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准备推出来竞逐南京守备太监的,乃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马永成。
马永成乃是正德八虎之一,曾跟张永一起追随沈溪出兵塞北,过去几年更屡次到西北监军,取得功绩。
张永争夺江南权力最大的凭仗,便在于他跟马永成曾多次追随沈溪出兵,只听名字朱厚照便会认为太监中懂行伍之事的人首推张永,其实就是马永成。
马永成的经验和能力要比张苑推出来的魏彬强太多。
马永成跟张永私交不错。
现在张永得势,马永成自然而然地巴结好友,站在马永成的立场上,若是能到南京当守备太监,好过在京城守着皇宫这一亩三分地过清贫日子。江南乃是富得流油的地方,随随便便就能搜刮出银子,作为南京小朝廷排名前三的实权职务,下面的孝敬绝对不会少,山高皇帝远可以当个土皇帝。
张永跟小拧子一拍即合,开始筹谋让马永成往江南任要职。
此时京城内,除了张永和张苑在为谋夺守备太监之职四处奔波外,谢迁对于南京的职务也很关注,不过他想拿到手的并不是守备太监之职,而是南京兵部尚书这个位置。
前面说过,南京小朝廷最重要的三个位置,便是守备太监、兵部尚书和勋贵守备三个职务,谢迁属意的便是南京兵部尚书之位,他决定走张苑的门路,打通关节。
倒不是说谢迁不清楚张永、小拧子也要参与争夺江南权力,只是他觉得自己跟张苑在利益方面没有冲突,谋取的是不同的职位,各取所需,没必要节外生枝。
“……谢阁老,在下已问过张公公的意思,他不关心这件事,让南京方面自行上奏。不过他推诿之意非常明显,大概意思是如今吏部尚书沈之厚出征在外,有关人事方面的问题他不想过多干涉……”
杨廷和作为说客,去跟张苑谈,却没谈出个结果来,等于说拿他和谢迁的热脸去贴了张苑的冷屁股。
杨廷和回来跟谢迁说明情况,二人在长安街小院,谢迁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着茶水,眉头微皱,似在思索其中利害关系。
半晌后,杨廷和终于说完,谢迁慢悠悠道:“看来张苑急不可待想要把控江南权力。”
杨廷和皱眉:“谢阁老的意思,张苑明确不肯跟我们合作?”
“不知道。”
谢迁摇头道,“之前没跟谁谈过,现在却觉得好像谁都很在意这件事……张苑藏着掖着不肯说明,目的是想杀我们个措手不及……但我们要上奏的话,必须过司礼监这一关,这才是让人为难的地方。”
杨廷和也觉得很难办,道:“若不经司礼监,将此事直接上奏陛下……”
谢迁打量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说了一半就顿住了,抬头看向谢迁。谢迁苦笑着摇摇头:“若想绕过司礼监,要么等朝议,要么求见陛下,要么就是靠在外征战那人的密奏,他的奏折就算过司礼监,张公公也不敢捣鬼。”
说到最后,牵扯到在外征战那人,杨廷和很清楚指的是沈溪,因为只有沈溪进言才会原封不动送到朱厚照那里,连张苑都不敢乱来。
不过现在争夺江南权柄,谢迁将最大的假想敌当作沈溪,自然不会跟沈溪商议。
杨廷和道:“听说张永张公公私下里跟拧公公见过面,商议推举马永成马公公前往江南出任镇守太监。”
谢迁微微错愕:“这件事,你从何得知?”
显然谢迁不理解杨廷和消息如此灵通。
照理说张永跟小拧子会面是非常隐秘的事情,除非当事人透露,不然的话杨廷和不可能知晓。
杨廷和显得讳莫如深,道:“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并不能明辨真伪。”
话说得很隐晦,大概承认他有秘密渠道,却不能跟谢迁明说,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谢迁一向最反感,以前沈溪逐渐失去他的信任,就跟沈溪做什么事不跟他明言有关,只听结果而不听过程,会让谢迁觉得控制权掌握在别人手上,那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谢迁道:“若是让马公公出任南京守备太监,倒是好事,不过张永他们有几分机会?现在我们到底要跟哪边谈合作,是个问题。”
之前谢迁坚定要跟张苑合作,毕竟从工作对接方面,内阁做什么事都被司礼监掣肘,那还不如两边积极合作,这件事算是个引子,以后合作渠道可以更加通畅,而不是继续制造事端。
但在杨廷和见张苑,得知张苑那边的消极态度,再加上之前张苑跟沈溪走得很近,让谢迁再次产生怀疑,觉得跟张永和马永成合作也非坏事,因为就倾向而言,他觉得张永和马永成知兵,能力比起张苑搭配魏彬更加出色。
张永、马永成在朝中的威望很高,而张苑只是东宫常侍出身,没大的学问,至于魏彬更是当初刘瑾阉党的骨干人物,更不会得到谢迁欣赏。
杨廷和试探地问道:“要不……由在下去跟张永张公公谈谈?”
谢迁思虑半晌,点头道:“事情已到这个地步,不去谈谈也说不过去,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
杨廷和点头:“也是,某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能坐多久,还不一定呢,找张永张公公或许会有新的发现也不说一定!”
……
……
杨廷和得到谢迁授意后便去见张永,觉得在一些关键问题上不需避讳,把话说开便可。
谢迁看起来在这件事上漠不关心,任由杨廷和在外奔走,这也是考虑到沈溪不在京城,朝野很多人都在关注他,作为首辅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议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关心南京的权力分配问题。
涉及平海疆,沈溪很可能往江南走一趟,谁当守备太监和南京兵部尚书等职,关乎南直隶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的稳定,谢迁觉得自己是在为大明江山稳固殚精竭虑,至于是否有私心,他自己是不肯承认的,不过说全然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廷和见张永,二人闭门商谈几个时辰,之后杨廷和回去找谢迁,而张永则带着商谈结果去找小拧子,到了居所方知小拧子正在宫里值夜,几时能见到人是个未知数。
本来张永想到乾清宫找小拧子,却担心半道碰到张苑,考虑自己做的事需要保密,只能留着秘密等小拧子出宫。
张苑这边尚不知道张永跟小拧子密谋推选马永成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之事,不过却意外得知杨廷和跟张永秘密会面,带给张苑消息的,则是事件中另外一位主要人物,投靠张苑的魏彬。
“……姓杨的代表的是谢老头,他去见张永,应该是商榷南京守备太监和兵部尚书之事,若咱家料想不错,他们已定下人选,最后会由小拧子跟陛下递话,从而对你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张苑说话的神情和语气,对杨廷和跟谢迁两个阁臣极不礼貌,让魏彬充分感受到张苑的狂傲。
魏彬总是情不自禁将前后两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跟张苑做对比,他当然知道,刘瑾才是真正有能耐之人,能控制大局,而现在的张苑更像是文官内斗白热化的产物,沈溪跟谢迁争权,而沈溪自己不方便出马,所以才会推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张苑捣乱。
有关朝廷纷争,并非是魏彬关心的事情,他关注的只是自己离开京城,到江南去享福的机会。
既然巴结上张苑,自然张苑说什么便是什么。
魏彬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如果张永张公公有心插手此事的话,他手上的人脉关系极为广泛,听说他在南方的义子足有几十人,军中义子就占一半,有的甚至是卫指挥使、都指挥佥事这种高官!”
张永的关系远比张苑广博,这不是秘密。
张永出任监军太监的次数太多了,除了给沈溪当监军外,他还曾在不同地方当过守备太监,张永又是出了名的喜欢收义子,再加上身上有一股儒生风范,待人不错,吸引大批没什么背景的军中人士认他作义父。
现在张永手里有实实在在的东厂,等于说张永是目前对张苑构成威胁最大之人。
现在张永跟杨廷和合作,意味着谢迁这个内阁首辅也会站在张永一边,张苑显得很被动。
张苑冷笑不已:“急什么?你以为姓杨的没来见过咱家?不过被咱家几句话给顶了回去,只好去另找人合作。咱家可不想跟人分享江南的权力,有个沈之厚就让人头疼了,难道我们还要受内阁控制不成?”
魏彬试探地问道:“那张公公,咱……是否去跟沈大人通通风?若沈大人肯出面的话,那事情基本就……”
张苑没好气道:“你怎么老指望别人?以为咱家保不住你么?有咱家在,不需要什么谢大人、沈大人,只管听咱家的便可!”
有关南京地方,或者说是江南权力,争夺进入白热化。
原本张苑不觉得自己有竞争对手,谁想突然杀出个张永,他自己也有些乱了方寸,此时只能快刀斩乱麻,趁着去给朱厚照奏报朝政军务的时候,顺带将这件事提出来。
为了让自己提这件事合情合理,不被皇帝怀疑别有用心,张苑煞费苦心,提前找新招募的幕僚商议,找到合理的说辞。
不过见到朱厚照后,实在难以照本宣科说事,他很清楚朱厚照对于什么江南权力归属问题并不太上心。
“……陛下,沈大人平息叛乱已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叛军主力被压缩至南阳府,无处躲藏,按照之前所定方略,沈大人在平息中原叛乱后,会带兵前往江南沿海地区平息倭寇,目前兵部已派人前去督造大船……”
张苑奏事时,朱厚照无精打采,不断打呵欠,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得了抑郁症。
近来朱厚照看起来非常苦恼,似乎有什么事情割舍不下,每天却乐此不疲,似乎找到精神寄托。
张苑说话时,站在皇帝身后的小拧子冷冷地打量他。
张苑对小拧子也是充满戒备,不过朱厚照没将小拧子赶走,他只能尽量把事情说得公允一点,并且不时瞪几眼小拧子,隐有胁迫之意。
张苑说完后低下头等候指示,朱厚照漫不经心地道:“沈尚书去哪儿,之前已定好,你跟朕说这些作何?若是没旁的事,可以退下了。”
朱厚照不太想听张苑废话。
但张苑怎么可能轻易离开?他惦记着要将南京守备太监的问题一次性解决,同时还牵扯到安排南方很多省份和卫所的守备太监问题。
张苑道:“陛下,老奴听说陪都南京现在有乱事发生。”
朱厚照突然从神游天外中回过神来,瞅了张苑一眼:“张公公,你可别危言耸听啊,什么乱事?你不是想说,南京有人造反吧?”
张苑危言耸听道:“老奴并无此意,老奴的意思是说,南京小朝廷出现关键职位空缺,许多人为此争夺得厉害,闹得乌烟瘴气,甚至有死伤发生。”
“什么?还有这种事?”
朱厚照火冒三丈,大声喝斥,“朕的江山,朕的臣子,一应官职都是朕赐予的,他们凭什么去争?难道说谁的人多,谁就能拿到这些关键的职位?知道是哪些人犯事么?”
朱厚照不问事情因由,也不管是真是假,全凭张苑一张嘴便大发雷霆。
张苑道:“是这样的,陛下……参与争夺的人可不少,地方上有奏报,因为这件事,江南有关平乱之事一直拖延,很可能影响下一步沈尚书挥兵江南后的协同问题,不如……由陛下定下江南职司,免得各方再争。”
朱厚照眉宇间呈现怀疑之色,抚着下巴思索,似对南京之事真实性产生疑虑,不过他却没有多问。
“如果只是一道御旨就能解决问题,大可不用烦扰朕!”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什么协同,只要沈尚书去了,那江南一应权力都由他控制,沈尚书要调遣什么人,地方上有人敢不从吗?”
张苑未料到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会到如此地步,赶紧道:“陛下,按照规矩来说,这样不太合适,沈大人到底领兵在外,如果把所有权力都交给他,若他……反叛朝廷,怕是不好收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厚照恼火地问道,“莫说沈尚书不会乱来,就算他要乱来,难道地方官员和将士会附逆?这件事,你说怎么办?”
实在没闲心细想,朱厚照干脆把问题抛给张苑,让张苑来出主意,这也正是张苑想要达成的结果,只要皇帝不耐烦就他就有机会了。
张苑道:“回陛下,老奴认为,南京乱事在于权力没有落实,陛下何不安排一人,接替守备太监之职,协同各方,平息当前南京干戈?”
朱厚照皱眉:“这算什么主意?哦,朝廷官员和将领打架,找个太监去解决问题?亏你想出这么损的招数。”
皇帝对于张苑的方案完全不能接受。
张苑虽然没有意想到,不过心中却暗自窃喜,皇帝越是看不起南京守备太监这个职位,就意味着越不在意这位置由谁来充任,如此一来,他只要跟皇帝说一声,就可以把这职位交给魏彬。
事情定下来后,无论谢迁和小拧子等人在皇帝面前说什么都是徒劳。
张苑解释道:“陛下,其实守备太监影响南京地方势力划分,先皇曾往南方各地派出守备太监,如此成为定制,也是为监督地方事务,让陛下可以及时了解地方上发生什么事,他们也可协同地方官府处理军政事务。”
“哦!?”
朱厚照小眼睛里带着迷惘,但有关西北地方守备太监之事,他还是知道的,当即问道,“南方的守备太监跟九边各处的守备太监是一样的吗?”
张苑心想:“西北之地的守备太监地位怎么能跟巡抚和总督相比?西北是边军的天下,文臣武将的权力都比较大,作为守备太监轻易不敢插手军政事务。不过若是在南京,那守备太监可就比一般官员权力大多了。”
虽然他清楚南京守备太监权力有多大,但他不会把这事跟朱厚照说明,只是点头:“大概便是如此,就好像监军,守备太监可以在南京将当地的情况及时以密奏的方式上呈陛下,出了问题陛下能第一时间得知。而不像现在……因为南京守备太监空缺,现在南京城里发生何事,都要等地方官府上奏,老奴到现在也不敢确定是哪些人在闹事。”
朱厚照一听如此,当即摆手:“那就安排人过去充任守备太监,让地方上的消息可以第一时间奏报上来。行了,朕还有旁的事……”
说话间,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后庑走,但张苑却不愿就这么将皇帝送走,赶紧请示:“不知该派何人前去?”
朱厚照没好气地留下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吧。这种小事也要烦扰朕的话,朕要你这个司礼监掌印做什么?”
说完,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往后庑去了。
……
……
回到司礼监,张苑很得意,事情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皇帝口谕到手,他便可以直接发中旨将魏彬安插到南京,俨然如当年刘瑾所作所为,他觉得自己跟刘瑾愈发相似,成为朝中呼风唤雨的人物。
张苑把魏彬叫到司礼监,将见皇帝的前后过程一说,魏彬惊喜异常:“多谢张公公,小人愿受张公公驱驰,万死不辞!”
张苑对这回答不太满意,冷笑着道:“你死活跟咱家何干?难道你死了咱家还能拿来腌卤烧烤当下酒菜不成?记得多孝敬咱家……还有你到任后,需要及时把地方上的情况汇报上来,咱家安排你做事的时候,勤快点。”
张苑这话明白着要让魏彬成为他的牵线傀儡,魏彬虽然心底不怎么情愿,但他明白自己必须要表现出对张苑的忠诚,无论将来如何,该给张苑的好处不能少,该做的承诺也要许下,只有这样,张苑才会放心将他送到江南。
“若是不从,将来他随时都可能撤换我,想他随随便便跟陛下说上两句,陛下便答应我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便知他现在已跟当年的刘瑾权力相差无几,我不能随便开罪他。”
“是,是!”
魏彬赶紧下来。
张苑再道:“你去南京,除辖内府二十四衙门、孝陵神官监官,掌关防,护卫留都外,便是小心沈之厚,接下来他会带兵去江南,你明面上配合他,但暗地里却要给他找麻烦,到时候完不成咱家交托的任务不说甚至倒戈到他那边,咱家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张苑对沈溪戒心很深,觉得身边人有很大的可能会背叛自己投靠沈溪。
他对沈溪不得不虚以委蛇,甚至间接当了沈溪的手下,这是他非常不情愿面对的事情,他希望的当然是以一人之力掌控朝廷权柄,而不是处处受制于人。
……
……
另一边,朱厚照带着小拧子回到乾清宫后庑,小拧子迫不及待跟朱厚照说明张苑的阴谋。
小拧子道:“……陛下,张公公提到南京守备太监之事,实在别有居心,他想控制江南权力,加强他在朝中的话语权!”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不信的话可以派人打听一番,奴婢听说他之前找过魏彬……此人曾是刘瑾手下,张公公让魏彬去南京做守备太监,暗中收拢文官武将,顺带给沈大人平江南倭寇制造麻烦,听说……他还要把手伸向造船和兵器铸造等……”
朱厚照想了下,打断小拧子的话:“捕风捉影的事,朕不想听。朕就不信司礼监前后两个掌印太监都要造反……再说了,张苑有那能耐?”
朱厚照看不起张苑!
