了,本来可以让别人来当一个傀儡,但现在拧公公却要将自己置于这样一个极其危险的岗位上,随时会被人左右意见……拧公公,你这又是何苦呢?”
小拧子点头不迭:“沈大人,小人听明白了,您希望小人推举旁人来当司礼监掌印,是吗?或者不是推荐,而是不去竞争。”
沈溪微微颔首:“我正是这个意思,与其费神费力,不如隐身幕后,做一个牵线人,这才是为宦者最高明的行事手段。”
小拧子还是有些担心:“但小人怕张公公回来……张公公为人锱铢必较,行事狠辣,若被他东山再起的话,怕是小人要遭受打击报复。”
“嗯。”
沈溪点了点头,“现在确实是要防止某些人东山再起,我也有同样的担心,若一个人倒台了,还让他爬起来,必会比以前更难对付,难道只有你拧公公意识到这一点?陛下轻易不会任用旧人,这些人到底已失去陛下的信任,为何要重新启用?若拧公公你完全相信某些别用有心之人的意见,那你……呵呵,其实大可不必来问我。”
听起来,沈溪好像是在说丽妃,但其实是在帮小拧子打开心结,那就是不要听太多人的意见,最好随着自己的内心走。
沈溪最后道:“拧公公,你自己的选择才最重要,我只是提供一些浅显的意见,若拧公公觉得,应该自己去当司礼监掌印,又有何不可?说不一定你能创造一个奇迹,长期保持圣眷不衰,如今陛下身边最受信任的公公,怕不就是你拧公公了吧?”
小拧子不再说什么,他感觉到,现在自己已掉进沈溪和丽妃为他精心设置的陷阱中,有人想让他这样,又有人想让他那样,到底他应该做什么,却因为智计不足而难有决断。
他也明白,沈溪和丽妃都是智慧高深之人,从某种程度而言,沈溪的智慧应该比丽妃高,二人各有目的,所以在对他说一些事时,会根据自身利益对他进行诱导。
“小人明白了。”
小拧子说了一句,至于是否他真的明白了,又当别论。
沈溪笑道:“既然拧公公有了决定,那我也算圆满完成任务……拧公公若是没别的事情,便请回吧,我也要休息了。”
小拧子又显得很紧张:“沈大人,小人自己的事情,就不劳烦您了,但陛下那边……您可要多提醒一下,陛下在宣府停留太久时间,若长期不回朝的话,难免一些牛鬼蛇神会跳出来兴风作浪,沈大人您现在凯旋回来,更该劝说陛下早日回京才是。”
沈溪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不由思索小拧子说这番话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是真的这么想,由衷而发,还是说有人让他这么说。
小拧子再道:“可能有人想挽留陛下在西北,如此可多得圣宠,但如此是要乱国啊……小人人微言轻,没资格提醒陛下,只有沈大人可以名正言顺以帝师的身份规劝。小人先告退,沈大人请安歇吧。”
小拧子显得十分恭谨,一路退到帐外,当帐帘重新合上上,沈溪脸上的笑容仍旧挂着。
此时沈溪还在思索一些事。
见到小拧子后,他能明显感觉到皇帝身边各方势力繁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合作又对抗……小拧子明摆着对丽妃有所提防,却不能把话明白无误说出来,只好用一些隐晦的方式提醒。
“这小拧子,倒也算得上是朱家忠臣,就算暂时被丽妃收买,但他心中装着的还是大明江山社稷,有这样的人为大明谋划,是祸是福?”
沈溪对于小拧子不太好定性,如同他不好定义朝中很多人,诸如谢迁或者何鉴这些老臣,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在匡扶大明,但其实有各自的利益纠葛在里面,这些人说是维护朝纲,倒不如说是在维护一个稳定的君臣体系,换了别人当皇帝,他们照样会这么做。
“玩政治的人,自然跟小拧子这样一心为主人考虑的家奴不同,小拧子思考的不是朝堂得失,而是皇帝的得失,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主人身上,所以皇帝重用身边人,也是理所应当,就算刘瑾和张苑,说到底也不过是皇室豢养的一条狗,自家的狗做事能力再差,也知道看家护院,换个护院来守家总归要防备一些。”
沈溪心中突然多了几分悲哀,“一旦我这个护院有笼络人心的倾向,或许还不如主人家里的一条狗,到时候在陛下心目中,我的地位恐怕连小拧子都不如……那才叫悲哀!朝野之事,说到底还是陛下在掌控,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
……
次日天刚蒙蒙亮,沈溪便起床了。
这一夜他合眼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起来后精神却很好,匆匆用太监送来的洗脸帕和牙粉等物洗漱完毕,出了帐篷,小拧子已等候在外,不过这次小拧子代表的已不是自己,而是正德皇帝。
小拧子换上一副刻板的笑容:“沈大人,陛下有请。”
沈溪点了点头,一伸手道:“劳烦拧公公在前引路。”
朱厚照为何要召见,沈溪不知道,因为以沈溪猜想,这会儿狂欢一宿的皇帝应该呼呼大睡才对,否则昨天他也不会说要等到中午才能回城,朱厚照并不是个能早起的皇帝。
等沈溪到了皇帐,见到朱厚照眼圈发黑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才知道朱厚照根本就没睡下,所以也就不存在没睡醒的问题。
沈溪上前见礼,朱厚照一摆手:“你们退下吧,朕有话要单独跟沈卿家说。”
小拧子一听连忙带人退出帐篷,沈溪略微有些不适应,小皇帝居然会在大早晨请他到帐篷里说事,真是稀奇。
朱厚照道:“昨日那么多大臣在场,朕想要跟先生说点儿贴己话什么都不方便,所以趁着今天早晨人少,专门请先生过来说事,如此朕也能放心把手里的事情交出去,朕有时候……也很累。”
我呸,有没有搞错?你居然有脸说累?
若你处理朝事累,那没什么,问题是你分明是吃喝玩乐累到快虚脱,哪里有丝毫九五之尊的做派?
沈溪心中嗤之以鼻,表面上却一副恭敬之色:“陛下请说。”
朱厚照轻叹:“是这样的,之前司礼监掌印张公公,因为犯下大错被朕罚去守皇陵,不过朕觉得他做事倒还诚恳,至于延误战机之事,完全是朕所为,不怪他,就这么加以惩罚,朕心难安……沈先生,对此你怎么看?”
沈溪没料到,上来先为张苑求情开脱之人竟然会是皇帝本人,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就算沈溪睿智,也需要思索其中潜在的利益纠葛。
沈溪公事公办地道:“内廷各职司不该由外臣掺和,微臣不敢随便发表意见……陛下提及的都是亲近信任之人,相信陛下心中自然有一杆秤,知道如何取舍。”
朱厚照道:“朕只是想问问沈先生,你不怪朕之前做的那些错误决定吧?唉!朕让先生深陷重围,差点儿害得你回不来。”
说到这里,朱厚照还有一股强烈的自责心态,这跟之前他表现出的洒脱和无畏有天壤之别。昨日群臣面前,朱厚照表现出了帝王应有的风采,但现在却开始反思起来。
不过想想可以理解,皇帝需要面子,就算认错,也只能在私下场合完成。
沈溪笑了笑,宽慰道:“陛下,从整个战局来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若非鞑靼人觉得已将臣逼入绝境,他们不会倾尽全力一战。早在出塞前,一切结果微臣都有考虑到,所带兵器也是为了绝境中能殊死一搏。”
沈溪把话说得很直接,其他让朱厚照自己去想。
朱厚照一脸苦涩:“沈先生,你不用安慰朕,朕知道自己做事鲁莽,从整个战场布局来看,先生安排的一切都很合理,若非朕将延绥人马调走,三边应该能抽调足够的兵马驰援,这是朕的过错……朕在这里诚恳向先生赔礼道歉。”
说着,朱厚照站起身来对沈溪深鞠一躬。
沈溪赶紧上前相扶,“陛下这又何必呢?战略层面的东西,没有功过是非,只要最后结果是一场大胜,那就是好战略,不是吗?”
朱厚照抬头看着沈溪,点了点头:“这话倒是公理。”
沈溪再道:“所有战局发展,都建立在一个因果关系上,之前制定的计划再好,也要面对鞑靼人避而不战的情况,让大明军队在草原上搜寻鞑靼人踪迹,显然是强人所难,那现在取得的战果,就是最圆满的,从某种程度而言,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
朱厚照摇头苦笑:“也就先生会如此安慰朕……这么说来,先生真不责怪朕?”
沈溪笑道:“怎会怪责?这一战也算酣畅淋漓,微臣发现,若不到绝境,微臣真不知道该怎么打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这才将军中将士的潜能激发出来,进而取得大捷。陛下没必要自责。”
朱厚照满意地点了点头:“那这件事就此揭过……说说张苑的事情吧,沈先生有何看法?”
沈溪继续笑着摇头:“说过不掺和意见,微臣定当做到。关于陛下身边人的调用,理应由陛下自行决定,微臣不敢僭越,请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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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沈溪的话后,朱厚照略微有些失望:“朕其实已经想到先生可能不想出主意,或许如同古人所说那样,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如今似乎到了朕清算功臣的时候,所以先生对朕有所防备吧?”
这么直白的话,让沈溪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就算身为皇帝,你能理解这里面蕴含的深层次东西,也不该直接说出来吧?
这会让君臣间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上!
朱厚照继续说道:“不过朕对先生却始终抱以诚心,不仅不会冷落功臣,反倒会越发重用!不管其他人怎么说,至少朕认为先生对朕忠心耿耿,朕也视先生为股肱,大明少不了先生这样的栋梁之才……所以,先生有什么意见的话只管提出来,只要有理有据,朕一概答应。”
沈溪心想:“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也就对你实话实说。”
沈溪抱拳道:“微臣并不怕陛下猜忌,臣所做一切,均是为大明繁盛昌盛考虑,对陛下更是绝无二心……不过有些事始终要避忌一下,微臣只是兵部尚书,涉及军机,陛下提问,微臣回答自然是责无旁贷,但若涉及朝廷决策,甚至是司礼监掌印这样关键的职务,微臣不敢建言。若微臣说三道四,朝中大臣定会加以非议……人言可畏啊!”
朱厚照听到这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先生是怕大臣们随便乱说话啊!”
沈溪摇头:“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若微臣僭越做一些不属职司范围内的事情,陛下或许觉得很合适,但难免会有人妄议;再者司礼监掌印乃内相,虽位高权重,但说到底不过是陛下家奴,只能靠陛下喜好来挑选定夺。”
“臣对陛下身边这帮近侍的能力和秉性并不了解,仓促建言除了帮倒忙,日后还会被人指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陛下如何能让臣掺和进去呢?”
朱厚照想了下,突然笑出声来,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事情,居然乐成这样。
看着沈溪疑惑的眼神,朱厚照说道:“原来先生也不是无所不能,还是怕人说闲话……不过先生尽管放心,只要朕在一天,绝对不会容许他人对先生说三道四,他们想挑唆朕跟先生的关系,纯属痴心妄想,朕绝不容许!”
沈溪心想,你现在是这么说,可当涉及君臣利益之争就不会这么想了,当初你对刘瑾的纵容已到极端的地步,最后结果如何?你还不是下旨将刘瑾杀了?
皇帝称孤道寡,怎么可能允许有人威胁到皇权稳固?你现在明白笼络人心的重要性,所以对我百般安抚,谁知道将来如何?
沈溪行礼:“多谢陛下抬爱,但微臣的确不应在这种事情上提意见。若陛下心中已有定案,大可不必问人,完全可以自行决断,到底在司礼监掌印人选上,陛下心中这杆秤,要比他人重要许多。”
如同之前对小拧子的建议一样,沈溪提出的意见也是让朱厚照根据自己的本心做出决定,不要受外界干扰,这样就算以后出了问题,你这个皇帝也不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我给你举荐能干的人,你也不会感谢我,但若我举荐的人没有能力,或者将来得罪你,你必定会怪罪于我,说不定还会把此人当作我安排在你身边,专门用来监视你的。
在坐拥天下的皇帝面前,沈溪只能尽量表现出一种中立的态度,既不会为了逢迎朱厚照故意委屈自己,为日后埋下隐患,也不会故意跟皇帝唱反调骗廷杖,那没有任何益处。当皇帝问策时,他也尽可能做到中庸,不偏不倚。
本来沈溪很反对这种态度,但到了他现在的地位,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一切便在于他已位极人臣,不可能再拿以前那种激进的态度处理事情,他的政治抱负已一定程度上实现,若再剑走偏锋,那将会让自己成为朝野公敌。
朱厚照想了很久,还是不能做出决断,闷闷不乐道:“朕觉得,把张苑这么调走,对他太不公平,但若让他重新回来当司礼监掌印,又显得朕出尔反尔,有损威严……朕现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所以事情便一直拖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沈溪诧异地问道:“宫内各职司太监,总归有能力卓著之人,为何陛下却说没有合适人选呢?”
朱厚照叹道:“先生或许不知,目前司礼监一共两位秉笔太监,分别是戴义和高凤,二人老迈昏聩,根本没有独自决断的能力,他们的年岁比张苑还大,现在年轻的降罪,让老人顶上来,明显不符常理。朕年轻有为,不想重用那些老眼昏花的无能之辈。”
沈溪微微点头,心想:“这小子自己平时不务正业,却依然有一定理想和抱负,或许只是因为孩子心性,童年时压抑太久了,想多玩几年。但对于朝廷人事任免,尤其关系到皇权稳定的司礼监掌印人选,却有自己的主见。”
朱厚照又道:“那些年轻的太监,有能力的更少,再加上这些人本身地位不高,让他们直接跃升到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名不正言不顺,怎会让朝野信服?所以朕很为难,一直在想该由谁来充任这个位置,却找不到合适人选……朕很为难啊。”
沈溪道:“陛下根本不必纠结,司礼监的情况跟朝廷职司衙门不同,官员任免或许有其固定流程,但依然可以通过陛下直接任免,至于司礼监……陛下可以让中意的人上去试试,若顺眼的话,就让他继续当着,若不行便更换人选,陛下以为如何?”
虽然沈溪是在提意见,却巧妙避开敏感的人选问题,只是提出一种选拔人的方式方法,至于皇帝最后用谁,跟他沈溪无关。
沈溪的意思是,我告诉你如何用人,你把自己觉得合适的人提拔起来试一试,谁本事高用谁,而不是光靠脑子去想。
实践出真知!
