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跟胡琏和唐寅一起进入中军帐。
胡琏一边走一边担忧地说道:“贼寇冲出去不少,刘六很可能便在其中,就怕其集合人马,东山再起。”
唐寅也道:“沈尚书,看得出来那个叫刘七的有恃无恐,难道他觉得叛军会来营救他?”
沈溪点头:“如果叛军觉得投降是自寻死路,肯定会铤而走险……今夜贼寇来袭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我们却不能将消息泄露出去,做好准备即可。”
“其实完全没必要如此。”
胡琏谨慎建议,“战事已基本结束,贼寇只剩下残兵败将,我们应该早点带兵回邓州,稳固城防即可,不一定非得留在此地冒险……”
唐寅不由诧异地看了胡琏一眼。
或许是身居高位的缘故,如今的胡琏变得谨慎有余,进取不足,取得功劳后便不想犯险,避免功亏一篑。
沈溪没有回答胡琏的话,看向唐寅:“不知伯虎兄对此有何看法?”
虽然沈溪没明说,但唐寅已意识到沈溪不赞同胡琏的说法,只是不想反驳,让彼此都不好看,需要借他的口来将胡琏的嘴堵上。
明白到这一层,唐寅道:“眼下贼寇虽然元气大伤,但胡中丞之前也说了他们很可能死灰复燃,若设计得当,今晚可令叛军再遭重创,甚至有可能将逃逸的贼首悉数拿下,彻底奠定中原平叛胜局!因此,此战很有必要。”
胡琏打量唐寅,皱眉道:“如此不是很危险吗?叛军已成残兵,缺少粮食和兵器补给,实在不该在他们还有余勇时选择进行战略决战,稍微拖一拖,其必不战自溃……沈尚书,三思而后行啊。”
唐寅还想继续申辩,却被沈溪伸手阻拦。
沈溪笑了笑:“重器兄行事谨慎,在下完全能够理解,不过今日这一战却非打不可,因为留给在下的时间不多了,不如果断一些,早些结束战事,哪怕冒一定风险……此战把握还是很大的,一旦获胜,我将领军离开中原前往江南,后续平乱之事就交给重器兄和几位同僚了。”
胡琏本来有大把话要说,但沈溪表明这可能是其在中原主导的最后一战,胡琏便想到可能朝廷对沈溪另有委命,或者说沈溪觉得中原之地已不需要他坐镇,留给马中锡、陆完和他便可将叛乱彻底平息。
胡琏叹了口气:“少了沈尚书坐镇,怕是中原乱事难以在短时间内平息。”
“今时不同往日。”
沈溪摇头道,“朝廷如今派出多路人马,齐聚中原和山东之地,叛军锐气也被打压下去,地方灾情已缓解,随着朝廷赈灾款项陆续到位,只要能确保运河畅通,相信百姓很快就可以得到救助,叛军再强横也不过强弩之末……重器兄乃河南巡抚,这平复地方叛乱和战争创伤之事,交给你来负责比较妥当。”
换作旁人,或许会觉得自己力不能及,但胡琏自视甚高,觉得若是在沈溪将叛军主力剿灭的情况下自己连善后工作都做不好,实在枉为人臣。
而且胡琏需要一个舞台证明和表现自己,之前他的平乱工作出现极大失误,现在迫切想在之后治理地方中有所作为,证明自己绝非庸才。
“下官得令。”
胡琏恭敬地接受沈溪的提议。
沈溪笑了笑:“那我们不说别的,先策划一下晚上这仗怎么打……当然,我们必须要创造条件,让叛军认为有机可趁……叛军首脑多为响马出身,讲究江湖义气,刘七被擒获,他们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沈溪对叛军同气连枝的看法,胡琏和唐寅都持保留意见。
不过二人都在防备叛军偷袭营地,营救刘七,至于事情是否会发生,他们没沈溪那么大的把握,总觉得叛军劫营的几率不是很大,毕竟叛军刚刚经历一场惨败,元气大伤下不太可能会贸然跟官军交战,尤其还是沈溪亲自领军的情况下。
下午沈溪跟胡琏等人交待夜间防御之事,宋书手下或许在这一战中会掉以轻心,但胡嵩跃等人曾追随沈溪深入草原,知道夜袭威力,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
有胡嵩跃和刘序等人在,省去沈溪很多麻烦。
本来胡琏要在入夜前将所有叛军俘虏押送至邓州,但因为沈溪改变战略意图,有意将俘虏当做诱饵,不得不暂时留在中军营地,等候晚上可能发生的夜袭。
眼看快要天黑,唐寅趁着马九过来跟沈溪奏报情报时,跟着一起进到中军帐,他还有许多疑问要问沈溪。
唐寅道:“沈尚书,您现在大概不太清楚叛军残寇的具体位置吧?怎会如此笃定叛军会来夜袭?”
沈溪笑了笑:“将心比心,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不是吗?”
唐寅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点头道:“现在有大批叛军俘虏困在我军营地内,若是今天晚上他们不能将沈大人击败,或者救出俘虏,被灭是早晚的事,如果铤而走险、趁着我军立足未稳且暴露在明处,将士新胜心怀懈怠时前来攻打,一战得胜……那他们就等于彻底扭转战局!”
沈溪点头:“正是如此。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明日我带兵马进驻邓州,他们将再无反败为胜的可能,今晚殊死一搏,若我这边兵败,他们将很可能挟一场大胜再次席卷中原,威胁京畿。”
……
……
夜幕降临,营地内安静下来,将士连续两日征战,此时都很疲累。
军中没有安排庆功宴,将士基本都在休息补觉,不过还是有大批人马巡防,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一直到上更时分,沈溪才将胡嵩跃、宋书等人叫来,将防止叛军夜袭的事情说清楚,胡嵩跃没有丝毫疑问,宋书则有些难以理解,问道:“沈大人,贼寇好不容易逃走,能为了陷入咱手中的俘虏,回来跟咱血战?他们的人马全部加起来,怕是也难以凑出一万人马吧?”
胡嵩跃笑道:“不明白吧?越是咱觉得贼寇不可能做的事,他们越会这么干,因为他们觉得我军获得一场大胜后必然会松懈,遭遇突袭后炸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那就是他们反败为胜的契机。”
宋书没有跟胡嵩跃争辩,向沈溪请示:“沈大人,今日贼军一定会前来?”
沈溪点头:“以本官估计,大致如此,如果今晚不来,我们明日就要撤回邓州,他们再想扭转战局几无可能。”
宋书想了想,为难地道:“若如沈大人所言,那现在应该加紧防备才是,但昨晚将士一宿未眠,直至今天下午才得闲,上上下下都很懈怠,没人想过叛军会在这时候杀来!”
胡嵩跃扁扁嘴,不屑地道:“你手下那群兔崽子想睡就由得他们去,我们的人警觉性一向很高,随时都可以爬起来再大战一场。”
宋书一阵无语,旁边唐寅道:“沈尚书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咱们的士兵就算再警惕也要装出懈怠的样子……如果咱加强戒备的话,叛军看到情况不妙就不会来了。”
“有道理。”胡嵩跃笑呵呵说道,每逢战事他都会很兴奋,如同晚上这场仗就是为他准备的。
宋书担忧地道:“若叛军真的杀来,咱手下弟兄应对不及,该如何是好?”
沈溪笑了笑:“这正好检验一下平时弟兄们的训练成果如何……一路上咱们不进行过防夜袭训练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既入行伍就该枕戈待旦,遇到危险必须第一时间作出正确应对,协调有序完成应敌……要是敌人没来,就当作是一次练兵吧。”
宋书为难道:“将士们又累又乏,这种情况还要练兵,出了事……可能就要万劫不复了。”
胡嵩跃道:“我说老宋,你怎这般瞻前顾后?不都说了,我手下那些兔崽子早有防备,就算贼寇来了,数量也不会太多,只要你手下那些兔崽子别捣乱,这场战事就能获胜。”
“你能不能闭嘴?”
宋书暴躁地道,“我在听沈大人吩咐,你在旁边插什么话?你以为自己是军师,可以为沈大人出谋划策?”
胡嵩跃一听急了,怒目以对,宋书不甘示弱地撸起袖子,眼看着二人就要掐架,不过因沈溪和唐寅在前,他们不敢真如何,最后胡嵩跃冷着脸道:“哼,好心当做驴肝肺。”
沈溪道:“你们不用担心出大的状况……邓州方面已做好应对准备,即便这场战事我军稍微遇挫,援军也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在就看顺利逃出去的刘六和其他叛军首领是否有那勇气了。”
宋书再问:“大人可查探到叛军具体动向?”
在知道叛军很可能发起夜袭的情况下,得知叛军具体动向,意味着能占据先机,沈溪却直接摇头:“叛军现在小心谨慎得很,若轻易就露出端倪,可没胆量偷袭我们的营地……现在一切都是揣测,就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艺高人胆大了!”
“不过就是一群贼而已,哪里来的什么艺高人胆大之说?”胡嵩跃面色中满是不屑。
沈溪再道:“现在提前说明情况,是为了防止敌军袭营时,你们自己乱了阵脚,以为叛军有多少人马袭来,不战自溃!你们可以找一些值得信任之人告知此事,但必须严令,在叛军袭营前一定不能有任何异动,谁犯错打草惊蛇,谁就要承担责任!”
“得令!”
宋书和胡嵩跃同时领命。
沈溪摆摆手:“回去传达我的命令吧,然后耐心等待战事发生,若所料不差,这次夜袭会在后半夜发生,那时正是我军将士最容易懈怠时。”
……
……
将领们各自回帐,名义上是休息,但其实是准备接下来行将发生的战事。
唐寅回到营帐就躺下了,这段时间他累得不轻,还感染风寒,正是需要调养的时候,却东奔西走,实在折腾得够呛。
至于沈溪的中军大帐,一直灯火通明,先是马九前来奏报有关营防之事,临近午夜,云柳和熙儿同时到来,给沈溪带来溃逃叛军的具体情况。
“……正如沈大人所料,那名叫刘六的贼寇首领很不简单,他先是收拢突出我军包围圈的残兵败寇,潜入南边的黑风岗,汇合之前活动于东南方龙门寺山区的一路叛军,纠结大约三四万兵马,利用夜色,逼近我军营地。由于这片地区河网密布,到处都是芦苇荡,他们通过舟楫和河边小道行军相结合的方式,直到近前我手下才查探出他们的行踪。”
云柳奏禀时,显得很小心,生怕遗漏什么关键性的东西,不过她调查的情况非常详尽,在叛军偷袭营地前便将其大概位置锁定,这对官军来说是非常有利。
熙儿也道:“大人,其实可以派出人马,将其一举全歼,不需等他们袭营。”
这次云柳没反驳,因为她觉得妹妹的提议很有道理,此时叛军行踪已暴露,主动出击要比被动应战好许多。
沈溪却摇头:“叛军位置是知道了,但我军对这片河网地形不太熟悉,贼首见情况不妙肯定会溃逃,刘六再难被抓到,而且现在他们一定加强情报搜集,连你们派出去的斥候都可能会有危险……叛军不过是群草寇,逃走后若隐姓埋名,从何抓捕?不如守株待兔,先给予他们成功的希望,再彻底粉碎它!”
熙儿没有说话,她不过是将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说出来,不想却被沈溪直接顶了回去。
沈溪再道:“这次是难得的反偷袭演练机会,中原贼寇普遍有夜盲症,夜战并不擅长,反之沿海倭寇长期吃海货,夜间视力好,非常擅长夜袭,加之倭寇得朝中奸佞支持,装备有大量火器,且训练有素,明显比中原贼寇精锐,我军到江南后本就水土不服,还要面临一场场硬仗,不提前练兵怎么行?”
云柳道:“大人圣明,不过以现在的情况练兵,非常危险啊。”
沈溪微笑着说道:“所以才需要你们将情报刺探清楚……现在敌我动向均了然于心,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想来再过一两个时辰,这场战事就会进行,如果你们觉得累了,可以先去休息。”
“大人!”