正德皇帝虽然是有名的不务正业,但在识人上却有一定自信,他之所以找张苑当司礼监掌印,也是有刘瑾的前车之鉴,看到张苑能力不行,笃定其没本事造反,才把张苑安排在内监最重要的职位上,当个摆设。
有关张苑面圣,跟朱厚照提出及早定下南京守备太监人选,并被朱厚照赐予委命权限之事,很快便为宫外的谢迁知晓。
谢迁很恼火,本来他可以跟张苑好说好商量,但张苑明显对他这个内阁首辅不屑一顾,直接导致现在的对立。
杨廷和来见谢迁时,把问题说得非常严重,怀疑张苑这是要把持朝政,有以前刘瑾擅权的倾向。至于杨廷和为何会有如此看法,谢迁理解为现在张苑做事已完全不受内阁控制。
而谢迁更担心的是内阁会再一次沦为阉党的附庸,只起到顾问作用,无法左右皇帝的决定。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只怕另一个阉党势力很快便会成长起来。”杨廷和说话时望着谢迁,很希望谢迁能够给出对策,让问题可以解决。
谢迁面色谨慎:“魏彬以前乃是阉党核心人物,只因沈之厚妇人之仁,没让陛下惩罚阉党余孽,才有今日之事发生……看来此事不得不告知他,由他出面解决问题。”
“谢老……”
杨廷和对于谢迁的解决方案很不满意,因为这明摆着是要让沈溪给朱厚照上奏,驳回张苑的建议。
谢迁一抬手,打断杨廷和要说的话,“面圣早就证明行不通……难道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最后谢迁看向杨廷和,目光意味深长……你有好的建议我会听从,但若是没有最好别开腔。
杨廷和在谢迁压力下,只能无奈一叹:“其实可以跟张永张公公,还有拧公公等人好好商议一下,若陛下能在近日举行朝议的话……”
对于杨廷和的话,谢迁自然不满意,他让杨廷和别多废话,对方却依然坚持要跟张永合作,于谢迁看来张永的权势根本就无法跟站在权力顶端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相比,如此只会做无用功。
“还是先看看之厚如何说吧。”谢迁道,“毕竟现在与此关系最紧密的人就是他,陛下给张苑权限,不也是因为他很快就要到江南打倭寇有关?指不定这件事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杨廷和眼前一亮,问道:“谢阁老以为,这一切是沈之厚在背后搞鬼?他出征前,张苑多次到沈府传旨,两人倒是走得很近……”
谢迁道:“无端揣测没什么意义,把消息带给他,这件事我等暂且就不过问了,介夫,你也适当收手吧。”
听谢迁这么一说,杨廷和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被谢迁规劝一般,马上想到可能跟自己之前隐瞒消息获取渠道有关。
最后杨廷和只能点头应允,但其实他很不甘心,想通过自己的方式进行干涉,不至于让南京局势完全失控。
……
……
谢迁在给沈溪写信之前,沈溪已知道事情始末,还清楚了张永和小拧子要推举马永成出任南京守备太监。
给沈溪写信的人不少,连张苑似乎也很尊重沈溪的意见,专门派人到军中告知,说已找人协助沈溪在江南处理造船和平乱之事,他会在京城全力协助云云,目的自然是稳住沈溪,不让沈溪干涉他的计划。
马永成和张永也都暗中给沈溪写信,将谋划南京守备太监职位之事告知,想要争取沈溪的支持……谁都知道沈溪在正德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他一句话可以改变很多事,就连张苑也要服软。
谢迁发出信函,两天内便由快马将密信送到沈溪手中,此时朝廷依然没有发出委任魏彬为南京守备太监的公文。
沈溪本在中军帐跟唐寅、胡琏商议军情,马九进来将信函送到沈溪手中。
胡琏识相地行礼告辞,马九陪同胡琏离开,本来唐寅也要走却被沈溪留下,此时沈溪已用最快速度将信函看过。
“伯虎兄,这是谢阁老从京城的来信,你看看。”
沈溪没有隐瞒唐寅,把谢迁的信件直接交到唐寅手里,唐寅拿着信有些无所适从。
就算他不知信函内容,也明白这跟核心权力层的博弈有关,他想了想,又一次跟沈溪求证,确定沈溪真的让他看信后,才聚精会神将谢迁的信件看过,等知道关系到南京守备太监,以及南京兵部尚书等职务的任命,涉及南京权力构架后,感觉干系重大,将信函交还沈溪,神色间显得异常拘谨。
沈溪问道:“伯虎兄怎么看?”
沈溪问得很直接,唐寅迟疑很久后才问道:“沈尚书为何要听在下的意见?在下……没资格参与这种事的讨论。”
沈溪笑了笑:“朝廷许多事都不是秘密,司礼监如今依靠陛下的信任,在朝中地位稳居内阁之上,如今连朝廷人事安排,内阁都没办法发表意见了。”
唐寅道:“不是应该由吏部来决策吗?沈尚书说这话,是以领兵在外的将领还是吏部尚书的身份?”
唐寅这个问题让沈溪觉得好笑,因为唐寅是一本正经问出来的,表情异常严肃,但其实这种问题根本不需回答,无论沈溪是什么身份,都脱不开沈溪乃是皇帝最信任大臣这层关系,谢迁给沈溪写信告知,更像是谢迁实在是拿张苑没辙了,才想到让沈溪出面解决问题。
“有区别吗?”沈溪问道。
唐寅琢磨一下,最后摇摇头:“区别的确不大,不过谢阁老这封信,意味深长……京城的事什么时候轮到领兵在外的大臣处理了?谢阁老这不是为难人吗?”
沈溪笑道:“以前我在朝中做那么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难人?在陛下或者谢阁老心目中,他们要办什么事,不需要考虑是否合适,只需要考虑对其是否有利……或许我这么说不合适,但伯虎兄不妨试想,上级让下级做事,需要考虑时间地点和方式方法吗?呵呵……”
唐寅问道:“那按沈尚书本心,其实不想为此事出头吧?”
沈溪点了点头:“我领兵在外,什么守备太监和高层人事安排,理应交给京城那些官员来做,若谢阁老对张苑有何不满,大可上奏,或许他觉得司礼监会压下他的奏疏,所以选择不上奏疏,回头却给我出难题,就是想让我出面,进而把矛盾转嫁到我头上。我若不从,便是不给他面子,但若是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却是给自己找麻烦。”
唐寅苦笑:“当官可真不容易,谢阁老本是亲和之人,却……在很多事上不近人情。”
沈溪道:“伯虎兄还没说你的意见呢。”
唐寅无奈道:“既然沈尚书已有定计,在下说什么都是徒劳,但以在下想来,直接跟谢阁老交恶并非好事,不如顺着谢阁老的意思上一道奏疏,至少让陛下知道这件事背后的利益纠葛,让陛下知道司礼监一帮人各怀鬼胎。”
“嗯。”沈溪点头,“本来我不想干涉此事,但听伯虎兄你这一说,看来非理会不可了。”
唐寅顿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沈……沈尚书,你……你可别以为……咳咳,我只是随便说说……”
唐寅本来觉得沈溪一定不会上这样的奏本,不过随便抒发一下心中想法,却未料沈溪对他的意见好像很看重,又或者想找他作坡下驴。当确定沈溪会听从他的意见后,唐寅不由紧张起来。
沈溪笑道:“伯虎兄不必太往心里去,跟陛下上奏没什么,举手之劳有那么多讲究吗?就算有人觉得不妥,或者陛下觉得我多管闲事,不也是要等以后回到京城后才能体现?我不给谢阁老面子,他不会让我好过……为了当官容易点,就必须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就当哄着谢阁老吧。”
沈溪这番话对谢迁多少有些不尊重,唐寅听到后很别扭,但仔细想过后,却觉得沈溪说的话在理,当官确实要做很多违背心意的事情。
连位极人臣的沈溪都要做很多违心事,那他前半生遭遇的那些不如意,便不值一提。
“需要在下作何?”
唐寅主动请缨,想为沈溪分担烦恼。
沈溪摇头:“伯虎兄能为我出谋划策,我已感激不尽,既然此事会在这两天落实,我要马上写信给谢阁老,同时去奏疏往京城,让陛下知道江南之事始末!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若是能到江南,亲眼看看南京目前的情况,或许上奏更有说服力。现在……不过是顺谢阁老之意,做个知情识趣的后生罢了。”
……
……
沈溪在用实际行动向唐寅演示如何做一个随波逐流的官员。
不过沈溪跟谢迁的矛盾近乎是公开的,如果沈溪真的这般知情识趣的话,也不至于跟谢迁闹到如此地步,唐寅并没有觉得沈溪这是在向谢迁服软。
无论如何,沈溪的上奏还是起了作用。
因为沈溪是以密奏的方式上报朱厚照,可以不经司礼监,张苑得知此事后非常恼火,安排魏彬到南京任守备太监之事尚未落实,沈溪就着着实实摆了他一道,这还是他给沈溪去信说明情况的前提下,觉得沈溪是在背后玩阴的。
就在他想直接把事定下,让魏彬早一步动身前往南京,把生米煮成熟饭时,朱厚照传他去乾清宫见面的御旨已传达下来。
前来传旨之人,正是在这件事上跟他唱反调的小拧子。
“小拧子,陛下是想问有关任用魏公公出任南京守备太监之事吧?”
张苑跟小拧子往乾清宫去时,想要打探皇帝的口风,问道,“难道是因为沈大人上的密折?”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这种事情你别问咱家,有本事只管问陛下去。”
张苑有些恼火,瞪着小拧子道:“咱不都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么?咱家没犯着你,不过是安排魏公公去南京任守备,何至于要跟张永合谋算计咱家?”
小拧子对于张苑一口道破他跟张永私下联系之事,大感意外,他本来觉得什么事都藏得好好的,张苑不可能知道,却不知现在张苑在朝野广布眼线,不想再当个闭目塞听的蠢人。
小拧子咬牙道:“你别血口喷人。”
张苑冷笑不已:“你跟张永算计,想把马永成推到南京任守备太监之事,咱家也是这两天才得知……咱家早就知道谢阁老的人,也就是杨大学士找过你们,跟你们做了一些私下的交易,别把咱家当傻子。”
小拧子这才明白,原来张苑什么都知道,他也不再隐瞒,侧过身子看向张苑:“是又如何?就准你安排自己人,不许旁人安排自己人?”
张苑道:“你啊你,你个糊涂的小东西,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你当张永为何要这么做?他是想借你之手,将马永成给推上去……人家什么关系?那是上过战场共患难过的生死之交!跟你又是什么关系?由始至终你见过马永成吗?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立场,以后是否会听你的?不过有一点,以后马永成会听张永的倒没错,张永现在已是司礼监秉笔,一旦咱家被人扳倒,他就是掌印,到那时你跟谁合作扳倒他?”
小拧子不说话,好像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不过张苑往前走两步,回头去看小拧子表情时,却发现小拧子脸上满是不以为然。
“真是个蠢驴!”
张苑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银子,咱家至少没害过你,咱们都是从东宫出来的,跟那些常年在内宫勾心斗角的家伙不同,这次咱家安排魏彬去南京,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届时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小拧子依然不说话,眼见快到乾清宫,张苑不再言语,低头跟小拧子一起跨进殿门。
……
……
果然如张苑所料,朱厚照发火了。
因为张苑在南京守备太监的重要性上撒了谎,朱厚照在从沈溪那里得知具体情况后,便将张苑叫来好生喝斥一通,但其实朱厚照没多少怒火,单纯只是想要发泄一下心中积蓄已久的怨气。
夫妻关系不和睦,便把怒火撒到奴婢身上,张苑心中是这么想的。
朱厚照骂过后,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个狗东西,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张苑显得很委屈:“陛下,老奴一切都是按照您说的办,正是因为知道这职位关系重大,所以才跟陛下您提及此事,至于安排谁来充任,老奴至今也未定下,反复权衡也不知由谁去合适。老奴不知为何沈大人要上奏攻讦咱家……呜呜……”
张苑不会别的,哭嚎那一套完全照搬以前刘瑾的做派,而且这一招几乎百试百灵。
就算朱厚照不怜悯,被噪音袭击也会一阵心烦意乱,人一旦烦躁就不会再想理会眼前事,总归对哭的人来说有好处。
朱厚照道:“朕且问你,这南京守备太监你准备让谁去?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张苑继续哭泣哀嚎:“老奴冤枉,老奴冤枉啊。”
张苑不断磕头,额头把地板碰得“砰砰”直响,只是他的举动没能换来朱厚照怜悯,这次朱厚照压根儿就没有直接甩袖离开的意思。
“难怪之前有人说你图谋不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啊。”朱厚照突然没来由说了一句。
张苑立即明白有人在皇帝跟前说了他的坏话,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在旁边看热闹的小拧子,只有小拧子才有在皇帝跟前进谗言的机会。
朱厚照再道:“有关南京守备太监之事,不用你费心了,朕会酌情安排人去接管这差事,这两天就会定下来……因为沈尚书那边再有一段时间便会平息中原盗寇,随即就要前往江南,所以得提前派人将南京守备太监的差事领下来,做好迎接准备。”
张苑磕头:“老奴一切听从陛下调遣,绝无私心。”
“希望你没私心。”
朱厚照怒道,“幸亏你这两天没忙着安排人手,如果被朕发现你想借机敛权敛财,欺上瞒下,朕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旁人说扒皮那是威胁,作不得准,但朱厚照说要扒皮,那真能做出来。
张苑跪在那儿,战战兢兢,他虽然有些担心,甚至恼恨自己的图谋落空,但隐隐还是有些庆幸……这两天他之所以没有敲定推举魏彬上位,便在于他很忌惮沈溪的反应,想搞清楚沈溪的态度后再借皇帝的名义把事情定下来,不曾想果然在这上面出了问题。
正因为他的谨慎,所以现在谁都拿不到他的把柄,在这件事上他可以做到进退自如。
朱厚照坐在那儿沉默不语,好像在琢磨谁比较适合去南京当守备太监,半天后他才道:“张永去的话最合适不过,但他现在在司礼监任秉笔太监……”
张苑一听这话,赶紧抬起头来,推波助澜:“陛下,张永张公公在宫里那么多太监中属于数一数二的大才,立下战功无数,老奴认为他去南京辅佐沈大人平倭寇乃最佳人选,让旁人去怕无法帮上沈大人忙,毕竟不熟悉啊。”
“是吗?”
朱厚照皱眉沉思,觉得张苑的话很有道理。
小拧子一听便知张苑想借朱厚照之手将张永赶出京城,虽然让张永去南京当守备太监并不算什么太坏的事情,但张永远离开皇宫,他少一个帮手不说,张苑也少了一个对手,以后自己的处境将变得艰难起来。
因此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张公公要负责东厂缉捕之事,派他去南京,移交差事会很麻烦,不如让旁人前去,比如……”
张苑及时打断小拧子的话:“拧公公,这件事跟你有何关系?难道说你跟张永张公公之间关系密切,不想让他离开京城?”
“你……”
小拧子死死地瞪着张苑,大有上去杀人的冲动。
“住嘴!”
朱厚照怒气冲冲,“朕面前也有你们撒野的份儿?张永去南京,朕觉得很合适,旁人跟沈尚书合作起来毕竟生疏,若不能做到精诚团结的话,沈尚书平海疆之乱也会出现偏差,不如找个有资历和能力的人前去……你们去跟张永说,如果这次的事他能办好,回来朕重重有赏。”
小拧子赶紧道:“陛下,其实并非只有张永张公公合适,马永成马公公也曾做过沈大人的监军……”
他正说着,却发现朱厚照侧头看过来,横眉倒竖,目光阴冷,赶紧收声不再说下去。
朱厚照板着脸道:“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去传朕的谕旨,让张永早些动身,别耽误朕的大事。”
张苑问道:“陛下,不知张永张公公在京城的差事……”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他不过是临时到南京当差,又不是长久留在江南,不需要把他在司礼监的差事给卸了,而且他有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去办事也方便些,旁人不敢给他脸色看,如此他也能迅速帮助沈尚书平息地方乱象。”
说到这里,朱厚照志得意满,如同做出多么英明的决定一样,笑呵呵道,“东厂的差事,暂时交给小拧子打理吧……张苑你主持司礼监工作,平时就很忙了,管不了这些,有事的话小拧子也可以直接跟朕汇报。”
张苑一听非常不乐意,东厂权限太大,他可不想这么放弃,白白将权力交给小拧子这样的政敌。
张苑道:“陛下,老奴为陛下效命愿肝脑涂地,不会嫌弃辛苦,可以……”
朱厚照骂道:“你个狗东西听不懂人话,非要让朕说明白是吗?司礼监掌印太监几时有资格掌管东厂?所有权力都集中到你手上,干脆你来当皇帝,朕给你当奴婢,你觉得怎么样啊?”
这下张苑不敢有任何反驳,只能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认错,“砰砰”声传来,每一下都清晰可闻,很快地上就见了血迹。
朱厚照站起身便往后庑走,嘴上仍旧骂个不停:“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下次再这样,一准扒了你的皮!”
张苑被朱厚照痛骂一顿,但损失最大的人并非是张苑。
张永不在乾清宫却突然接到圣旨要调往南京为守备太监,在张永看来,这才是飞来横祸。
“……拧公公,您没说错吧?陛下怎突然让咱家去南京任守备?这……咱家去了后,京城这一摊子可如何是好?”
张永不是觉得南京守备太监这差事有什么不好,就内监体系而言,这已经是太监中的三号人物,当年郑和便出任过这个职务。
但万事就怕对比,南京守备太监权力再大,也无法跟司礼监秉笔并提督东厂的太监权力相比,因为这属于太监中的二号人物。
小拧子苦着脸道:“你当咱家愿意么?沈大人突然上奏,告了张苑一状,陛下要用人,便想到你张公公曾多次出任沈大人的监军,行伍经验丰富,便想让你去一趟南京,配合沈大人平定倭寇。不过你尽管放心,陛下没有褫夺你司礼监的差事,连东厂职司也转到咱家手里了……”
张永听到这里心想:“本以为小拧子会跟我一起吃瘪,现在看来只是我受苦,他居然还得了提督东厂的差事……哎呀不好,他不会跟张苑背后有什么勾连吧?”