在沈溪看来,他提议的东西简单实用,非常好理解,但在这个时代的人听来,却不免觉得过于儿戏,朱厚照听到后便惊讶地问道:“难道司礼监掌印也可以让人试一试?这么做……是否有些……太不慎重了?”
沈溪道:“有些事未必需要公开,陛下可以私下里检验他们的能力,诸如同样的奏疏,让不同的人去审核,让他们把自己的处理意见交到陛下手里,谁处置得好就用谁,用他们的实际表现来判断谁做事更稳妥可靠。”
朱厚照显得很为难:“就算这些人有能力,但人品和忠心不够也不行啊,毕竟司礼监掌印不只是帮朕处理奏疏那么简单。”
沈溪笑着说道:“陛下要检测他们的综合能力,还有忠心程度,不妨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处理,暗中默默观察,考核完全可以在私下进行,陛下不用对朝廷公开,如此就算有些比较特殊的要求,大臣们也不知道,一切都在陛下掌控内。”
沈溪说的事情,听起来合情合理,还让朱厚照从中看到了一些好玩的要素。
以前选拔司礼监掌印的流程太过俗套,现在玩新鲜的,让几个太监去竞争,他这个皇帝来当裁判,如此一来那些竞争者就会争相表现,而最大的得益者就是皇帝,他还能在这种比试中找到乐趣。
朱厚照仔细思索后,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向沈溪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沈先生的主意高明,朕先不定谁来当司礼监掌印,给他们一个表演的舞台,让他们尽量表现自己,从各方面证明自己有本事。哈哈,朕之前怎么没想到?”
沈溪心想:“也就是你了,换其他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建议,你却把这种事当成宝贝。
朱厚照又看着沈溪:“沈先生,让朕一个人来做决定,或许在某些方面会出现不公允的情况,既然此议是由沈先生提出,那就由先生跟朕一起当裁判如何?”
沈溪赶紧推辞:“微臣可没有如此权力。”
朱厚照哀求道:“朕说沈先生有,那就是有,请放心,这件事先生只是提意见,最终决定权在朕身上,这样朕不会当先生干涉朕的私事,旁人也不会说三道四……先生,您就答应下来吧,如此朕才好做决定。”
沈溪见朱厚照态度坚决,一双望向自己的小眼睛里满是热切的光芒,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既然陛下执意让微臣参与其中,那微臣便尽一点绵薄之力,但陛下务必记得,微臣的意见并不会决定谁来当司礼监掌印,最终的决定权在陛下身上。”
“哈哈,好,就这么办,如此一来事情就有趣了,朕回头就付诸实施,在张家口堡内向内廷诸太监公布这个消息!”朱厚照道。
从朱厚照的话中,沈溪可以判断出皇帝短时间内还不想回京,这跟大多数人朝臣的预期不符,他眼珠骨碌碌一转,再次建言道:
“既然陛下有意提供一个公开公正的比试舞台,就该适当扩大一下选拔面,微臣的建议是将一些有能力的太监调回京城,比试便从京城正式开始,如此也好考察这些人在朝野的人脉,还有他们临机处置事情的能力。”
“要是放在张家口这中荒凉偏僻之地比试,对于那些在宣府缺少交际的太监来说,太吃亏了。”
朱厚照认真想了下,最后点头:“沈先生说得很有道理,要先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比试环境,才好选拔人才,而京城最合适不过。既如此,那返回关内后咱们得尽快动身回京,比试就放在京城进行!”
跟沈溪一番对话,朱厚照终于找到解开心结的方法,并且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既能找到合适的人帮自己做事,还能让自己在选拔过程中好好乐呵一下,这种新鲜的选拔方式对朱厚照来说非常好玩,打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君臣二人随后又交谈了一会儿,朱厚照终于感到疲倦了,不断打呵欠,沈溪识趣地起身告退。
沈溪离开朱厚照的皇帐,回到自己的帐篷内,他知道当天朱厚照不会很早起身回张家口堡,很可能要拖到午后才动身,这段时间他正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而在另外一处帐篷内,丽妃刚睡醒,从小拧子口中得知朱厚照召见沈溪及沈溪提出建议的事情。
丽妃惊讶地问道:“此事当真?你是如何得知的?”
小拧子道:“是陛下对奴婢说的,陛下歇下前,专门问过奴婢,是否有司礼监掌印的合适人选……听陛下的意思,沈大人建议宫中所有有志于司礼监掌印之位的职司太监都报名参加选拔,谁做事能力强,谁就能登上高位,连戴公公和高公公也会参与其中。”
丽妃咬牙切齿道:“好个沈之厚,一边说自己不掺和进来,一边却暗中给陛下出谋划策,他这招事前谁能料到?虽没有添加主观意见,却让整件事完全掌控在他手中,最后的决定权怕也在他手上吧?”
小拧子仔细想了下,连忙道:“好像是由陛下来做决定。”
“哼哼,你还真相信由陛下决定?既然沈之厚答应参与进来,那他的意见就非常重要,而且既然是他提议选拔,那在一些评选项目上,难道他不会提出一些考核标准?死的都能被他说活,陛下被他蛊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丽妃非常生气。
小拧子稍微思索一下,不由点了点头,显然是同意了丽妃的说法。
丽妃打量小拧子:“你昨夜应该去见过沈之厚,对吧?你跟他到底说了什么?他是否跟你提前打过招呼?”
“娘娘,奴婢可没有被沈大人蛊惑,沈大人对奴婢非常防备,根本没做任何承诺和提议,这件事更是闻所未闻,要不是陛下提及,奴婢还被蒙在鼓里呢。”小拧子心里发虚,目光回避,低下头说道。
丽妃板着脸喝问:“他当真什么都没说?还是你觉得有些事能瞒住本宫?”
小拧子苦着脸道:“娘娘,奴婢可不敢欺瞒您,其实……今天能知道这些消息,还是因为奴婢在皇帐外面偷听了一下,奴婢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凑合着听了几耳朵,之后陛下虽对奴婢提过这件事,却语焉不详,全靠自己脑补才知道其中内情,奴婢从无隐瞒娘娘之心。至于昨夜,沈大人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生人莫近的模样,连句中肯的话都没有,只说自己不会干涉选拔司礼监掌印。”
小拧子有些心虚,但此时说话却多了几分底气,在他看来,沈溪提议让各职司太监参与竞选,对他来说并非坏事,如此一来主动权就掌握在了他手上,可以自行决定该如何调用资源。
前来见丽妃前,小拧子先去见过臧贤,臧贤认为沈溪这一招相当高明,等于是在变相帮忙,有助于小拧子掌控局势。
丽妃对小拧子的态度有几分恼火,黑着脸道:“小拧子,你可真有本事,若论现在陛下跟前谁办事能力最强,舍你小拧子还有何人?你来当司礼监掌印,怕是十拿九稳吧?”
小拧子心想:“丽妃果然没安好心,还是想推我当司礼监掌印,就像沈大人说的那样,想把我推出来当枪使,我还不如把手头的资源交给别人,这样就能控制他人帮我做事,至于李兴……并不是什么好人选。”
小拧子道:“娘娘,奴婢是否出任司礼监掌印,不是还得听从您的安排吗?而且奴婢未必能选上……据奴婢所知,陛下好像对降罪张公公之事耿耿于怀,似乎很后悔,想要重新把张公公调到身边来……若张公公也参与这次选拔,奴婢怕不是他的对手。”
“你怕他?”
丽妃冷笑不已,“你分明是在转移话题!连张苑最得意的心腹幕僚臧贤现在都为你所用,你还担心张苑作甚?”
小拧子道:“张公公到底当过司礼监掌印,手头资源很多,而且沈大人很可能会站在他一边。沈大人不肯帮奴婢,并不意味着沈大人不会帮其他人。奴婢以前帮沈大人做过事,但此番重逢,他对奴婢没有任何安排,奴婢似乎已经失去他的信任。”
为了宽丽妃的心,小拧子尽可能说把自己说得可怜些,之前他阐述的有些内容的确存在虚假部分,但现在所说基本都是内心真实所想,如此一来他的话就显得非常真挚,让丽妃无从怀疑。
丽妃脸色依然很难看,半晌后才颓然地一摆手:“总归这次主动权已不在本宫和你手上,就算你有本事能得到陛下欣赏,但也无法完成沈之厚和陛下设置的考验,而且若沈之厚有意将你拉下马来,你再有本事也无从表现,光是他一票否决,你就没资格当上司礼监掌印。”
本是威胁的话,小拧子听到后却不以为然,暗忖:“我还不想当呢,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做陛下身边最受宠的近侍,远比当司礼监太监稳定多了,沈大人其实没说错。”
因为小拧子很敬重沈溪,再加上丽妃言行不一,处理事情太过自私自利,让小拧子成功受沈溪挑拨,跟丽妃不再是一条心,甚至于丽妃说的话,也不自觉被小拧子排斥。
只是小拧子不敢跟丽妃公开撕破脸,表面上唯唯诺诺,心底却在思考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丽妃可不知道小拧子心中盘算,继续道:“沈之厚居心叵测,若你被他蛊惑,日后必会被其所挟,那时就算当上司礼监掌印,也是替沈之厚做事。”
小拧子又在腹诽:“就算我听你的,也是帮你做事,其实结果一样,总归是屈居人下……反倒我最在意的陛下圣宠,沈大人不会加以干涉,因为沈大人是外臣,得靠我来笼络皇宫和豹房的人,还得经我之手来跟陛下接洽……沈大人果然深谋远虑。”
一旦一个人心中有了偏见,即便丽妃言之有理,也不会得到小拧子认同。
丽妃继续道:“小拧子,这次怎么都得由你来争夺司礼监掌印之位……如此方为解决当前困境的最佳方式,不知你是否有信心?”
小拧子道:“以前或许有一些,但现在沈大人回来,奴婢一点儿信心都没有,求娘娘您指点!”
丽妃以为自己顺利控制住了小拧子,满意地道:“那好,接下来你应选司礼监掌印之事,就听从本宫安排,本宫会加以指点,让你顺利当上司礼监掌印,平时本宫也会在陛下跟前多提你的好处。”
“这将是你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将来几年甚至几十年,朝堂很可能都由你来控制,那时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显然丽妃高估了小拧子的野心,就算小拧子的确有执掌权柄的心思,却远没到要权倾朝野的地步。
一切便在于小拧子这个人见识不高,小富即安,若非朱厚照宠幸,根本没机会在纷繁复杂的皇宫中立足,而小拧子对沈溪非常敬佩,变相也就是畏惧,他不认为自己能在跟沈溪为代表的朝臣的斗争中取得胜利。
小拧子心想:“我根本斗不过沈大人!不过其他,就说能力就远不及刘瑾,就连刘瑾都死得那么惨,若我跟沈大人相斗,我估计死得更快、更惨,丽妃分明是想让我去当炮灰,沈大人或许早就看穿这一点,所以才会出言点醒,臧贤也说了,沈大人是在间接帮我,我可不能被丽妃蛊惑!”
虽然心里有了定案,但小拧子嘴上还是恭敬道:“奴婢一切都听娘娘吩咐行事。”
……
……
小拧子离开后,丽妃仍旧很生闷气。
她拳头握得紧紧的,猛地一拳砸到身边的桌子上,“砰”地一声,发出巨大的闷响,白皙的手背上多了一道血痕,她也毫不在意。
“沈之厚太可怕了,这个人老谋深算,行事总出人意表。若他坚持不肯跟我合作,那我根本斗不过他,我这一辈子可能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下。”
丽妃心中非常懊恼,“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遭受那么多的苦难,我还愿意帮他,让他的孩子当上太子和未来的皇帝,他有什么理由不帮我?难道他自己想当皇帝?”
丽妃对于当前面临的困境难以接受,原本她以为沈溪能分清利害关系,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该出手帮她才对。
最后她发狠地自言自语:“沈之厚,你选择跟我作对,我也不会就此认输,我不信你毫无弱点,一个张苑就足够你喝一壶的,这件事你以为可以瞒过天下人?哼,我偏偏要让这个丑闻闹得世人皆知,看你怎么应付!”
“到那个时候,就算陛下再信任你,也会对你的建议产生质疑,你想得到陛下的完全信任,纯属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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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朱厚照暂时没把选拔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事情公布,不过很多人已提前得到风声,至于获得消息的渠道,让人非常费解,照理除了少数几人知道,旁人对此事应一无所知才对。
但突然间,好像朱厚照身边人都知道这件事,关心的除了戴义和高凤两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外,还有之前苦心经营关系且对司礼监掌印之位志在必得的李兴。
李兴得知这个消息,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沈溪。
“陛下召见沈大人,谈话都属机密,连拧公公都没机会探听,怎么可能会传到外面来?”李兴感觉这件事非比寻常。
李兴有些乱了手脚,目前唯一能求助的似乎只有小拧子。
临近中午,距离朱厚照既定回城时间已经很近了,营地内很多帐篷都已拔起,将士们开始做回城准备。
不过此时正德皇帝还没有露面,小拧子则在忙碌指挥调度。
等了许久,一直到小拧子把手头事情处理完,李兴才过去行礼:“拧公公,小的有事求教。”
旁边本来有小罗子等太监侍候,小拧子侧头看了一眼,这些人都赶紧将目光避开。
小拧子道:“那借一步说话吧。”
随即小拧子带着李兴到旁边一处帐篷,见周围没人才道:“李公公,你何事如此着急?”
李兴忧郁地道:“小的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陛下要在各职司太监中选拔司礼监掌印,拧公公可知此事?”
小拧子皱眉:“你的消息怎么比咱家还要灵通……谁泄露这个消息给你的?”
李兴惊讶地问道:“难道拧公公不知?小的只是听到身边有人传言,并不清楚是谁放出的风声,料想是别有用心之人。这不,小的特意过来跟拧公公您探个风声,毕竟这世上最了解陛下之人,怕只有拧公公您了。”
小拧子一摆手:“这种话可别乱说,咱家当不起你扣的这顶帽子……其实咱家也收到一些风声,但具体情况如何,还不知道,或许是有心人放出消息来,故意引起我们这帮陛下身边近臣的矛盾。”
李兴道:“那拧公公您的态度呢?”
小拧子忍不住看了李兴一眼,李兴本来满是期冀的目光不自觉躲避开来,小拧子突然明白什么,当即道:“咱家倒想知道你李公公的态度……李公公是否对司礼监掌印之位志在必得?”