云柳坚持地道,“大战在即,卑职怎能休息?”
沈溪笑道:“无妨无妨,鱼已上钩,如今就看渔夫的耐性了……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咱们小动作多了,反倒会让贼寇怀疑,所以你们去休息没有任何问题。”
云柳想了想沈溪的话,顿时觉得有理,本来局势是我军处在明处,叛军躲在暗处,悄悄发起偷袭,现在其动向完全被官军掌控,情况已发生根本性逆转。
“去休息吧。”
沈溪道,“或者继续派人盯着叛军,有何动向派人来告诉我即可。今晚这场战事具体该怎么打,之前已吩咐下去,不需我们强加干涉,看看将士如何应对吧!”
……
……
沈溪把作战主导权交给手下,如此一来营地遭受攻击时全看将士临场应变,沈溪作为主帅,此刻却变身成为裁判,只负责考察将士们的表现,从中选拔优劣,再定军功高低。
胡嵩跃和宋书已将情况告知手下,几乎算得上是一场开卷考试,在提前得知有夜袭的情况下,还出现偏差,那只能说明资质有限,脱离自己这个主帅后屁都不是,趁早回家抱老婆孩子去……现在正是检验这群人独立领兵能力的大好时机。
后半夜,营地内空气中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氛,为保持军中松懈的假象,值守士兵不知叛军会偷袭,按部就班地在营地内外巡逻,而这个时候一支支幽灵般的队伍正在夜色掩护下,往官军营地慢慢靠近。
“打起精神来!”
负责外围巡逻的其中一个将领正是英国公世子张仑,他回头看到队伍里几名官兵闭着眼睛骑在马上,脑袋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一副快睡着的模样,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出言斥责一句。
跟着沈溪连续打胜仗后,张仑逐渐成长,他现在不再是以百户的身份领兵,而是晋升为游击将军……这番提拔算是名正言顺,之前积累的战功足以让他升上几级了。
至于回到京城后会得到怎样的功劳,张仑不太在意,他早晚会承袭英国公爵位,现在不过是积攒声望,为将来掌控五军都督府打基础。
“呼……”
就在张仑准备继续完成巡逻任务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声,接着马蹄声传来,大地剧烈颤抖,一支骑军正往大明军队驻扎的营地快速接近。
突然间发现大批骑兵,张仑首先判断这不是己方人马,很可能叛军趁夜前来袭营。
他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不是说叛军已被击败,元气大伤了么?”
张仑没有提前得到叛军会袭击营地的消息。
营地外松内紧,负责轮值任务的官兵没一个得到通知,目的是造成营地防守松懈的假象。谁也不会想到,张仑居然会出现在战场第一线。
张仑茫然中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远处已有人大喊:“敌袭!”
空中响箭发出,随即红色和黄色的焰火一起升空,这显然不是叛军想要传递情报,而是沈溪麾下外围斥候发出的预警信号。
“小公爷,咱们得赶紧退回营地。”
旁边人赶紧提醒,他们可不管什么敌袭,只知道要保护张仑不受侵犯,张仑的亲卫全部是张懋亲点,唯一的任务便是保护世子的安全。
黑灯瞎火,张仑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整个人却很镇定,大喝道:“本将军奉沈大人命令巡营,遇到敌袭岂能轻言退缩?整理好队形,跟我迎战!”
经历过几场胜仗后,张仑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觉得昨日跟叛军主力交战都未曾吃亏,现在叛军散兵游勇胆敢前来袭击大明军营,还是沈溪亲自镇守的营地,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如果被人知道他临阵退缩,不笑掉大牙才怪,不管对他自己还是对英国公府的威名都有极大损害。
张仑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对危险的判断没那么敏锐,他带着麾下骑队冲杀上去,短兵相接,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叛军的数量和精锐程度远远超过想象。
除了张仑带兵突击外,其余巡营人马全都选择回撤,退到预先布置的地雷阵后方,等候叛军自投罗网。
“咦?那不是张将军统领的巡营人马吗?”
正在营门口指挥作战的刘序隐约看到张仑领军往敌军袭击方向冲去,顿时紧张起来。
手下副将探头一望,惊讶地道:“哎呀,好像真的是张将军……他怎么领兵出战了?是否前去阻止?”
刘序急了:“今晚怎么是张仑领军巡营?这会儿出击,不跟找死差不多吗?赶紧派人去把他追回来!”
“刘将军,不能追,沈大人说过,夜间敌人前来袭营时,除非我军准备充分,不然只能先稳固防守,在大面积杀伤敌人的同时弄清楚其虚实,等敌我攻势此消彼长后再行反击,切忌从一开始就打成消耗战!”
连手下都知道夜间作战的诀窍,刘序自然不会不知,但他怕张仑出状况……若张仑战死,沈溪很难对张懋交待,这次胜仗也会蒙上一层阴影。
刘序骂道:“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张仑是英国公府世子,他的安危非常重要!诸位,随本将军前去将人救回来!”
此时刘序乱了分寸。
之前制定的作战计划抛到了九霄云外,本来刘序负责镇守营地南方第一道战线,此时应该稳固防守,但发现张仑出状况后,放弃预定计划,选择主动出击,不过他也知道分寸,为防止自己镇守这一路出现问题,干脆留下主力镇守,交手下参将负责,自己则亲率部分人马前去营救张仑。
……
……
黑夜中,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很混乱。
对于营地内普通士兵来说,压根儿就没听说会有敌袭这一情况,他们在帐篷里被各自的长官叫醒,听到外面喊杀声震天,匆匆拿起兵器冲出营帐……好在临战时官兵基本都是和衣而睡,只需要简单套上盔甲便可以冲锋上阵。
不过在这种极度混乱的场面下,想要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很困难,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稳住阵脚。
“弟兄们,拿起兵器,我们负责的是西边!”
“我们向东走,那边才是我们的防区!”
“这边是西!兔崽子,别看错方向,你们是那边的人……”
营地内指挥调度远不像沈溪预估的那么轻易,甚至一度产生混乱,不过好在行军时专门进行过防夜袭训练,将士们大概知道自己要往何处,但即便如此仍旧有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蹿。
“哪支队伍的?别窜来蹿去……”
营地内安排有专门的标兵,专门指挥和调度乱了分寸的将士,有的士兵一整个小队都迷失了方向,跟着自己的火长、伍长找队伍,结果伍长先迷路,导致进退无序!又或者找到队伍,却发现长官也不知该往何防守,这个时候标兵就会前去引导,迅速投入各个方向的战斗。
“轰——”
“轰轰——”
营地外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却是之前埋设的地雷发挥了作用。
叛军杀入营地前,触发地雷,夜色中的爆炸对叛军的自信心有着致命的影响,因为这意味着官军有所防备,接下来他们很可能会啃一根硬骨头。
同时,连续的爆炸也阻碍了叛军进一步突击,面对生死人总会有畏惧,看到前面的弟兄身体被炸得四分五裂,没死的抱着残躯大声惨叫哀嚎,那种感受无比瘆人,自然而然地便停下脚步。
如此一来,后续人马只能试图从别的方向寻找突破口,完成突击。
“杀!”
叛军的喊杀声虽然很响亮,却透着一抹虚弱。
连续的爆炸中,第一批叛军杀进营地,随即刀枪碰撞发出的铿锵声和喊杀声交杂在一起,双方一上来就进入短兵相接的状态,如此一来火枪的威力大打折扣,开始考验敌我双方的单兵作战能力。
沈溪亲率的这支人马,基本都是军户出身,自小就接受系统的军事训练,拼刺和搏杀技术要比由农民组成的叛军强太多。
叛军冲进营地后发现里边防备完备,刀枪剑戟挡住去路,心中最后一抹侥幸也被扑灭。
第一批冲进营地的叛军数量连五百人都不到,很快就被消灭干净。
其他方向突进营地的叛军,运气就没那么好了,此时官军已经列好队形,他们面对的不但有改良过的燧发枪,还有佛郎机短铳,各种近距离射击已经让叛军感觉到自己身陷阿鼻地狱,更何况空中不时落下圆乎乎黑滚滚的铁疙瘩发生剧烈爆炸,带走周边一片人的生命,这种血腥的场面极大的震慑了叛军。
叛军大多数是普通农民出身,刀口舔血的悍匪毕竟只是少数,在这种境况下他们想到的不是跟官军血战,而是转身逃跑,离开这个不断吞噬人性命的修罗场。
“砰砰——”
营地内枪声密集。
沈溪帅帐里灯火通明,虽然营地外的叛军看到这些,但营地内的将士看到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深受鼓舞,就算短暂陷入不利局面也能转危为安。
“杀出去!”
营地中,王陵之跟朱山夫妇统领着一路骑兵,随时支援各个战场。
发现叛军如潮水般退却,两口子一马当先,向营地外发起反冲锋。
冲在最前方的朱山挥舞长刀,不断地将叛军头目劈落马下,落后两三个身位的王陵之,手持佛郎机短铳进行掩护,那些试图靠近朱山砍马腿的叛军士兵被火铳击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朱山打架很厉害,此番却是第一次真正遇到这种杀戮战场,但她表现还算合格,到底是悍匪出身,操纵马匹和挥舞长刀都不是难事,即便心中有些惧怕,但上了战场上来不及多想,总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等战后慢慢琢磨。
冲击营地的叛军很快失去战意,除了被杀的,其余的纷纷跪下举起双手,投降的比比皆是。
王陵之夫妇统领骑兵穿透叛军的队形,发现后续没什么人了,稍微一打听才知道叛军的主攻方向是南方营地,那里是囚禁俘虏的地方,叛军的思路很简单,先营救自己人,试着把这些人武装起来,然后再跟官军交战。
奈何大明官军不是吃素的,叛军势头虽然凶猛,但绝大多数都是刚放下锄头不久的农民,面对严阵以待的官军,他们做不出任何文章。
战事到中期已呈现一边倒的状态,王陵之领军绕营地外围向南边冲杀过去,等到了地头才发现自己来晚了,贼寇袭营人马已经被团团围住,官军正在捉拿俘虏。
在这里王陵之没有看到熟悉的将领身影,他仔细想了下这边好像是刘序负责的防线,正要找人问明情况,就见宋书带人过来,见到他劈头盖脸喝问:“张将军呢?”
王陵之一怔:“哪个张将军?”
眼前情况十分混乱,官军纷纷冲出营地追击叛军,王陵之正犯迷糊,对于宋书说的是谁他懵然不知。
宋书怒道:“英国公府世子!”
王陵之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听附近一名将领喊道:“之前刘将军出营去援救,到现在还未回来,应该就在营地外围……叛军偷袭时,张将军第一个领军冲杀出去!”
“混账东西!”
宋书非常恼火,带着一队人马向营地外冲去。
此时胡嵩跃带着人赶到,王陵之向他抱怨:“瞧他那拽样,也不知是在骂谁……战场上,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才是根本,你能管得了几个人?”
胡嵩跃道:“小王将军,张将军没事吧?”
王陵之越发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是个人都在关心张仑?胡嵩跃耐心解释道:“宋副总兵负责通知京营那边的将领有关敌袭之事,看来他忘记告知张将军了,要是张将军出事他会有大麻烦……他骂的是自己,不是别人!”
胡嵩跃也很紧张,赶紧带人往营地外冲去,王陵之却不想凑这个热闹。
后续大批人马过来,将叛军缴械归拢,又是三四千人。
朱山对王陵之道:“要不,咱也出营去看看?”
“不用了。”
王陵之道,“师兄让我查缺补漏,不让战线崩溃,我去管那些闲事作何?我现在还要巡查一下附近,看看是否还有敌人没杀退,至于救人之事,就留给他们处理吧!”