小拧子不知张永心中在琢磨什么,继续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年底你就能回来,在这半年间你坐镇南京,总好过于让魏彬上位……你回来后可以举荐马公公接任你的位子,到那时江南权柄如何都不会落入张苑之手。”
张永道:“拧公公没在陛下跟前替咱家说两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拧子知道张永对自己产生怀疑,顿时恼火地道:“咱家怎没帮你?咱家冒着被陛下降罪的风险,提出由马公公出任这差事,只是陛下根本就听不进去,还把咱骂的狗血淋头……张苑开罪陛下,连头都磕破了,我怎么敢忤逆陛下?事情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好歹保留了司礼监秉笔的差事,去江南一趟也不算太亏,千万别不知好歹啊!”
张永对小拧子还算信从,但要说心里没芥蒂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本来小拧子还想跟张永好好商议一下两人下一步该如何做,但现在气氛太过尴尬,谈话也继续不下去了。
皇宫中这些大太监各怀鬼胎,小拧子之前在丽妃、沈溪和谢迁等势力间左右逢源之事,张永执掌东厂后通过查阅过往情报已经知晓,所以现在心里五味具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小拧子骗了。
“那鄙人告辞了。”
张永沮丧地冲着小拧子拱了拱手,“这厢要回去准备一下,不日将启程前往江南,便不多烦扰拧公公您了。”
……
……
张永有点心灰意冷的意思。
对鞑靼之战结束,张永想的是自己凭借军功足以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之职,回到京城后他四处活动,虽然沈溪没收他的银子,但为打通关节他还是花费不菲,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认了,毕竟得了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差事,东厂也回到他手上。
不过这还不到半年时间,就被安排到南京任守备太监,虽然手上的权力也很大,却离开朝廷权力中枢,让他觉得这是各方势力联合打压他的结果,甚至觉得沈溪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嫌疑。
不过回头又一想,此番他以秉笔太监的身份到江南坐镇,俨然就是总揽一方权力的土皇帝。届时接待沈溪,帮助其取得东南平倭的胜利,自己或许可以在史书上浓墨重彩地书写一笔,对此他多少有些期待。
“青史留名姑且不说,最不值也能拿点军功回来,好歹我现在还是司礼监秉笔,走到哪里都受人尊重……最主要的是陛下认可我的能力,这次让我去南京,正是唯才是举,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理由!”
张苑心中如此安慰自己,觉得朱厚照不是发配他,而是看重他丰富的履历和经验,设身处地想一想,皇帝要确保江南平倭战事平稳,安排南京守备太监辅助沈溪,除了他张永外找不到第二个人,皇帝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随即他有些恼恨:“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把张苑扳倒,真是便宜了那狗东西!”
张永带着几分失落,回到司礼监衙门,本来作为提督东厂的秉笔太监他还有大把事要做,但现在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只需将事情转交高凤和李兴,便可以回家收拾家当,动身前往江南。
张永想起自己在南京的关系网,心中平添几分自信:“那里到底有我那些义子相助,之后还有沈之厚为我撑腰,那些文臣和勋贵哪个不给我好脸色我就要他们好看!当我张永是好欺负的么?”
他这边正在收拾东西,高凤从外进来,神秘兮兮地近前问道:“张公公,听说你要往南京去了?”
张永皱眉:“高公公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要告诉咱家你在陛下跟前也有眼线吧?”
高凤一怔,随即摇头苦笑:“瞧您这话说的……咱家知道你心中悲苦,好端端地谁想承受旅途颠簸之苦?不过陛下安排你去,想来是让你帮沈大人忙,你到南京后地方上也少不得孝敬。”
张永把公事房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放进箱子里,随后一招手,旁边伺候的两名太监紧忙过来,一起抬起木箱。
张永这才转向高凤,没好气地道:“如果高公公你喜欢这差事,咱家倒是可以跟你做交换……你当谁都稀罕去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咱家只想好好在京城给陛下当差,却被那无耻小人给算计了!”
高凤又是一愣,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张永口中的“无耻小人”指的是谁。
张永拂袖而去,高凤还在那儿自言自语:“他跟张苑间本就有矛盾,张苑会让他去南京当守备享福?他说的小人,不会是说小拧子吧?这次小拧子确实得了便宜……”
……
……
谢迁小院。
杨廷和将自己从皇宫打听来的消息告之谢迁。
张永前往南京任守备太监之事,在杨廷和看来非常劲爆,不敢有任何拖延,从文渊阁火速出宫,以便让谢迁第一时间作出应对。
谢迁脸色阴郁:“怎会让张永去?”
杨廷和道:“大概跟沈之厚的上奏有关……如果沈之厚需要有人帮忙的话,张永张公公确实最合适不过。现在看来,不是说张永张公公没能力当这差事,只是他这个司礼监二号人物离开,短时间会司礼监掌印的权势进一步做大。”
说话时,杨廷和看着谢迁,想知道谢迁对张永和张苑二人的评断,还有对这件事的看法。
谢迁想了很久才摇头:“这应该不是沈之厚所请,一定是张苑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有张苑才想让张永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去江南,如此一来他在京城便没了对手,沈之厚浸淫官场多年,连基本的权力制衡他都不明白吗?”
“那谢老,现在咱们该……”
杨廷和非常为难,一切大大超出他的预期,事态也不知是好转还是恶化,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手头拥有的资源来说,杨廷和无法跟谢迁相比,所以遇到困难他只能向谢迁求助。
谢迁又陷入思索,很快再次摇头:“这并非此消彼长的问题,张永不还没被撤下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若他到江南,或许会有奇效,就看张苑和张永下一步棋怎么走了。这是司礼监两位实权人物的对弈,我们先观棋不语,看下一步他们如何落子吧。”
最近这段时间谢迁迷恋上了下棋,好像在棋局对弈中找到一丝慰藉,让他可以放松心态更好应对朝中事务。
不过这样做的结果,便是他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拿下棋的道理来参照,他自己倒没觉得如何,杨廷和听了却很别扭。
就在杨廷和跟谢迁议事时,小拧子奉命出宫,到豹房给朱厚照安排乐子,顺带去见了丽妃一面,想知道丽妃对张永去南京任守备太监一事的看法。
“……怎么,陛下要到豹房来吗?”
丽妃见到小拧子的第一眼,便用期待的语气问道。
小拧子摇头:“陛下只是让奴婢安排戏班子到宫市表演,此番奴婢是过来传话的……奴婢现在心中异常苦闷,陛下安排张永去南方履职,从此后奴婢在京城就没有帮手了。”
丽妃不屑一顾:“你拧公公还需要什么帮手?你手下不是有个臧贤么?难道你不会多收一些幕僚在身边听用?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自己不招揽人才怪得了谁?”
小拧子眼巴巴地望着丽妃,苦着脸道:“娘娘要为奴婢做主啊!”
丽妃嘴里发出冷冷的“切”声,随即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小拧子,道:“小拧子,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岂能瞒过本宫?你想利用本宫,还不想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莫非要本宫用热脸贴你的冷屁股,给你做手下?”
“奴婢绝无此意。”
小拧子赶紧解释,“奴婢对娘娘的尊敬发自内心。”
丽妃淡淡一笑,“不管你这话说的几分真几分假,本宫只能说,张永去南京这件事算是误打误撞成全了你,你现在得到提督东厂的权力,下一步就是进司礼监任秉笔太监,而后再将张苑取而代之,到那时你在宫里不就说一不二了吗?”
“这……”
小拧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以前不少人给他分析过利弊,尤其沈溪说过,他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并不是好事。
铁打的司礼监,流水的掌印太监,还不如当君王跟前的宠臣,把掌印太监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小拧子道:“但我身边少了帮手,短时间内会让张苑做大。”
丽妃再次冷笑一声:“他真的做大了吗?东厂提督没落到他手里,腾骧四卫及四卫、勇士营的军权也不在他手里,张苑不过就是沈之厚留在京城的一条看门狗,他想蹦跶还得看你的脸色,更要看沈之厚的脸色。他刚想把魏彬放到南京去,就被沈之厚结结实实摆了一道,一点儿好处都没捞着,就这样你还说他会做大……有没有搞错?”
小拧子一怔,心中不由带着几分懊恼,暗忖:“虽然丽妃说的话不客气,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啊。”
……
……
被看作主导将张永调到南京任守备太监之事的沈溪,其实不过就是按照谢迁的来信写了一份上奏,具体发生什么他也是事后才得知,说他从开始谋划一切,沈溪只会觉得别人冤枉了他。
这会儿他的心思不在京城,而在如何攻打南阳府南部、叛军盘踞的邓州城。
大军压境!
沈溪麾下兵马士气高涨,似要一夜间便要将邓州踏平,至于邓州城里到底是否叛军的主力,全不在将士考虑之列,总归他们知道这是入河南以来遇到的第一座被叛军攻占的城池,他们要拿邓州祭旗。
“……大人,已按照您的吩咐,兵分两路,分别由湍河上下游过河,绕道邓州侧翼,将他们的撤退路线全都封死……明日一早就可以围住邓州,一天便可将城塞拿下来。”
胡嵩跃来跟沈溪汇报时,旁边站着宋书和刘序,到现在京营和边军已完全没有掐架的意思,要争功劳也是在战场上争。
沈溪没说什么,唐寅却疑惑地问道:“攻打城塞,不应该围三阕一吗?为何要将叛军的后路给堵死?”
刘序笑道:“唐先生担忧过甚了,不过一座县城罢了,咱攻打还用得着给他们留后路?不投降就打,就算投降也要看他们是否有诚意,现在下面那帮兔崽子可都等着拿这里的功劳来打牙祭呢。”
也许是眼前这些将领憋得太久了,一个个说话没正形,为了功劳可以不择手段,连一些战场上最基本的谋略和套路都不讲。
唐寅往沈溪身上看一眼,虽未说话,但目光好似在说,你怎么把这群人训练成这模样了?
沈溪点了点头,问道:“胡中丞所部现在可是已到邓州城下了?”
“应该是快了。”
胡嵩跃想了下,似乎忽略了胡琏所部行军动向,带着几分迟疑道,“胡大人乃全军先锋,今日一大早便在新野过白河直插邓州,这会儿应该距离邓州不远了……但要是今晚扎营不当的话,极有可能被叛军所趁。”
宋书嗤笑一声,问道:“什么所趁?那些贼寇现在还敢出城迎战不成?只怕他们现在已将降书送出来了。”
宋书跟胡嵩跃争论,胡嵩跃没脾气,只是站在那儿嘿嘿笑着,旁边刘序道:“如果邓州城内叛军拥有充足的粮草,他们是不会献城投降的,但说来也奇怪,他们把粮草藏在城里,周边却没有兵马驰援,这难道不是很奇怪么?沈大人,城内到底有没有叛军的粮草啊?”
沈溪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旁边的唐寅,示意唐寅来做解释,毕竟有关叛军在城里贮藏粮草的构想,是唐寅提出来的。
唐寅皱眉:“在没有更多情报支撑的情况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围城打援,只要把邓州围住,城里的粮草一定没法运出来,叛军定会因缺少粮食而狗急跳墙,这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围城打援?”
宋书惊讶地问道,“那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一年半载,还是三年五载?”
不但宋书有意见,连胡嵩跃和刘序也都不赞同唐寅提出的围城打援的构想,他们都想快些建功立业,毕竟还有江南倭寇等着他们去平定,他们的想法就是在沈溪统率下,用最短的时间把中原问题解决,在他们想象中这根本不是难事。
唐寅这才意识到自己出的主意不合实际,赶紧道:“在下只是提出一种构想罢了,并非一定要贯彻实施,一切以沈尚书军令为准。”
此时那些将领齐刷刷看向沈溪,他们不希望沈溪提出持久战的战略,对他们而言一天平乱时间都有些长了,最好一个时辰就解决所有问题。
但这种心态,在沈溪看来却不是什么好事,他沉着脸道:“夜幕快降临了,休息两个时辰就出兵,到邓州城下再休息……让将士们好好准备,今晚夜行军,谁拖后腿不用跟着队伍走,连兵都不要当了。”
几名将领有说有笑去了,在他们看来功劳似乎已唾手可得,却丝毫没察觉到背后有何危险。
沈溪也没出言提醒,唐寅觉得不太妥当,在胡琏先一步出兵的情况下,唐寅觉得自己有义务把问题的严重性跟沈溪说明。
“沈尚书,好像将士们对这场战事可能遭遇到的困难并未有充分预估,若攻城不顺的话,叛军人马又紧急驰援而来,我军是否有必胜的把握呢?”唐寅担心地问道。
沈溪看着唐寅,笑了笑反问:“你是担心叛军兵马数量远在我们之上,如果他们实施反包围,我们不好应付?”
唐寅想了想,用力点头:“虽然我的话会有扰乱军心的嫌疑,但有些事却不得不防,叛军中很多都是草菅人命的恶徒,喜欢铤而走险,如果他们真以邓州城为饵,设立一个大的包围圈……”
沈溪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因为唐寅站在案桌对面,看不到沈溪书写的具体内容,有些着急。
沈溪仍旧低着头,悠然说道:“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现在将士们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杀杀他们的锐气,他们怎知天高地厚?”
唐寅对沈溪的回答一阵无语,道:“难道沈尚书选择在邓州城与叛军交手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让这帮人吃到教训?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现在都已兵临城下,吃一堑长一智的事最好不要去做,若一个不慎,出现兵败如山倒的情况,那时沈尚书怕是晚节不保。”
“哈哈!”
沈溪笑道,“什么晚节不保,我年纪轻轻需要考虑晚节的问题?全军加起来三万多人马,叛军一次能来多少?十万八万?难道叛军比草原上的鞑靼人还要可怕?这场战事要出大的状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心为上。”
唐寅谨慎地道。
沈溪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会听从,但要等兵马到了邓州城下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休息,养精蓄锐。”
唐寅很为难,但还是行礼告辞,他明白劝说沈溪没用,沈溪很有主见,其实并不需要他这个军师在旁辅佐,带他在身边更多是为了锻炼他,当想通这一点后,唐寅心里有些懊恼:“他又不跟我说明情况,每次都靠我自己去猜,能有什么好结果?”
……
……
夜里,兵马如同一条长龙,在夜色掩护下快速行进。
离开京城后,沈溪就强迫麾下京营兵吃各种动物内脏,主要是猪羊牛鸡兔的肝子,还有就是吃胡萝卜和苹果,到现在基本消除夜盲症。而边军在西北长期喝奶吃肉,根本就不知夜盲症为何物,所以夜晚行军成为可能。
官道不是一片坦途,半路上早有士兵架设好浮桥,两岸燃起大堆篝火,将士们举着火把,过河时井然有序。
作为主帅,沈溪每次都不会急着过河,总是坐镇后方指挥调度,等全军过得差不多了再渡河。
午夜时分,沈溪重新上马赶路,一直跟在沈溪身边的唐寅已有些受不了了,回到马车里,依靠在箱壁上稍微眯了下眼。
虽然马车行进异常颠簸,不过要比那些只能靠两条腿赶路的士兵好太多。
当然,士兵们不可能一路上都只靠两条腿赶路,因为中途休息时间太少,好在随军的马车众多,士兵们可以轮流上马车休息,一路轮换下来,将士们精神状态尚可,加上觉得功劳唾手可得,所以队伍奇迹般地没有出现一个人掉队的情况。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邓州城东门。”
胡嵩跃过来跟沈溪汇报,唐寅在马车上大概听到两人对话,掀开车帘看着向前行进的队伍,原本预估要等天亮才能抵达,不想早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连曙光都没见到一丝。
只听沈溪的话传来:“三军加快步伐,到城下休息,若遇敌原地结阵应对!”
“得令!”
胡嵩跃策马而去,唐寅却发起了牢骚。
“一夜急行军下来,官兵早就人困马乏,不先休整而选择直接开战,这得有多大的底气?怎么感觉这不是当初困兽犹斗的大明将士,更像是榆溪河北岸那穷追不舍的鞑靼人?”唐寅无奈摇头,“别最后跟鞑靼人一样,在邓州城外饮恨……他之前取得的所有功劳,也比不上这次失败来得惨痛。”
唐寅本来应该下马车换乘马匹,不过他实在太疲惫了,浑身乏力,将士为了功劳可以不计一切,但他却要为天亮后还有精神跟在沈溪身边献计献策而不得不先打会儿盹儿。
迷迷糊糊中,马车停了下来,只听外面有人招呼:“唐先生,到地方了,您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前方马上就要开战了。”
唐寅从马车上下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四下看了一眼没找到沈溪的身影,好奇地问道:“沈尚书呢?”
“沈大人到前线督战了。”
喊话的随从禀报道,“沈大人临走前让小的跟您说,有事只管在这里等候,等战事结束他会交待您事情做。至于具体要交待您什么,沈大人没说,不过沈大人很关心您啊!”
……
……
邓州城就在前方,唐寅精神不怎么好。
这两天连续赶路以及风餐露宿,再加上之前在颠簸的马车里睡觉,唐寅感染了风寒,站在那儿觉得身体酸痛,但他强撑着病体要去找沈溪。
夜色浓重,唐寅连方向都很难分得清,更别说找到邓州城的具体位置,要找到沈溪几乎是天方夜谭。
“唐先生不要去了,前面在打仗,沈大人说了让小的好好照顾您。”随从跟过来,对唐寅苦口婆心劝说,但没什么用。
唐寅跳到路旁一块大石头上,终于看清楚了些,前方隐隐有火光闪现,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邓州城所在方向。他叹了口气道:“立足未稳,连续急行军后便要发起攻城吗?沈尚书深谙兵法,怎会犯如此错误?难道我平时看的兵书都是假的,不如他随机应变来得更为直接有效?”