这说话的态度,俨然如早上丽妃质问小拧子,这让李兴很为难,在心底组织了下语言才表态:“小的愿意听从拧公公调遣。”
小拧子皱眉,心想:“李兴如此圆滑,并不适合充当我的傀儡,若他出任司礼监掌印,不知道会脚踏几条船……嗯,这种人趁早放弃为好,不过让谁顶上来,这倒是个问题。”
小拧子对李兴已产生极大的不信任,不过他没表现出来,道:“李公公,之前咱家愿意全力支持你当司礼监掌印,不过咱家终归能力有限,最多是在陛下面前提及和夸赞,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已不取决于咱家是否支持,而是看陛下如何抉择,一切取决于个人能力高低……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李兴听出小拧子言语中的疏离,为难地道:“小人能力远不如拧公公您,若您老人家要参选,那就没小的什么事了……请问拧公公是否要亲自下场呢?”
小拧子皱眉道:“本来咱家不打算出来丢人现眼的,但问题是陛下要咱家试试,还有,宫里有贵人也想让咱家参选,你说咱家该如何是好?”
李兴本来以为小拧子不会趟这趟浑水,但听到这番话后,心里不由发慌,因为现在谁都知道朱厚照身边最得宠的太监就是小拧子,而小拧子最近帮朱厚照办的几件事,基本都是司礼监掌印做的事情,而且做得还很不错。
因为话已经说出去了,李兴只能硬着头皮道:“若拧公公您想当司礼监掌印,小的不敢跟您老争,只能自动放弃。”
小拧子摇头叹道:“现在说这些太早,咱家出不出来争还不一定呢……咱家只是想在陛下跟前做个不管事的小太监,你们该争还是要去争,咱家只想当个普通人……很多事情咱家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尽量把机会留给你,连一些人脉关系也会交到你手里,让你有机会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
若是以前小拧子说这话,李兴会无条件相信,但现在明摆着小拧子有上位的机会,他不相信小拧子会不动心。
“是,小的谢过拧公公抬爱。”
李兴尽管牢骚满怀,依然恭敬行礼。
小拧子又叹了口气,“有传言说,陛下会跟沈大人一起决定司礼监掌印归属,不知李公公有没有沈大人那边的关系?”
“呃?”
李兴一怔,随即想到自己跟沈溪间并无多少交集,自己似乎很难得到沈溪的支持。
小拧子道:“多去走动一下,若只想跟皇亲国戚打好关系,肯定当不上司礼监掌印,陛下非常忌讳这些事……你李公公是聪明人,怎么总做糊涂事呢?”
李兴身体一震,随即想到,应该是自己跟京城那些达官显贵暗中走动的事情被小拧子知晓,然后出言点醒他。
“是,是!”
李兴感到一阵恐惧,自己的底牌被人看穿,还覥着脸来求小拧子帮忙,这跟吃里扒外没什么区别。
“好自为之吧!”
小拧子拍了拍李兴的肩膀,“咱家愿意相信你,但你也别让咱家失望!”
……
……
一上午时间,关于朱厚照会公开选拔司礼监掌印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到处都在议论。
沈溪醒来时已过中午,但他并不着急,因为他很清楚,朱厚照没有睡醒,回城时间估计会向后拖延许久。
等出了帐篷,沈溪发现外围营帐基本已撤走,于是选了个开阔地驻足欣赏。还别说,这张家口外景色不错,今天风和日丽,蓝天白云下绿草茵茵,围绕营地的潺潺小溪闪烁着金光,就像世外桃源般让人沉醉。
“大人,陛下还没醒来,您看是否要去面圣?”
一名太监走了过来,却是小罗子。
沈溪看了小罗子一眼,微笑着说道:“这位公公,你似乎想安排本官做事?”
对于小拧子,沈溪客气有加,但对于其他太监却缺乏足够的尊重,尤其知道小罗子的来历,很清楚丽妃不会善罢甘休,正在想方设法给自己设套。
小罗子吓得赶紧后退两步,低头道:“小人不敢。”
沈溪冷声道:“陛下休息到几时,自有陛下定夺,本官岂能贸然打扰?本官准备在营地内走走。”
小罗子非常机灵,看出沈溪对他的态度不善后,紧忙避开,再也不敢在附近晃悠。
沈溪身边只有几名太监跟随,一个侍卫都没有,不过他没有担心安保会出问题,因为营地周边有大批锦衣卫,甚至外围还有他的人巡逻,可说整个营区固若金汤,除非内部有人对他不利。
“沈大人真是好心情。”
就在沈溪闲庭信步时,有人过来打招呼。
这次前来拜访的是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平时钱宁跟沈溪的交流不多,但二人算得上是老相识。
沈溪看着钱宁,因锦衣卫从某种程度来说算是兵部下辖部门,钱宁这个指挥使主动过来向沈溪行礼:“卑职见过沈尚书。”
沈溪摆手:“原来是钱指挥使,近来可安好?”
钱宁答非所问:“卑职已准备好銮驾回城事宜,但陛下尚未起榻,只能耐心等候,看到沈大人在此,便过来打声招呼。”
双方说话都很客气。
钱宁没胆量挑战沈溪的权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溪在朝中的地位都远在他之上,而且朱厚照明显更信任沈溪。
最重要的是,沈溪控制着目前明军最精锐的一路人马,这路人马踏平草原,凯旋而归,实力有多强没人敢想象。
沈溪点头:“钱指挥使有心了,若没别的事情,本官继续溜达溜达。”
因为二人没有共同语言,沈溪不想与钱宁多废话。
钱宁却显得很急切:“大人,卑职想跟您说一件事……卑职听闻,陛下已决定在内监各职司太监中选拔一位公公执掌司礼监,且由大人参议?”
沈溪笑了笑,不由对钱宁又低看几分。
眼前这位实在不是做大事的料,你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能有多大权力?居然跑到兵部尚书面前提问,你是觉得自己得到皇帝的宠幸,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钱宁根本就没资格跟沈溪谈事,作为武将,哪怕有皇帝宠幸,也跟外戚张氏兄弟一样,接触不到核心权力,最多把部分军权掌握手中。
虽然从某种角度说,沈溪也算是军方的人,但他是文官,处于官员的最高层,而钱宁自不量力来跟沈溪说选拔司礼监掌印之事,只能说明钱宁太过自负,以为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入核心权力层,缺乏最基本的政治觉悟。
在沈溪看来,钱宁还不如张氏兄弟聪明。
沈溪问道:“不知钱指挥使哪里听来的消息,还专程跑跟我这个外臣商议,是否合适?”
钱宁稍微有些意外,惊讶地问道:“卑职来跟沈大人谈事,并不为过,沈大人难道有什么好隐瞒的吗?”
沈溪看着钱宁,觉得对方政治上天真得可怕,照理说这人在朱厚照跟前得宠,应该有一些觉悟才对,或许是平时朱厚照对他宠信太过,加上有大臣和管事太监见了他唯唯诺诺,让他滋生出一种高傲的心态,以为可以在朝中呼风唤雨。
沈溪道:“谁来做司礼监掌印,本官无权干涉,陛下也没说过让本官决断,至于陛下如何决定人选,那不是外臣应该理会的事情,所以说,钱指挥使找错人了。再者,这件事难道跟你钱指挥使有什么关系吗?”
钱宁看着沈溪,神色多少有些尴尬,自己一门心思找沈溪商议“大事”,结果却遭受冷遇,不由感觉一阵羞惭,但他还是厚着脸皮道:“确实跟卑职关系不大,但卑职觉得,谁来当司礼监掌印,对沈大人您,还有卑职都会产生较大影响,自然要尽力施加影响,防止自身利益受损……沈大人以为呢?”
沈溪轻叹:“无论这件事是否影响到你我利益,但为人臣子应该懂得基本的规矩,不该理会的事情,本官从不强行干涉,司礼监掌印人选并不涉及兵部事务,若钱指挥使对此在意的话,那抱歉,本官爱莫能助!”
沈溪已把话说得很明白,不管你怎么跟我提议,或者想跟我结盟,我都不会选择你。
江彬已出现,你钱宁的好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原本你最大的凭靠就是皇帝的信任,但现在皇帝已不再宠信你,而我也宁可相信小拧子也不会信你,因为你钱宁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谁会找一个从来没有立场的人当盟友?
钱宁却不死心,道:“沈大人,您现在的利益已经受损了啊,无论谁当上司礼监掌印,都会将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沈溪微微一笑:“看起来,钱指挥使比本官都要着紧这件事,实在让人费解,就算事情如钱指挥使说的那样,跟你有多大关系?”
沈溪最初还保留一定客气,算是给足了钱宁面子,但说到后来沈溪已算翻脸,正如沈溪最初想的那样,钱宁蹬鼻子上脸,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就不该贸然掺和进来,闹得好像朝廷上下都要跟你来合作。我能跟你说话,已算是给了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沈大人……”
钱宁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溪伸手打断。
沈溪道:“钱指挥使,做人要懂得分寸,若你实在不明白一些规矩,本官可以教你,陛下身边盯着你的人那么多,难道钱指挥使一点觉悟都没有?若你真想干涉司礼监掌印人选,也该去找那些公公,而不是找本官,本官在这件事上爱莫能助,所以你一开始便犯了个错误,找一个帮不到你的人商议。”
钱宁脸色阴郁,感觉非常尴尬,望向沈溪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无奈。
若换作旁人,他或许可以拿出皇帝近臣的派头施加压力,但眼前这位是沈溪,任何人都要给面子,他能跟沈溪说上话已不容易,若还不知进退,那就等于给自己脸上抹黑,也是为自己找不自在。
“自便吧!”
沈溪一摆手,“之后大军便要回城,本官要尽情游览一番塞外美景,这里就不奉陪了!告辞!”
……
……
朱厚照醒来时,日头已西斜,要不是外面兵马已整顿好,朱厚照真有在城外再停留一天的打算。
反正对他来说,走到哪里都一样,反正入夜后就吃喝玩乐,在城外反而有种新鲜刺激的感觉,回到城里倒不那么适应。
小拧子提醒:“陛下,张家口堡那边已有大批军民等候迎接凯旋将士,天黑前应该赶回去,若在城外多停留,对您的安全也会形成威胁。”
小拧子相对负责任,所说极为中肯。
朱厚照有些不耐烦:“朕难道不知有危险?不过之前朕已说过,不要让百姓夹道欢迎,怎么还是找人来添乱?”
心烦意乱下,朱厚照的脾气不是很好,动辄呼喝。
小拧子习以为常,恭敬地道:“是百姓自发组织出来迎接,张家口内百姓数量不是很多,基本都是军户家眷,若陛下实在不想让人出来捣乱,奴婢这就派人回去通知一声,驱散百姓。”
朱厚照想了下,一摆手:“算了,朕并非不讲情理,他们愿意出来迎接由着他们,不过兵马全要进城,需要不少时间,百姓夹道欢迎多少是个阻碍,一定要安排足够的人手维持秩序,不然进城时不知道要堵多久!”
见小拧子拿纸笔记录下来,朱厚照又道:“对了,之前朕不是跟你说过要选拔司礼监掌印么?回头你去吹个风,主要是通知内监各管事太监,地方镇守太监,还有监军太监等等,最好把张永、谷大用也一并叫回京城,人越多越好,一起进行比试,朕想知道谁本事最大……小拧子,你要好好表现,若你在这次竞选中脱颖而出,朕会让你来当司礼监掌印,到那时你就可以扬眉吐气了!哈哈!”
在朱厚照看来,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根本不顾当事人的感受。
小拧子心中一片胆怯,暗忖:“陛下这是要把多少人调回来比试?是否回头张苑也可以借此复出?”
朱厚照打了个哈欠:“既然时候不早,赶紧筹备回城事宜吧,朕回去时不骑马了,乘坐銮驾,可以在銮驾里好好休息!”
本来朱厚照骑马可以加快回城速度,毕竟进城早晚主要取决于朱厚照几时抵达城塞下,现在朱厚照决定乘坐銮驾,要走四十多里路,等于说到天黑时未必能回城,小拧子心里自然越发着急。
但现在朱厚照明摆着没有改变心意的打算,小拧子只能赶紧去安排。
出皇帐时小拧子心想:“陛下说要乘坐銮驾,那就让马车走快点儿,或者可以让部分人马先回城,等陛下抵达城塞时,庆典可以照常举行,就算天快黑了,问题也应该不大。”
设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
等朱厚照銮驾抵达张家口堡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会儿城塞上下即便点燃篝火和火把,为大军照明,但视线严重受阻,之前安排的庆典仪仗根本没法体现出来。
朱厚照在路上补了一觉,等他睡醒时,小拧子正跟着銮驾马车一路小跑。
“小拧子,到张家口了吗?”
朱厚照从銮驾上扒拉着帘子往下问道。
小拧子本昏昏欲睡,闻言抬头望着朱厚照:“陛下,快了,还有不到二里路,这不前方城塞在望了么?”
朱厚照回头看了一眼:“沈先生呢?”
小拧子道:“沈大人就在队伍后面,是否将沈大人叫来?”
朱厚照松了口气:“有沈先生殿后,朕就放心了,赶紧进城,出来时感觉还好,怎么回来时这么累?唉,可能是平时朕缺乏运动吧!”
小拧子心想:“您老人家总算知道自己平时不活动筋骨,身体缺乏足够的锻炼,这不出城时还龙精虎猛,回来可就没那么好的精神了。”
兵马继续向前,一应迎接仪式全都省了,到了城门口直接进城,一刻都没有多留。
朱厚照回城后非常困倦,直接一头扎进行在睡觉,任何事都不过问,一直到夜半三更才睡醒。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朱厚照很久都没出去游玩了,接连两天车马颠簸,然后又是打猎,又是饮宴,人长时间处于兴奋状态,比起在行在胡闹累得多,睡醒后仍旧觉得头脑昏昏沉沉,手扶着腰,像是难以站稳。
此时只有小拧子服侍在旁,见此情形赶忙过来搀扶。朱厚照缓了一会儿,这才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随口道:“也不知怎么搞的,朕的身体居然如此不济,不过出塞两天就觉得骨头快散架似的……之前司马真人说朕能活一万岁,不想竟差到这样,怎么长生不老?”
小拧子可不相信司马真人的鬼话,但他不敢揭破,毕竟朱厚照还是非常推崇那个神棍的。
朱厚照看了看窗外,隐隐听到青蛙的鸣唱,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拧子道:“回陛下,已过子时。”
“哦。”
朱厚照点了点头,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满饮一杯后又问,“大臣们是否均已打道回府,沈先生那边也歇下了吧?”