……
……
张仑最终还是被找了回来,虽然负了伤,伤势还很严重,但至少保住了一条命,之前带人出去营救张仑的刘序也受伤不轻。
沈溪抵达伤兵营时,张仑和刘序都在接受救治,宋书站在一旁很自责,他作为京营提调,负责京营内部沟通,却没有将叛军即将袭营的事告知张仑,让张仑以身犯险,而且最终还是由边军的刘序不顾一切营救,这让他非常惭愧。
“大人。”
张仑胳膊、腰身、大腿好几处受伤,包裹得就跟粽子似的,见到沈溪进帐来,有气无力地招呼一声,想要起身行礼却发现做不到。
沈溪示意张仑不要轻举妄动,旁边刘序道:“大人,卑职没有保护好张将军,张将军不知叛军会来袭,所以……”
说到这里话就卡住了,虽然刘序在救张仑上立下功劳,但在防御敌袭上却因意气用事而出现纰漏,南方营地差点被叛军攻破,虽然最终的结果却是全歼叛军,但这并不是沈溪希望看到的情况。
刘序明白自己的功过是非,希望自己的功劳能将过错掩盖,如此他也不奢求其他什么奖赏。
宋书抱拳行礼:“大人,是末将的错,末将没有及时将叛军来袭之事告知到张将军,才令他犯险。”
“你们在做什么?”沈溪厉声喝道,“你们身为统军大将,理应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现在是你们在这里检讨过错,甚至跟本官讨价还价的时候吗?谁给了你们这样的权力?”
沈溪在这些人中年岁最小,但地位却最高,他的话没人敢质疑,当他发起火来,军中上下无不感到害怕。
沈溪冷笑不已:“看看你们,有把自己份内的差事做好吗?张仑负责巡营,遭遇敌袭,在没有接到上级命令的情况下,主动出击乃是他应尽的责任!反观你们呢?刘序,你身为前线指挥官,本该站在镇守营地的第一线,却为了救人将自己的本职工作弃之不理,若防线因你的失误而崩溃,三军将士也要为你的意气用事而葬身于此?”
在沈溪的质问下,刘序感觉颜面无光,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本来他在军中很受人尊敬,此时却被骂得狗血淋头,还不能说是沈溪故意找茬,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沈溪说的是大实话,此时说这些更像是怒其不争。
沈溪又看向宋书:“还有你宋副总兵,以前便跟本官出征西北,中途曾做过什么,你都忘了?本以为经过这些年历练,已知顾全大局,谁知道依然如此不省事……诚然,在张仑的问题上,你有过错,却非在这里废话的理由,本官希望看到你们现在在第一线杀敌……难道叛军的威胁已彻底扫除,营地内已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敢在这里聚集?”
宋书单膝跪地:“末将愿意领罚。”
刘序也无奈道:“卑职愿意接受大人惩罚。”
旁边几名将领,神色都有所回避,此时都感到自己犯了错,不需要沈溪细说,他们也能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沈溪厉声喝道:“还不赶紧去当差?”
沈溪喝令下,宋书马上带着手下离开伤兵营,边军一帮将领不敢怠慢,纷纷出门去了,营帐内只剩下刘序、张仑两个伤员和沈溪、唐寅。
张仑面色苦恼:“沈大人,说到有罪,其实全在末将一人之身,若非末将意气用事,也不会让刘将军身陷险地,几位将军也不会因此而自责,都怪我……我不该留在军中,给沈大人添乱。”
唐寅想说什么,但考虑到这场合自己没话语权,还是老老实实往沈溪身后一站,等着沈溪发话。
沈溪叹了口气:“其实你做得很好,遭遇敌袭,你能果断出击,延缓贼寇靠近营地的速度,乃是大功……但是,你若是在此战中出了什么问题,我怎么跟你祖父交待?他让你在军中历练,不是让你处处争先置身险地的,你乃将帅之才,不能为逞匹夫之勇而让自己犯险!”
张仑低着头,没有接沈溪的话,心底觉得自己很没用。
沈溪道:“这一战过后,你就负责练兵的事情吧,上战场还是交给下面的弟兄,至于刘序你……”
“大人,您只管教训。”
刘序眼巴巴地望着沈溪,一点没有跟沈溪犟嘴的意思。
沈溪摇摇头:“你不是一次两次随我作战,道理比谁都清楚,你比老胡识大体,这也是紧要关头我总是让你负责全局的原因,但今天你的表现让我很失望。”
“卑职再也不敢了。”
刘序赶紧认错,脸上露出一抹哀求之色,生怕再也不能追随沈溪。
沈溪想了下,摇头:“你暂时官降两级,留在军中效命……日后看看怎么将功赎罪吧。”
沈溪这么说,便代表不能原谅刘序的鲁莽,意味着刘序很可能失去跟胡嵩跃、宋书等人竞争的机会。
刘序心中很是悲切,却能体会到沈溪的苦心,低头领命:“是,大人。”
沈溪道:“你们好好养伤,该说的话已经跟你们说了,再出现这样的错误,很可能会葬送你们的生命。若非叛军无心恋战,你们如何能逃脱敌人所困?不过也好,让你们吃到教训,总好过于等将来遇到真正的危险时,万劫不复……吃一堑长一智吧!”
这次张仑和刘序都只能低头,好像是在认错。
沈溪没再多言,他还有别的事情做,无法一直待在这边看望伤病号,带着唐寅出帐而去。
……
……
一战下来,成果颇丰,叛军另外一名统帅刘六被擒获,中原叛军除了齐彦名尚且在逃外,其余的主要首领基本都在这两战中被朝廷擒获。
官军中军帐中,刘六神情要比刘七平静许多,语气倔强:“沈大人,您要杀就杀,能死在您手上,也算是草民之福。只是那些贪官污吏,还希望沈大人能将其一并铲除,草民便代表中原百姓谢过大人厚恩。”
胡嵩跃冷声道:“你倒是明白事理,既如此你为何要造反?难道活腻了?”
刘六道:“若是这世道能活下去,谁愿意跟朝廷为敌?谁都知道沈大人的威名,自打知道沈大人亲自领兵南下,军中上下都愿意投诚,……我们被逼为寇,实在是苛政猛于虎,沈大人明察秋毫,应该知道这中原百姓日子过得有多苦。”
言语中,显示出刘六很有政治头脑,在这种处境下说话还能做到不卑不亢,说明其的确有当统帅的能力。
沈溪点头:“你们兄弟为中原百姓,倒是做过一些好事,但你们聚众反叛,导致朝廷赈灾不利,不知饿死多少人,而且你们强征壮丁参军,导致地方民生凋敝,生产耕种几乎完全停滞,接下来如果没有粮食运到灾区,必将是赤地千里的惨像!”
“还有就是你们连续用兵,姑且不说官兵阵亡多少,仅看看邓州城那些失去依靠的寡妇的悲惨处境,你就不感到内疚吗?无论如何,你们要接受朝廷审判,最多我会想办法给你们留个全尸!”
“那刘某就先谢过大人了。”
刘六对于自己是否能活命没有多少妄想,他明白领军前来偷袭沈溪所部没什么胜算,但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抗争,若是胜利功成名就不说,还可以迅速扭转中原战场的不利局面,再次恢复跟官军对峙的情况。败了不过是死罢了,仔细权衡后他做出眼下的选择。
沈溪再道:“至于你们军中沾了人命的悍匪,一律以军法处置,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本官此番到中原,除了平定叛乱,更重要是安抚灾民,让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刘六道:“弊政不除,百姓谈何安居乐业?”
沈溪点了点头:“你倒是将中原弊政看得透彻,其实本官已打算上疏陛下清理皇庄和改革马政,你们操之过急,为了反叛朝廷甚至不择手段,你们在中原之地造成的杀戮,已非只是针对那些贪官污吏,普通百姓因你们流离失所,死伤者不计其数,这些都是你们的罪过。”
刘六摇头:“既要反抗朝廷,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官府征缴苛捐杂税时,也未想过治下的子民如何过活,我们所做,乃是反抗暴政,若是能顺利建国,可令天下百姓享受太平盛世,这不过是成就大事前的小小牺牲罢了!”
沈溪连连摇头,不过他没打算用大道理说服刘六,毕竟对于中原乱事急速恶化他也负有一定责任,要不是他将所有精神都放在对鞑靼用兵上,抽调京畿大量兵马,中原也不会出现兵荒马乱的状况。
沈溪点了点头:“那本官先代表中原百姓谢过你的好意……不过人情归人情,法度归法度,既然你犯下滔天罪行,那就该得到应有的惩戒。来人,将他收押,明日一并送到邓州,再押送京师等候有司审判!”
“得令!”
马九作为沈溪麾下专司处置战俘及跟胡琏对接的将领,马上行礼领命。
沈溪领军平定中原叛军主力,马上折返邓州,而后上疏朝廷,说明此战经过,并且表明自己要前往江南平倭寇,暂时将中原平乱之事交马中锡、陆完和胡琏三人负责。
沈溪不打算带胡琏到江南,胡琏会继续留任河南巡抚,负责治理黄河、抚治灾民和荡清贼寇之事。
沈溪上疏后,不过一天时间,快马便已将消息送到朱厚照手中,内阁跟皇帝同时收到沈溪领军大破贼军的喜报。
张苑不清楚沈溪有对朱厚照上密折,以为自己是独家消息,赶紧去跟朱厚照报喜,却在乾清宫碰了钉子。
朱厚照道:“沈尚书取得胜仗,那是早晚之事,朕之前便说过,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现在不过是将几个贼首擒获,灭了他们十数万人马,距离彻底平息叛乱还有段时间。”
张苑迟疑地问道:“但沈大人提出要往江南平倭寇,不知是否该让沈大人留在中原?”
朱厚照摇头:“叛军主力已消灭,战乱已基本平息,杀鸡焉用牛刀?接下来就交给陆完、胡琏等人处理吧。沈尚书已圆满完成中原战事,朕的想法是,准许他前往江南,把江南官场好好整饬一下,再就是领兵把倭寇给彻底荡平!”
张苑神色严肃。
虽然皇帝已下旨让张永去南京担任守备太监,但南京官场的勋贵和文官势力也很庞大,之前张苑想将守备太监的职位拿到手上,再以此为基础掌控江南官场,事情发生变化后他只能改变计划,加速布局掌控江南权柄,让张永去了也会被架空。
若此时沈溪前往江南,他的计划将会全面落空。
张苑道:“陛下,叛乱匪首并未完全被捉拿归案,贼首杨虎、赵隧、刘惠等人依然活跃于鲁南和胶东半岛,现在沈大人便领兵南下,似乎太过仓促……之前内阁的意见,也是让沈大人留在中原十天半个月,等把贼寇悉数解决再继续征程。”
朱厚照皱眉:“这朝廷到底是你们说了算,还是听朕的?又或者是听谢阁老他们的?”
张苑赶紧道:“当然一切都听从陛下吩咐。”
“那不就结了?”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朕现在需要听到的是你们完全按照沈尚书的上奏行事,而不是在这里叽叽歪歪,乱发表意见……你们再有本事,能有沈尚书厉害?一个个都在朕面前装大头,说得头头是道,让你们领兵就打退堂鼓了,现在沈尚书说中原已无大碍,那就听他的,再有反对意见通通回绝便是。”
说完朱厚照站起身,头也不回往内殿去了。
……
……
从乾清宫出来,张苑不太甘心,因为很多事他还没来得及做,嘴里嘀咕:“好在张永还没到江南,现在沈之厚先去一步,等于说江南权柄全落在沈之厚之手……这下可热闹了。”
就在他前往司礼监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转身看过去,发现小拧子跟了上来。
张苑急忙问道:“陛下有事吩咐咱家么?”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真把自己当盘菜了?陛下若有事的话,何至于刚才不说,先把你教训一顿赶走后再叫回去?”
张苑冷哼:“你个小东西,会不会说话?”
小拧子冷笑不已:“张公公,咱家追你,只是想提醒一声,别以为你私下做的那些龌蹉事咱家不知?你想把江南权柄掌控手中,私下跟地方官员和将领接触,以为咱家不知?若是咱家在陛下面前告你一状,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个小东西,敢威胁咱家?”