随从听不懂唐寅在说什么,想上石头搀扶,唐寅却从上面跳下来,四处打望,似乎要找马匹往城下去。
邓州乃豫西南重镇,南宋时这里是宋金交兵的主战场,城塞虽然比不过西北那些边关要隘,但也不是轻易可以攻破的。
唐寅自己也在琢磨:“官军虽然兵强马壮,兵器很先进,但这次基本是轻装出击,最多装备部分小型佛郎机炮和机枪、火铳,攻城用的红衣大炮一门都没有,更别说云梯等攻城器械,这不是乱来吗?”
“唐先生,您不能骑马。”就在唐寅找到马匹,准备上马时,一名沈溪的近卫过来,阻挡在唐寅身前。
唐寅大声道:“我去找沈尚书,需要经过你们批准吗?”
那近卫道:“沈大人正在前线领兵作战,他吩咐过,唐先生不必前去犯险,等战后再跟唐先生细说。”
唐寅纳闷儿:“怎么都这么说?当我是窝囊废还是怎么着?沈之厚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
“唐先生,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们恐怕要对您有所不敬……请您到我们刚刚搭建好的营帐休息吧。”
近卫说话语气变得强硬起来。
本来唐寅想坚持,但他到底只是个文弱书生,觉得根本没必要跟个侍卫犯拧,毕竟到了前线也没法帮上忙,反而可能会被流矢、乱石击中而受伤或者丢掉小命,不如听沈溪的,先到帐篷等结果。
当然,这也跟他现在身体严重不适,精神实在是支撑不住有关。
……
……
唐寅到了帐篷,接待他的是马九,沈溪手下情报头子。
因为唐寅对云柳和熙儿不是很熟悉,不知那位神奇的“云侍卫”跟马九到底谁在沈溪麾下情报系统中占据高位,不过唐寅却明白马九权力很大,除了情报外,军法也基本是马九执行。
“唐大人,我家大人说了,这次战事会顺利完成,所以您不必着急,只管在这里等候,大概一个时辰后……天亮前就可以拿下邓州。”
马九显得很自信,冲着对唐寅说道。
唐寅嘟囔道:“沈之厚真会蛊惑人心,只要是出自他之口就没人怀疑,好像全都是真理一般。”
马九听到后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出言反驳。
唐寅找了张凳子坐下,耐心等候。过了一会儿,唐寅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马将军为何不去前线,而是选择留在此处?莫不是沈尚书派你来监督我,怕我做出什么不合他心意之事?”
马九赶紧解释:“唐大人千万别误会,我家大人并非是让小人监督您,现在前线正在交战,小人没有发挥的余地,只能在后方汇拢各方情报,有什么紧急情况会派人第一时间告之大人。”
“呵呵。”
唐寅摇头苦笑,“还以为沈尚书身边所有人都要被调度起来,没想到还有你这般忙里偷闲的存在。马将军,现在前线战况如何,你可知晓?”
马九道:“暂时没有新的情报传回来,不过我家大人亲临前线指挥,一定不会出状况,想来现在应该攻进城里了吧?”
唐寅差点就要说,这怎么可能?谁给你这么大的自信?
不过想到是战场上屡屡创造奇迹的沈溪,再想到沈溪手下那么多刺头都对其服服帖帖,便明白战场上终归还是要靠军功说话,光靠嘴皮子反驳没什么用,一切要看最后的结果,而沈溪一向就是创造奇迹之人,说天亮前能攻克邓州,不管其中是否有浮夸的成分,至少军中将士深信不疑。
唐寅叹了口气,只能坐下来继续等候。
过了大约一刻钟,门口有人进来,马九过去询问情况,回来对唐寅报喜:“胡大人已领兵杀进城内,邓州东门、南门、西门均被我军攻克,胡将军跟刘将军分别领兵杀进城去了。”
唐寅皱眉:“不同的城门?意思是说……并非专攻一处?”
马九摇摇头:“具体状况小的也不知,要等我家大人回来后,唐大人可以自己去问我家大人。”
洞开的帐门处一阵寒风吹来,唐寅全身一阵刺痛,但此时他已经管不了这些,心头满是疑惑……
沈溪说一个时辰内攻陷邓州,现在才过半个时辰便已杀进城去,那一个时辰克邓州好像绰绰有余,不过唐寅怎么都想不明白,邓州城防坚固,怎么会如此轻易便攻取,这还是在沈溪所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如此轻易便达成目的?
唐寅道:“是不是城里有内应打开城门?”
这问题马九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摇头,也不知他是表示不知道还是说没有内应。
唐寅无奈一叹,坐下来继续等,对他而言这种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不过担心早已一扫而光,彻底放宽心后整个人迷迷糊糊,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
……
唐寅突然被帐篷外一阵呼喊声给吵醒。
他身体一震,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却发现马九不在帐篷内,倒是有人给他披上一件衣服,大概是怕他如此睡过去会着凉。
唐寅走出帐篷,外边天色已大亮,新结识的好兄弟张仑正意气风发跟几名中下层将领吹牛皮,见唐寅出来,赶忙过来迎接:“唐先生,不负所望,邓州城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我军拿下来了!”
唐寅看到张仑兴奋的神色,已猜到结果,他抬头看了远处晨曦中的城墙一眼,见城头已换上沈溪所部军旗,他明白这次沈溪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邓州。
“沈尚书人呢?”唐寅问了一句。
他不想问张仑在这次战事中立下多大功劳,因为他知沈溪一定会给张仑不犯险却能得到战功的好差事,这也算是沈溪对张懋的一种回馈。
以张仑的身份,在军中当个百户,说大材小用不至于,混资历拿功劳的意图太过明显。
军中将士没人跟张仑争,便在于张仑那个祖父在朝中的地位实在太高了,而张仑又是英国公世子,等于说张仑以后会继承张懋爵位……跟一个未来的国公争功,不是给自己找麻烦是什么?
很多人不但不争,反而想方设法成全张仑,为的就是巴结权贵,张仑上位后会提拔重用他们。
“沈大人应该带着宋副总兵他们进城了吧?”
张仑也不是很确定,本来他跟沈溪就不是走的一路,张仑在完成自己的差事后前来复命,只是沈溪还没回来罢了。
唐寅道:“那你不进城找沈尚书,到这里作何?”
张仑咧嘴一笑:“沈大人早就吩咐下来,取胜后所有将领必须回营地等候,沈大人用不了多久便会回来,现在正在城里搜查叛军余孽,清查粮仓和银库,这种琐碎的事情我不想做,就交给旁人完成,我的差事是带人将南门拿下……唐先生不知,这城门看起来厚实,只需要堆砌一堆类似于飞天雷的东西,嘶……直接就把城门给炸开了……”
唐寅一惊不老小,怎么直接炸门?难道不是城内有内应开门?
张仑非常兴奋,虽然他不是第一批带兵进城的人,但亲眼见到了新的攻城方法,不从任何城墙入手,直接从城门想办法,在夜色掩护下派人冲到城门下边,把内部装满火药的圆乎乎的铁疙瘩堆砌到城门下,点燃长长的引线,很快城门便被摧毁。
唐寅道:“飞天雷?前宋岳武穆用过的那种外壳由生铁铸造,内装火药,装有引信,爆炸后利用破片杀伤敌人的利器?”
“对,跟飞天雷很像!”
张仑点头道,“那东西是沈大人亲信手下送到城门下的,一炸一个准儿,厚厚的铁门就跟纸糊似的,轰一声就塌了,接下来埋伏在城门附近的我们一个冲锋便冲进城里,没怎么费力气便拿下城池!”
唐寅皱眉,实在想不明白火药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沈大人快回来了吧。”
张仑看着远处的邓州城,神情兴奋,“轻轻松松又得了一回功劳,真是不虚此行!早知打仗如此轻省的话,我就跟沈大人去一趟草原,封狼居胥那才叫风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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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实在想不明白沈溪用了什么方法攻破城门,那大杀器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一切只有见到沈溪后才能弄清楚。
张仑的那番话,更是令唐寅感到无比忧虑,他想:“但凡追随过沈之厚的人,无不被他的功绩所蒙蔽,日后但凡战事有不顺,他就有可能从神坛上摔下来……而这群盲目崇拜的人,或许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随着一批批战俘从前方押回来,营地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本来唐寅有去找沈溪的打算,但出帐门看到乱糟糟的景象,不得不收拾心情,回去继续坐到凳子上等候。
随着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回营地的将领愈发增多,最后连胡嵩跃和刘序等人也回来了。
唐寅病怏怏的,没心思招呼沈溪手下这些武将,伏案假寐,直至听说胡琏回营他才主动出帐门迎接。
胡琏对唐寅非常客气,把昨晚攻城过程大概说了一遍。
唐寅发现基本跟之前张仑讲述的一样,都是靠某种杀伤力巨大的利器打破城门,兵马进城后就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没有遭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说起来,沈尚书所用火药,并非以前常见的那种,威力惊人,听说连运送都采用特殊方式,若一个不慎就会出大问题,但只要投入使用,威力管够,邓州城门年久失修,若是普通红衣大炮的炮弹倒能抵挡,但应对这新火药,呵呵……”
胡琏把沈溪所用大杀器说得明明白白,唐寅因为没有亲眼目睹,不知其制造流程和使用原理,以至于无言以对。
胡琏回来不久,营门口鼓噪起来,很快有人前来传话,说是沈溪回营地了。
沈溪归来,营中一片沸腾。
此番攻进邓州城,比之前在山东境内与响马浪战功劳大得多。
许多将领,若是守在西北或者京城,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升迁的机会,但跟了沈溪不到一个月便接连获得战功,一个个喜笑颜开。
“沈大人,此战我军总计毙敌六百余,另有九千三百余俘虏,许多叛军装扮成百姓逃出城,被我们识破抓起来,数量大约有七百……是否把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吊死或杀头,以壮声威?”
过来跟沈溪奏报战果的人是宋书,在他看来打了胜仗不杀人不足以宣扬官军武勇,震慑宵小。
宋书对沈溪的处事风格不了解,胡嵩跃在旁听了连连摇头:“这是要杀俘吗?恐怕不行吧……”
“怎么不行?那些贼寇趁乱逃出城,明摆着想继续与朝廷为敌,如果不杀掉以儆效尤,以后再遇到这种状况,还会有人想逃走,意图东山再起!这里面有不少恶贯满盈的响马,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宋书坚持地道。
沈溪一挥手:“有事到中军大帐说话,外面不是交谈的地方。”
……
……
大帐内,沈溪坐在帅案后边,胡琏和唐寅一左一右站着,武将们在前方站成数排。
辛苦一宿,绝大多数将校均无倦意,一个个红光满面,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沈溪。
唐寅最关心的依然是沈溪如何攻破邓州城门的问题,但显然沈溪不会在这里专门跟他解释。
沈溪要胡琏、宋书、胡嵩跃等人把麾下将士的功劳整理出来交到他手里,他审核后会第一时间跟朝廷上报,但具体论功请赏要等全部战事结束才行。
最后沈溪道:“本官这里再强调一句,但凡敌人选择投降,均不能处以私刑,要等战后审理,厘清罪行,才能决定施加何等刑罚。如果是被叛军强征入伍的百姓,只要有多人证明手上没沾人命,可以就地遣散。”
宋书惊讶地问道:“沈大人,这些可是乱臣贼子,背叛过朝廷,人人得而诛之,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胡嵩跃笑着道:“这是沈大人的命令,杀俘不祥,如果你不想遵守,可以不跟沈大人出兵,没人会强迫。”
“你……!”
宋书对胡嵩跃怒目以对,不过他未跟胡嵩跃争吵,这里毕竟是中军大帐,如果出现争端,沈溪跟前谁先发火谁吃亏。
另外,胡嵩跃一再重申不杀俘是沈溪下的死命令,而宋书的坚持却是违背沈溪的意志,谁会得到沈溪偏帮一目了然。
沈溪喝令:“进城后安抚好百姓,胡中丞麾下部分兵马会留下来守卫城池,等候朝廷委任的官员到来……”
胡琏点头:“下官会将一切打理好……不知下一步几时出兵?”
沈溪道:“估摸就是这一两天,城内没有发现叛军囤积粮草,这万数人马显然也非叛军主力……这也就意味着,拿下邓州对我们来说只是道开胃菜,接下来还有大战可打!另外,马侍郎所部人马正在南下,不日将抵达邓州和新野,所以我们后方是安全的,我军的主要任务还是继续追杀叛军。”
“得令!”
听沈溪这么一说,在场将士更有信心了!
这次大捷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军中死伤极少,折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军功简直是伸手即得,跟着沈溪果然是无往而不利。
……
……
会议结束,一众武将各自回去做事,接下来全军会陆续开拔,移驻城内,短暂休整一番。
唐寅走到沈溪跟前,拱手道:“恭喜沈尚书,旗开得胜。”
沈溪笑着问道:“这算旗开得胜吗?之前不是已有一场胜仗?”
唐寅叹道:“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次战果明显比之之前大许多,这才算是跟叛军主力交手……只是听说这次攻城的手法非常特别,沈尚书可否为在下释疑,我军是如何轻易打破邓州城门的……”
沈溪摇了摇头:“很多事没法跟伯虎兄详细解释……总归伯虎兄要知道,军中拥有一批新兵器便可,战场上从来都没有一成不变的战法,去年所用兵器,今年就该适当升级一下,每年都要推陈出新。”
“可是,这才一年不到……”
唐寅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年时间沈溪就能拿出新兵器来,不过随即他便想到,可能这玩意儿以前就有,只是没有大规模生产,所以才没有在去年对鞑靼人的战事中用到,不过他细想后又觉得不对,毕竟这么厉害的东西,就算不用来攻城,用来抛掷杀敌,威力想必也很惊人。
沈溪道:“我们在邓州会驻扎一到两日,但不会等朝廷御旨到来才开拔,伯虎兄还是先收拾心情进城……看你这两日忙碌不堪,身体又不适,进城后可要好好休养一下。”
唐寅懊恼地道:“在下身体没什么大碍,没必要休息,可以帮沈尚书多做点事。”
沈溪笑道:“邓州城已经拿下来了,还有什么事需要劳烦伯虎兄?你还是先休息一番,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革命?”
唐寅对沈溪的用词完全理解不能。
沈溪笑而不语,再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唐寅见沈溪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能行礼告辞。
……
……
大军进城。
唐寅仍旧坐在马车里,因为早晨起来得太早,昨晚又旅途劳顿,这会儿开始连续猛烈咳嗽,身体状况甚至不如早些时候。
唐寅心想:“可能还是太过在意得失,不然不会如此耿耿于怀……沈之厚做事往往出人意表,如果跟不上他的节奏,以后怎么在他手底下做事?”
追随沈溪时间越长,唐寅越感觉挫败,每次当唐寅以为自己快追上沈溪,沈溪都会用一种蛮横的方式将他打醒,让他意识到自己在沈溪面前只能当个小弟,甚至连小弟都未必能当好。
“他做事太稳了,许多在我看来冒失的事情,其实他都早有规划,我不过是在自找烦恼……哎,如果不是做官,寄情山水、无忧无虑生活其实也不错,但问题是现在我跻身官场,不追谁他还不行,但问题是他有什么必要一直提携重用我?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落榜书生,他位极人臣,还智谋百出,我实在是帮不到他太多忙,倒是胡重器允文允武,是个难得的好帮手。”
想到胡琏,唐寅心中一股强烈的自卑感油然而生,久久无法释怀。
想着心事,马车已到城门边。
“停!”
唐寅叫停马车,特意下车查看了一下城门口的情况,城门洞地上血迹斑驳,包裹着铁皮的厚厚城门坍塌在一旁,表面黑漆漆的,破损严重,好像是被硬生生炸开。
“军师好!”
城门口有官兵维持秩序,见到唐寅后都向他问安。
唐寅点点头算是回礼,然后重新坐上车。
马车恢复前行,很快便形行驶在城里的青石板路上。街道一片萧瑟,所有店铺都大门紧闭,路上看不到一个行人,一些地势较为开阔的地方倒是聚集着一个个人堆,以妇孺居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看就让人心酸。
“天灾人祸,不过如此。”
唐寅由衷感慨一句。
马车一路来到沈溪为他准备的居所,唐寅跨进门后才知道是一处相对完好的宅子,不是什么高墙大院,只是个普通的四合院,唐寅来到堂屋坐下,等随从送上茶水时,他还没从之前的落寞心情中走出来。
就在唐寅陷入迷惘时,张仑带着人过来给唐寅送东西,乃是军中刚刚分配下来的战利品。
“沈大人让我给唐先生送些东西过来。”
张仑笑着打招呼,“唐先生很受沈大人器重,我们只是得一点军功,而唐先生回去后应该加官进爵吧?”