小拧子有些为难:“回陛下,沈大人一直在行在外面等候,说是要见陛下,跟陛下说一些事。”
“啊!?”
朱厚照一愣,他怎么也没料到,沈溪居然会在行宫外苦苦等候,这下有些心慌意乱,手抖之下,杯子里的茶水洒了出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最后他稍微整理了下衣装,道,“沈大人这么晚还没睡,是有什么重要军情禀报吗?你也不去劝一下,有事可以明天再说嘛。”
小拧子弓着腰,低头道:“陛下平时没这么累,所以奴婢不知您何时能醒来,沈大人便一直在外等候。小人劝说过,但没用。”
如果换作旁人,朱厚照根本没有召见的心思,甚至不会有人进来通禀,但请求觐见的对象是沈溪,朱厚照就有些为难了,大半夜的他不想见沈溪,因为知道一会见准没好事,却又无法回避,老师来访怎么都得见上一见。
朱厚照无奈地一挥手:“那就请沈先生进来,不过别说朕刚睡醒,就说朕……总之什么都别说。”
“是,陛下。”
小拧子应了一声,出去请沈溪。
这边朱厚照叫来太监,为他换上一身黄色盘领窄袖的常服,看上去非常威严,等沈溪进来时他已从屏风后出来,端坐于鎏金的龙椅上。
一照面朱厚照就笑着问道:“沈先生为何不早些就寝?今天实在太累了,朕回来后……想早些休息,谁知道总被一些琐事烦扰。”
朱厚照在沈溪面前时,总喜欢装模作样,此时的他好像个做错事撒谎,试图蒙混过关的孩子,他最怕被沈溪瞧不起,所以总是把自己表现得多么勤政爱民。
沈溪行礼:“微臣有要事跟陛下相商,本以为陛下忙完手里的活计便能召见,是以一直在外等候。”
朱厚照叹道:“时过中秋,西北边塞之地已寒气袭人,尤其这大晚上的,沈先生就这么在外等候,实在让朕于心不忍……以后沈先生知道朕暂时没时间召见的话,先回去歇着,并非每件事都需要第一时间跟朕说,还可以让那些奴才转告……小拧子,明白了吗?”
“是,陛下。”小拧子此时除了当应声虫,似乎其他都不会。
朱厚照话说得很漂亮,沈溪心里却不以为然,只是微笑以对。
朱厚照道:“先生有什么要紧事,尽管说,是否知道巴图蒙克和他儿子图鲁博罗特的下落,需要我们出兵攻打?若如此的话,朕愿意跟先生一起领兵,再次深入草原。”
到此时朱厚照还对征战之事念念不忘,多少让沈溪有些始料未及,他本以为朱厚照已倦怠这种鞍马劳顿的从军生涯,只顾着玩,区别只是哪里玩而已。
沈溪道:“微臣有一件事,想跟陛下奏明。”
“说。”
朱厚照果断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溪奏请:“微臣想为出征将士早些争取犒赏,虽然这么做有僭越之嫌,但微臣希望用如此方式稳定军心。”
朱厚照突然打了个寒颤,似乎想到什么,但在心中又马上否定,侧过头惊讶地看着沈溪:
“朕之前不是已答应过先生么?不用急于一时吧?具体犒赏,完全可以等回到京城,甚至有功将士各自回到家乡后再颁赏,毕竟官职爵禄朕已给他们兑现了。”
沈溪道:“微臣手下兵马,虽多为各地换防京城的地方军队,但经微臣操练已成百战强兵,若就此令其回归地方,未免有大材小用之嫌……微臣想来,将他们留在西北屯边乃最佳选择;再者,如今草原虽已平定,但巴图蒙克和他的儿子图鲁博罗特依然健在,必须保证有一支足以威慑草原各部族的机动兵力在西北。”
朱厚照想了下,微微点头:“先生所言很有道理,这批将士到底是地方兵马,之前驻扎京城周边时经常跟京营起冲突,现在他们立下大功再到京城,肯定会跟京营起争执,到时候不好应付。”
沈溪点头:“陛下所虑周到,微臣也有这方面的担心。”
朱厚照笑道:“沈先生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那朕就准了先生所奏,尽快论功行赏,把他们该得的犒赏一次性发下来,若西北地方存银不足,就从户部和内库调拨,总归让有功将士得到他们应得的东西……至于他们的家眷,也可从各地调到西北,反正他们是军户,在哪里当兵都一样。”
朱厚照思考得很全面,但他说的不符合现状。
沈溪之所以要把这支军队留在西北,一方面是让西北边疆保留一支快速打击力量,但究其根本,却是为了避免有人说他拥兵自重,他把兵马留下来,那些非议他的人就要闭嘴,如此也能让皇帝安心,毕竟一支如此强大的军队不受控制,会让皇帝寝食难安。
沈溪道:“陛下,江南繁华,若把将士亲族全都迁居到西北来,岂非是要将他们集体发配充边?这跟贬谪有何区别?”
“啊?”
朱厚照一愣,随即点头,本来把兵马留在西北是权宜之计,现在非要把人家的家属都迁徙过来,那跟整个家族一起发配有什么差别?
朱厚照惭愧地道:“还是先生想得周到,朕疏忽了,不如这件事就交给先生处置如何?反正事情到最后都由兵部定夺,朕就不多掺和了。”
一旦遇到疑难问题,朱厚照解决不了,就会想办法逃避……既然我不会处置,便把事情交给你们,我当甩手掌柜即可。
沈溪早就摸清楚了朱厚照的性格,当即道:“陛下既然信得过,那就由微臣来安排,这几日便将事情处置妥当。”
“哈哈!”
朱厚照打了个哈哈,“先生应该没别的事情了吧?时候不早,朕想早点儿休息。”
沈溪看朱厚照的精神状态,便知道他这是睡醒了,准备吃喝玩乐,哪里需要休息!
沈溪道:“微臣有一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朱厚照笑道:“是关于你家族的事情吧?先生尽管说。”
因为沈溪说“不情之请”,朱厚照以为先生要说私事,但沈溪怎么可能在皇帝面前提家事,径直道:“微臣希望,陛下法外开恩,让谢阁老早些回京,处理政务。”
听到谢迁的名字,朱厚照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了,皱眉道:“先生,朕自然知道谢阁老滞留延绥,但现在连朕都没有回朝,不用那么着急调他回京吧?谢阁老那个人有多顽固,难道先生不了解?让他回京,并非什么好事。”
沈溪轻叹:“以微臣所知,如今司礼监掌印太监空缺已久,且内阁首辅离朝已半年,各部跟司礼监分隔京师和张家口两地,如此使得政令难以通达,朝廷积压的奏疏数量必不在少数,如何能保证朝廷正常运作?”
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他不爱听这些劝谏的话,也就沈溪能在他面前说说,换作旁人他早就翻脸了。
沈溪再道:“微臣希望,在正式选出司礼监掌印前,早些让首辅大臣回京处理朝事,如此也能让陛下省心,顺便安天下臣民之心。本来微臣作为兵部尚书,不敢做言官之事,但既然知道了就责无旁贷。微臣跟谢阁老从无勾连,因朝事还多有抵触,此番建言并无私心,一切都以大明江山社稷为重。”
因为沈溪说话坦诚,甚至有低声下气求情的意思,让朱厚照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朱厚照摇头轻叹:“本来朕想多留谢阁老在西北,让他吃到教训,不过既然沈先生求情,那朕就让他回京,但若将来他再跟朕作对,朕不会轻饶,直接让他回乡养老……谢阁老平时老跟朕唱反调,看看,这场仗最后不是打胜了么?想想战前他怎么说的,为了军粮物资,朕和先生没少跟他置气吧?”
说到这里,朱厚照有些得意。
在缺兵少粮的情况下,这场战争打赢了,而且是大获全胜,大明自身的损失微乎其微。
这种胜利,让他豪情满怀,对谢迁的恼火也就没之前那么旺盛,这也是沈溪在朱厚照面前为谢迁求情的根本原因。
如果朱厚照在气头上,他跑来劝说适得其反,反而不如把事情延后。
沈溪见朱厚照答应,行礼道:“多谢陛下恩准……希望陛下早些让人传旨延绥,令谢阁老回朝。”
沈溪的提议,基本为朱厚照接受,全程态度和善,根本就没仔细想过沈溪为何这么做。
随后,沈溪没有再打扰,他知道朱厚照接下来还有节目,对于这个荒唐的皇帝来说,一天的生活才开始。
沈溪退下后,小拧子将热茶递过来,朱厚照喝了口茶,满意地道:“沈先生就是负责,总为大明江山社稷考虑,居然不跟政敌计较,让谢阁老早些回朝,这得多么广阔的胸襟才能做到?”
换作以前,朱厚照身边一定有人会提出非议,比如说沈溪这么做别有用心,给朱厚照分析一堆,让朱厚照对沈溪产生怀疑。
但现在不同,张苑倒台,还有小拧子胆小怕事,让朱厚照身边没人敢正面质疑沈溪的建议,哪怕沈溪做的事情不靠谱,也没人会指出来,甚至就算张苑回来,也只能保持沉默,毕竟现在沈溪的地位跟以前大不相同。
小拧子道:“陛下,时候不早,您是否继续歇息?”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又不是猪,需要睡那么多觉吗?刚才是有些困倦,但现在基本缓过来了,朕想找点儿什么事情做……难道你没有提前安排节目?”
小拧子被朱厚照打量,这才意识到,作为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他要做的只是提前把皇帝喜欢的事情安排好,让朱厚照尽兴,仅此而已。
小拧子脑子灵活,稍微一想便赶紧道:“丽妃娘娘已为陛下做出安排,陛下先用膳,奴婢这就给您通传。”
朱厚照摸了摸肚子:“不说还不觉得,朕的确饿了,还是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不然一会儿喝酒的时候会很难受……记得让丽妃准备好酒,最好是民间酒水,那些陈年佳酿朕都喝够了,这回就尝尝外面的酒水,尤其是‘花酒’是什么滋味儿。”
小拧子心里直发怵,陛下居然想喝“花酒”,虽然他知道此花酒非彼花酒,但基本证明朱厚照对于禁苑外的事情非常向往,回头可能真要出去找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胡天黑地,但回头又一想:
“丽妃和江彬从哪里找来那么多女人?还不是从民间寻来的?民间有那么多良家妇女甘愿到陛下身边过这种朝不虑夕的日子?或许这些女人,根本就是从秦楼楚馆中找来的,只是送到陛下身边前检查过身体,没什么病症就送来了吧!”
因为朱厚照对于少女不感兴趣,使得那些为朱厚照安排节目的人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要从民间找寻多黄花闺女很不容易,但找普通女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
……
朱厚照一旦进入吃喝玩乐的状态,就再难将他从中拉出来,所以酒席一开基本没人去打扰他。
丽妃跟朱厚照短暂相处,安排好一切便出来了。
她消息一向灵通,现在皇帝身边的人几乎都在围着她转,很多消息可以第一时间传到她耳中。
这次带来消息的仍旧是小拧子,小拧子将沈溪的建议全都告知丽妃,甚至把调谢迁回朝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丽妃恨恨地道:“他哪里是宽宏大度,根本是别有用心,只是现在不知道他到底有何阴谋罢了!此人做事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小拧子笑道:“娘娘,其实这算是好事,总归他没有跟娘娘作对,故意在陛下跟前进谗言。只要沈大人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那咱不就高枕无忧了么?”
“小拧子,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沈之厚有说过不针对本宫么?你现在竞争司礼监掌印之位,他都要横插一杠子,若将来跟他起了冲突,你觉得他会手下留情?谁挡他的路,怕是下场都不那么好看吧?”
丽妃的话近乎一种威吓,令小拧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但小拧子这种应激反应基本上是装出来的,这会儿他也学聪明了,丽妃说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因为这女人比起沈溪来阴险狡诈多了。
你想让我跟沈尚书产生矛盾和隔阂,我偏偏不如你所愿!
小拧子故意装出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颤抖着声音问道:“那娘娘,咱该怎么做?沈大人已回朝,现在陛下对他基本是言听计从,他说什么陛下都会赞同……陛下本来最厌恶谢阁老这样说三道四的老臣,但现在为了沈大人也做出改变,还在奴婢面前夸赞沈大人宽宏大量!”
丽妃眯着眼道:“看来陛下下一步,就是要把沈之厚高高捧起来,以后朝事可能不再交给司礼监处置,而是全部委托给沈之厚!”
虽然丽妃所说有一定道理,那也只是外人听来有这种可能,小拧子到底熟谙大明官场规矩,心想:
“沈大人作为外臣,就算最后晋升吏部尚书,那也只对朝中人事任免有话语权,至于朝中政务,就算不在司礼监手上,也是由各部自行决策,怎会轮到沈尚书一人决断?丽妃说这话,不明摆着让我防备沈大人,斧凿的痕迹太严重了吧?”
丽妃不知这会儿小拧子已生出二心,继续道:“小拧子,若你想继续争司礼监掌印之位,就要学会帮陛下分忧解难,不单纯在陛下平时生活上,更包括朝中事务,你平时多去向戴公公和高公公请教,司礼监目前有何棘手的事情,你回来跟本宫说,本宫给你想对策,你再去跟陛下提请,要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对你刮目相看!”
小拧子先是一阵窃喜,因为觉得有人为自己出谋划策是好事,而丽妃的头脑又非常好使。
不过随即他便发现其中有问题,若司礼监的事情都由丽妃做主,虽然不是所有事情,但有了这开头,那以后岂不是丽妃间接将司礼监批红的权力控制在手上?那丽妃就等于半个宰相,可以根据自己的好恶来处理朝政。
小拧子道:“娘娘,这么做……怕是不那么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了?”
丽妃自以为做事高明,以为小拧子想不通其中关节,就算想到也不敢对她说什么,只能乖乖执行。
她却不知沈溪三言两语,便把小拧子变成了中立派,就算现在没有站在沈溪一边,对丽妃却产生隔阂,甚至许多事情小拧子更愿意相信沈溪的判断。
小拧子没办法拒绝丽妃的提议,苦着脸道:“奴婢没资格过问朝事,以前有什么事,奴婢去跟陛下提请,陛下都会勃然大怒,认为奴婢只需伺候好他起居即可,其余的不要管,还警告奴婢,若奴婢再胡言乱语,就下旨降罪。”
丽妃眯眼打量小拧子,想知道小拧子是否在撒谎。
“这小东西难道是指桑骂槐,提醒我不要干涉朝政?胆子倒不小!”