张苑怒目相向,之前一段时间他跟小拧子还能保持和睦相处,但转眼间便因江南权力归属而反目,现在更是势成水火,小拧子丝毫不给张苑面子,偏偏张苑作为内监之首,却奈何小拧子不得。
小拧子道:“就当咱家威胁你吧,你想怎的?做人不能没有底线,否则没资格做人,干脆去当畜生!看你干得那些蠢事,咱家没在陛下跟前告你状,已算是看在以前同在东宫伺候陛下的份上,别给脸不要脸!”
说完这话,小拧子拂袖离开,张苑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口中呢喃:“这狗东西,难道患了失心疯?咱家怎开罪他了?江南之事跟他有多大关系?”
张苑怎么都没想明白,为何小拧子会如此生气,隐约感到背后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为人知晓,但眼下他根本无心细想小拧子的事,只是带着满腹疑问回到司礼监处理事情。
……
……
有关沈溪领军在中原战场取得决定性胜利之事,在内阁不是秘密。
当天谢迁从皇宫出来,回到府门口,却见有马车停在那儿,等马车上的人下来,谢迁不由皱眉,正是多日未见的张懋。
跟以前见到张懋总是能见到夏儒不同,这次张懋是单独来访,谢迁大概知道张懋是来说什么私事,上前见礼后不冷不热地道:“公爷进去说话便可。”
张懋脸上带着老奸巨猾的笑容,跟谢迁前后脚进门,刚到院中便出言恭喜:“于乔果然有识人之能,沈之厚又在中原立下大功,原本拖了一年多的乱事,他去了才一个月时间,便基本平息。哈哈,京畿已然无恙,下一步就是平海疆……”
张懋在那儿恭维,谢迁听到后却不受用,眉头皱了起来。
来到正堂,谢迁请张懋坐下,直接道:“英国公有何事,但说无妨,不然你光跟我说沈之厚有多少本事,我也听不进去,对吧?”
张懋笑道:“于乔你还是这般心急,作为老友,窜窜门拉拉家常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非要那么见外!这不是……让之厚去南方时,让他将尧臣带在身边,尧臣不负所望,这次平乱立下一点功劳,也可说有军功在身了。”
谢迁皱眉:“听您老这意思,是准备让孙子接过你的爵位?这……你是否操之过急了?”
谢迁当然明白,张懋不可能无端提到张仑获得军功之事,既然说了,那就是对他进行某种暗示,现在想来也只有英国公继位人的问题。
大约一甲子前,年方九岁的张懋得成化帝欣赏,接替父亲张辅进入五军都督府。现在六十年过去,张懋想早点把接班人的问题落实。
不但要继承英国公的爵位,张仑还要继承祖父在五军都督府内的地位,而能帮忙的显然非张懋本人,而必须要有文官集团背书。
现在沈溪已出手相助帮张仑获得军功,张懋急需有文官魁首为张仑入主五军都督府造势,有谢迁这个内阁首辅支持,那朝中就不会有人反对张仑上位。
张懋哈哈大笑:“跟于乔说话,就是痛快,老朽年岁不小了,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还有几天苟活?年轻人不成器,只能出去历练一二,西北不敢让仑儿去,怕出事,便想让他到中原转转……幸好是沈之厚,换作旁人绝无可能让仑儿这么快便适应军中生活,也不可得到显赫的战功。”
谢迁听到这里直皱眉,心想:“回头真要好好查查,张懋那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孙子,到底是怎么获得军功的,别是沈之厚为巴结英国公,蓄意虚报吧?”
本来谢迁就看不起年轻人,所以才会一再压制沈溪,现在连张仑都一并怀疑上了。
谢迁道:“这么说来,张老公爷准备退位让贤?”
“哈哈,就算不退位,也可以让我那孙子早些进都督府适应一下。”
张懋笑着说道,“这件事全仰仗于乔你了,光靠都督府的人,就算上奏,陛下也不会听,倒是于乔人脉广泛,若是你肯帮忙活动一下……相信尧臣他一定能在朝中有所作为。”
要让张仑当到张懋这级别的官职,必须靠朝中文官活动,能力或者说军功都不能成为主要因素,最主要还是倚靠人脉关系。
张懋没死,趁着自己还有余力,来跟谢迁商议合作之事,等于向谢迁抛出橄榄枝,若谢迁肯帮忙,张懋也不可能白用他,双方属于互利互惠的关系。
谢迁为难地道:“年轻人还是要多历练一下……如今尧臣正跟着之厚到江南平倭寇,怕是一年半载回不来,现在咱们谈这些,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张懋笑道:“就算尧臣不在京城,也不妨碍老夫帮他做点事,于乔觉得呢?”
谢迁一阵无语,过了一会儿才没好气地道:“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我现在正为沈之厚准备抛下中原那一大摊子前往江南平倭寇之事烦扰不已,你再遮遮掩掩的话,我要送客了。”
“哈哈,于乔你年纪老大不小了,脾气还那么冲,到底想要闹哪出啊?”
张懋说笑间,从怀里拿出一份书折,上面已将他的计划悉数罗列出来,塞到谢迁手里,道,“于乔看看,若是觉得合适的话,可以在朝中帮忙活动,若不妥你提点一下,老朽会酌情修改。”
谢迁没直接答应张懋,因为他还没想到有什么事能去找张懋帮忙。
如今的谢迁对张懋早不再推心置腹,反而在很多事上会反复权衡利弊。
谢迁说要研究研究,张懋实在拧不过,只能先告辞而去。
等回头谢迁拿起张懋的计划书看过后,心里直打怵:“这朝中人,一个个要么是在为自己的利益谋划,要么是在为自家子侄奔走,可有一个真心为国为民的?”
思来想去,好像只有沈溪符合他定下的标准……沈溪在很多事上大公无私,而他自认为也是这种人。
为了早些将沈溪平南方倭寇之事定下,同时也是为稳定江南官场,谢迁连夜将杨廷和叫来商议。
“……张苑之前只在为守备太监的事活动,现在他派人四处联络,似乎想把整个江南官场都控制在手中。”
谢迁把自己得到的消息传给杨廷和知晓。
杨廷和道:“不是刚传出消息,说是陛下同意让沈之厚早一步前往江南,无论张公公有何布置,大概都会被沈之厚瓦解吧。”
“消息确定吗?”
谢迁皱眉,因为他当日沈溪上奏的票拟上写了不同意,想让沈溪留在中原将地方叛乱彻底解决后再出发去江南,利用这段时间他抢先把江南局势稳定下来。
至于张永,谢迁倒不怎么担心,因为谢迁觉得张永相对识大体一些,这跟张永之前在军中当监军太监时立下的功劳有关。
杨廷和点头:“今夜宫里便会下旨,大概两天后沈之厚就要从南阳府出发前往江南,他可能比张永张公公更早一步到南京……但行军之事不好说,就怕沈之厚会轻骑先行前往,江南官场这般混乱,难道他不想从中分一杯羹?”
谢迁对杨廷和的措辞不是很满意,皱眉道:“什么分一杯羹,不过是去处理一下军政事务,你当沈之厚跟张苑之流一样?”
虽然谢迁对沈溪有所不满,但他不允许旁人对沈溪的人品操守进行质疑,涉及沈溪是否会在朝中结党营私的问题,谢迁一向持保留意见,因为谢迁觉得,哪怕沈溪独断专行,也是自己提拔起来的,若是沈溪人品不好那只能说明他的眼光不行。
而且谢迁也不觉得沈溪品德上有什么问题,所以他不接受别人对沈溪人品操行上的攻击。
杨廷和知道谢迁的心态,赶紧行礼:“请恕在下失言,不过现在看来,他的确有可能会先一步抵达南京,把事都先定下。”
“没发生的事,谁都说不准。”谢迁道,“若是他将三军扔下,自己往南京,说明他利欲熏心,或许……”
谢迁说了半截,没有继续说下去,大概意思是沈溪可能别有目的,只能让杨廷和自行琢磨。
谢迁将张懋白天留给他的计划书拿出来,递给杨廷和:“介夫,你看看这上面的东西。”
杨廷和将内容看过,惊讶地问道:“张老公爷的意思,是要让尧臣接替他的位子,以后就由尧臣来主持五军都督府的事务?”
“他倒是想……”
谢迁没好气道,“但尧臣真能顶得上么?现在尧臣跟着沈之厚出去混军功,看样子有所收获,下一步英国公会跟陛下请奏,让尧臣进五军都督府,几年内尧臣便可独当一面。”
杨廷和面带忧虑之色:“只怕到时候都督府也会为之厚控制。”
谢迁打量杨廷和一眼,神色冷峻:“介夫对之厚戒备心倒是挺深的……莫非你怕他将来乱国?”
杨廷和赶紧否认:“在下并不觉得之厚会发展到那地步,但始终还是要有所防备,现在尽可能安排跟他无关之人掌握京城重要差事,比如说兵部……”
对于杨廷和的话,谢迁略微迟疑,最后摇头:“如果让伯安来当兵部尚书,未免太过年轻了,但若让旁人来,又不放心,想那陆侍郎人品不堪……”
话说一半便顿住了,谢迁对陆完一向怀有极大的警惕心理,无论陆完能力如何,又或者陆完这次在山东平乱中取得如何耀眼的成绩,都不入谢迁法眼。
谢迁再道:“不过现在要防备张苑收拢朝中文官,哪怕有些人以前劣迹斑斑,只要能经受住阉党诱惑,也可为朝廷所用,如若不然,很可能会步当年刘瑾乱国之覆辙!”
杨廷和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老的话,在下谨记,定不会让张苑于朝中乱来!”
……
……
谢迁现在能指望的人不是沈溪,他把所有希望都倾注到杨廷和身上,以至于次辅梁储都被他选择性放弃,至于靳贵,谢迁倒觉得是可用之才,却不能委以重用,毕竟资历和能力欠缺。
紫禁城永寿宫,张太后听过高凤对朝中事的讲述,尤其涉及沈溪的部分,听得异常认真。
“沈卿家的妹妹嫁进宫,那日哀家见过,很机灵的丫头,看上去聪明伶俐,这些日子为何没动静了?”张太后问道。
高凤赶紧回道:“回太后娘娘,最近这一个月来,陛下基本每日都在交泰殿落榻,却有那不长眼的瞎传,说是陛下到现在都没跟这位沈家贵人圆房合卺呢。”
“还有此等事?”
张太后一惊不老小。
虽然张太后对沈溪妹妹入宫之事不是很支持,但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她也就默认这件事的发生,甚至还在迎娶沈亦儿之事上做出一些帮助,她本以为沈亦儿进宫后会改变皇帝的习性,未料沈亦儿进宫只是让皇帝改变了胡闹的方式,至今依然没个正形。
高凤道:“老奴并不清楚,不过那些传瞎话的人,却说得有鼻子有眼。”
张太后有些生气:“皇上也是,起先那个皇后挺好的,他却不理不睬,连皇后家族的人都不重用,现在逾制让沈卿家的妹妹入宫,这大概属于政治联姻了吧?不曾想却对这个皇后如此纵容!”
高凤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敢说出来。
张太后并不想知道高凤的心思,再次开口问道:“不知寿宁侯和建昌侯,现在于府中可安好?”
张太后从来都没觉得两个弟弟已被朝廷褫夺军职和爵位,一直拿二人爵位称呼,高凤稍微迟疑后才道:
“两位国舅最近都在府上,足不出户,之前老奴曾派人送一些慰问品,回来的人说,两位国舅现在境况都不太好,寿宁侯更是染病在身。”
张太后恼火地道:“可不是,被皇上给气的……就这样朝中还有人不断煽风点火,他们根本是想让皇家乱成一团,他们好隔岸观火。”
高凤赶紧应声:“是,是,这些人真该死。”
张太后稍微平息怒火,继续道:“有机会还是要跟皇上说说,让他早些原谅两个舅舅,都是一家人,作何要说两家话?新皇后兄长是朝中栋梁,难道他两个舅舅就不是了?以前京城危难时,他的舅舅不也挺身而出?”