唐寅刚开始还没如何,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妥,张仑以前称呼他“伯虎兄”,现在却尊称他为“唐先生”,或许是因沈溪对他的器重更深,张仑的口吻也随之发生变化,对他的恭敬比之之前更甚。
唐寅细细一想,自己一个不过正七品文官,在军中却愈发受到重视,不得不说这是一桩相当奇妙的事情。
……
……
沈溪领军攻克邓州,在很多对沈溪寄予厚望的人来说,这样的结果没有任何意外。
他们不觉得沈溪在这场战事中有多用力,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一场胜利罢了。
沈溪所部进后,马上施行一系列安民举措。
遭遇战乱的邓州城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百姓,在朝廷抚恤下,城里没有出现因饥饿而倒毙的情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已经是当前最好的结果。
这天晚上,沈溪举行军议,主要将领都领了差事,胡琏暂时总领邓州政务,处理关于民生方面的事情。
晚上轮值结束,胡嵩跃过来跟沈溪汇报城里的情况,唏嘘不已。
“大人或有不知,这城内寡妇实在太多了……她们的男人本来只是普通百姓,或种田,或营商,或打长工,谁想叛军一来便强征入伍,连续数月在中原各地流窜作战,至今已是十不存一。剩下没死老公的,居然想用身体贿赂咱手下那些兔崽子,换回她们的男人,好在大人早就吩咐过,不然那群兔崽子很难经得起这种诱惑。”
战争过后,中原之地满目疮痍,像邓州这样老早就被叛军攻占的城池出现了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叛军为了扩大自己的力量,只能从民间抓壮丁,失陷地区的男丁很难有不入叛军队伍的。
沈溪正色道:“要让将士们守住底线,如果谁敢乱来,一律军法处置。”
胡嵩跃有些为难:“其实不用吓唬那些小子,他们都知城内是怎么个状况,不过咱现在这么多人马在城里,就怕拿身子来赎人的女人会很多……现在只能加派人手看着,若出现状况,直接杀几个,剩下的就不敢乱来了。”
沈溪想了下,却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赞成杀人,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确实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将叛军男丁都给释放回去,但问题是现在战争并没结束,这么做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朝中政敌会藉此攻击自己不说,那些没经过审讯的叛军中可能隐藏有巨奸大恶,日后为祸一方会连累自己的名声,同时要是这些人再次投靠叛军,会将自己统领兵马的情报给透露出去。
所以,有些问题他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你回去后组建个宪兵队,盯着军中上下,如果有犯错的,不管官职高低,你带队直接把人拿下!”沈溪吩咐道,“等候本官处置!”
沈溪没有下死命令,说犯错就要杀头,因为他知道并非是麾下将士主动扰乱百姓,甚至作出奸淫掳掠之事。
地方上寡妇太多,她们想为自己的未来找个倚靠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天灾人祸面前,人非常渺小,官军无比强大,又是传说中百战百胜的沈状元领军,人被抓了,很可能下一步就要被杀头。
军中以人头记功,那些丈夫被俘虏的女人为了家族的延续,只能牺牲自己,因为这个时候她们除了身体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交换。
沈溪只能严令手下将士别乱来,普通士兵可能没胆子,就怕一些处在特殊位置上的人会犯浑。手头拥有的权力越大,越容易保守秘密,也就越容易被人收买。很多事都是在私密的情况下进行,很可能到最后沈溪没法查出来,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
……
沈溪带着忧虑回到大营中央的寝帐,这两天忙着行军打仗,他也极度疲惫。
营帐内,惠娘和李衿都在,她们跟着押运粮草的官军进入邓州,入城后就被女兵保护着住进了沈溪的寝帐。
她们虽然没法出去走走,却还是从女兵口中得知城里的情况。
沈溪坐下来,李衿奉上香茗,惠娘将她打听到的消息跟沈溪说。
“……老爷,这场战争实在太残酷了,城内那么多孀妇,老爷为何不想想办法让她们活下去?”
惠娘就是寡妇出身,对城内那些孤苦无依的女人有种特殊的关爱,她会设身处地想这些女人未来的着落,但她明白自己没本事帮助这些女人,就算她手头有银子那也是沈溪的,现在能安民,或者说能维护城内这些孤苦妇孺的人只有沈溪。
沈溪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给她们分配房子,再给她们足够的粮食,或者帮她们找男人?”
沈溪不喜欢惠娘涉入这种事,虽然他知道惠娘完全是一片好意,但问题是惠娘不清楚其中利害关系,本身沈溪只是负责平定叛乱,治理地方是朝廷委任的地方官要做的事,沈溪不可能面面俱到。
惠娘迟疑道:“那老爷,不如多开几处粥场,如果她们有男人,可以将她们的男人给释放回家。”
沈溪摇头:“战争还没结束,贸然释放战俘的后果,会令战局变得复杂,最多我会发布一些安民告示,让她们知道自己男人没危险……至于多开粥场之事也很困难,之前得到战报,运河上运粮船队被贼军偷袭,很多漕船被烧毁,如今军中已缺粮,我不能拿三军将士的生命开玩笑!”
“那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惠娘无比失落,“或许老爷早有安排吧,请恕妾身失礼了。”
惠娘坐在那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李衿想过去安慰都没办法。惠娘识大体,沈溪很清楚不能在一些事上去太过强求,却又知要是不用一点强硬手段惠娘不会屈从,这让沈溪非常矛盾。
沈溪打了个哈欠:“这几天都在忙着行军和指挥作战,我实在太累了,有事等睡醒后再跟我说吧。”
沈溪到了榻边,和衣躺下后很快鼾声便传来,看来这段时间他确实累坏了。
惠娘和李衿相视一眼,神色中满是担忧,惠娘默默来到榻边坐下,为沈溪盖好被子。
夜深人静,惠娘和李衿都没有睡觉的意思。
李衿非常疲倦,不过她白天已睡过,现在还能坚持,惠娘却是整个白天都没合过眼,这会儿依然精神抖擞,但脸上神情忽阴忽晴,一看心里就在做激烈的斗争。
“姐姐,其实老爷做的事,是为整个大明,为天下百姓着想。姐姐不该有妇人之仁,地方上的事,老爷会做出妥善安排。”
李衿只能尽量帮沈溪说话,她不想开罪惠娘,只是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惠娘管得有些宽了,只能从惠娘身上入手。
想让沈溪接受惠娘的建议,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如让惠娘放下心结,哪怕那些女人真的很可怜,跟她们姐妹也没太大关系。
惠娘问道:“衿儿,你觉得姐姐我多管闲事吗?”
李衿想了想,诚恳点头:“说姐姐多管闲事不对,但姐姐手还是伸得有些长了,老爷作为朝廷栋梁,难道会不知城里是个什么状况?这行军打仗,咱妇道人家不懂,一切交给老爷……我才觉得心安些。”
“唉!”
惠娘叹了口气道,“衿儿,其实你眼中顶天立地的老爷,在我眼里许多时候只是做事任性的娃娃,但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跟了一个男人,一切都得听他的,若不然的话我自己都能做些事……以前家乡遭灾,我便想方设法拿出钱粮来赈济灾民,老爷有时候……还是太过残忍了。”
李衿摇摇头,没有接受惠娘的说法,因为在她眼中,沈溪是顾全大局,不能跟惠娘这般任性妄为。
在李衿眼里,沈溪的思想境界要高出惠娘太多,但她不能把话直白地说出来,只能用摇头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惠娘没继续说下去,回头看着榻上熟睡的沈溪,幽幽道:“女人就该做女人应做的事情,战争属于男人,但每逢遭遇战乱,女人受的罪反而比男人更多,希望老爷能把事情处理好……罢了,是我多管闲事,明日我会跟老爷认错。”
“姐姐,其实老爷没怪责你,只是让姐姐别管。”李衿道。
惠娘对李衿笑了笑,脸上露出些许怜爱之色,在李衿面颊上轻轻抚摸一下,笑道:“我们都是可怜人,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怜,咱有好日子过,全赖老爷赐予,姐姐不该那么坚持……”
说到这里,惠娘明媚的眼睛里突然落下两行泪,好像受了委屈,又似乎是因为别的,李衿有些看不懂了。
“姐姐,你怎么了?”李衿赶紧询问,眼角也不由滑下泪水,却是因为惠娘的难过而难过。
惠娘苦笑:“姐姐没用,以为自己有本事能撑起一个家,最后却闹得家人离散,连生意都被人抢了,自己也差点儿死在牢里,要不是老爷救我出来,我已下了黄泉……姐姐还是太软弱,没本事啊。”
李衿擦擦惠娘眼角的泪水,用力点头:“姐姐做得都是对的,在妹妹心目中,姐姐是这个世间最完美的女人。”
“妹妹,你别恭维我了,我在老爷面前什么都不是。”
惠娘微微摇头,“姐姐太过妇人之仁,见不得女人受苦,总忍不住心中那股怜悯之心,想要改变老爷的想法,真是可笑……姐姐想明白了,以后要尽量改掉这脾性,当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吧。”
恰在此时,榻上传来沈溪的声音:“如果你真变得冷血无情,没有怜悯没有同情,恐怕我也不会将你留在身边。”
“老爷?”
惠娘和李衿都没料到沈溪居然熟睡中还能听到她们对话,她们声音已压得很小,尽量不让沈溪听到,如此一来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沈溪在装睡。
沈溪坐起来,手扶着头,显然没休息好。他轻轻拍了拍脸,让自己头脑清晰一些,转身要下床来。
李衿赶紧过去相扶。
沈溪伸手阻止,道:“我身体还没孱弱到走不动道的地步,本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你们说话,便起来看看。”
惠娘站起来,走到沈溪面前,主动认错:“老爷难得睡个好觉,是妾身不好,吵醒老爷了。”
沈溪打量惠娘:“你一心想要救助灾民,那是你宽厚仁慈,算不上罪过,我也从来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只是从整个平叛大局乃至天下局势而言,这么做会把我军带到危险的境地,所以只能先确保军队不出问题,但赈灾还是需要的,但得交给地方官府,如今河南巡抚便在积极调拨粮食到邓州城来,只是需要时间罢了……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自己太过妇人之仁,还要做出改变呢?”
被沈溪怪责,惠娘没说什么,不过神色阴郁,好像并不认可沈溪说的话。
“老爷,姐姐不是那意思。”李衿紧忙帮惠娘解释。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们姐妹同心,本来我不该发话,不过你们要弄清楚一个现实,我们现在正在跟叛军作战,而且叛军主力还没消灭,贼首尚逍遥法外,此时不能有任何松懈。此番我南下平乱的目的,是让百姓回归正常的生活,难道我不想看他们好?只是时机还不成熟……”
惠娘道:“老爷教训得是。”
虽然认错,但显然惠娘不甘心,紧绷着的脸出卖了她的心思,这会儿她不流泪了,但脸上却呈现出跟以前一样的倔强,这是沈溪最不希望看到的神色。
沈溪叹了口气,本来他有很多话想跟惠娘说,但看到惠娘那气鼓鼓却又委曲求全、主动认错的模样,心中便生不起气,他对惠娘非常“纵容”,也正是因为他将惠娘收在身边后,一直想要抚慰她的内心,才会出现今日的状况。
听到外边传来三更鼓,沈溪问道:“时候不早,为何不早些就寝?”
沈溪意识到惠娘一旦犯倔便不讲道理,所以有意改变话题。
惠娘道:“妾身白天休息很久,暂且不困,老爷若是累了话就继续休息吧。”
李衿紧忙道:“姐姐不困,我也不困。”
沈溪没好气地道:“难道你们还是任性的孩子?跟我出来,就注定奔波劳碌,有机会睡觉的时候不抓紧,非要在路上颠簸时再休息?衿儿,服侍你姐姐休息,我到旁处睡。”
对于惠娘在自己面前表现出的那股较真的劲儿,沈溪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直接提出换地方就寝。
李衿本想出言挽留,却发现惠娘没发话,便明白自己在这场合没资格掺和进去,便低头不语。
沈溪没有多停留,整理了一下衣物,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惠娘紧绷的神色稍微好转些。
“姐姐,老爷要走,你为何不挽留啊?”李衿有些着急地问道。
惠娘叹道:“老爷跟我生气,你没看到吗?这里是他的后院,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有心要走,我为何要阻拦呢?”
李衿一听,难过地摇摇头,心中一阵酸楚。
……
……
沈溪到中军帐凑合着休息一晚,早晨起来时,身板有些僵硬,感觉不怎么舒服。
在帐中活动了一下筋骨,又让侍卫送来热水洗过脸,沈溪才感觉好了些。
刚刚在帅案后坐下,只见唐寅在门口探头探脑,沈溪一招手,唐寅脚步轻快地走进来,道:“沈尚书,听说昨日有将士奸淫民女?”
沈溪道:“一大早跑来你就说这个?求证过了么?”
唐寅嘿嘿一笑:“这种事如何求证?不是发生过才有意加强的么?听说沈尚书派人下了严格军令,任何人皆不得扰乱地方百姓,若发现奸淫掳掠之事,一律捉拿归案,军法处置……如今底下将士都很谨慎,看出行都是三五成群,少有落单的,就怕被人怀疑……”
沈溪没有回答唐寅的问题,派人将马九叫来。
马九来的时候,手里带着厚厚一叠文件,这中间既有朝廷的文公,也有昨晚斥候刚搜集到的情报。
“……大人,小的配合胡将军严肃军法,凌晨抓了两个,他们正在跟城里的女人私通。”马九道。
唐寅听了好奇地问道:“是私通?不是奸淫掳掠?”
马九不知该如何回答,沈溪道:“叛匪肆虐地方,中原之地很多壮丁被抓,咱们拿下邓州城,除了那一万余叛军,尚有超过四万的妇孺,有部分是随军而来,更多则是本地百姓……”
沈溪将昨日进城后了解到的情况大概跟唐寅一说,唐寅不是傻子,马上意识到沈溪跟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城里女人太多,意味着将士进城后,会有大把女人倒贴,哪怕是中原礼仪之邦,战乱过后女人也要为自己的生存问题发愁。沈溪麾下有三万将士,除了值守不能擅离岗位,其他人被女人勾引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笑,可笑。”唐寅摇头晃脑评价一番。
沈溪道:“那二人是如何状况?”
马九紧忙回道:“小的跟胡将军巡逻时偶然发现的,这两人都是伙夫,因为大人交待需要保证军中将士每天都能喝上鱼汤,于是带人到北门向灾民收购鲜鱼,不知怎么就跟女人勾搭上了。审讯后发现,两个女人……都是自己找上门来的,据说其中一个想搭救前天晚上被我军俘虏的贼寇小头目。”
这个时代由于没有工业和农业筑坝引流,又没有电鱼等灭绝性的捕捉手段,只要不遭遇干旱,水产还是比较丰富的。沈溪军中提供渔网和羊皮筏,还用粮食进行公平交易,每到一个地方,灾民无不趋之若鹜,踊跃应征下河打渔,所以军中一直能保证鱼汤供应。
邓州城北门外就是湍河,所以伙夫去这里收鱼一点儿都不奇怪。
唐寅啧啧称奇:“这女人倒挺痴情的。”
唐寅好像是在说风花雪月之事,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人世间最大的悲哀,沈溪一皱眉,摆摆手,让唐寅到一边去,对马九吩咐:“把人押到城头,吊上一天,让军中上下看看,谁乱来就是这下场!”
“得令!”
马九领命而去。
唐寅看着沈溪:“沈尚书,马将军已将情况说明,并非是下面的将士乱来,而是有人主动引诱,你这么做是否有些刻薄了?”
沈溪道:“早有严令下达,不遵号令,没杀他们都是好的……怎么,伯虎兄觉得他们没做错?先提醒伯虎兄一句,你是在下的幕僚,这军法对你同样有效!”
唐寅无奈道:“在下有家室,怎会跟城里那些女人乱来?现在问题是女追男隔层衫,就算是杀掉鸡也吓阻了不了猴子,这些举措对城里那些女人没用,还是另想对策为好。”
……
……
辰时刚过,沈溪召开军事会议。
此次会议上,沈溪对城内女人主动献身这一问题三令五申,并且派人去州衙、县衙和四门张贴告示,让城内老弱妇孺安心,朝廷不会滥杀无辜。
不过这没什么用处,破城时抓获的都是乱军,并非主动对朝廷献降,哪怕沈溪不杀他们,回头官府审判,他们还是难逃一死。
军事会议结束,将领们各自回去办差,沈溪则在胡琏陪同下到了城内临近西门的校场,里面正有一群士兵等候沈溪到来。
唐寅陪伴在旁,不知沈溪要作何,见到校场内人不多,大概也就两个百人队,非常好奇:“沈尚书昨日不会就是靠这些人攻进城里来的吧?”
沈溪没有回答,胡琏笑盈盈道:“伯虎没说错,正是这些人所为。”
唐寅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走到那群士兵面前。
士兵们站成四排,每排五十人,一个个昂首挺胸,一看就很有气势。
沈溪道:“军师不是想知道我军是靠什么杀进城来的?就是这些东西……”
说着,沈溪让人将他的“大杀器”抬过来,空隙处塞着稻草固定的小箱子里放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铁疙瘩,约莫闽粤之地常见的蜜柚大小,唐寅想靠近,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沈溪笑着摇头:“伯虎兄别以为这是普通飞雷,这铁壳里填装的非普通火药,而是新式火药,因为才研究出来,很容易因为贮存和运送不当发生爆炸。”
“这么危险?”唐寅吓了一大跳,本来他想去见识一下这铁疙瘩是什么原理,听到这话不由后退几步。
沈溪下令:“展示一下跟军师看看。”
“是,大人!”
四个士兵出列,各自拿着一口小木箱来到一处废弃的屋舍前,搁置在靠墙根的地上,蹲下打开箱子,捣鼓一下便退出十丈外。
“大人,可以开始了。”
传令兵向沈溪行礼请示。
沈溪点头:“引爆吧。”
传令兵拿出小旗,冲着前面的士兵示意一下。
唐寅这才发现,其中一名士兵手上持有一根细长的绳子,只见他手轻轻一拉,然后便跳进旁边的坑里。
唐寅感觉可能有什么事发生。
“轰——”
“轰轰——”
“轰——”
连续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只见面前远处那座废弃的屋舍直接被炸开花,火光四射,漫天尘土而起,大地剧烈颤抖。
唐寅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蒸腾而上的黑云目瞪口呆。
胡琏笑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等尘土落尽,唐寅再去看那屋舍,已经被彻底夷为平地。
沈溪问道:“伯虎兄觉得如何?”