丽妃可不是吃素的,虽然小拧子尽量避免露出马脚,但他却无法遮掩很多情况,丽妃眼睛雪亮,很快便发现其中猫腻,当即冷笑道:
“小拧子,你不想问,但至少可以让戴公公和高公公把那些疑难问题说出来,你稍微留点儿心,难道陛下回头发愁,问你对策,你目瞪口呆就体现出你的能力了?”
“马上陛下就要选拔司礼监掌印,难道你不提前做准备?你现在可占着陛下圣宠,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不好好利用好这层关系,若回头让别人选上司礼监掌印,到那时你就算想知道一些事,戴公公和高公公他们也不会对你坦诚!”
虽然小拧子对丽妃抱有极大的戒心,但听了这番话,心里还是有所动摇。
因为丽妃所言听起来很有道理,能在司礼监掌印空缺、他在朱厚照跟前地位最高时,获得一些资源,为何不好好把握?
小拧子赶忙行礼:“奴婢明白了,稍后就去问戴公公和高公公!娘娘,可能要到天亮,奴婢才能见到他们,您不要太着急。”
丽妃对小拧子不自觉地表现出来的疏离有些心烦,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
小拧子这才恭敬退下。
这边小拧子刚出门,丽妃脸色急转直下,因为小拧子表现出来的心机,让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主要来自于一种信任方面的危机感。
“沈之厚回来前,所有人都对本宫唯命是从,小拧子不过去见了沈之厚一面,不知被沈之厚灌了什么迷汤,居然敢对本宫所言产生质疑?”
“这小拧子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觉得以他的年岁和胆量,有本事独自执掌朝政?哼哼!谁都想当刘瑾,但有几人有刘瑾的胆量和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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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朱厚照在口外草原时有意早些动身回京,但回到张家口堡后,似乎拖延症又犯了,根本就没向大臣说明几时班师。
陆完等人对回京之事最为迫切,因为京城那边已多次来信问询情况,在皇帝西行,司礼监掌印空缺和内阁首辅外调等情况下,朝廷的运转已处于半停滞状态,迫切需要銮驾回京以维持朝堂稳定。
八月十七,下午。
王守仁拜见沈溪,详细问询回京事宜,同时也跟朱厚照下旨将平定草原兵马暂留西北之事有关。
“……如今陛下论功请赏,宣府库存粮食和银子怕不够用,至于土地,只能下放到地方府县代为解决;还有就是,将士得悉暂时无法归乡,恐军心浮动,沈尚书需多加考虑,避免生出祸端……”
王守仁等人怕出现不必要的兵乱。
大战结束,有功将士论功行赏的进度很慢,且朝廷将打了胜仗的功臣留在西北,会让凯旋将士觉得朝廷对他们不信任,在短时间内无法衣锦还乡见到家眷的情况下,难免出现不稳定因素。
沈溪没有评价这件事。
除了极少数人,朝中根本不知这个决定本来就是沈溪本人向朱厚照提出的建议。
朱厚照没有向外界解释他为何这么做,总归只是让司礼监下达旨意,让军中将士配合,在落实上根本不多问。
“若让兵马回京,恐怕会出现更大的麻烦,先如此安排吧。”沈溪的意见很简单,遵照皇帝吩咐办事即可,别的一律不要多想。
王守仁见沈溪对此不上心,自觉地放弃这个话题,赶紧问出自己乃至朝中所有官员最关心的问题,“陛下几时动身返京?”
沈溪道:“暂时没有消息,不过料想应该就这几天吧……若能面圣的话,我会主动跟陛下提议,但陛下那边的情况你们也应该知道,并非臣子一两句话便能劝动,一切要看陛下心意如何。”
皇帝骄纵任性,这一点朝廷上下都很清楚,这导致出现一个结果,很少有人敢上疏纳谏,或者说就算纳谏皇帝也未必采纳,相反还会龙颜大怒,连谢迁这样的老臣都避免不了贬谪充边的命运,遑论一般大臣。
虽然现在沈溪拥有一定话语权,但也仅限于对皇帝提出合理化建议,是否采纳全看朱厚照心情。
从根本上说,沈溪无法解决一些关键性问题。
“唉!”
王守仁叹了口气,“此战对于西北民生影响极大,开年后到现在屯田基本废止,宣大、三边和偏关地界收成全无,现在只能补种白菜、萝卜和冬小麦,至少到明年夏收前都要靠大明其他地方补给粮食,在此期间九边需要保持一个和平的环境,稳定民生,不能再轻动刀兵了。”
这话,不像是下级对上级所说,更多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规劝,不让沈溪继续进行甚至扩大战争,维持眼前的局面就行。
沈溪当然知道现在外界都把他跟皇帝紧密联系在一起,尤其那些反战的大臣,始终对沈溪抱有成见,不会因为他领兵赢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就对他有所改观。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有多言。
……
……
关于未来大明扩张方向,沈溪心中已有更好的安排。
接下来几年九边基本会保持稳定,沈溪仔细思考过,如今草原上各大部族实力均严重受创,而且有了之前失败的教训,肯定大明军队一出塞,那些对大明抱有敌意的部族便会望风而逃,明军深入大漠追击并不现实,就算把战争缩小到只有一两万人出征的规模,也要耗费大量钱粮。
这并非沈溪想要看到的一幕,一旦百姓生活出现问题,那就会有叛乱发生,进而引发战火,堡垒很可能会从内部坍塌。
沈溪这边遇到的麻烦,远不止皇帝何时回京。
很快沈溪收到胡嵩跃等将领的来信,希望沈溪向朝廷上疏,让他们可以早日回到家乡,因为出征日久,屡屡打胜仗自视甚高的功臣们不希望留在西北这种苦寒之地,最好尽快归乡,跟家人团聚。
胡嵩跃等人暂时没法来见沈溪,因为全军撤入张家口堡后,朱厚照第二天一大早便下旨将这支精锐兵马调往宣府,名义上是撤到后方休整,其实是为了确保行在的绝对安全,下一步这支百战百胜的雄师甚至会被打散,分别下放到九边各地,对此沈溪基本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消息由云柳带来,作为沈溪情报系统负责人,她不在外放名单中,可以自由进出沈溪居所。
云柳把胡嵩跃等人反馈的情报告知沈溪:“……军中引起强烈震动,甚至有部队出现逃兵,这是战场上都不曾出现的情况!”
将士凯旋,急于衣锦还乡,朝廷不放行不说,甚至还把他们调到三边、偏头关这种苦寒之地戍边,这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被发配了。
连番大战下来,沈溪军中基本人人立功,但功劳也有大小之分,比如一个屡犯军规的小兵封赏下来,不过就是个小旗或者总旗,朝廷赏赐的银子不过几十两,而参与追击鞑靼人的官兵,只要头脑稍微灵活点儿,历次作战从鞑靼部落以及死尸上摸到的金银珠宝价值起码有几百贯,在看不到回乡希望的情况下,他们容易产生反抗情绪,进而出现私自潜逃的情况。
沈溪苦笑道:“实际上留他们在西北的决定,是我向陛下提请的,他们应该恨的人是我!”
云柳没感到多惊讶,看着沈溪道:“大人如此安排,想必是为长远打算,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军中将士不太理解大人的苦心。”
沈溪问道:“那你理解吗?”
云柳低下头,显然不明白沈溪为何要把这些追随他南征北战的功臣留在西北,在她想来,可能是沈溪怕朝中人对他和麾下将士有所猜忌,主动选择退让,让朝廷主要是朱厚照看到他对皇权没有威胁。
沈溪叹道:“这支精锐留在西北,对北方草原部族将会是巨大的震慑,若需要打下一场仗,我随时能将队伍集结起来,而不是再从地方找一群新兵,重新训练。我率领的人马,必须要经历过恶战,有一种永不退缩的勇气……培养这样一支人马不容易,遣散他们,损失最大的人是我!”
云柳讷讷道:“但大人可以将他们调到京城,这应该是军中上下都希望看到的一幕。”
“难道我会落人口实?”
沈溪冷笑道,“这样一路精锐兵马调到京城,陛下或许会暂时容让,但免不了一些人在陛下跟前说三道四,谁都明白兔死狗烹的道理,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就会以为有例外?况且,京师繁华之地,有多少人能经受得住腐化拉拢?战力到最后能留下多少?”
“我留这些人马在西北,除了让他们修心养性勤加练兵保存实力外,更希望他们在仕途上能有大的进步,此番他们很多人都有机会出任千户所千户及以上的官员,甚至还有人可以出任卫指挥使,九边兵马本来就冠绝天下,他们这批种子撒下去,恐怕开花结果的不在少数,如此我也算有了嫡系兵马。”
“所以,留他们在西北,是我暂时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云柳释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担心地道:“关键问题是他们没法归乡,暂时体会不了那种巨大的荣耀感。”
沈溪摇了摇头:“朝廷赐予的土地和田宅,可由地方官府具体落实,至于家眷,则可以送到九边来团聚,他们的家族可以在家乡享受荣光,这便足够了。况且在西北戍边几年,他们中许多人还会升官,甚至独领一军,那时回乡岂不是更好?”
云柳这下没话说了。
正如沈溪说的那样,一切都是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作出的折中之选,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既想随时调用这批人马,还要满足将士归乡之心,不可能兼顾。
沈溪再道:“这几天朝廷会把之前允诺的赏赐下发,不会有任何克扣,如此也可让他们安心。”
“大人,就怕军中将士知道这件事是大人一手促成,会心怀不满。”云柳担忧地说道。
沈溪道:“随他们去吧,能解释便解释,你告诉他们这场战争暂时没结束,要等年底才能陆续回乡省亲,这一条理由便足够了!”
……
……
军中将士没有接受沈溪派人送回的解释。
但他们没权力反对,沈溪已尽力帮他们争取犒赏,而且还放出风,告知他们来年可以回乡,甚至妻儿可以接到西北来团聚,在西北还可以谋取更高的官职,这些都是他们希望看到的一幕。
至于故乡有什么挂牵,朝廷会帮他们一并完成,这也算沈溪表现出的诚意。
胡嵩跃等人一直想再见到沈溪,但因规矩在那儿摆着,始终没有得到机会。
八月十九,朝廷开始下发犒赏,大批银两和铜钱开始分发到有功将士手中,各种土地和田宅也由他们自行选择,到底是在九边置办田地和屋宅,还是回乡从地方官府领取,让人好生为难,军中洋溢着一种欢快的气氛。
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没人在意几时会被调到九边各地了。
“沈大人,您手段可真高明啊。”
八月二十当天,监军太监张永抵达张家口堡。
张永和马永成分成两批走,马永成坠在后面,张永则快马在前,他们并非沈溪抵达张家口堡后才出发,而是知道沈溪回师的路线后,便先一步往这边赶,却没法在沈溪回城那天赶到。
张永登门后,说话的腔调十分古怪。
也是张永心中窝火,沈溪大捷后再次领兵追击鞑靼残兵深入草原,又立下泼天的大功,而他一直待在延绥,很可能功不抵过,事后被皇帝降罪。
张永看向沈溪的目光充满怪责,但沈溪却嗤之以鼻。
当初特意询问过你的意见,是你自己死里逃生后表现得极度贪生怕死,才会选择留在延绥,结果现在兵马在草原上连续打胜仗,还代表大明天子拥立新的草原大汗,你这边觉得不甘心,又怕朝廷降罪,跑到我这里来说三道四有何用?
沈溪道:“张公公此话从何说起?本官何时用过手段?”
张永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旁听后,才凑近沈溪耳边道:“你二次领兵进入草原前,就不能告诉咱家你要如何打接下来的战事,让咱家好有个心理准备,何至于现在回到张家口堡后胆战心惊?”
听了张永的话,沈溪终于理解为何都说太监基本都是心理变态,一个个全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简直是蛮不讲理。
本来沈溪还以为张永可能会说凯旋大军暂时留驻九边的事情,现在才知道,原来张永纯碎就是为了他自身的利益而来,并非是指桑骂槐,旁敲侧击。
沈溪笑了笑:“本官当时没对张公公你说吗?还是说你张公公当时根本就不想知道……榆溪之战结束,本官立马领兵追击,当时情况复杂多变,本官又不是神仙,谁能想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你!”
张永很生气,但又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从某种程度而言,沈溪说得没有错,谁让你和马永成自己选择去延绥避难,不愿追随军队出击,岂能怪别人?
沈溪道:“马公公为何没有与张公公你一起回来?”
张永一甩袖:“他人还在半路上,跟林恒一起前来……这个林恒也是你一手提拔的,你总不会不认识吧?”
因为被沈溪的话呛着,以至于张永再说话时带着一股浓重的火药味,似乎表明他此时有多气愤。
沈溪点了点头:“林副总兵我自然认识,只是没想到张公公会先一步到来,还以为你们会同时抵达,有人先去行在面圣了呢!”
“若能面圣,谁不希望先去见陛下?”
张永生气地道,“奈何咱家前去请见,却无人通传,只能到你这里来探明情况。说吧,论功请赏,为何功劳簿上没咱家的份儿?”
沈溪一听,什么都明白了,当即道:“怎么,张公公以为本官没有跟朝廷提奏?这么想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
“张公公你人不在张家口堡,所以朝廷论功行赏时,先就此番从草原归来的有功将士做出安排,包括张公公在内的留滞延绥的官兵以及牺牲将士的奖赏都没下发,不曾想你张公公这么快便到来。”
“至于你请见陛下却不得传报之事,本官可以帮忙奏请,不过要看陛下几时有心情赐见。”
本来张永满腔愤怒,因为到张家口堡后他发现论功行赏名册上没自己的名字,以为沈溪故意没给他和马永成申报,现在才知道原来沈溪申报过,只是因为人不在,所以才没有出现在名册上,现在他心情好多了,脾气终于没有之前那么暴躁了。
但他之前大发雷霆,表现得很过火,现在赔礼道歉有些难为情,所以干脆不说话,坐在那儿,像是生闷气。
沈溪再道:“其实本官倒希望张公公早一步见到陛下,将榆溪之战前前后后的事情说明,现在本官的奖赏也没拿到手,所以张公公别以为本官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
张永不屑地道:“沈大人少在咱家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以为咱家不知道内情?陛下早一步送银子到你府上了……陛下对你恩宠有加,每次都先把你的赏赐送到,就算之后不再赏赐,你也是大赚特赚。”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张永心目中,判断一件事的标准是赚或者赔,把什么事都当作是生意来衡量。
沈溪微笑着说道:“陛下赏赐之事,为何本官从未听说过,张公公却可以先一步得到消息?看来张公公在陛下跟前消息很灵通嘛……那是否知道另一件事?”