高凤心想,张氏兄弟怎么能跟沈状元相比?也就是太后娘娘会高看自家兄弟一眼,但其实兄弟二人根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他们乱来,就算平庸一些也不会落得如此惨淡下场。
张太后又道:“谢阁老最近还好吧?”
“还好。”
高凤对谢迁的情况不甚了解,但知道太后对谢迁很关心,便顺着话锋往下说,“谢阁老如今身体康泰,在朝处理政务,朝廷上下一团和睦,谢阁老实在是功不可没。”
张太后叹了口气:“先皇时,朝中英才辈出,那时候确实是一片和气,可现在嘛……怎么觉得宫里边都快跟朝廷脱节了?”
高凤又想说,还不是因为皇帝不问朝事,疏远朝臣的结果?
张太后语气幽幽:“如果沈家那女娃,能早些给皇上诞下子嗣多好?何至于会跟现在这般朝廷根基不稳?皇上太过胡闹,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们做奴才的该多提点一些才是。”
“太后娘娘,老奴不是很明白,该如何提点陛下?”高凤可不知该如何能让皇帝生儿子,这好像跟他的差事无关。
张太后道:“哀家准备了一些东西,回头给皇上送过去,如果他不会用,你就就跟他解说一下,再让太医院那边给皇上开一些补方,当初先皇身子便有些虚,需要长时间调理才诞下麟儿……皇上从小多病,更是要好好养身体,咱大明就他这一脉,不能出任何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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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可没有急着跟谁造子嗣,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沈亦儿上。
这天他过来,让人送了大箱小箱的东西,把交泰殿外殿摆了一堆,沈亦儿本来坐在桌前跟两个宫女打牌,见到朱厚照进来,两名宫女赶紧跪下磕头,而沈亦儿则对朱厚照不理不睬,似乎对于朱厚照白天造访很不满意。
“皇后,朕又给你来送东西了。”
朱厚照笑道,“你不是说不想要金银珠宝和首饰吗?朕就从宫外给你买了一批好玩意儿回来,还有一些盆栽,可以让你在宫里解闷……哦对了,还有再为你造几十副牌,每天换着玩。嘿嘿。”
朱厚照一脸恭维之色,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太监拜见皇后。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你还真是有心啊……不过你这个皇帝不去处理朝事,闲着没事老往我这里跑作何?难道不知道办点正事?”
这些话并不是沈亦儿自己所想,而是进宫前,沈溪对她提点过的,让她进宫后规劝皇帝走正道做正事,连沈溪也没想到朱厚照会对沈亦儿到如此宠溺的地步,或者说这会儿朱厚照已迷恋上沈亦儿,所以不管沈亦儿说什么,朱厚照都笑呵呵不动怒。
朱厚照笑道:“朝廷没那么多事给朕处理……再说了,若是朕把所有事都做完,要那些臣子作何?你是在打牌吗……让朕来陪你,咱玩新牌。”
说话间,朱厚照覥着脸凑到桌旁,跟沈亦儿对坐,旁边站着个笑呵呵的小拧子。
虽然小拧子笑得欢,但心中别提有多苦了,每次来见皇后,这位君主就好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把持不住了。
做奴婢的只能陪笑,他甚至替朱厚照可怜,不过想到沈亦儿的身份,小拧子也就释然了,在他心目中也只有沈溪的妹妹能如此乱来,换作旁人的话,他非怀恨在心并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沈亦儿直接将桌上的牌拿到手上,没好气地道:“谁要跟你打牌?你想玩别带新牌来,那么浪费干什么……其实我跟几个宫女玩得好好的,每次你都跑来捣乱……”
朱厚照赶紧道:“其实朕的牌技挺不错的,咱们可以一起玩。”
沈亦儿骂道:“别不识好歹,姑奶奶不跟牌品不好的人玩牌……看看你来把宫女吓成什么样子了?她们敢正正经经跟你打牌?到时候玩得也不痛快,还不如我跟她们好好玩呢。”
朱厚照苦口婆心道:“皇后,朕一片诚心对你,你不想跟朕做什么事,朕几时勉强过?但你也要给朕表现的机会啊……跟宫女玩没什么啊,你喜欢热闹,朕可以多送些宫女给你,咱夫妻坐下来打打牌说说话难道不行吗?”
沈亦儿听了忍不住打量朱厚照,而朱厚照笑呵呵地望着沈亦儿。
旁边小拧子赶紧帮腔:“皇后娘娘,其实皇上的牌技真的很好,平时跟奴婢们打牌,每次都是皇上赢……”
“咳咳,有输有赢!会不会说话?”朱厚照板着脸纠正。
这边沈亦儿正在教训他玩牌时喜欢用皇帝的身份压人,这边小拧子就说他打牌都是赢,那不是变相承认他打牌的牌品不好?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你牌技好不好,关姑奶奶什么关系?姑奶奶就是不想跟你打牌,你莫非要强迫别人跟你打牌不成?”
小拧子很着急,正要跟沈亦儿解释,朱厚照一摆手让他退到后面,随即赔笑道:“皇后,要不这样,咱打牌设个彩头,如果你赢了,想让朕怎样便怎样,如果朕赢了就反过来,你看如何?”
说话间,朱厚照心里打着小九九:“你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没什么见识,朕还对付不了?如果朕赢了,可以顺理成章欺负你,你还要乖乖认了。”
沈亦儿嘴角发出不屑的声音:“你倒是会打算盘……我赢了可以指使你做事,但真的能如愿么?比如你学小狗一样爬出去?”
“啊!?皇后娘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大不敬,大不敬啊!”小拧子赶紧道。
却未料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点点头,笑容满面:“那也行啊,如果皇后赢了,朕就学小狗爬,但若是朕赢了呢?”
“你爱赢不赢,滚蛋,再不走的话,本姑奶奶可要用非常手段了!”
沈亦儿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朱厚照突然心里一阵发凉,因为每次沈亦儿动狠的时候,他都会有罪受,沈亦儿进宫后也让他吃了不少亏。
朱厚照道:“皇后,咱做事不能不讲规矩,说好了打牌……要不这样,你赢了朕就听你的,你输了什么都不用做,这总该可以吧?”
沈亦儿很恼火,觉得朱厚照让人心烦,直接站起来:“你走不走!”
“一起打牌,你赢了朕,朕就走。”
朱厚照也站起来,神色坚定,“你别忘了,整个皇宫都是朕的,朕就是不走,你能奈何?朕在这儿,那些宫女也不敢跟你打牌,大家都无聊不是?”
沈亦儿跟朱厚照斗得欢,小拧子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道:“乖乖不得了,居然有人跟陛下这么说话?这……陛下也是用这种口吻说话,简直没法看……完全就是俩小孩啊!”
小拧子虽然年岁也不大,但至少比朱厚照年长,自认阅历丰富得多,他怎么也没料到朱厚照会童真到如此地步,居然跟个十三四岁的女娃斗嘴。
沈亦儿道:“你就是个癞蛤蟆,跳到人脚背上不咬人也膈应人……好吧,姑奶奶就跟你来一把,让你心服口服,就此滚蛋!”
“那就来!”
朱厚照撸起袖子,好像要大干一场。
沈亦儿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吩咐道:“你们起来一个,跟本宫一起把他给大败!”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宫女哪里见过这阵仗,居然要跟皇帝作对,不断磕头。
朱厚照笑道:“为难宫女作何……小拧子,朕特赐你坐下,跟朕和皇后打牌,记得要拿出真本事,要把皇后给赢了,朕重重有赏!”
“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
小拧子没想到自己有跟皇帝和皇后平起平坐的资格。
等坐下来后,沈亦儿拿着牌,疑惑地瞟了一下朱厚照和小拧子,道:“三个人只有斗地主吧?你们俩一条心,怎保证你们不串通?”
“简单,你当地主,我们俩当农民……咳咳,朕不是农民,只是在这牌局里是。”朱厚照笑着说道,“我们赢了可以留下,输了就走,这样总该行了吧?”
沈亦儿冷笑不已:“没见过像你这么狂妄的人,竟敢跟姑奶奶打牌?等下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牌技……发牌了!”
……
……
朱厚照、沈亦儿和小拧子组成奇葩的牌局,打的是斗地主,而且是没人跟沈亦儿抢地主的斗地主。
沈亦儿发牌,等所有牌到手上后,朱厚照晃眼一看全是对子和三条,还有一个炸弹,顿时乐不可支道:
“这牌不赢实在说不过去,朕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牌……哈哈,皇后如果输了,就要跟朕再来一把。”
“先赢了再说。”那边沈亦儿三下五除二便将牌整理好,朱厚照和小拧子这边还在整理牌型。
“一个三。”
沈亦儿直接甩出一张牌,丢在桌上。
朱厚照坐在沈亦儿下家,还没整理好牌型,有点手忙脚乱,沈亦儿不耐烦地道:“你不是说自己牌技高吗?赶紧出啊。”
“小拧子,你来。”
朱厚照实在挂不住面子,见手里没有单张牌,又不想拆对子和三条,只好把责任推给小拧子。
小拧子心想:“这可是我立功的好机会,只要帮陛下赢了皇后,那以后陛下每次打牌都会找我当陪衬。”
“一个二。”
小拧子当即把自己手中最大的一张牌丢下来。
朱厚照笑道:“厉害厉害,皇后知道厉害了吧?朕的牌很好,小拧子的牌似乎也不错,看来你输定了。”
“过。”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继续吧。”
小拧子乐不可支,自己上来就可以出牌,一时间不知该出什么好,拿起两张牌,口中道:“奴婢就出……两个三?不好不好,要不出一个四也行。”
沈亦儿道:“怎么,打牌还报牌的?出什么赶紧,你下家又不是那傻帽……”
小拧子一听更觉得稀奇,这世上还有敢把皇帝叫傻帽的?不过他看了朱厚照一眼后,真觉得朱厚照有点像傻帽,因为某人被骂了还笑呵呵的,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小拧子想了下,朱厚照连最小的三都接不上,那就说明手里全是对子或顺子,于是果断出牌:“对三。”
“对八。”
“对十。”
朱厚照终于出牌,一脸高兴的模样,嘴都快笑歪了。
小拧子本来有对Q,一看皇帝出牌,赶紧道:“过。”
沈亦儿没好气地瞪了小拧子一眼,拿起一对往桌上一丢:“对二。”
这下轮到小拧子和朱厚照瞪眼了。
沈亦儿道:“你们不要是吧?六七八九十J……”
朱厚照和小拧子又对视,朱厚照看着自己手里的对子和三条,随口道:“小拧子,你有牌就赶紧上啊。”
小拧子这才惊醒过来,拿起四张牌往桌上一丢:“炸!四个五。”
“好!”
朱厚照看了看自己手里四个K,惊喜地道,“皇后,这下你总该没话说了吧?”
沈亦儿不慌不忙,拿起四张牌往桌上一丢:“四个A。”
朱厚照和小拧子顿时只能相顾无言。
牌打到这里,沈亦儿已不耐烦,板着脸道:“看什么看?没有大得过的,就别干瞪眼,知道该说什么吗?”
“过。”朱厚照先道。
随即小拧子跟了一声:“过。”
沈亦儿将剩下的五张牌往桌上一摊,道:“本姑奶奶也不欺负你们了,看看这是什么牌?”
朱厚照和小拧子都探头看过去,等看到是的大小王加三个十时,朱厚照和小拧子脸色不知有多难看。
沈亦儿站起来,拍拍手道:“走好不送!”
朱厚照道:“皇后,你这牌也太厉害了吧?大小王,对二加四个A,这都能被你抓到?还有,你四个十怎么拆着出啊?”
“本姑奶奶想怎么出便怎么出,怎么你不服气啊?”沈亦儿扁扁嘴道。
“不服!”
朱厚照把自己的牌往桌上一摔,正准备洗牌,却被沈亦儿一把将牌夺过去。
沈亦儿没好气道:“你还是皇帝,当知道什么叫君无戏言?说好了一盘完事就滚蛋,怎么还想赖账不成?”