唐寅咋舌:“这……也太厉害了,这要是多制造一些……莫说城门,就算是城墙也能炸塌了!”
沈溪笑而不语。
旁边胡琏道:“数量还是有些少,在下刚见到这状况时,也觉得威力可观,但问题是现在没法大批量制造,好钢得用在刀刃上,炸城墙太浪费了,还是炸城门轻松些!”
听到这话,唐寅不由着急地问道:“沈尚书,如此厉害的东西,为何不大批制造?不过一句话的问题,朝廷必会大力支持。”
沈溪道:“你当本官不想?一来是制造成本太高,原材料稀缺,还有制造工艺非常复杂,再就是贮藏和运送难题没有解决,京城王恭厂一批人正在日夜赶工研制,需要时间,而且实战中用处需要验证……这不,先拿这次战事当作演练了!”
唐寅无奈叹息:“如此厉害的东西,却不能大批量制造,若是在军中普及,怕是大明再不怕外夷,大明江山也就可以千秋永固了。”
沈溪摇头:“无论多先进的东西,终归要人来使用,江山是否稳固也不看兵器有多先进,而在于是由谁掌控……伯虎兄这感慨,实在没必要。”
胡琏感到沈溪跟唐寅讨论的话题有些大了,甚至可能涉及沈溪今后是否会造反的问题,赶忙插嘴:“咱研究这个作何?走,回去吃饭,这不快到中午了么?”
沈溪一摆手:“重器兄不妨先去处理城中政务,我回营谋划明日出兵之事,接下来还有大战要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可一举将叛军主力击败,但若不顺……战局进入拉锯,我们缺兵粮食,非长久之计!”
叛军化整为零,胡琏和唐寅都是没有好的一次性解决叛军的办法,所谓断粮道不过是一种构想,现在证明叛军并没有将粮食贮藏于邓州,叛军军中还有多少粮食,贮藏在何处,都需要情报支持。
随后,沈溪跟唐寅一起返回营地,胡琏则去城中州衙处理公务。
来到城门口,但见两名中年士兵悬吊吊地挂在城门楼上,路过的官兵忍不住眺望,脸色都很不好看。
唐寅抬头看了看,“把人吊在上面一天,不会死吧?”
沈溪道:“照理来说不会,但谁知道他们的身体如何?这么吊着,很容易脱水,就算下来,未来十天半个月人也废了。不过他们既然违背军令,这是最基本的惩罚,怪不得别人。伯虎兄要为他们说情吗?”
唐寅摇头:“他们这是咎由自取,在下怎会帮他们说情?有法必依,执法必严,沈尚书做事想来经过深思熟虑。”
说话时,唐寅神色有些恍惚,似乎还在为之前演示的新火药威力动容。
沈溪一边走一边说:“这次邓州之战不算什么,朝廷各路人马都在往南阳府靠近,叛军避无可避,接下来将会是一场硬仗……若伯虎兄身体不适,可以留在邓州休整。”
唐寅惊讶地望了沈溪一眼,随即摇头:“在下撑得住,劳沈尚书费心了。只要这场战事不停止,在下便会留在军中,做好沈尚书的参谋!”
唐寅到这会儿,已经有点死撑的意思。
回到营地,唐寅吃过午饭便去休息,沈溪对付着眯了一刻钟当作午休,醒来感觉精神恢复了些,便伏案处理公文。
到下午时,邓州城里来了一名特殊的“客人”,却是沈溪手下头号情报头子云柳。
云柳离京小半年,为沈溪收集情报,此番再见她时,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可见连续奔波对她的身体影响很大。
“大人,已查到叛军头领刘六、刘七驻军的地点……就在邓州西南方六十多里外的汤山和三尖山一线,从那儿再往南就是湖广襄阳府的均州和光化县。叛军躲在山林里,伺机而动!”
云柳调查到刘六和刘七行踪后,第一时间前来跟沈溪奏报。
军情紧急!
叛军主力距离邓州只有六十余里,云柳意识到叛军这是对沈溪所部有想法,双方极有可能会在未来一两天时间内发生激烈碰撞,有心算无心,沈溪如果不知道叛军的情况会出危险。所以,云柳才放下手头其他事情,亲自前来。
沈溪神色冷静,他在地图上邓州西南方的山峦地带画了一个圈,笑了笑道:“六十余里,倒是在预料范围内……他们的兵马数量有多少?”
云柳摇头:“具体数字暂时不清楚,不过以当前打听到的情况看,至少有五万人马……因为兵力相对集中,他们的粮草供应也成为问题,不得不四处搜集粮食……正是因为他们派人到郧阳府和襄阳府乡野劫掠,才被我们的斥候盯上,进而锁定目标。”
“目前,已有多名密探混进他们的队伍,除了打听到这支队伍的头领是刘六刘七外,暂时没有其他消息传出来……贼人很警惕,面向邓州一线的情报已被全面封锁,但尚且未发他们有离开的迹象。”
“刘六、刘七倒是聪明,屯军于连接豫陕川和湖广四省交界的地方,如我军露出破绽,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冲出来,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挽救叛军不利的战局;若发现情况不妙,则立即调头向西,逃入关中或者汉中,那边山高林密,要找到他们会非常困难!”
沈溪打量地图,自言自语地说道。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张将军求见!”
所谓的“张将军”,就是张懋的孙子张仑。
本身张仑作为一个百户没资格称为将军,但因沈溪屡次点名让张仑领兵,本身他还拥有英国公世子的身份,手下将士不能直接称呼其百户或者校尉,只能以“张将军”代称。
沈溪摆摆手:“告诉他,本官有要事,让他稍后再见!”
说完这些,沈溪看着云柳问道:“你派了多少人盯着叛军主力?”
“大概……有两百多名斥候。”
云柳估算一下,对沈溪道,“叛军对我军斥候的扫荡非常厉害,被抓的弟兄基本没活路,不过好在叛军现在藏身于深山老林,外围斥候只需要守住几个山口,无需露面便能锁定他们的位置,但每天仍旧有斥候折损。”
沈溪皱眉:“那是否有可能打草惊蛇?”
“不会!”
云柳神色异常坚定,“斥候是卑职从湖广调拨过来的,他们接到的任务并不是调查叛军的情况,而是彻查近来郧阳府和襄阳府百姓遭遇劫掠之事,看看湖广与河南、陕西交界的地区有没有流窜作案的土匪……卑职也是综合各方面的情报才判断这是叛军主力。况且,就算叛军抓到我们的人,只听口音就知道来自南面的湖广,有斥候熬不住刑罚吐露实情,也只以为是受湖广官府委派,绝对不会想到跟大人有关。”
沈溪欣慰地点点头:“做得好,你能提前想到这一步,不枉我对你的信任。这么说来,叛军很有可能把我军当做猎物,窥视在旁,选择在适当的时候果断出兵,一举击败我们。一旦我军失利,那朝廷八方进剿的局面就会打破,他们可以赢得喘息的机会,甚至再次发展壮大……真是好算计!”
云柳请示:“大人,贼寇意图既已暴露,您是否即刻派出兵马与之决战?”
沈溪笑着摆摆手:“现在谈决战为时尚早,既然叛军还不清楚自己已暴露行迹,我倒是可以来个将计就计。本来我还打算明日领军开拔,现在看来要推迟一日才行。你继续去调查叛军动向,若是他们有撤离或者进兵迹象,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大人!”
云柳做事毫不拖泥带水,行礼后马上离开,出营后骑上快马远去。
……
……
云柳出帐后,张仑才有机会进来见沈溪。
张仑对错身而过的云柳十分留意,见到沈溪后便问:“大人,不知那位小将军是何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沈溪眯眼打量张仑:“你不可能见过,她在我军中,专司负责调查情报。”
“啊?那人是不是云侍卫?”
张仑突然惊喜地问道,“沈大人,末将早就听说您手下有位非常厉害的云侍卫,总是可以提前获悉敌人的情报,从几年前的京师保卫战到去年征伐草原,立下战功无数,在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都赫赫有名。以前京城多有传言,在下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但不知为何,此番见到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是吗?”沈溪笑了笑,随口反问。
这下张仑又有些不太确定了,讪笑一声:“也未必便是,或许看走眼了。您身边能人异士不少,既有小王将军这样的不世勇将,还有唐先生这样的谋主,云侍卫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谁到您手下,都能发挥出自己的能力,不得不说沈大人调教人才真是一把好手。”
本来张仑还想否认,但到最后却变成对沈溪百般恭维,极尽巴结之能事。
沈溪蹙眉:“你还有别的事吗?”
张仑道:“是这样的,末将想寄封家书回京,又怕泄露军中机密,只好请沈大人帮忙,把信……送到家祖手上。”
沈溪点了点头,一摆手:“将信函留下,回头我安排一下,跟送到京城的奏疏一同上路。”
“多谢沈大人。”
张仑很高兴,佩服地道,“沈大人,以前听到您很多传闻,神乎其神,总觉得太不可思议,其中必然有不切实际之处。但现在在您手下当差,亲自见识一番,才发现果然是名不虚传。”
沈溪笑而不语,扬扬下巴,无心再跟张仑对话,毕竟平时恭维他的人多了,多他张仑不多,少他张仑不少。
张仑见沈溪没兴趣跟他对答,讪笑两声:“在下还要换防,便不多叨扰沈大人,告辞告辞。”
张仑这边正要走,沈溪却想起什么,一抬手:“等一下……你去跟宋将军和胡将军他们说一声,出兵日期押后一日,后天开拔。具体事项会在下午升帐议事时说及,让他们做好相应准备。”
“好,末将这就去。”能领到沈溪亲口交待的差事,在张仑看来非常光荣,一路小跑出营帐去了。
沈溪看着张仑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继续低头查看地图上叛军主力所在位置,蹙眉思考下一步作战计划。
……
……
下午的军事会议上,沈溪没有透露叛军的动向,只是严令加强城内防务,防止贼寇突然杀来。
沈溪知道这话说出来未必有人听进心里去,手下这帮人才不过打了两场胜仗,便开始浮躁起来,如果刘六和刘七真的在这个时候杀来,或许会让骄兵悍将吃次大的教训,但他却知道叛军没胆量进攻他亲自领军把守的城池。
至于延迟一天出兵,没人会有意见,就算将士再立功心切,也能体会到这一路来的疲惫,在城里多休整一天并非什么坏事。
升帐议事结束,王陵之留了下来,好像有什么事要跟沈溪说,这次他还多带了个人前来,却是朱山。
王陵之本不愿朱山随军,但朱山对王陵之并不服气,两人相约校场比武,谁赢就听谁的,结果一场大战下来,王陵之被打得鼻青脸肿,只好随着朱山的意思行事。
夫妻二人性格相似,都想证明自己本事更大,这次随军出征,生完孩子闲得无聊的朱山想局的自己可以当“花木兰”,独当一面,所以做事非常积极,可惜的是至今为止也没捞到表现的机会。
不过朱山还是知道规矩的,至少在沈溪面前,她站在丈夫身后,一副温顺小媳妇的模样,由王陵之把夫妻俩的想法说出来。
“……师兄,这次我们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啊,每次打仗都用老胡他们,甚至张仑都比我出战的机会都高……小山觉得她有本事比张仑强多了,说下次攻城的时候可以让她打头阵……”
王陵之说话时扁着嘴,显然对这意见不是很赞同,毕竟他自己还没机会攻城略地呢,却让妻子冲锋陷阵,让他觉得十分没面子。
本来带着妻子随军就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好在这一路上朱山都穿着男装,而且平时做事很低调,军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王陵之带了只母老虎在身边。
这次朱起和朱鸿都没随军,朱山算是朱家的代表。
沈溪看着朱山:“小山,你真打算冲锋陷阵在前?”
“嗯。”
朱山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没表露出有多期待,但她眼睛里闪耀的光彩却显而易见。
王陵之道:“她的本事师兄你很清楚,我跟她……也算堪堪打个平手,女人有她这么大力气的吗?至少我认识的男人里边没一个有她力气大。”
沈溪稍微有些迟疑,道:“你爹是否同意让你们夫妻同时出战?如果出了事,责任谁来承担?”
现在沈溪已不是从王陵之和朱山的能力去衡量他们两口子是否有资格上战场,而要考虑若他们出了事,由谁去跟家里人交待。
王陵之咧嘴笑道:“我爹说了,只要在战场上取得功绩,一起上阵都行。但小山她没什么实战经验……师兄,你给她安排个不错的差事,或者让唐先生给她当军师,她领兵打仗一定行的。”
王陵之想让朱山带兵,又知道朱山没那能力,而他自己指挥和统调本事也不强,所以想出个馊主意,让唐寅给朱山当军师。
沈溪笑着道:“伯虎可是我的军师,怎能单独为小山一人谋划?”
王陵之脸上多少有些为难,苦着脸道:“可是小山想试试横扫千军的感觉,我也不知该怎么劝说,如果旁人陪着,我这边还担心呢。师兄,你最清楚小山的本事,所以只能来求你了。”
“这个嘛……”
沈溪露出迟疑之色,没有答应王陵之,但也没直接出言否定,这给了小夫妻俩一抹希望,二人眼巴巴地望着沈溪。
沈溪最后笑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如果你们不惧生死的话,倒是可以一起披挂上阵……不过,我不会让小山单独领兵,这次就让她留在你身边帮衬,你们两口子当全军的先锋,若这一仗打得好,下一次我让小山单独领兵。”
“行吧。”
王陵之点点头,没太多表示,不过朱山则显露出几分失望,好像她对于自己在战场上建功立业非常期待。
沈溪挥挥手示意夫妻二人退下,这时王陵之突然问道:“师兄,小山会以怎样的军职带兵?她现在什么职位都没有啊!”
“你将出任你的副将。”
沈溪道,“她在你身边,暂时不需要什么官职,你们俩要相互确保对方的安全,不能同时冲到第一线犯险,如果她这次立下军功的话,我会给她安排具体官职,但只能以男子的身份,小山在军中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就叫……田山吧。”
王陵之不知“朱山”和“田山”有什么区别,只知道自己终于完成妻子的交托,在沈溪这里为他们俩争取到一起上战场杀敌的机会。
夫妻二人将走时,朱山突然道:“老爷,其实我可以单独披挂上阵的,就算我一个人也行。”
“呵呵。”
沈溪笑了笑,对于朱山的天真,既觉得好笑,又感到很无奈。
王陵之则多少有些不满:“师兄都让你上战场了,你还要坚持一个人去?一个两个你能解决,十个人冲上来怎么办?还有火枪你会用吗?老远给你一下,你就被穿肠破肚,再大的力气也顶不住火器的打击。”
“你以为那些贼子没火器?他们不知从哪里弄了些火铳,起兵时就打了官军措手不及,迅速发展壮大,后续在跟官军作战时又缴获了许多,现在也不知道到底装备有多少,你没见过火铳齐射的阵仗,别傻傻地冲在前面挨枪子儿……“寒门状元最新章节就来网址:
夫妻俩说着话离开中军大帐,老远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朱山的嗓音比之普通女子粗得多,说话又一贯大大咧咧,旁人根本分不清她是男是女,而且跟王陵之走在一起,旁人也不敢上前询问。
王陵之在军中的地位相当超然,却没几个亲近的朋友,其根源便在于王陵之生性木讷,许多时候脑袋一根筋,一旦认准方向就不回头,很容易得罪人。说他是莽夫,却是武举人出身,更是皇帝和沈溪共同欣赏的“小王将军”,立下战功无数,旁人既不敢轻视,又不能靠太近惹人嫌。
王陵之夫妇离开后,沈溪派人将唐寅叫了过来,他不准备告诉旁人叛军的动向,却不想对唐寅有所隐藏。
以前沈溪绝对会以自己的力量来完成整个战略部署,但现在他既想考验唐寅,又想给自己减轻压力,便不时给唐寅出难题,如此一来可以磨砺唐寅的能力,二来看看对自己决策是否有所启发。
唐寅过来时精神头不太好,睡眼惺忪,不时打呵欠,不过等沈溪说叛军主力隐身于邓州西南方六十里外的山林时,他那双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睛顿时变得如鹰隼般敏锐起来,脸色变得极其严肃。
“六十里……一天之内便可杀到邓州城下,骑兵的话甚至要不到两个时辰便可发起攻城……”
唐寅自言自语,随即他向沈溪,有些好奇地问道,“沈尚书怎如此淡定?为何不赶紧升帐议事,即刻出兵将叛军消灭?”
沈溪打量唐寅,问道:“在伯虎兄看来,这场战事真的如此简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消灭叛军主力?”
唐寅微微摇头:“如果是旁人,当然不容易做到,但如果是沈尚书亲自领兵……怎会有意外?下面那些将士,不也这么想的吗?”
沈溪道:“叛军虽然化整为零,但主力依然在五万之上,我们全军加起来不过三万,又是在人地生疏的山区丘陵地带,敌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我们有火铳、火炮等利器助阵,谁敢保证在深山密林中发生的战斗一定能得胜?许多时候,悬崖峭壁上的一块岩石,就会带走我们一整队人马的生命,实在不是作战的好地方!”
唐寅想了想,继续摇头:“是很难打,但若不赶紧出兵,叛军指不定就逃走了,战事也会无限期拖延……不对,沈尚书不会就是想等他们逃走,好在深山老林外边跟他们开战吧?”
“你这想法倒是有些意思。”
沈溪微笑着说道,“跟伯虎兄说话,确实轻松许多,至少伯虎兄把事情看得很透彻,而不像某些人那样头脑发热,只会喊打喊杀,叫他们给个建议却无比艰难……那伯虎兄以为,这场战事该怎么打呢?”