沈溪故意没把什么事言明,其实是变相向张永压力。
其实有些事不用说透张永也知道,正是因为听到这件事,张永最后两天才会马不停蹄,甚至路上都没有歇息过。
正是朱厚照下诏在二十四监职司太监、地方守备太监和监军太监中公开选拔司礼监掌印,他才会如此心急。
世人对此可能不太关心,但张永不同,作为三朝老臣,又屡屡跟随沈溪出征立下军功,虽然每次都只是跟着跑一遭,甚至基本是给沈溪出难题,扯后腿,但始终跟沈溪一起经历过生死。
因为他的任务就是帮朝廷监督沈溪这个主帅以及军中将领,取胜后,他的功劳也是必然的,他非常有希望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但问题是因为他留在延绥没随同沈溪一起追击鞑靼溃兵再入草原,使得他的功劳认定出现问题,他此番登门其实是想质问沈溪为何不带他一起立功,而选择性地忘记了根本是他自己不愿意去。
张永道:“很多事,咱家只是想将份内之事做好,所以沈大人不会怪责咱家在陛下跟前打小报告吧?不过要是沈大人愿意跟咱家合作的话,咱家也不会不知道好歹,自会投桃报李。”
张永仍然不知好歹,不停地给沈溪甩脸色,甚至威逼沈溪主动表态帮他登上司礼监掌印之位。
沈溪心想:“这个张永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难道连基本的人情世故他都不懂?莫非他真以为逮着我的小辫子就可以威胁我,现在的情况我已经领军打了胜仗并顺利凯旋,就算领军时犯过一些错误,陛下又怎会怪罪?”
沈溪当即变脸,严肃地摇了摇头:“张公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本官倒是想知道,此番领兵出塞,本官到底犯了多少错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好了,张公公旅途劳顿,该去休息了,本官会安排张公公见驾,但最终能否面圣成功本官不会作任何承诺,张公公先到驿站好好歇息吧!”
这话一听就知道沈溪翻脸了,尤其是沈溪没有给张永安排起居,直接打发他去睡驿站,等于说眼前的谈判正式破裂,沈溪不再给他留面子。
张永一听沈溪这话就后悔了,但他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怒视沈溪,表示他生气了,但心底却知道自己根本没发火的底气。
沈溪道:“功劳认定方面,本官会跟司礼监、内阁和兵部衙门打一声招呼,张公公只管回去等着,该得多少功劳,自有朝廷认定,但若有过失,也不得幸免,本官能做的就是据实以陈,若有开罪之处,望张公公见谅!”
说着,沈溪起身行礼,意思是,我不但奏请你的功劳,关于你临阵退缩不肯随军重入草原的事情我也会提,你爱怎么着随你!
……
……
张永到张家口堡,看起来事情不大,而且刚到就顺利拜见沈溪,让人觉得内情不简单。
当然,他跟沈溪谈崩了,一见面就公然声讨,最后还惹得沈溪不悦,情况简直糟透了。但外人不知道这些,在他们看来,张永抢先马永成一步到张家口堡,直接登门拜访并得到沈溪召见,很可能是沈溪要支持张永竞争司礼监掌印的征兆。
张家口堡就那么大块地方,消息非常通畅,有什么事第一时间便为各方势力探知。
张永甚至没有发现,当他入住驿站时,驿站驿丞对他格外恭敬,他以为是自己从战场回来,得到这种尊重,却不知主要原因是他去拜见沈溪这一事件已经开始发酵。
驿站这种迎来送往的地方,正是消息汇聚之所,在这里工作的官员消息渠道要比别人多得多。
小拧子是在一个多时辰后,从行在出来时得悉这个消息。
这两天朱厚照天亮前休息,到中午时自然睡醒,一般小拧子会先去觐见,把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概跟朱厚照说一下,然后退出来,伺候朱厚照日常起居的事情已不归他来做,因为朱厚照安排了新差事,就是妥善安排回京事宜。
小拧子得知张永回来,并且第一时间见过沈溪后,要说紧张未必,因为他知道张永去见沈溪本身没什么,他对司礼监掌印的渴求没那么大,只是觉得张永不在自己控制下,若其最终出任司礼监掌印,他在朱厚照身边经营日久的势力有可能遭到打压,他最怕的就是沈溪跟张永站在一起,如此他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小拧子赶紧去见丽妃,将事情大致一说,丽妃神色淡然:“张公公前来张家口堡,不去见沈之厚,还能去见谁?”
“嗯?”
小拧子一想,真是这么回事!
张永本来就跟沈溪关系紧密,这次还奉皇命去给沈溪做监军,到张家口堡后自然要先去见此战的主帅,张永明显是在为自己的利益奔走。
丽妃打量小拧子:“怎么,你担心到手的司礼监掌印之位,被人给抢走?”
小拧子一愣,他刚才还在为自己的愚蠢自责,但丽妃的话却让他稍微心安了些,因为他发现,自己越是紧张,丽妃对他的怀疑度越低,因为丽妃以为他是真心要竞争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
小拧子赶忙道:“娘娘,张公公在内监的势力不小,他又立下那么多军功,虽然每次都是靠沈大人获取,但这也正是陛下信任他的根本原因!而且他在京城人脉关系,比起奴婢宽广多了!”
丽妃嗤笑道:“本宫还以为你小拧子不在意谁来当司礼监掌印呢……这么说吧,就算张永回来,他也得不到沈之厚支持,因为现在谁能充任司礼监掌印,已不看谁的军功多寡,陛下明白一件事,换任何一人去沈之厚军中做监军,都会取得跟张永一样的功劳,陛下在意的,是这位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否真正帮他做一些事情!”
(本章完)
张永在张家口堡住下后,才知道要见皇帝一面实在太难了。
朱厚照连大臣都一概不见,更别说他这个监军太监。
本身朱厚照就从来没有考虑过让张永来当司礼监掌印,也没打算张永帮他做什么事,此时朱厚照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天地中,纵情声色,近来他还多了一个酒友,不是钱宁或者司马真人这些熟人,而是江彬。
江彬最初几天惴惴不安,怕眼前受皇帝宠幸只是镜花水月一场,但随着朱厚照恢复吃喝玩乐的状态,江彬便找到谄媚的机会,现在他终于不需要通过小拧子或丽妃给皇帝进献好吃好玩的东西,可以亲自举荐和推送,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跟朱厚照玩在了一起,朱厚照也从他身上体会到一种新奇的感受。
“……陛下,这江南的女人,跟江北女人有极大的不同,都说这江南女人讲究的是钟灵毓秀,小巧可人,但其实并不是如此,江南女子的身材虽然未必最好,但那种摇风摆柳的风姿绝对是独树一帜,看到就给人一种莫大的享受……”
江彬终于找到适合自己发挥特长的舞台,以前他觉得吃酒找女人很不正经,浪费银子,不务正业。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他奉旨泡妞,而且一边泡妞一边给皇帝讲解其中的诀窍,他在风月场上的诸多见闻,让朱厚照感觉很新奇,再加上此前江彬表现出来的勇敢和忠心,让朱厚照对江彬更加高看一眼。
“哦,那北方女子呢?”朱厚照饶有兴致地问道。
此时二人位于行在后院的花厅中,相对坐于圆桌前,一旁有女子跳舞,这些莺莺燕燕的美女根本吸引不了朱厚照的注意力,反倒是江彬说的东西让他觉得更为新奇。
江彬笑道:“这江北女人,身高体壮,力气很大,平时多做农活,尤其是胡人的女子,天生就要做重活,所以许多时候没力气根本制服不了。”
“哈哈!有趣,有趣!”
朱厚照以前虽体会过对女人用强的感受,但那毕竟不是什么正途,甚至招惹过麻烦,让他心有余悸。
而江彬生活的层次跟他完全不同,因江彬有过跟胡人做买卖的经历,使其说到北方女子,甚至是胡人女子的时候,头头是道。
朱厚照问道:“那你碰过几个胡人女子?跟朕说说。”
江彬有些迟疑:“陛下,小人怕说这些,脏了您的耳朵,所以……”
“怕什么!”
朱厚照洒脱地一挥手,俨然如同以前跟苏通和郑谦等人喝酒时的模样,他在风月场上从来不会摆架子,非常喜欢这种跟人平辈论交的感觉,“是朕让你说的,但说无妨!”
江彬这才鼓起勇气:“小人碰过的胡人女子不少,但基本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不过有一年有胡人到边塞来做买卖,恰好被小人带领的兵马截获,他们那个掌柜的女人长得很有味道,当时看得小人眼睛都直了。”
“这个胡人掌柜说话办事也很有一套,到了卫所,当即跟小人说,愿意用五十个美女换取他们的太平。”
朱厚照好似听故事一般,问道:“后来怎么样了?那掌柜的女人够劲儿的话,你应该当场拿下才对吧?”
江彬本来不敢说这些龌蹉事,但喝了几杯酒有点儿上头,见朱厚照瞪着一双小眼睛期待地看着自己,发现原来皇帝对这种八卦消息很感兴趣,他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该把话题持续下去。
“怎么不说了?”朱厚照皱眉道。
江彬道:“陛下,其实小人当时没把那胡人掌柜的女人怎样,因为当时毕竟公职在身。”
“啪!”
朱厚照一把拍在桌子上,有些不满意地道,“你怎能就此放过呢?换作是朕,马上生米煮成熟饭,不就是个胡人掌柜的妻妾么?又不是什么王亲贵胄,把那种女人办了又如何?至于五十名美女,也必须拿到手……你最后到底收没收?”
江彬这下更觉得好奇,皇帝很对路啊,完全是一个市井小人的心态,似乎对他所做超出公职的事情毫不在意。
江彬到底留了一点心眼,把故事稍微修改了一下才说道:“小人当时没收,不过等跟那胡人掌柜谈过后,他说会把女人送到小人的营帐,他做马匹和丝绸生意,用北方胡人的马匹换丝绸,小人斗胆,给他行了一些方便,最后给了小人十名美女。”
“那掌柜的夫人呢?”朱厚照迫切问道。
江彬非常好奇,迫切想知道为何朱厚照不追究他的责任,毕竟当时他是在以权谋私,但他还是鼓起勇气道:“最后送美女来的人,正是这位掌柜的夫人,小人没忍住,当时就跟她……那个了。”
朱厚照笑呵呵地道:“这就对了嘛,男人啊,遇到女人尤其是那种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绝对不能放过,你想那胡人掌柜的夫人想来也是经常在外走动的,你得到她不会费什么波折,就是你没把人留下来让朕觉得有些可惜,不然朕也想见识一下这种异域风情。”
江彬道:“陛下,万万不可,这种事太过于……”
“过于什么?朕名义上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但其实做什么事情根本没你们这些官员和将领来得自在,你以为朕会追究你的责任吗?”
朱厚照翻了翻白眼,又继续道,“朕已经说过,你可以畅所欲言,朕就当你说了个故事……况且就算这事儿是真的,你也无罪,以你的身份处境,想要完全独善其身很难,朕愿意宽容你……哦对了,后来你还见过那掌柜的夫人么?”
江彬这下终于有了胆气,油然生出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鼓起勇气道:“陛下,那位夫人如今还经常跟着胡人掌柜来宣府做买卖,不过因为朝廷与鞑靼人的战事,她有半年多未曾到过这边,若再来的话,是否把人……送给陛下见识一番?”
“这个好,这个好。”朱厚照哈哈大笑。
江彬再道:“倒是之前那胡人掌柜送给小人的十名美女,之前已通过丽妃娘娘送给陛下,如今人在何处小人不太清楚。”
朱厚照一听,不由带着几分失望:“原来你已经把美女都送给朕了……实在没意思,本以为你还留着,朕想见识一下呢。”
江彬心想:“之前丽妃狮子大开口,一直让我为陛下找女人,我上哪儿找那么多?那些女人需要好吃好喝养着,平日耗费巨大,我这才通过丽妃之手送到陛下身边,谁曾想竟然让陛下失望了?”
江彬再道:“陛下,小人还认识一些胡商,他们手上也有很多资源,这些胡人基本都在中原一带买过女人,有的女人长得很有味道……是否将他们抓起来,把他们的女人带来给陛下见识一番?”
“是吗?”
朱厚照一听,一双小眼睛又瞪圆了。
对于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皇帝来说,根本不在意什么规矩,好像只要有女人,就算是朝廷的典章制度都可以完全不顾。
江彬笑道:“只要陛下发话,小人回头就去办,只是小人……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没法带人直接去抄家。”
朱厚照乐不可支,搓着手道:“你早说嘛,朕早就想赏赐你了,你是蔚州卫指挥佥事,这官职其实不小,让你到锦衣卫来当差对你未免有些屈才,这样吧,你继续在蔚州卫任职,不过朕提拔你当指挥使,再赐你一面腰牌,可以自由出入行在,朕再从锦衣卫中抽调两个百户所供你调遣,到时候你想做什么,既能带着蔚州卫的人办事,也能出动锦衣卫壮声色。”
江彬大惊失色:“陛下,这怎么可以?小人哪里有带地方兵马到陛下跟前做事的资格啊?”
朱厚照本来一脸期许,听到这话后,有些感慨地道:“江彬啊,实不相瞒,朕对于之前锦衣卫做事的方式方法有些不太满意,你调些忠实可靠的勇士到朕跟前来,还能让朕放心一些……”
“这件事你不得对外人提及,只是朕跟你之间的秘密,你暗中把人调来,做事的时候尽量少用锦衣卫的人,你明白吗?”
江彬这才知道,原来朱厚照对钱宁等人产生严重不满。
他心想:“可不是么,陛下遭遇危险的时候,除了我外,旁人只是眼睁睁看着,我可是奋不顾身冲上去为陛下抵挡老虎,陛下对我怎能不信任和重用?”
“小人遵旨。”
江彬赶紧站起来,后退几步,跪下对朱厚照磕头。
朱厚照笑道:“起来起来,再说说别的事情,朕觉得很有趣,你且说说,你还遇到过哪些有趣的女人,最好现在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眼见为实嘛……朕有些心痒难耐了!”