朱厚照心里那叫一个不甘,本以为自己研究斗地主多年,可以称之为融会贯通,却未料被沈亦儿三下五除二就给打败了。
不过他也知道什么是脸面,既然之前已答应要走,他只能站起身来:“走吧,小拧子,回去后好好练习一番,回来找皇后报仇。”
“报……报仇?”
小拧子对这对大明最尊贵的夫妻的用词根本无法理解。
沈亦儿不屑道:“下次有本事也别来,别输得倾家荡产才好。”
朱厚照抱拳:“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朕会找你算旧账,就不信赢不了……走了!”
朱厚照带着小拧子,气呼呼往交泰殿门口而去,等人走后,地上跪着的两名宫女终于有胆量站起来。
沈亦儿道:“别怕他,不就是皇帝吗?他又不吃人,你们有我罩着,他敢欺负你们的话跟我说,我要他好看。”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显然不能理解皇后何出此言。
沈亦儿嘴上发出冷笑:“他以为自己是谁,也敢跟我斗地主?哼,也不看姑奶奶我是从小学这玩意儿长大的!这不跟欺负几个小嫂子一样简单?”
原来沈亦儿平时跟林黛她们一起打牌的时候,自行揣摩了一门藏牌的技巧,她很有经验,一次藏三张,会将大小王加一个二扣在自己袖子里,等洗完牌,她再将三张牌拿出来,不管是她发牌还是最后打底牌,都能做到随心所欲,因她眼疾手快锻炼时间长,平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这也算是沈亦儿压箱底的本事,平时不会拿出来用,因为一旦她赢多了,林黛和谢恒奴等人就不跟她玩了,所以她只能抱着平常心跟沈家内宅的女人打牌。
不过针对朱厚照,她不会留手,心想:“只怪你自己笨,不会数牌,倒是跟我大哥家里几个小嫂子一样,没心眼儿……唉,就这样还当皇帝呢,不会把江山都给输掉吗?”
言语间,沈亦儿看不起朱厚照,只是耍一点小阴谋就能让朱厚照吃瘪,她觉得很有成就感。
在她看来,作为天下之主的皇帝,不过如此。
……
……
“明明我的牌那么好,还有四个K没出就输了,实在太窝囊了!”朱厚照离开交泰殿后,回去思前想后半天,都理解不了为何会输。
小拧子在旁听朱厚照嘀咕小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出言提醒:“陛下,其实还是咱抓的牌不太好……皇后娘娘手里的牌实在太好了,换了谁都会赢。”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连张单牌都没有,全是对子和三条,还有炸弹垫底,怎么不好?朕是皇帝,有龙威庇佑,上天也应该知道朕很想赢这场牌局,应该把最好的牌都发到朕这边才是。”
听了皇帝的话,小拧子心想:“终于知道什么叫蛮不讲理,还有胁迫老天爷必须给好牌的?”
显然朱厚照想不到沈亦儿会跟他出千,他平时打牌别人都战战兢兢应对,他本来牌技就不高,至于观察人发牌这种事他更不会去做了。
“马上叫些人来。”
朱厚照突然从案桌旁站起,挥舞拳头,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朕要找一些头脑灵活的人,先好好教导他们打牌,然后再让他们配合朕进行突击训练,一定要让皇后输得心服口服……哼,朕就不信赢不了她!”
小拧子急道:“陛下,其实完全不必如此。”
朱厚照骂道:“你懂什么?朕的面子何等重要,输给女流之辈多丢人?你是太监不在意,朕乃九五之尊,绝对不能输!”
……
……
朱厚照又开始钻研东西,这次不是研究女人,而是训练打牌,而且找了不少人来,尤其是他觉得头脑聪明手脚麻利的人,不过基本都是太监,坐了几桌,每天的事情就是陪他打牌,他要从中选出最有本事的那个,陪着他一起去挑战沈亦儿。
之前牌局中落败的小拧子直接被朱厚照忽略,似乎是对小拧子的能力不认可,这让小拧子感觉异常憋屈,本来好端端陪着皇帝见皇后,无缘无故惹祸上身。
就在朱厚照天天在房间里研究打牌时,小拧子奉命到豹房安排平时皇帝的助兴节目,趁机去见了丽妃。
等小拧子将皇帝沉迷打牌之事一说,丽妃皱眉:“还有这种事?小姑娘家家的,也没多少风韵,在陛下面前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害得陛下围着她转?”
小拧子道:“架不住皇后以前学过打牌,毕竟是沈家出来的,听说沈家人都会打牌,而且打得很好……皇后聪慧得很,一般人比不了啊!”
丽妃道:“之前陛下也曾拿牌到豹房来玩,但当时并不上心,本宫也没心思学,你找一副牌来,详细告知本宫玩法,或许本宫能帮到陛下呢?”
小拧子苦着脸道:“娘娘不妨帮帮奴婢,奴婢也想帮陛下的忙,现在娘娘您要见到陛下……也非易事啊。”
丽妃对小拧子的话感到十分恼火,不过现在她的确没资格跟小拧子叫板了,只能忍气吞声道:“先找牌来,等本宫研究清楚,会把其中的技巧告诉你,到时你就有机会在陛下跟前立功了。”
……
……
小拧子最后还是给丽妃拿了副牌过来,简单教了一下,丽妃马上明白怎么玩。
不过就算她再兰心蕙质,想要精通还是要钻研一段时间,丽妃将廖晗叫来,着着实实一通喝斥,也是因她心情郁结,干脆拿廖晗来出气。
“……干娘,孩儿的确把消息传出去了,但朝野都没把这传言当回事,好像陛下跟皇后关系如何,不关他们的事……这事要传播开太过困难。”廖晗之前所领差事,就是将皇帝跟新皇后有间隙,到现在还没跟新皇后圆房之事到处说。
但显然廖晗对此不太上心,至今京城内都没有太大风声传出,也可能跟皇帝荒唐胡闹惯了,人们对这种花边新闻腻味了有关。
丽妃黑着脸道:“百姓会对宫里的事情漠不关心?本宫怎么不信呢!”
廖晗道:“要不……咱再多传一些瞎编的东西,比如说这位沈家的小主子在宫里对陛下拳打脚踢……干娘,孩儿所想,只要不让人知道这消息是咱传的,怎样传都不过分。”
“行!”
丽妃拿着纸牌,在手里洗了洗,道,“记得动作要快,沈之厚现在还不知道有这回事,若长久拖下去,沈之厚获悉并且做出安排,那时候你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
……
廖晗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京城百姓不关心皇宫里的八卦,实在是因为传闻太过离奇,以至于百姓听到这传闻后都觉得可信度不高。
哪里有皇帝想宠幸女人而得不到的?
天子坐拥天下,沈氏女再跋扈,进了宫还不得乖乖雌伏?怎么可能有看皇后脸色过日子的皇帝?
朱厚照在宫里的那些荒唐事,民间早有传闻,朱厚照胡闹任性的名声流传甚广,也意味着百姓觉得皇帝在男女之事上非常随便,不可能会发生迎娶新皇后进宫却不圆房这种事情。
既然世人都觉得是笑话,那就不会当真,这件事也就只能在小范围内流传,就算很多宫里有眼线的大臣都不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不过消息终归还是传到沈家人耳中,好像也是有人故意把消息往沈家这边传送。
周氏这天来到儿子的国公府,找到谢韵儿,询问有关沈亦儿在宫里的情况。
周氏担心地说道:“好儿媳,为何为娘听说亦儿那丫头进宫后,总是给皇帝甩脸色看,还不让皇帝接近,有这么回事吗?”
谢韵儿显得很为难:“娘,这种风传怎能相信?多半是有人想借此污蔑我沈家,打击老爷在朝中的名声。”
“哦。”
周氏好像明白过来,露出恍然之色,“为娘就说这件事不可能是真的,亦儿那丫头怎么也不可能那么任性吧?不对,不对,这丫头刁蛮起来像她大哥,简直是胡作非为!如果把皇帝都得罪了,咱沈家就没好日子过了,对吧?”
“娘……”
谢韵儿想纠正周氏的一些想法,但发现其实徒劳无功,因为这个婆婆根本就不明白朝廷的情况,说的越多越会出状况,干脆缄口不言。
周氏叹了口气:“先不管她,回头有机会的话,为娘亲自进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这丫头再任性也是娘生下来的,她仗着有大哥撑腰,可能会任性些,为娘要好好劝劝她,不让她乱来。憨娃儿那边也请放心,他这个妹妹影响不到他在朝中当官。”
谢韵儿摇头:“老爷最近没有提过有关皇后的事。”
“他是太忙了吧。”
周氏叹道,“太忙了也不好,常常经年都看不到他,如果他能及早回来就好了,别是又过了年,来年才能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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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没有等到正德皇帝的批复到来,便统领三军从邓州城出发,一路南下,往襄阳府去了。
接下来沈溪要转道湖广,从湖广襄阳府沿汉水南下,在武昌府抵达大江,再沿江水一路向东,前往此番平定海疆的第一站南京城。
在这之前,沈溪需要地方官府协助,准备好运兵和运送粮草辎重的船只。
好在早年沈溪在湖广当过总督,地方上关系和门路都无比熟悉,就算不需要朝廷命令,以他领兵在外的吏部和兵部尚书的身份,也可以轻易调遣船只。
此番沈溪南下,没有带胡琏同行。
按照之前的约定,胡琏将留在邓州处理战俘,随后他会把肃清残匪的任务交给马中锡,自己则领兵前往山东地界,配合兵部侍郎陆完消灭杨虎所部,彻底平定中原匪患。
可如此一来,胡琏注定不会参与江南平倭寇、还海疆太平的战事。
至于唐寅自然是一路随行。
自打出任沈溪幕僚,殚精极虑,经历一系列战事考验,唐寅蜕变很大,现在身上好像带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息,军中将校见到他都要尊称一声“唐先生”,沈溪对此倒是乐观其成,不介意给唐寅打造一身光环。
兵马抵达襄阳府,过汉水时,湖广行都司派出水军迎接,主动请缨来见的襄阳卫、荆州左卫、郧阳卫等卫所指挥使都曾是沈溪旧部,非常渴望得到老上司赏识,不说仕途上更进一步,至少以后到京城述职时可以顺利一些。
不过沈溪仍旧保持之前的态度,不主动接见地方官员和将领,即便有人送礼物也是一律拒收,而出面应付这一切的正是唐寅。
虽然唐寅现在是正七品文官随军,但亲历几次平叛战争并都立下功劳后,加官进爵已是板上钉钉之事,不过他能得到什么官,除了接下来平倭寇中的表现外,还要看朝廷的态度,沈溪是为他表功,但他毕竟是举人做官,幕僚的身份更像是被私人雇佣,当然唐寅的情况不同,他跟的对象是沈溪,而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完全可以左右唐寅将来做官的高度。
好不容易渡过汉水,当日沈溪并未统领人马进驻襄阳府城,而是选择驻扎在城外码头附近,因周边没有叛军活动的踪迹,驻扎在此非常安全。
不过就算如此,将士扎营后也没有掉以轻心,仍旧拿出严谨的态度,设置多重防御……概因邓州刁水北岸那场夜袭战给了全军上下极大的震慑,那次战事虽然取得相当不错的战果,但自身损伤也不在少数,一切都源自仓促应战下的慌乱。
有了惨痛的经验教训后,将士们学会了自我防范,任何情况下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沈溪一如既往待在中军大帐看地图,不过这次他却不是看中原叛军活动的路线,而是研究大明东南沿海海图和江南一带密集的河网图。
唐寅见过襄阳府派来劳军的官员代表后,前来跟沈溪汇报,因为早就习惯每次来见沈溪都在研究军情,唐寅站在案桌前等候了好一会儿,默默学习和观察……沈溪每次都知道他来,但从来不会立刻说事。
半晌后,沈溪终于抬起头来,唐寅这才将自己见地方官的情况说明。
“……送来的粮草可供军中七日所需,还有很多鸡鸭鱼肉,可以大大改善军中伙食。”
唐寅笑着说道,“这里的官员比起中原的地方官识相多了,没有哪个主动向沈尚书送礼。”
沈溪笑着说道:“你当他们以前没送过?我曾在湖广当过一任督抚,这些官员和将领早就熟悉我的性格,就算有新到任的官员,也会有同僚告知他们关于我的喜好和性格,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其实当官的最要先学的,就是这迎来送往的事情。”
“沈尚书素来反感行贿受贿,这天下间就不该有贪官污吏存在!”唐寅慷慨陈词。
沈溪淡淡一笑,他很清楚唐寅的抵触并非是发自内心,毕竟唐寅现在已经入仕,早就不是平民百姓,对于官场上一些陋习比较了解,唐寅这么说更像是迎合他的看法。
沈溪道:“送来的鸡鸭鱼肉无法久留,便让将士们分了,晚上好好打个牙祭,明日一早轻装上阵,顺着汉水直驱江夏,如今留给我们的时间已不多了。”
等沈溪召来传令兵,把他的决定传达下去,唐寅才诧异地问道:“沈尚书刚才说,什么时间不多了?”