唐寅本来紧张中带着几分期待,不过被沈溪如此发问,脸色多少有些难看,毕竟军略一向非他所长,当下支支吾吾道:“沈尚书既已有所决定,为何还要在下出谋划策呢?”
沈溪淡淡一笑:“正是因为我还没有定下来,才会通知你来一起参谋,不然留你在军中作何?别以为每次我都给你出难题……伯虎兄,拿出点魄力来,你之前所提构想,在我看来都有一定见地,怎么现在轮到实战,你连起码的纸上谈兵的勇气都没了?”
本来沈溪和颜悦色,但发现唐寅开始打退堂鼓时,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大有赶鸭子上架的意思。
唐寅皱着眉头,脸色异常严肃,他试着凑到沈溪身边,观察桌上的地图,看了半天后无奈摇头:“突然获悉叛军就在眼前,一时间千头万绪,怎会有好对策?沈尚书谋划多时,想来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甚至有应对了吧!”
沈溪摇头:“恰恰相反,我也是刚刚才知晓,有些措手不及,暂时没有头绪。”
唐寅想了想,试探地问道:“这也是为何沈尚书要延迟一日出兵,是想彻底查清楚叛军的动向吧?叛军藏在西南边的山地里,有点虎视眈眈的意思,他们不会是想主动跟我们交战吧?另外,那些贼寇所在之所的确是深山老林吗?周围是否有可以利用的地形?”
沈溪在地图上指了指:“叛军所在位置,丘壑纵横,向西是秦岭,向南是武当山,向北是伏牛山,人迹罕至,如果我军贸然发起进攻的话,必将前后失顾,在兵马数量不及叛军的情况下,此战胜算将会无限拉低。”
“原来情况如此严峻,怪不得沈尚书没有贸然制定作战计划。”唐寅知道大概情况后,越发变得谨慎起来,脸上多了几分沉思之色。
又过了一会儿,唐寅眼前一亮,在地图上指了指襄阳府光化和均州的位置,问道:“湖广行都司会不会派出兵马,协同我军作战?”
沈溪道:“援军暂且指望不上,因为湖广北部叛军活动频繁,地方上的援军不敢贸然出击,即便来了……你觉得以他们那数千严重缺乏训练的人马,会对整体战局造成多大影响?”
唐寅仔细想了下,点头道:“也是,地方卫所军队数量毕竟有限,武器装备参差不齐,想跟退缩到山林中的叛军交锋,无异于赶羊入虎口,一旦遭遇惨败甚至会连累到我军,这样一来……”
唐寅又开始沉思起来,他的疑问经过沈溪解答后,后续作战构想便再也持续不下去,可是此时沈溪仍旧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沈尚书,在下……觉得要在这种山地地形作战,非常容易出现问题,不如……”唐寅想跟沈溪讲述此战的艰难,大有退缩之意,不过在发言后,抬头撞上沈溪那满含期许的目光,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或者可以请胡中丞过来,再找几个人,咱们坐下来好好商议一番,沈尚书觉得如何?”唐寅打起了退堂鼓,不过也没说回绝,而是提出请人前来参议,集众人之力解决问题。
沈溪摇头:“伯虎兄应该知道这件事关系重大,若消息泄露出去,军心或有不稳,即便要告诉下面的将士也只能在战前……请你前来协商,就是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全军上下,除了情报部门知道这件事外,再就是你我了……知道的人越多,越可能打草惊蛇。”
唐寅苦笑道:“沈尚书……您还真看得起在下……”
言语间,唐寅颇为无奈。
明明自己没多大本事,军事方面完全就是个门外汉,最多诗画上有一点造诣,但诗画到底不能用来打仗,唐寅心里琢磨:“让我画个军事地图,或许还可以胜任,但让我直接规划一场近十万人规模的战事,这不是为难人吗?”
沈溪道:“伯虎兄,实在是军中无人可商议,才找你来……或许出兵时,我太过自负,没多带几个幕僚,才导致今日局面……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唐寅知道这种话不过是恭维,做不得准,但他同样知道,如果自己没法给出对策,沈溪有大把的理由将他弃之不用。
唐寅心道:“我不过是个举人,还被朝廷勒令不得参加科举,如果不是沈之厚,我现在或许还穷困潦倒……沈之厚没有充足的理由一定要用我,就好像胡重器,也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做事不和他心意,现在也有些拒而远之的意思,接下来很可能会被派到旁处,江南的战事恐也与之无关……”
唐寅眉角带着忧虑,视线依然没有离开地图,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沈尚书,之前你给在下看的那种新武器,不知能否派上用场?”
沈溪问道:“那种内置新火药的飞雷?怎么个使用法?荒山野岭没用武之地啊!”
唐寅想了想,试探地道:“若可以将叛军从山中引诱出来,令其进入我军预先设置的雷场……”
这话近乎空谈,沈溪只能理解为,唐寅实在是没辙了,只能胡说八道一通。
沈溪瞟了唐寅一言,问道:“以何种方式将叛军引诱出来?又如何能确保他们进入我们预设的雷场?”
唐寅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过敷衍,迟疑道:“叛匪躲在大山里,很可能是想寻找我军的破绽,伺机偷袭……即便沈尚书统领的中军他不敢动歪脑筋,但粮草和辎重必为其觊觎,一旦补给中断,我军必然陷入混乱,到那时叛军的机会就来了……邓州城里肯定有他们潜伏的斥候,有办法将这边的情况传过去……”
对于唐寅所说情况,沈溪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也是我不肯召集将校群策群力的的根本原因,就怕城里有叛军细作,一个不慎消息就会外泄……如今城里兵荒马乱,要彻底安抚民心恐怕得十天半月,但大军最多只能在城里停留一天。”
唐寅望着沈溪:“沈尚书,在下能问一句,您的计划是什么?不会什么都没有,只想让在下出谋献策吧?”
沈溪道:“也是事起突然,很多事没来得及绸缪,设身处地,如果是你临时得知叛军就在眼皮底下,也会想这其中是否有阴谋吧?找伯虎兄来,就是想集合咱二人头脑,定一个切实有效的方略……”
“当然,我的初衷不变,那就是以最小伤亡取得最大的战果……预想中应该是敲山震虎,让叛军以为我军已察觉他们的阴谋,促成其按照我方想法撤兵,一旦其进入开阔地带,我即可设下十面埋伏,将其一举歼灭!”
“好主意。”
唐寅由衷地发出感慨,但话刚出口便知不妥,因为这是沈溪给他出考题,而不是他向沈溪问策。
沈溪道:“我的想法虽有一定可行性,但缺乏可操作空间,比如说如何掌控叛军心态,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想法行动,这不是你我在这里有个念头,便能轻松解决问题的。”
唐寅点了点头,道:“那如果……叛军以为四面受敌呢?他们会不会选择一个方向突围?”
沈溪微微眯眼:“伯虎兄之意,要从叛军藏身之地着手,从不同方向发起进攻?”
“这个……”
唐寅自己便把这主意给否定了,道,“我军兵马数量恐怕远远不足吧?”
沈溪笑道:“以三万人马,包围五万以上的叛军,还是在情报传递不通畅的山林地区,可行性的确不高。”
唐寅非常懊恼,来回踱了几步,最后坐下来,手撑着额头仔细看地图,可惜怎么都看不进去,沈溪就跟催命鬼一样盯着他,就等着他给出对策。
沈溪摇摇头,跟唐寅一起坐下,二人视线在地图上交会。
“叛军不躲在别的地方,就在邓州附近,我军进攻邓州时他们不为所动,全然没有驰援的打算,图的是什么呢?”
唐寅好似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向沈溪分析局势,语气略显着急,“如果叛军只有上万人马,倒是有理由不驰援,可问题是他们总兵力高达五万,不来要么是觉得无法跟官军对抗,要么就是觉得邓州无足轻重,城里没有他们的主力,也无贮藏的粮食。”
沈溪笑着问道:“所以呢?”
“啊?”
唐寅看了沈溪一眼,以为沈溪是鼓励他顺着这话说下去,便道,“所以在下看来,叛军并不打算在我们过境时偷袭,只是单纯想藏起来,等我们撤离后,他们杀出来收复失地,也就是说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他们完全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这场仗归根结底还是粮食,如果现在能断掉他们的粮道,那他们将不攻自破。”
沈溪道:“说得不错,但如何断其粮道呢?”
唐寅绞尽脑汁想,嘴上嘀咕不停:“叛军乌合之众,军中不太可能贮藏太多粮食,他们那么多人,躲在山里吃什么?如果咱们放把火……情况会如何?他们会不会被从山林里被驱赶出来?”
沈溪点了点头:“倒是有些见地,我军不进山林,仅在外围放火,并虚张声势。我们可以有针对性地放出风声,让叛军知道我们的计划,军心动摇。等大火一起,他们退无可退,等逃出山林时,也就不攻自破了!”
“对,对,在下就是这意思。”唐寅兴奋地道。
沈溪随口问道:“那该如何虚张声势,又该在哪个地方放火,规模有多大,风向如何,叛军是铤而走险与我军决战,还是仓皇退到大山深处……”
沈溪接连问出很多问题,唐寅瞠目以对,这才明白行军打仗要思考的问题太多,不是一两句空话就能解决问题的。
沈溪说到后来,却开始给出答案来:“邓州西南那片山地丘陵地带,地势呈西高东低之态势,常年都刮西北风,我军派出小股人马,在西边高处放火,并在南北两翼虚张声势,叛军会如何?”
“对,叛军遭遇大火必然惊慌失措,加上我军有意泄露的进攻线路,这个时候他们就只能朝相对安全的地方逃跑。等他们按照指引逃到东边的开阔地带,一头闯进我军提前布下的天罗地网,只能俯首就擒!哎呀,伯虎兄,你这个军师挺称职的,所定战术一针见血,或可让叛军死无葬身之地!”
唐寅想了半天,终于拿出个放火驱逐叛军出山的建议,受到沈溪肯定。
刚开始唐寅还以为沈溪是在敷衍他,但第二天一早就知道情况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
叛军主力所在位置,最开始只有唐寅跟沈溪二人知晓,临开拔前终于传达到军中高层将领耳中,随即才在中下层将士中流传。
沈溪没有把所有人马都带出邓州,留下胡琏率本部一万兵马驻防,沈溪带着他的两万亲率人马,顺着官道往西南方的光化城走。
即将跟叛军主力交战的消息传出,将士们兴奋异常,对他们来说又是一桩大功劳即将到手,虽然不太清楚叛军到底有多少人,但只要有沈溪领军,他们就有必胜的信心和勇气。
中午驻扎时,兵马距离叛军盘踞地已不到三十里。从营地往西边望去,一片山峦由低向高延伸,林子很密,云遮雾绕,什么都看不清楚。
唐寅有些忧虑,去中军帐找沈溪时,却发现沈溪正召集王陵之、胡嵩跃和宋书等将领开小会。
“大人,这么仓促便打这场仗,贼人是否会有所防备?就凭一把火,叛军真会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咱们的包围圈?”
宋书觉得沈溪这么做有些太过想当然,至于王陵之和胡嵩跃等人则对沈溪完全信从,一点质疑的意思都没有。
沈溪正好看到唐寅掀开帐帘走进来,不由笑道:“此计乃军师一手策划,你们有什么问题,不妨问问他。”
唐寅差点一个踉跄,以为沈溪是想把责任推给他,暗忖如果战事出现问题,自己恐怕要背黑锅。
不过转念一想,沈溪就算想把责任推给他也是徒劳,谁都知道这路人马是沈溪亲自指挥调度,出了问题自然是统帅担责,他罪过再大也不可能有沈溪那么大,而且这一战如果出了状况,名声受损最多的人也只能是素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沈溪。
几名将领都看向唐寅,目光中不是质疑,而是推崇。
唐寅明白,这些人之所以崇拜自己,不是因为这次的计划有多完美,而是沈溪对他完全信任。
能得到沈溪肯定,在普通将士心目中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有本事之人。
沈溪冲着他眨眨眼,随后摆摆手:“军师,过来说说你的安排吧!”
唐寅很为难,他看懂沈溪的意思,大概是跟他说,你回去想了一晚上,该把具体战略想明白了,怎么也能把这群不知兵的将领给敷衍过去吧?
唐寅很无奈,走到沙盘前,把昨日沈溪告诉他的作战构想大致讲解一遍,最后强调:“敌军兵力数倍于我,又占据地利,在没法做到对叛军包围的情况下,放火是为了让叛军感到恐慌,特别是黑漆漆的夜里,铺天盖地的大火以及浓烟席卷而来,叛军只能选择逃避,加之我军在南北两翼实施佯攻,叛军向东面开阔地带逃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正面战场很重要,人在逃生欲望驱使下,会爆发出极其可怕的力量,这个时候就需要诸位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对手,让叛军清醒下来,向我军投降!”
说到这里,唐寅不由大量沈溪,想知道沈溪对他这番话作何评价。
沈溪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无意评价唐寅的策略是否得当,而几名将领则很振奋,连之前对此有所怀疑的宋书也放下所有警惕。
宋书道:“唐先生果然不一般,这计划非常完美,叛军的结局几乎注定……如此说来,未来几天我们就能把仗打完,中原地区剩下的几个贼寇完全可以交给陆侍郎和马侍郎他们,咱可以启程去江南了。”
胡嵩跃完全没有跟宋书争执的意思,乐呵呵道:“有道理,成败在此一举。”
宋书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老胡你还学会咬文嚼字了……胜败在此一举,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唐寅在旁看了非常别扭,“这群兵油子为了功劳,可以放下所有身段,相互谄媚……沈之厚驾驭这群**,是不是太过容易了?”
沈溪道:“军师的话你们听到了?放火的目的,不是要把叛军烧死,只是制造混乱,把他们从藏身的山林驱赶出来……不过相信叛军头领已经知晓我军从邓州城出来了,会有所防备,所以今天暂时就在这里驻扎,接下来不要轻易往叛军盘踞的区域靠近,天黑前尽量避免跟他们交锋。”
“是,大人。”
胡嵩跃等人神情振奋,眼看胜利有了指望,现在沈溪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溪又看着王陵之:“夜里那场火非常关键,小王将军,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你了。从此地往西边的山区,皆在叛军严密监视下,所以只能绕道前往,散会后你需即刻领兵出发,届时有专人引导你们到叛军藏身山谷的后方,那里已经备好引火之物……军师,你不妨跟小王将军一起行动,也好及时在旁指导。”
“啊?”
唐寅非常惊讶,好端端的怎么让我去跟王陵之配合?这是将我下放到一线部队,让我接受锻炼?
唐寅有种被流放的感觉。
此前所有事情都是沈溪策划和执行,现在他突然变成了全军的谋主,在自身都还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居然要指挥专司放火的部队,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王陵之却很兴奋,他对唐寅非常佩服,昨日提出请唐寅帮朱山打好处女战,当时沈溪一口回绝,此刻却安排上了。
“末将领命!”
王陵之容光焕发,似乎功劳唾手可得。
唐寅脸色却不好看,营帐内洋溢着的都是愉悦的气氛,只有唐寅心情低沉,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
……
军事会议结束,将领们陆续散去,唐寅灰头土脸地留在中军帐中。
等人走光,唐寅立即报天屈:“沈尚书,你是惩罚在下,还是故意为难啊?”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这场战事不能有丝毫懈怠,伯虎兄你不会想临阵退缩吧?”
唐寅苦恼道:“我一介儒生,带着人去烧山……真的可以吗?”
沈溪道:“行不行都要试试,如你所言,叛军没有跟我们一战的能力,所以就算眼睁睁看着邓州城失陷,也不敢出来跟我们硬碰硬交战……他们躲在山里并非是想伏击我们,而是一心等我们远去,可见招安之心已非常迫切。”
唐寅瞪大眼睛,摇头道:“他们兵强马壮,怎么可能甘心接受朝廷招安?”
沈溪叹道:“伯虎兄应该知道,人都有私欲,叛军也并非铁板一块,既然有人提出接受朝廷招安,那就意味着这是他们内部的共识。只是现在朝廷暂时不允,需要有一场大胜来奠定基调,所以他们只能被迫选择拖延战术,送些功劳给官军,让朝廷有台阶下,然后招安便顺理成章!”
唐寅终于明白过来:“那就是说,今晚这场仗,不管怎么打都输不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沈溪脸上仍旧带着轻松的笑容,“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稳赢不输的战争,现在只能说大概率叛军在遇到山火后会撤走,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被官军发现,先躲过一劫再说……叛军人心离散,据我所知,他们军中缺粮严重,这跟之前胡重器和地方官府施行坚壁清野策略有关,如今正值春荒时节,你说他们从灾区能弄来急需的粮食吗?”
唐寅这才知道沈溪所定计划,全部是建立在情报支持上,并非是听他说放火不错就答应下来。
沈溪又笑道:“这次是你亲自上战场历练的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我不是要让你为难,因为这是你蜕变成为三军统帅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你说,若最后战事取胜,而你又是谋主的话,朝廷会对你如何拔擢重用?”