当朱厚照笑着说话时,猪哥样完全表露无遗,这让江彬觉得很亲切,因为他平时熟悉的人,大概都跟朱厚照这么直白,在他看来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江彬站起身后,又在朱厚照劝说下坐了下来,然后拘谨地说道:“微臣之前跟一个有夫之妇有染,只是怕被她的丈夫知道,后来关系就断了,但前后相处了几年时间!”
“这个有趣,这个有趣……你快说说,当时是怎么回事,这个妇人现在何处,朕是否能找到她?”
朱厚照显得很期待,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把那妇人拉来,然后以非法的手段占为己有。
……
……
朱厚照遇到江彬,大有一种相逢恨晚的感觉,因为江彬太对他的胃口了,如此一个忠心且有女人缘、能陪着吃喝玩乐的臣子,正是他需要的。
江彬尽可能把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告知朱厚照,虽然某些事没有付诸实施,但还是让朱厚照充满期待。
朱厚照已让江彬去着手准备,让他在未来几天享受到一种放荡不羁强取豪夺的生活。
这头江彬得到宠幸,小拧子只能在花厅外面守候。
过了中秋后天气转凉,小拧子躲在角落避风,他倒是很想走,却怕江彬影响到自己在皇帝跟前的地位,心里带着一股惶恐不安,一直等候朱厚照的传见。
可到了后半夜,房子里面都快没动静了,朱厚照仍旧没有传见的意思。
“一个钱宁便让人头疼,现在好了,又多出一个江彬……我真是鬼迷心窍,当初怎么把他介绍给丽妃娘娘?现在终于遭到反噬了……”
小拧子越想越不甘心,最后实在等不到皇帝传见,便不在外面继续吹冷风,回到自己的院子休息。
到了温暖的家中,小拧子立即叫来臧贤,将江彬受宠的事情问询臧贤。
跟之前的态度一样,臧贤对江彬讳莫如深,因为江彬曾对他行贿过,后来才靠巴结小拧子和丽妃终于获得面圣的资格,又借这次出塞狩猎的机会一飞冲天,就此成为正德皇帝跟前的红人。
“拧公公,这种人不足为惧,他再得宠信,能跟您相比?”臧贤恭维道。
小拧子没好气地喝斥:“咱家本想进屋去伺候陛下,但陛下却出言拒绝,更屡屡将咱家屏退,而江彬却可以跟陛下同桌饮酒,你居然说他不足为惧?哼哼,咱家觉得,这种人非常危险,近来钱宁那狗东西被陛下冷落,估摸是因为他带领的锦衣卫在陛下狩猎时保护不周所致!”
臧贤道:“那公公,是否要做掉姓江的?”
“你疯了吗?咱家说得还不够明白?凡是陛下身边有能耐的人,咱家都敬重,只是咱家不甘心,所以才让你想办法让陛下疏离他们,而不是除之而后快惹来陛下猜疑……总之,咱家不想有人抢夺圣宠,进而让咱家失势……刘瑾和张苑的下场想必你见识过了吧?”小拧子道。
臧贤试探地道:“公公可记得之前您跟丽妃娘娘有过约定,她会出手帮您的忙?这事完全可以让娘娘出面,想必她也不希望陛下身边多一个争宠之人……丽妃娘娘办事的能力还是很高明的。”
小拧子打量臧贤:“你是咱家的帮手,还是丽妃娘娘才是?”
臧贤赶紧低头:“若拧公公不想劳烦丽妃娘娘的话,可能只有去找沈大人,沈大人手段高明,要应付江彬还不是手到擒来?若公公连沈大人都不想惊动……大概只有坐视这位江大人逐渐成为陛下身边最得宠之人,吃亏的还是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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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拧子不傻,他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打定主意还是得去见一见沈溪,把自己的苦恼和盘托出,但看了看天色,此时去拜访有扰人清梦之嫌,于是决定等天明后再去。
而此时沈溪正在接见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乃是从行在微服出府,故意避开侍卫来见沈溪的丽妃。
丽妃到了沈溪跟前,直接将外衣宽解下来,里面只留下轻薄的小衣,似乎在对沈溪说,我是你的,你可以为所欲为。
沈溪打量丽妃,目光中带着几分戏谑,让丽妃看了很不高兴。
“丽妃娘娘深夜前来,莫非是为了找人取暖?”沈溪问道。
丽妃往前走了两步,到沈溪跟前,目光中带着几分挑衅:“沈大人,你可知本宫为何今日会出现在你身边,有意这么神神秘秘不为人所知?”
沈溪道:“因为你想祸乱朝纲。”
丽妃笑道:“就当是吧,现在你见了本宫,本宫不会轻易离开,连陛下都垂涎的女人,难道你丝毫不动心?毕竟我们有着旧交情,当初你用了一些非常规手段得到本宫,本宫至今念念不忘。”
沈溪看着丽妃,笑容中带着一股轻蔑,他以前对丽妃也无多少好感,占有丽妃也完全是一腔愤怒所致。
至于是否做错事,他不想探究,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丽妃居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成为正德这个不靠谱的皇帝的女人。
丽妃道:“陛下正在见江彬,短时间内不会想到召见本宫。今日本宫身体很好,大概率会受孕,所以来见沈大人,想跟沈大人借一样东西。”
说话间,丽妃转过身,将自己袒露的后背对着沈溪。
因为她仅身着小衣,这种举动是一种简单明了的告白方式。
你随便,我在你面前不设防。
沈溪面对眼前这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人,心中却异常平静,波澜不惊的状态连他自己都有些不适应。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能守住本心就不会犯错,而这个女人只是阴魂不散,让丽妃真正要做什么,她也做不出来,现在丽妃更怕被朱厚照猜忌,而且就算君臣出现矛盾,吃亏的也只能是丽妃。
沈溪正色道:“丽妃,请自重。”
丽妃仍旧背对沈溪,根本就不怕沈溪从背后对她如何,“像本宫这种女人,需要自重吗?当初被沈大人当众打脸时,本宫已不需要自重,连尊严都不需要有,本宫做事只需对得起自己便可。”
“沈大人你不用怜惜,你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本宫也不需要找什么理由,你我各取所需罢了……沈大人只需要安心享受一个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本宫想得到的,只有沈大人能给予。”
沈溪笑道:“旁人也能给你啊!”
“但是陛下不能。”
丽妃冷声道,“沈大人应该很清楚,陛下因纵欲过度,现在身体亏虚得厉害,没有长时间的休养不可令女人怀上龙种,正因为如此,现在没人能为陛下诞下龙嗣,整个大明都陷入一种不安定的状态,难道沈大人不想为国分忧?”
沈溪笑了笑:“丽妃这番话着实让人费解,为国分忧就是对陛下不忠不义吗?那我宁可保持现在的生活,不去做任何改变。”
“可是你能啊。”
丽妃故意激将,又或者是以独特的方式吸引沈溪的注意力,微微侧过身,那种半遮半掩的感觉,会让任何一个男人心动。
可惜的是曾经那个好似恶魔一样得到她的男人,现在却心静如水,对她的美貌和风采完全无动于衷。
丽妃秀眉微蹙:“怎么,沈大人,觉得本宫年老色衰,不对你的胃口?本宫如今正是芳华之年。”
沈溪摇摇头:“比你丑的女人多如牛毛,但从来没见过你这般黑心肠的。”
“你少抨击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若非是你,本宫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沈大人难道不该忏悔自己的罪行?”丽妃恼火地质问。
沈溪保持微笑,“我有罪?呵呵,那不过是你赎罪罢了……你想得到子嗣,以你现在的手段,完全可以得到,不需要我来帮忙,但你却一心惦记我,我可不会认为你是旧情未了,而是因为你知道如何才能把利益最大化,你知道谁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换作旁人,没人会给你坚定的支持,所以你迫切需要朝廷里有强有力的帮手。”
“知道还说?现在没人清楚你我的交易,这件事了结后,本宫便会回宫,便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丽妃怒视沈溪。
沈溪再度摇头:“可惜你打错算盘了,当初我对你做的事情,不过是你落罪后让你赎罪的一种方式,我没有错,错的反而是你。若我现在做了你想的事情,那我就大错特错,我这一生或许做过很多错事,但眼前这种威胁大明江山社稷的事情,绝对不会做,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丽妃很生气,接下来更为直接,连小衣也解开,如此一来,她在沈溪面前再无遮掩。
就算如此,沈溪也没避开目光,还是打量丽妃。
“怎么,不想得到吗?那我是否可以用一些手段得到你?”丽妃怒气冲冲地问道。
沈溪摇头:“你可以试试!”
虽然二人单独面对,但丽妃却不敢轻举妄动,不单纯是男女有别,更因为她知道沈溪身边有高手暗中保护,至于是谁她不清楚,不过丽妃明白,沈溪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你就是个孬种!男人就没有你这么无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如此在你面前,你都不懂得珍惜,简直禽兽不如!”丽妃骂道。
她骂得很痛快,但对沈溪没有任何影响。
沈溪反而用一种怜悯的目光上下打量她,没有丝毫避开的意思。
“很好,还是那么漂亮,不过好像体型富态了一些。”沈溪点评道。
丽妃怒火中烧,一把将外衣捡起来,套在身上,不顾外面寒冷,直接往外冲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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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没给丽妃机会,丽妃走后,沈溪一琢磨,其实整件事都可以提前预料到结果。
“丽妃早知道我会拒绝她,那她来的目的又是为何?只是为了单纯再让我拒绝一次?这女人的心计不小,或许下一步就该防备她做出一些极端之事。”
本来沈溪猜想丽妃很可能马上就会有后手,但并没有发生,当夜一切太平。沈溪很晚才睡着,等醒来时已日上三竿。
小拧子在院子里等候,到了这会儿他也不那么着急了,正在跟侍卫对话,一脸轻松的模样。
“沈大人,您终于醒了。”
小拧子见沈溪出门,立即迎了过来,脸上虽然满是笑容,却掩盖不了疲倦之色,一看就知道昨夜休息不佳。
沈溪道:“拧公公有事到里面说。”
进了屋子,小拧子四下看了看,道:“之前未详细查看沈大人所住环境,不知住得可习惯?”
沈溪微微一笑:“还好。”
小拧子笑容敛去,浮现一抹迟疑之色,显然难以启齿,不过最后还是坦诚地道:“昨日……张永张公公抵达张家口堡,听说他来见过沈大人?”
“嗯。”
沈溪点头,“拧公公消息倒也灵通。”
小拧子面带苦涩:“不是小人消息灵通,这张家口堡本就丁点儿大,很多事瞒不住,现在都知道张公公是来找沈大人作何,小人实在担心,便过来看看沈大人……沈大人之前对小人有所提点,小人愿意倾听您的意见。”
说话时,小拧子有些支支吾吾不敢直言,但有一点他却挑明了,那就是想知道沈溪的意见。
沈溪摇头:“拧公公,你不该来。”
“啊?”
小拧子有些惊讶,不明白沈溪为何这么说。
沈溪道:“既然拧公公知道这张家口内堡没多少秘密,就该明白在下这里有多少人盯着,若被人知道拧公公到此,是否会给你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呢?”
小拧子脸上满是苦恼之色:“应该没事吧?万一小人带着圣谕前来呢?没人敢说三道四……沈大人有让张公公任司礼监掌印的打算吗?”
“哪个张公公?”沈溪问道。
“就是……”
小拧子本想直接说张永,但随即想到沈溪的问题好像透露另外一层意思,连忙问道,“难道大人还有用旁人的打算?”
沈溪叹道:“之前我对拧公公你所说的那些话,莫不是公公未听进去?也罢,拧公公作何选择,本来就跟在下关系不大,拧公公有防备心理,乃理所应当之事,想来背后已有人跟拧公公出谋划策了吧?”
“没有……没有的事情……”小拧子显得很紧张。
二人的对话,都在一种隐晦的状况下进行,都不愿把话说明白,小拧子能感到跟沈溪之间的见外。
沈溪道:“事在人为,若拧公公你有心竞逐司礼监掌印,管保没人能替代,唯一不能确定便是能做几天……呵呵,张永张公公前来虽然也提了角逐司礼监掌印之事,但在下没答复他,拧公公对这回答可还满意?”
小拧子紧张地道:“沈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小人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小人只是心中不安想来问个究竟,若是您老觉得小人冒昧的话,小人这就离开……”
“不必。”
沈溪断然摇头,“拧公公现在代表的,不单纯是自己,还有陛下跟前各方势力,在下猜不透现在拧公公说话站在谁的立场上,又或者想获取哪方面的答案。”
小拧子发现,沈溪跟他说话的语气,比第一次见面时强硬许多。
他很快便意识到可能跟自己脚踩两条船有关,一边问丽妃对策,一边却跑来打扰沈溪。
中立的结果,就是两边不讨好,丽妃对他的态度也很差。
小拧子叹道:“小人听了大人的话,觉得不该去竞争这个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毕竟小人太过年轻,但小人又不想让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太监来担任,出现刘瑾擅权时的情况,小人若是自己去竞争的话,或许就没有这个担心了。”
“嗯。”
沈溪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小拧子的说法。
小拧子继续说道:“实不相瞒,丽妃娘娘到现在一直鼓动小人去竞争这个位置,但小人有多大本事,自己心里很清楚,请沈大人一定要帮忙指一条明路。”
说到这里,小拧子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沈溪。
沈溪看着小拧子,突然觉得朱厚照身边人一个个都成了演技派,连他都不好判断现在小拧子有几分真心。
沈溪微笑道:“有些事可以提点,但更多要靠拧公公自己琢磨,司礼监掌印之位是个烫手的山药,最好不要落在你手上和你亲信手上……若是知进退的话,由外人来当这职位,对你反而最有利。”
小拧子望着沈溪,完全没听懂。
司礼监掌印不控制在我手上,怎么叫对我最有利?
沈溪道:“争的最高境界,是不争,拧公公你应该感受到,若是你得到一样东西,必然会失去某些东西,你觉得自己想控制朝局更重要,还是得到陛下赞赏,维持现在圣宠不衰更重要?”
小拧子脸上带着迟疑,显然心中没找到答案。
沈溪微微一叹:“拧公公若觉得自己到了可以控制朝局的地步,有些事可以试一试,若不然最好适可而止,在下能帮到你的地方不多,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拧公公自己身上,没人能干涉!”