沈溪道:“我军到江南后,大概率会打海战,这可跟陆战有极大的不同,襄阳往南湖泽众多,得让将士尽快适应舟楫……这次调北方兵马打南方的仗,存在极大的隐患,咱们总不能铁锁连舟吧?”
唐寅这才知道沈溪担心的是什么,叹道:“也是,之前沈尚书平沿海盗寇,所用基本都是闽粤之地将士,熟稔水性,这次要用边军和京营官兵,怕是会很艰难,其中大多数人不谙水性……这该如何是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沈溪摇头道,“大江大河行船,乘风破浪,人在舱里不晕已是难事,更何况还要上到甲板打仗?不过这场仗始终避免不了,希望江南造船之事顺利,所造船只船体能大一些,将士总归要好受一些,但也不能说一定可以解决问题……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在江南征召一批士兵。”
“也好。”
唐寅对沈溪征召士兵的想法完全支持。
沈溪笑道:“时候不早了,你肚子不饿吗?伯虎兄,吃过饭早些休息吧。”
唐寅道:“能跟沈尚书多交流,对以后做官大有裨益,还请沈尚书不吝赐教。”
沈溪点了点头,让开位置,对唐寅道:“这是最新的军事地图,你看看,再把研究的结果告诉我……江南近海海岛上的情况我暂时不知,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仅仅定海附近岛屿上盘踞的倭寇足有数万,且装备精良,他们有大批新式海船,进退自如,打起来并不容易。”
唐寅指了指普陀、双屿等岛屿:“这些地方……当年似乎沈尚书未曾领兵征剿过。”
沈溪点头:“当时海盗主要盘踞在闽粤沿海,南直隶以及浙江近海匪患倒没那么严重,所以未曾在定海周边用兵……要彻底解决倭寇之患,最好是朝廷明令解除海禁,再于海疆要地驻扎兵马,威慑四夷!”
“那……会很难吧?”
唐寅苦笑道,“禁海乃是大明既定国策,沈尚书确定可以得到朝廷支持?”
沈溪神色坚毅:“不做努力,又如何知晓结果呢?”
……
……
沈溪跟唐寅未谈太久,唐寅一路行军也很疲累,离开沈溪的中军帐后先凑合着吃过晚饭,便回自己的寝帐。
沈溪送了他一份海图,让他慢慢研究。
至于沈溪,简单巡营后跟将士一起用餐,吃过后来到寝帐。
此时惠娘和李衿都还没有睡下,大概知道沈溪一定会过来,二女在等他,跟他说一些知心话。
简单交谈,惠娘突然道:“老爷,从这里南下,走荆州、岳州、长沙的官道,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汀州府。老爷若没什么大事的话,妾身想带妹妹南下,回家乡看看……”
沈溪没好气地打断惠娘的话:“怎么突然说要走?南边的买卖不是很稳定吗?盐、茶和玻璃、水泥等生意,有地方官府配合,利润见涨……那些买卖还需要你亲自监督不成?”
惠娘没回答,李衿介绍道:“老爷,姐姐不是这个意思,不过这几年我们姐妹长久留在北方,南边很多生意没法兼顾,各地掌柜也不知是否对老爷忠心,可以趁此机会巡查一遍……”
“不就是监督吗?”
沈溪皱眉道,“派人去查帐就行了,谁的账目出问题就处理谁,以我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一句话就可以决定那些人的生死,他们莫非还敢动歪脑筋不成?你们留在我身边,总揽全局便可!”
沈溪态度坚决,不想放惠娘和李衿离开,因为他觉得自己身边需要人照顾,无论他跟惠娘之间有如何矛盾,至少他心中对惠娘非常眷恋和依赖,只要有惠娘在身边,他心里就会很安定。
惠娘没再提去南方之事,过了一会儿问道:“老爷到江南后,如何安置妾身跟衿儿?”
沈溪道:“你们就住在军营附近,我可以随时见到你们便可……就跟以前我领军出征一样。”
随后,沈溪在李衿服侍下洗完脚,准备上榻休息一下,这时李衿拿着个账本过来:“老爷,这是姐姐让我拿给您看的……这些年南边的账目,确实是有很多地方对不上,姐姐很着急,觉得肯定有人当了蛀虫……不过姐姐现在不能亲自去调查,光靠别人恐怕查不出来是谁在黑我们的钱。”
沈溪稍微扫了一眼,摇头:“几千几万两的事情,暂时顾不上……我奉旨平定海疆,银子不足的问题可以通过跟佛郎机人贸易解决,他们现在虽然跟倭寇勾连,但不妨碍我从他们手上拿银子,他们要在大明做大宗商品的买卖,离开不了官府支持,如此一来银子也就不成为问题。”
惠娘无奈道:“或许在如今的老爷看来,几千几万两银子只是小钱,但以前……几十几百两就已经是我们全部的身家了……妾身想回闽西老家看看,再去宁化县城走走,老爷要打仗,妾身故地重游,难道不好?”
沈溪板着脸道:“别忘了,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为何还要那么在意故地?看过后对你的人生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么?如果你想看,以后我会带你去,但绝对不是现在,你现在是随军家属,服侍好我就行了,不能任性妄为。”
惠娘神色间满是不悦,低下头沉默不语。
李衿也劝解:“闽粤之地有什么好的?根本就是伤心地……姐姐现在是老爷的人,老爷会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你就那么相信老爷?”
惠娘突然说了一句,好似抱怨,又好像由衷而发,“老爷是想让我忘却过去,但越是如此越忘不掉,还不如成全妾身,让妾身……回去看看。”
惠娘很多念头都突然而起,一旦认定便无比坚决,沈溪很多时候都难以抵挡惠娘的攻势,不得不屈服。
这次惠娘想到要往闽西走访故地,甚至有拜访故人的想法,沈溪却怎么都不会同意,因为惠娘现在仍旧是“黑户”,他不能让惠娘冒险,但更多是他对惠娘的占有欲作祟,不想让惠娘接触太多的故人。
“无论如何你都要留在我身边,不管你怎么想,哪怕你真的想去看看那些记忆中非常美好的地方,我也不会容许你单独去,除非有我陪同……当然,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死了,不会再有人强迫你。”
沈溪语气非常强硬,这也是他一贯拿来对付惠娘偏执态度的方法,好像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就无法让惠凝屈从。
惠娘脸色一如既往阴沉,之后她就不说话了,用无声抗议的方式,表达她对沈溪所做决定的不满。
当天夜里,寝帐里异常安静,沈溪和惠娘冷战,李衿也就不敢随便说话。
沈溪又熬夜了,他在查看江南的情报,尤其是如今愈演愈烈的江南权力之争。
即便惠娘也未入睡,也始终未过来打扰沈溪。
到后半夜,沈溪要上榻休息,惠娘辗转反侧的声音清晰可闻。
惠娘好像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沈溪,我不开心,哪怕这么晚我也睡不着,一直想去南方故地重游,就算你不让我去,我也会一直牵挂。
……
……
从襄阳府起行前往南京,必须要兼顾水路舟车换乘,不过沈溪未让所有士兵登船,到底他军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旱鸭子,很多人是第一次到南方,根本就不适应这边湿润闷热的气候和水网密集的环境。
赶路时将士们发现,这里跟北方的地形地貌完全不同,与他们自小生活的环境几乎是两个世界。
不过军中有少部分南方人,比如说沈溪,他是福建人,而出身南直隶的唐寅也很适应,甚至唐寅还喜欢在运兵船的甲板上,对着江风摆造型,吟诗作赋,颇有儒官的风骨,沈溪却在船舱里蒙头大睡,根本就没有精神欣赏两岸风景。
行军自有宋书和刘序等人安排,军中行进极为顺利,跟胡琏分兵后大幅度缩减数量的队伍,无论是乘船,又或者是在岸上走,都很顺利。
汉水以南基本没受灾荒和兵乱影响,一片太平,沈溪可以安心休息,他只负责战略层面上的事情,将日常琐事交给唐寅和宋书等人。
最开始唐寅很不适应安排军中杂事,最多见一下地方官,做一些沟通工作,现在他处理军务得心应手,这也是沈溪不断鼓舞他,给他表现的机会,甚至帮他立威的结果。
唐寅的确有能力,如今的他已得到军中大多数人认同,无论安排是否得当,将领都会听命行事,不会有任何排斥,俨然已是军中副帅,在胡琏未随军的情况下,这种情况更发明显了。
行军两日,地方上筹集的船只基本能满足全军所需,很多旱鸭子不得不上船接受锻炼。
不过大部分士兵在船上最多只能坚持半天,清晨拔营上船,到下午时就不得不想办法离开船,找地方喘息。
军中因为晕船而生病的士兵愈发增多,这东西并不是光靠意志力就能克服,锻炼也好像不那么靠谱,人成年后,生活习惯已经养成,让他们适应船板上的生活太过困难,以至于沈溪一筹莫展。
“……带一群北方兵平中原之乱,那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让他们去江南……请恕在下说句不好听的话,这颇有点南辕北辙的意思,士兵们根本适应不了舟楫上的生活,就算那些统兵的将领也都适应不来,跟他们自身的能力无关……”
唐寅在经历几天指挥调度和练兵生涯后,深感军中将士因不习水性带来的晕船等不良情况影响严重,偏偏沈溪走的还是从湖广到江南的水路,这意味着比直接陆地行军要复杂许多。
沈溪原本利用船只顺流而下,加速行军速度的计划遭遇失败,唐寅在跟沈溪阐明观点的时候,也在积极帮沈溪想对策。
兵马驻扎后,营地内一片安静。
士兵们不适应这种行军方式,从船上下来的官兵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根本就直不起身来,早早便回帐篷休息,至于那些因晕船而上吐下泻的官兵,此时都住进了伤兵营,军医成为军中最劳累的人。
沈溪道:“伯虎兄有何好建议?难道让我在江南重新征募一批人马?此前我就说过,临时征调人马不合适,不经过严格的训练,很多士兵连枪支都不会用,你可知这背后蕴含的巨大影响?”
唐寅皱眉:“但这么折腾下去,先受不了的是军中将士……沈尚书调兵遣将是有一套,但再有本事的主帅,也架不住手下将士羸弱……难道让他们躺着跟贼寇交兵?这不现实吧?”
沈溪没有怪责唐寅直言,或者说现在唐寅是在用一种负责任的态度做事,这正是沈溪欣赏和希望看到的一幕。
沈溪笑着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情况都摆在明面上,现在我要的是对策,不知你能否想出对策?”
“这……”
唐寅非常为难,仔细思索后道,“前方就是宜城,或者我们可以在那边渡过汉水,然后放弃船只,走随州到信阳,顺着大别山东麓向东,走光州、商城到庐州府,从庐州府到南京就很方便了……如此行军,将士们应该能适应。”
沈溪这次却直接拒绝:“不可能,这也太折腾了……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不选择直接从邓州东行走信阳一线?我们南下襄阳的目的,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提前适应南方的地形地貌和气候,同时也是为向西南之地的叛军施压,让他们以为我们会取道湖广先讨伐他们,顺便振奋四川、贵州等地官军士气……”
唐寅一阵为难,他来找沈溪只是觉得有必要跟沈溪说明当前军中面临的困难,却未料沈溪对他的期望值太高,居然让他想对策,换作一年前这根本是不可想象之事。
“要不就干脆放弃这路人马?”