沈溪给唐寅画了一张大饼。
作为沈溪的军师,成功取得平息中原叛乱以及荡平江南倭寇的胜利,朝廷论功行赏,别说知府了,下一步至少臬台起步。
唐寅虽然觉得沈溪的话有些不靠谱,但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只是在沈溪身边打下手,的确没资格争取什么,但如果是他出谋献策取胜甚至胜败关键也在他身上的话,那要取得战功、获得朝廷嘉奖就是轻而易举的神情了。
谁都知道沈溪在朝中地位如何。
皇帝对沈溪绝对信任,这意味着谁能帮到沈溪,谁就是大明功臣,他唐寅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虽然唐寅对沈溪的话半信半疑,但也只能选择相信,前去王陵之军中报到。
王陵之勇猛有余智谋不足,适合给人当副手而不是主帅,这次有了唐寅,王陵之终于可以当回主帅了,不过谋划的责任全都落到唐寅身上。
……
……
军中简单吃过午饭,沈溪派来的向导也到了,很快这支由唐寅和王陵之统领的骑兵队伍便出发。
渡过刁河后,这支部队顺着官道向西南的光化城狂飙急进,看起来是为全军打前站,实际上半道便抄小路赶往党子口,日落前已经绕到汤山和三尖山后的谷地……后世这里是三江口水库库区所在,此时已经有二十多名沈溪安排的斥候等候在这里。
纵马狂奔一下午,唐寅双胯都快磨出血来了,但他始终咬牙坚持,立即和王陵之夫妇一起,骑兵变步兵,一行千人跟着向导和斥候上山,入夜前已经顺利登顶。
山顶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火药、桐油、干柴等引火物,唐寅在佩服沈溪手下做事得力的同时,立即让王陵之指挥手下,顺着山脊部署火场,到戌时末已经布置好一条长约两三里的火线。
各处纷纷前来汇报火场已布置好,唐寅微微松了口气,让兵马散开,等候号令下达便放火。
唐寅不知朱山的真实身份,做事时发现朱山总是跟在自己身边,不由有些心烦意乱。
等朱山去检查准备情况时,唐寅找到王陵之,问道:“那个田山将军怎么回事?为何总跟着我?”
王陵之有些惭愧:“唐先生别见怪,田山她……敬重唐先生的本事,这里黑漆漆的她担心你出意外,所以近距离保护。”
唐寅听到后不由皱眉,不过对方是一片好意,他也不能怪罪,只得道:“我身体还算不错,不需要人保护。”
就在这时,朱山回来,兴冲冲地对唐寅道:“火场已部好,人员全部到位,唐先生,咱是不是可以放火了?”
唐寅摇头:“还得等等……如今南北两翼的疑兵似乎还没到位,东面的埋伏圈也在成形中,我们要等信号送达才能行动。”
“是,是。”
朱山显得很兴奋,看着唐寅两眼放光,就像见到偶像一样。
王陵之毫不见怪,他知道朱山是什么性格,爱屋及乌,对能做沈溪军师的人完全就是一种盲从的状态。
本身王陵之跟朱山的相处方式也不是普通夫妻,对彼此都很尊重。
过了半个多时辰,王陵之有些坐不住了,想找唐寅询问,朱山连连劝说:“……别着急啊,大人说了听唐先生的,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
这话唐寅无意中听到,心里纳闷儿:“这是正常的上级和下级相处的模式吗?声名赫赫的小王将军,对这个田山的敬重未免太过了吧?难道他们是朋友?就算是朋友,也该分出尊卑贵贱才是。”
唐寅还在想心事,突然北方的天空中窜起一朵红色的焰火,“轰”地一声炸开,无比璀璨夺目。
紧接着,南方的天空也被绚烂的红色焰火点亮。
唐寅果断地一挥手:“时间到了,可以放火了!”
“是。”
朱山领命而去,很快一场山火,便以山顶为中心,顺着两翼的山脊蔓延开来,刚开始只有两三里宽度,但劲吹的西风迅速推波助澜,迅速向东边扩散开去,很快火场便扩大到四里、五里,一时间整座山都在燃烧。
放火部队迅速往西边山下撤退,由于风向的缘故,西边没有受这场大火影响,不过那些处于下风口的叛军就遭殃了,毕竟火势蔓延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烟尘的传播速度,很快叛军藏身的山谷就被黑烟笼罩。
唐寅下到山谷后,骑上一直蒙着口鼻的战马,抬头看着东方天空被山火映红,打从心底里佩服沈溪的临机应变能力。
“小王将军,前线战事有胡嵩跃他们支应,你不用太担心。”
回去的路上,唐寅见王陵之闷闷不乐,不由打马上前劝说一句。
王陵之没有回话,与王陵之并驾齐驱的朱山则笑呵呵地回道:“唐先生放心,他没事。”
这种解释越发让唐寅觉得王陵之跟朱山关系不一般,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又很茫然,因为他实在想不到那五大三粗而且嗓子浑厚的人居然是个女子,还是王陵之的结发妻子。
唐寅没多想,回去时一行没有绕路,直接返回刁河北岸的营地,此时沈溪已不在营中,进入营门,唐寅翻身下马,又是马九前来迎接。
“九哥!”
“九哥!”
王陵之和朱山都恭敬地向马九行礼,宛若弟弟妹妹见到兄长。
马九点头道:“大人正带兵前去平乱,暂时没回来,你们先去休息,要防备贼寇偷袭营地。”
“知道了。”
朱山很高兴,虽然这次她没做太多事,却是第一次上战场历练,显得很兴奋。
一身力气没处宣泄的王陵之却不甘心留在营地守家,朱山瞪了他一眼,随后硬拉着一起往属于两口子的帐篷去了。
马九看着小夫妻二人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唐寅有些诧异,试探地问道:“马将军,那位……田山将军,是何人?”
马九一怔,随即好奇地问道:“相处大半日,唐先生尚不知吗?”
唐寅稍微一愣,不解地反问:“我该知道什么?难道这位田山将军也是哪位勋贵之后,在朝中有不一样的显赫地位?”
马九不想回答唐寅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我家大人既未跟唐先生说,想来有原因,还是等大人回来亲自跟您解释吧。”
“故弄玄虚。”
唐寅抱怨一句,不过心中对王陵之和田山二人的好奇心更甚,迫不及待想找沈溪问个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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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策划时就确定此战的作战方式不是强攻,而是布网以待,所以正面战场看起来风平浪静。
远处火光清晰可见,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呛人的味道,不过总归这里距离战场还有好几十里路,远好过于那些被烟雾笼罩的叛军士兵,此刻他们正在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很多人因为窒息再也走不出那片山林。
“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唐寅突然感慨一句,旁边马九听了,只是诧异地瞟了他一眼,就没有更多表示。
战争还有不死人的?
这次作战持续时间很长,唐寅站在营门口,眺望远处红通通一片,想看清楚战场情况,可惜却怎么也做不到。
好在不断有传令兵从前线过来,将战场上的情况大致说明。
“唐先生,叛军主力果然选择向东面突围,一头撞进我们预设的包围圈……目前我军已跟他们接战,结果未知。”马九对唐寅说明。
唐寅皱眉:“怎么这么久才接战?难道之前的计划出现偏差不成?”
马九仔细想了下,回道:“大概是叛军想确定最终的突围方向,耽搁了时间,好在并未出意外。”
唐寅点了点头,叛军藏身的山谷绵延数十里,想一把火把所有叛军笼罩其中不太现实,他琢磨:“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反其道而行之……说是怕打草惊蛇,其实就是要打草惊蛇才能取得理想的效果。不过……这算是我误打误撞蒙对了沈之厚的想法,还是说他真的全部听从我的建议?”
如今官军和叛军已经厮杀在一起,唐寅仍旧不清楚自己在这场战事中的定位。
想不明白的事,他不会多费脑筋,作为军师,不用亲临一线作战,可以在营地里等候军功到来,这对唐寅来说是一件相当惬意的事情,他仔细想了下,觉得之前几天被沈溪为难问策,相当值得。
“如果不如此的话,可能我要跟他去打仗……主帅自己都亲赴一线,而我只是给他出谋划策便能得到功劳,战后还会被提拔。这是何等好事?”
不由的,唐寅笑了起来,虽笑容异常灿烂。
……
……
一直到后半夜,前线回报战事快结束了。
叛军冲出山林进入原野后,一头撞进官军预设的包围圈。叛军头领发现情况不对,立即选择分散突围。
因为叛军主攻方向不同,局部战场战斗持续的时间也不尽相同。
叛军守在林中,乃是为了藏身,避免跟官军作战,保存有生力量。但现在是突围,事关生死,叛军不得不倾尽全力,完全可以想象一线战斗是何等激烈。
“山林里火势极大,再者尘烟弥漫,根本没法靠近他们之前的藏身地。”马九向唐寅介绍情况,“要彻底查清楚叛军数量,大概要等天亮后火小一些,甚至要等过中午大火熄灭以后。”
劲吹的西北风带来一个结果,那就是以起火点为界,北面林子完好无损,东面则火烧连营,但这片区域北面是刁河,南面是汉水,相对狭小,东面则是光秃秃的原野,就算烧光影响也有限,何况山谷间林木有断层,加上春夏时节空气湿度高,大火的波及面并不大。
唐寅看了看防守有些薄弱的营地,问道:“中军这边几时挪营?”
马九淡淡一笑,这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所以没法作答。唐寅见状轻轻一叹:“看来得等沈尚书回来才能知晓了。”
“时候不早,我先去休息了。”唐寅打了个哈欠,此时他已不担心这场战事的胜败,终于可以放下所有担心好好睡一觉,“沈尚书回来后,记得通知我一声,这几天风寒还没好,相信沈尚书能理解。”
马九赶紧道:“唐先生请移步寝帐。”
……
……
唐寅睡得很安心,好像这场战事跟他没什么关系,快速入眠后甚至没梦到任何有关交战的场景。
天亮后,最先回来的是刘序和他的两千将士,这次刘序斩获颇丰,仅仅抓获的叛军数量就有四千余人。
战俘排成的队伍很长,一点点往营地挪动,此时唐寅刚睡醒,站在营门口,打着哈欠,看官兵押送战俘。
“唐先生,您可真是大才……有您的策略保证,这次战事我军大获全胜。”
胡嵩跃显得很兴奋,“胡某奉命将战俘送到邓州,胡中丞会派人过来交接,您不回城去看看吗?”
唐寅听着胡嵩跃吹嘘,摆摆手:“我去城里干嘛?还是留在这边整理战果吧!”
胡嵩跃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无心再理会唐寅,赶紧带人去跟胡琏派来的人交接。
所有一切都很顺利,唐寅心想:“胡重器本来应该有意见吧?不过随着这场战事结束,功劳压身,一切芥蒂都会消弭于无形,所有人都会感到满意。”
因为战俘的队伍实在太长,唐寅没心思看完,折身回营,此时王陵之带着朱山过来,问道:“唐先生,沈大人回来了吗?”
唐寅摇头,看着不远处正在跟手下斥候说话的马九:“有事你去问马将军,他对前线的情况更为了解。”
随即三人一起到了马九跟前。
马九对唐寅等人结伴过来询问还有些迷惑,等弄清楚情况后回道:“大人还在前线,战事尚未结束,只是局部战场有了结果……”
唐寅点头:“也对,昨晚一场混战,包围圈中叛军对各个方向官军的数量不甚明了,再者内部没有形成协调统一,才会为我军所趁,不过天亮后,他们知道官军各路防守强弱和兵马分布,必定有针对性地发起突围作战。”
马九和王陵之没说话,朱山却崇拜地道:“唐先生见地果真不凡。”
王陵之没好气地呵斥:“用得着你说?唐先生没本事,怎会被大人器重?以前大人走到哪儿,都不会带军师,因为大人自己就是最好的军师,但这次偏偏启用唐先生,可见唐先生有多不凡!”
提到沈溪,王陵之满脸自豪,他对唐寅虽然也很尊重,但这种尊重更像是出自对沈溪的信任。
朱山笑呵呵不说话,她这一笑,反而露出一抹女儿家的姿态,唐寅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觉得有哪里不对,此时马九笑道:“小王将军和田将军先整军,守好营地,这边交给我便可。”
“唐先生和九哥,你们忙吧……”
王陵之笑呵呵带着朱山走了。
等人离开,唐寅凑过去问马九:“马将军,那位田山将军,莫不是一名女子?”
马九见唐寅终于发现真相,笑着说道:“其实没什么好避讳的,唐先生不是外人,我便说了……那位是小王将军的夫人,武勇过人……呵,这种话不好在他夫妻二人面前说,但也是因为本身有能耐,她才会被我家大人重用。”
唐寅一怔,问道:“小王将军的夫人,莫不就是……义宽的妹妹?”
马九笑着点头:“正是。这次大人没让义宽随军,留在京城,好像有什么事交待他做,便让田山……应该叫朱山一起来,不过军中女人到底不那么方便,之前一直留在运粮队,最近才到中军。小山力气很大,小王将军很多时候都比不过。”
听到这话,唐寅不由吸了口凉气,王陵之本事有多大他很清楚,如果说有个人比王陵之还要厉害,且是一名女子,那该有多恐怖?
“怪不得,怪不得。”
唐寅啧啧称奇,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就在二人交谈时,又有几路人马回来,也押送有不少俘虏,马九没心思跟唐寅闲话,去跟这些将领接洽。
唐寅看着没趣,到营门口寻找了块大石头,爬上去坐下,远远看到王陵之和朱山夫妻带着一队骑兵在营地周边巡查,颇为感慨。
“沈之厚军中,什么奇葩人物都有,几场战事下来总算长见识了,或许只有他这样的统兵奇才,才能聚拢这么一批有能耐的将领,不过看起来就算他不在军中,这些人也可独当一面,只是缺少一个善于调度的主帅罢了。”
唐寅突然想明白沈溪为何会对他委以重任了。
“难道说,沈之厚自己不想继续领兵,对于四海内奔走有些厌倦了?若是如此,他把我培养起来,以后就是我带着这群人打仗?少了他的号召力,我能对付得了这群心高气傲的将领?啧啧,还是当个文官好,带兵的事,还是交给懂兵的人罢!”
……
……
战事结果如唐寅所料,的确没什么悬念,官军大获全胜。
不过一直等过了中午,沈溪才带着人马回到军中,此时连胡琏已在营地内恭候多时。
同时被沈溪带回来的,还有叛军首领之一的刘七,以及一众叛军高层,只是不见刘六的踪迹。
“沈大人!”
所有将领都来到沈溪跟前,也就是说,沈溪并没有派人追击穷寇,有不少叛军头目从这一战中逃窜。
沈溪站在中军帐门前,左右全都是身材高大魁梧的将领和侍卫,刘七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拼命昂头,一副倔强的模样。
“贼人可知罪?”沈溪喝问。
刘七努力抬起头,盯着沈溪冷笑不已:“世人都道沈大人乃爱民如子的好官,大河南北的百姓都惦记着您的好,却未料也是为获取功劳不择手段之人……我呸!”
亲自将刘七擒获的宋书恼火地道:“敢对大人不敬,想找死吗?大人,这家伙不服气,先打他几十军棍,杀杀他的威风。”
沈溪一抬手,阻止宋书行凶,道:“刘七,你也算一条汉子,但因为你举旗反叛,给中原百姓带来巨大的灾难,导致民生凋敝,死人无数,这罪责你怎么也逃不掉……不过本官不会轻易给你定罪,会将你交给朝廷!”
“老子不怕死,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现在就杀了我吧!”
刘七知道要是被朝廷定下叛逆大罪,会承受千刀万剐之苦,不如激怒沈溪,引颈就死来得痛快。
胡嵩跃怒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不把你身上的罪孽厘清,就这么去死?就算做鬼,也要让你做个清醒的鬼!”
刘七本义愤填膺,但此时却不再言语,选择权已不在他手上,在被朝廷擒获后,想死也算是一种奢求,无时无刻都会被人盯着,没机会寻死,最后只能等朝廷审判发落。
沈溪道:“刘七,你若想死个痛快,便把你兄弟的下落说出来,免得他受苦。”
“啊呸!狗官!”
刘七闻言涨红着脸,破口大骂,“死则死矣,老子还在乎怎么死?朝廷倒行逆施,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总有一天还会揭竿而起,到时候你们必将万劫不复……我兄弟会给我报仇的!”
“嘿,这家伙真不怕死,不教训一下怎么行?”
宋书挽起袖子就想上前动粗,但看了沈溪一眼,发现沈溪神色冷峻,目光如电一般扫在他身上,当即讪讪地退到一边。
沈溪晒然一笑:“你们这些贼人,老拿百姓说话……你们遭遇不公,朝廷是有责任,但造反是唯一解决问题的途经吗?看看你们举兵以来,中原及晋冀鲁等地民生凋敝,农业生产几乎遭致毁灭性的破坏,如今已是初夏时节,春耕还没完成,接下来百姓如何过活?”
“朝廷如果不从他处调拨粮食,今年中原之地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还有因为你们造反,耽误朝廷抢修堤坝,赈济灾民,一旦黄河再次决堤,到时候又要死多少人?所以,不要老代表百姓,既然选择造反就该知道战败有何结果,这是你的选择,怪不得旁人……把人押下去吧!”
沈溪不想从刘七身上得到更多有关刘六的消息,下令让人把其押走。
刘七被人架起来,往远处拖去,刘七拼命挣扎,别着头咆哮道:“朝廷言而无信,我们选择归降,你们却赶尽杀绝,大明就毁在你们这群贪官污吏手里!老天会惩罚你们!”
这种狠话没有任何意义,反而让在场将领发出不屑的冷笑,让一个不可一世的贼首陷入这种歇斯底里的地步,这也算是一种压倒性的胜利。
不过沈溪却没有因此得意洋洋,打量在场将校:“各自整理麾下兵马,今晚把折损和功劳点算清楚,明日一早返回邓州!”
“得令!”
在场将校更觉颜面有光,一个个精神抖擞返回各自部队,清点战损及功劳,好像已完成平乱战事,就等最后论功请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