跟前一次会面一样,沈溪对小拧子的建议不多,还是让小拧子自己做出选择,但其实令小拧子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之中。
如果能自己的选择的话,小拧子就不需要在沈溪和丽妃间摇摆不定了,这话他想说却难以出口。
此时小拧子浑然忘了,他来拜访沈溪的真正目的,是如何对付江彬,谁知道还没说上几句就把话题给聊死了,等回到行在才想起没做正事,不由懊恼不已。
……
……
朱厚照暂时没有回京的打算。
之前沈溪建议尽早回京选拔司礼监掌印之事,朱厚照表现得很动心,但奈何这几日跟江彬厮混正欢,把回京之事抛到九霄云外。
谁为他办事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眼前的江彬很会来事,朱厚照能从江彬这里找到更大的乐趣,其他的就不再重要。
幸亏现在的江彬仍旧没有太大权限,只是从蔚州卫调了一批官兵到君王跟前,经常陪着朱厚照微服出游。
这几天江彬让朱厚照领略了一下张家口堡别具一格的“风情”。
江彬做事没有原则,皇帝给了他权力,他就尽情施展,带着朱厚照擅闯民宅作奸犯科,恰恰正德皇帝还很欣赏,导致强抢民女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很快这件事就被捅到沈溪跟前。
沈溪这时才知道,原来江彬带那些有夫之妇给朱厚照,几乎在街头明抢,这跟当初朱厚照登基时做过的事情差不多,区别是当时朱厚照没得逞,但现在有了江彬这个老手做向导,几乎无往而不利。
“……大人,那些女人已被陛下召进行宫,民间议论纷纷,若不加以理会,很可能会让事态进一步恶化。”云柳担心地说道。
她担心皇帝的威严会受到严重打击,现在沈溪就在张家口,出了事沈溪责无旁贷。
沈溪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只能去向陛下纳谏了。”
云柳很想提醒,就算去见皇帝,估计也没什么作用,但见沈溪的态度,她明白作为一个忠臣,没有道理不劝说皇帝回归正途。
此时已临近黄昏,正是朱厚照即将出行在撒欢的时候,沈溪在此时带着城内军民的期冀去见驾。
等沈溪见到朱厚照时,朱厚照已换上了平常人的衣服,见到沈溪非常意外。
“沈先生怎么来了?”
朱厚照笑呵呵地问了一句,并没有觉得自己是要去干坏事,在沈溪面前居然没有任何负罪感。
沈溪心想:“臭小子已逐渐失去本性,觉得很多事理所应当,有人在背后稍一蛊惑,就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封建礼教对他来说近乎扯淡!”
沈溪板着脸问道:“陛下这是要去作何?”
朱厚照有些不悦,昂着头道:“沈先生,朕要出去体察民情,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时候不早了,若先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先回去歇着吧,毕竟过几天就要起驾回京了。”
朱厚照很清楚沈溪来找他说什么,无非是关于回京之事。
但他仍旧处在执迷不悟的状态,就算沈溪再劝说,也无动于衷,现在更是提前把沈溪进言之路堵上。
沈溪严肃地道:“以微臣所知,现在陛下所做的事情,是在破坏民生和地方安定,若陛下继续胡作非为,岂不是要让陛下刚得到的千古明君的美誉受损?”
朱厚照越发不高兴了,问道:“沈先生别把话说得这么严重,怎么可能到那种程度?朕不过是出去玩玩,有什么要紧吗?要不先生跟朕一起出去,看看朕些做什么?”
沈溪不苟言笑,“陛下,请您明白一件事,贪玩好耍本身没什么,但必须得有一个度,否则就是害人害己。现在朝廷已处于半停滞状态,地方灾民无处容身,各衙门间的联系纽带基本断裂,朝廷政令已许久没下达地方,如此您还不赶紧回京,朝廷可能生变!”
沈溪必须吓唬朱厚照,他知道朱厚照最在意的就是朝廷稳固,说白了,朱厚照怕皇位丢了后遭遇非人的待遇。
朱厚照打个冷颤:“先生,你可别吓唬朕,事情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吧?”
沈溪道:“陛下在宣府近半年,京城那边又戒严,导致跟地方联系的纽带基本中断。中原和江南之地卫所众多,在没有太子监国的情况下,谁敢保证没人对皇位产生觊觎之心?”
朱厚照想了下,笑了笑道:“先生危言耸听,这怎么可能?朕御驾亲征,取得旷世功业,谁要是反叛必须得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朕有先生这样的能人庇佑,谁敢轻举妄动?”
朱厚照突然心安了,他凭靠的就是沈溪,他此时想的是就算有人跟自己抢夺皇位,有沈溪这位战无不胜的军神庇护,谁有资格染指皇位?
沈溪摇头:“陛下应该明白,朝廷的稳固除了君臣一心,再就是天道人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陛下是否能确保所有人都对陛下忠心耿耿?”
“嗯?”
朱厚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答,显然到现在为止他这个皇帝也没有察觉任何危机。
沈溪道:“陛下在宣府,远离朝堂,首辅大臣和司礼监掌印同时空缺,敢问陛下,现在朝廷发生任何事情,如何能在第一时间为陛下所知,陛下又以如何方式去做出决策,再以如何方式执行?”
朱厚照很难回答沈溪的问题,这些事基本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作为皇帝,他对朝事根本就不上心,至于朝政根本是靠一群朝臣,甚至是刘瑾和张苑等人支撑。
沈溪继续道:“陛下或许不以为意,但陛下要明白,现在没人造反,并不代表没人有这个想法,君王出狩自古以来就是大忌,有多少皇帝,因领兵出征在外,后院起火丢了皇位?”
朱厚照小眼睛转了转,道:“听沈先生这一说,朕好像记起来,历史上海陵王,还有苻坚这些人,都是因为出征失败而死,但他们若胜利凯旋的话,何至于后院起火?”
沈溪无奈摇头:“陛下应将这些事作为参考,微臣这里只问陛下一句,自古以来可有君王给臣子犯上作乱的机会,明明有漏洞而不填补?”
朱厚照想了想,轻轻摇头。
沈溪道:“陛下如今长期滞留在外,等于给了别有用心之人机会,如此等于说陛下给他们打开一道造反的后门,若陛下早些回京,那后门就可以关上。陛下是否觉得,要一直给逆臣留下这道门?”
朱厚照很不高兴,无论沈溪用什么理由劝谏,在他听来,始终是一种管教的姿态,让他产生逆反心理。
“先生,朕说了,这几天便会回京,你不需要再赘言,朕知道分寸。”朱厚照不耐烦地道。
沈溪道:“请陛下定下归期,微臣可以帮陛下筹备,到那日,陛下只需登上銮驾一起回京便可。”
“沈先生,你是怀疑朕空口说白话?朕是那种人吗?朕说会回去就会回去,现在让朕定,朕怎知道接下来几日是否有什么急事?总之慢慢准备,等一切稳妥出发即可,具体时间就不作要求吧!”
朱厚照也知道自己不靠谱,或者说他只是为了早点将沈溪打发,所以开口就是空话。
沈溪道:“若陛下不想定,那不妨由微臣来定,两日后出发回京,不知陛下是否恩准?”
朱厚照一甩手:“那就两天后走,先生这样咄咄逼人,实在让朕喘不过气来……不行,还是三天后再走!”
朱厚照不想被人管束,沈溪说两天走,他就非要加上一天,跟沈溪对着来,这已触发他心中更深层次的逆反。
沈溪行礼:“那微臣便回去准备,三天后准时出发回京,在接下来两天时间里,请陛下好好休息,哪里都不要去。微臣会在行在外为陛下保驾护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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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沈溪还是朱厚照眼中会办事的大功臣,随即沈溪就变成了狗不理,朱厚照连行在大门都出不去。
“陛下,沈大人一直在门口等着,说是这两天会在外面过夜,不让陛下随便出去。”小拧子进来后,战战兢兢将沈溪的情况告知朱厚照。
朱厚照恼火地道:“沈先生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朕惹着他还是怎么着?”
说话时,朱厚照目光瞟过侍立一旁的江彬身上,只见江彬的目光中满是回避,显然此时的江彬对于沈溪很忌惮。朱厚照突然意识到,这几天跟以前最大的不同,其实就是跟江彬出去胡闹。
朱厚照道:“小拧子,你去后门看看,若没人守着的话,朕就从后门走。反正沈先生不可能会分身术。”
小拧子行礼:“那奴婢去后门看看。”
此时小拧子心里有些纳闷儿,作为皇帝,朱厚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会任由沈溪堵门?这种应对方法他没怎么看懂,照理说大臣堵门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偏偏发生在沈溪身上,好像一切还很合乎情理,因为朱厚照对此非常忌惮。
朱厚照这边焦急等待,许久后小拧子才回来,进门后大惊失色:“陛下,这可怪了,后门那边也有个沈大人,不但后门有,旁边各门都有一人,似乎沈大人真的会分身术,所有门都兼顾到了。”
“这怎么可能?”
朱厚照眼睛里闪动着光彩,“一定是障眼法,沈先生只可能在其中一处,其余都是假的,难道你看不出端倪?”
小拧子道:“要不……让小人出去跟沈大人打个招呼,以断定哪个门守着的才是真的沈大人,陛下然后趁机从其他门出去?”
朱厚照稍微琢磨一下,摇头道:“不行,你去见的话,肯定会让沈先生提高警惕,这件事就没那么好玩了。”
小拧子哭丧着脸,越发看不懂朱厚照了,明明要赶着出去胡闹,怎么好像还跟沈溪玩起捉迷藏来了?
朱厚照道:“可能这是一道考题,沈先生是想让朕猜猜,他到底在哪儿,他这是跟朕玩心机。”
江彬道:“陛下,要不翻墙出去吧,一定遇不到沈大人。”
“混账东西!”
朱厚照怒骂道,“把朕当作什么了?朕是贼吗?朕根本不需要用翻墙这种下作的手段……丢了,小拧子,行在一共几个门啊?”
小拧子回道:“前后各一个门,侧面还有两处小门,都是奴才进出的地方,陛下最好不要走小门。”
朱厚照嘀咕道:“正所谓虚虚实实,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一共四道门,若以沈先生的想法,一定觉得朕会从小门走,他的真身很可能在左右两道门外,前后门都是虚的,不可能有人……不对,沈先生深谋远虑,肯定能想到这一层,觉得朕可能会走前门或者后门,所以虚实没变……但沈先生还有可能会想到第三层……”
这边朱厚照好像魔障一样,居然详细分析沈溪会堵在那道门外,想了半天都没拿出一个结果。
最后朱厚照看着江彬和小拧子问道:“你们觉得,沈先生会在哪道门外?”
江彬脑子灵活,道:“陛下,要不这样,您先跟拧公公到其中任何一道门后面,让拧公公出去跟沈大人说个话,若确定不是本人,陛下就从那里走,若是的话陛下不需要出去,直接走旁的门便可。”
“这主意不错。”
朱厚照笑道,“你小子挺机灵的嘛。”
这边刚夸赞完,朱厚照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道:“不行,沈先生明摆着跟朕玩脑子,朕用这种手段,简直丢人,四道门走三道都能出去,还非要用这种手段,岂不是很丢人?”
江彬不敢说什么了,他发现眼前的小皇帝脾气实在古怪。
小拧子道:“陛下,兵不厌诈啊。”
朱厚照皱眉道:“这算什么兵不厌诈?朕就试着走一次,若真被沈先生遇上,那就算朕没本事,这次不出去也是对的……其实,说起来朕赢的概率还是很高的,不过朕的心思,定会被沈先生猜到,所以朕不自己选,让你们两个来选,你们觉得走哪道门合适?”
这下可把小拧子和江彬给难住了。
若是皇帝自己选的,错了的话只能自己承担责任,若他们来选的话,那出了问题他们可担不起这罪过。
江彬和小拧子对视一眼后,几乎是一齐说道:“陛下,要不走正门?”
朱厚照重重地点了点头:“对,虚虚实实,走正门最合适,沈先生一定会考虑朕不走寻常路,但朕就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此时的朱厚照多了几分自信,对小拧子道:“小拧子,你先留在这里,朕不需要你伺候了,明天一早再过来便可。”
朱厚照兴冲冲便带着江彬往行在正门而去,等出了大门口,他朝着远处站立的“沈溪”打招呼:“这么巧,沈先生守在这里?”
显然他并不觉得眼前这个“沈溪”是真的,可当对方走过来后,朱厚照傻眼了,这不是沈溪又是谁?
“陛下何故入夜后出来?如此轻车简从,怕会危及陛下安危……陛下请回吧。”沈溪走过来说话后,朱厚照便感觉自己应该是哪里判断错了,居然正好撞到沈溪枪口上。
朱厚照惊讶看着沈溪:“沈先生为何在这里?”
沈溪没好气地道:“陛下,若微臣不等在这里,还能去何处?”
朱厚照顿时语塞,心中升起一抹明悟:“也是啊,若沈先生在别的地方等朕出去,岂不是说沈先生根本没尽到义务?所以说,别的地方都是他故布疑阵?他怎知朕一定会从这里出来?”
“沈先生,你在这里等着,早有预谋吧?”朱厚照黑着脸问道。
沈溪摇头:“微臣不知陛下在说些什么,请陛下及早回去,入夜后不能再出行在。”
朱厚照气恼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了,先生早些回去休息吧,朕先进去歇着。都说好三天后出发,朕还能抵赖不成?也不让朕消停一下。”
说完,朱厚照不耐烦往门里面去了,等进了门口后,他还回看一眼,只见沈溪仍旧站在那儿没有离开之意,显然是不相信他晚上不会出来,留在门口盯着。
朱厚照进了院子后,气恼地道:“沈先生怎么知道朕会从大门出去?是否有人泄露风声?”
江彬道:“陛下,沈大人应该一直在大门外等候,小人料想,没人泄露风声,只是沈大人神机妙算……”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这算什么神机妙算?根本是朕没思虑好罢了……真是气人,朕早该想到,这么直愣愣冲出去不撞上沈先生才怪。”
江彬问道:“那陛下,咱们往旁的门去?既然确定沈大人在正门,若从旁的门走,一定不会再遇到沈大人。”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觉得朕是言而无信之人吗?朕刚才对沈先生说的话,难道你没听到?”
这下江彬不敢随便乱说了。
朱厚照仍旧有些气恼,进入后院后,见小拧子正在收拾书桌,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脸上满是惊讶,显然小拧子对朱厚照突然折道回来很不解。
“行了,今天朕先留在行在,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过三天就要动身回京,这会儿出去走动的确不太合适。”
朱厚照对小拧子道,“小拧子,你去跟沈大人说,让他早些回去休息,朕绝对不会再从行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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