唐寅无奈地道,“咱们不坐船了,走陆路直抵长江北岸,就地驻扎,这支军队将屯军于巴蜀门户宜昌,威慑西南那些造反的土司,而大人则乘船东下,直抵南京,重新编练一支队伍……勉强行事只会造成更大麻烦,一旦兵败,吃亏的就是沈尚书您,多年积累的好名声一下就毁了。”
沈溪道:“名声乃身外物,毁不毁无所谓,不过江南之地暂时没有适合我统领的人马倒是真的……”
“有的。”
唐寅挤眉弄眼,“沈尚书昔日出任沿海三省总督时,可是训练过一支人马,并以此平息闽粤海域的匪寇……沈尚书难道忘了?”
沈溪再度摇头:“时过境迁,先不说那批人马基本都来自粤桂之地,调到南直隶和江浙作战也会出现水土不服的问题,单说现在要将这些人马凑齐,已是不可能的事情,像荆越等将领,已到北方带兵,且这么多年下来,当初的新兵早成了老兵油子,而那些老兵怕是已经自己的军职传给子侄……火器的更新换代也是大麻烦,那时候那批人用的是最原始的火器,现在他们会用佛郎机铳和燧发枪吗?”
唐寅听到这里不由异常懊恼,沈溪这里似乎处处都是麻烦,不是他能解决的。
他看到的问题,其实沈溪也看到了,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眼下统领的这批士兵必须到江南,至于到了地方是将晕船反应强烈的士兵淘汰,还是将整路人马放弃,或者是沈溪靠一些独特的训练方式让士兵适应,都是有可能的。
唐寅低下头,沉思半晌后道:“光靠这路人马去江南平倭寇,有些不切实际,毕竟接下来基本都是水战,落船的情况时有发生,军中大多数人不会游泳,要教会他们游泳,还要让他们在船上如履平地,太过艰难……不如在江南招募一批士兵重新训练,教会他们使用新式火器,这比训练旱鸭子熟悉水性容易许多。”
沈溪点头:“伯虎兄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唐寅本来不过是想找台阶下,让自己可以在沈溪面前全身而退,谁知临时想出的说辞得到沈溪赞扬,心气顿时高涨。
只要是在沈溪这里讲道理,哪怕不是尽善尽美,沈溪的包容度都很高,使得他可以畅所欲言。
不但是唐寅,别的将领或者文官也能在沈溪这里得到相同的待遇。
“伯虎兄还有别的建议吗?”沈溪笑着问道。
“这……”
唐寅思索半晌后断然摇头。
对此时的他来说,能把问题看清楚,并且有自己的判断已经很不错了,想让他解决问题不切实际。
沈溪似也早料到唐寅无法给出对策,毕竟现在军中面对的一系列问题非常棘手,唐寅只是作为幕僚随军,而非全军主帅,能力不足完全可以理解。
沈溪道:“伯虎兄先回去考虑清楚再来建言,将士面临的难处都摆在明处,难道我会看不到?不过想建功立业,平海疆令百姓安定,就要有所牺牲……他们在随我出征前就该有心理准备……难道军功是白得的吗?”
沈溪想的是前世某只军队,从东北冰天雪地的地方一路打到长江边,然后渡江横扫江南,最后横渡琼州海峡,拿下海南岛,也没谁说水土不服就故步不前。
这天底下所有士兵都想跟着沈溪打仗,因为军功几乎是唾手可得。现在那些已在中原平叛战争汇总立下军功的将士因不习水性和晕船吃苦受累,并不是什么不可忍受之事,天底下没有白吃的晚餐,要想立功就要忍受非人的痛苦。
“在下明白了。”
唐寅显得有些懊恼,他觉得自己在一些事上思虑不周,到沈溪这里来建言却拿不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没得到印象分倒是丢分了,实在划不来。
唐寅离开沈溪营帐,情绪低落,站在帐门前半晌说不出话。
左右侍卫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半晌,张仑走了过来。
张仑虽然行动无碍,但身子骨终归没有好利索,所以沈溪暂时没让他领兵,如今就连训练之事也都轮不上。
不过作为英国公世子,张仑在军中地位很高,以至于许多事情军中将校会委托他出面,帮忙解决。
“唐先生,不知沈大人有何意见?”张仑知道唐寅来找沈溪的目的,说话时目光中带着极大的期许。
唐寅无奈道:“还能怎样?沈尚书暂且未有对策,将士仍旧要训练,不能因为一些人不适应而中止!”
“怎会这样?”
张仑不太理解,明明唐寅去见沈溪前说好要为那些不适应的将士说情,择地安顿,或者选择江北的道路而行,免去舟船之苦。
但现在唐寅的口风明显改变,说明之前去见沈溪非但没起到效果,还被沈溪说服。
唐寅叹了口气:“尧臣,其实沈尚书说的很对,江南战事在即,现招兵训练,还仓促跟倭寇交战,能有几分胜算?那些贼寇海船甚至比海防衙门的船只更大,兵器也不比官军弱多少,以前跟官军交战中又积累不少实战经验,咱只靠新兵去打……胜算着实不高。”
张仑望着唐寅,半晌后道:“道理是如此,不过将士们实在太辛苦了。”
唐寅道:“当兵哪有不受苦的?现在不受苦,意味着碰到贼寇就要丢掉性命,尽早适应舟船乃是为了更好活命……跟宋副总兵说,这件事我帮不上忙,除非有更好的应对之策,不然沈尚书这边我实在递不上话。”
张仑只是中间人,不涉及切身利益,闻言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去跟宋将军说。”
……
……
沈溪遇到的麻烦,流于表面,不但军中上下都很清楚,就连大军过境的沿途地方官员和将领也都看得分明。
消息以最快速度传回京城,为谢迁等朝中重臣所知。
张懋因张仑受伤之事而懊恼,趁着去跟谢迁商议孙子袭爵之事,将沈溪军中的情况跟谢迁说明,却未料谢迁早就知道沈溪的难处。
“……他带着北方兵去南方湖泊密集、河流纵横之地平乱,本就是胡闹,若他早有预估,何至于出现如今的麻烦?”
谢迁语气中带着几分蛮横。
张懋道:“于乔,现在要想办法帮之厚解决麻烦,不行的话就让他在江南重新招募新兵,训练成军,南直隶和江浙子弟天生就擅舟楫,对上倭寇也不会弱多少……就算从闽粤征调人马也来得及。”
谢迁眯眼打量张懋:“难道老公爷觉得他没办法?这小子做事素来自负,面面俱到,自诩算无遗策,相信他一定可以拿出对策来!”
“嗯?”
张懋突然觉得自己脑袋瓜跟不上谢迁的节奏了。
明明之前还对沈溪嗤之以鼻,一转眼便对沈溪有所期待,好像沈溪随时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不过在稍微琢磨后,张懋便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心想:“难道于乔是想让之厚知难而退?于乔对之厚于朝中所作所为一向非常苛刻,他既如此说,大概是想让之厚自行解决麻烦。”
未等张懋给出评价,谢迁坚决地道:“就算有再大的麻烦,也先等之厚领兵到了南直隶再说……南京城现在已乱成一锅粥,陛下不问朝事,有宵小趁机兴风作浪,我宁可留在京城图个耳根清静,也不想牵扯地方纷争。”
张懋微微叹息:“看来于乔终归未放下心结。”
谢迁抬头瞄了张懋一眼,以前他跟张懋相处时多半处于弱势一方,因为二人从未有利益争夺,张懋乃四朝元老加勋贵之首,年老持重,稳压谢迁一头。
但现在情况却不同,张懋因为继承人问题,求上门来,导致张懋说话时明显软弱许多,谢迁反倒占据上风。
谢迁道:“若他觉得北方兵不习南方气候和环境,自会主动跟陛下提请,我自不会袖手旁观……但问题是他自己都没提,不过是一群人在背后嚼舌根,如此我还要拉下脸帮他不成?有麻烦,让他自己去说,实在不成可以找陛下解决,我等根本没必要插手!”
张懋听到这里,顿时明白谢迁想抽身事外。
张懋心道:“于乔好不容易将之厚打发出京,或许他想的是找人接替之厚的兵部尚书之位,或是让之厚以勋贵之身进都督府而放弃文职,怎会诚心实意帮忙?看来跟他说这些,纯属徒劳。”
……
……
以前张懋不想多理会有关沈溪之事,不过在对鞑靼之战后,朝中文臣武将的格局进一步发生变化,张懋已感受到来自沈溪的巨大压力,同时他发现自己身体和精神状态大不如前,想早些把继承人问题解决。
张懋知道张仑在朝中没有丁点儿声望,为了使英国公这爵位不被皇帝算计,只能从沈身上溪入手,试着拉拢沈溪。
之前张懋对沈溪处于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他的孙子在沈溪麾下当差,他在京城必须要有所表现,为江南战事奔走,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让张仑成为沈溪的“助手”,以此奠定其在五军都督府的威望。
“陛下喜欢提拔任用年轻人,这样就给了尧臣上位的机会,若是之厚对尧臣多有器重的话,陛下对尧臣也会多几分欣赏,那时我张家人仍旧可以在五军都督府内占独树一帜,否则……唉!”
回去的马车上,张懋反复揣摩,他发现情况有些严峻,当今皇帝跟他的关系并不融洽,若是他死了,英国公这爵位很可能成为朝中不显山不露水的鸡肋存在,张仑难以扛起他留下的政治遗产。
“之厚这几年在朝中的确没争什么,但以后什么样子没人知晓。”
张懋有几分郁闷,“于乔不肯出手帮忙,遇到事情便撂挑子,指望他真不如指望之厚,但我这边有什么方式可以让之厚多帮尧臣一些?难道也要学当初的于乔,跟之厚结亲?那我张某人颜面何存?”
张懋很苦恼,他几次跟谢迁交流都不顺利,而在沈溪出征前,他跟沈溪的关系算不上多好,突然安插张仑到沈溪身边,提前都没跟沈溪把话交待清楚,非常担心沈溪对张仑表现出的友好态度只是暂时的。
回到国公府,知客过来在耳边说了一通,张懋才知兵部右侍郎王守仁登门求见。
张懋跟王守仁不是很熟悉,因为王守仁是文官出身,没有在五军都督府供职的经历,平时不过是礼貌上交际。
王守仁出自官宦世家,以前两人倒是见过多次面,属于那种认识,但没有深交的类型,再者王守仁比张懋矮了两辈,就算王守仁的父亲王华来公爵府求见,都要以晚辈之礼相见。
张懋趋步到了自家正堂,王守仁连忙起身恭敬相迎,张懋笑道:“这是什么风,把伯安你吹到府上来了?最近兵部事务应该很忙碌吧?”
王守仁虽然只是兵部右侍郎,属于兵部三把手,但因一把手沈溪和二把手陆完都不在京城,使得兵部事务基本都是王守仁负责打理,兵部右侍郎所行基本是尚书事,这一切对于才进入朝廷中枢不久的王守仁来说应该很头痛才是,故在张懋看来,王守仁公事繁忙,没有要紧事绝对不会过府拜访。
张懋对人一如既往笑脸相迎,但朝中人都知道张懋是老狐狸,跟这个笑面佛打哈哈可以,谈正事却很难。
王守仁先是见礼,简单寒暄过后王守仁坐到了张懋的对面,将自己的来意说明:“……陛下派司礼监掌印张苑张公公到兵部问过团营之事,似乎不日将有谕旨下达,晚生不得不到张老公爷这里来求教。”
王守仁说是求教,态度非常客气,不过张懋却觉得王守仁什么都很清楚,不过是来例行知会一声。
张懋故作惊讶地问道:“团营之事?不知是关系京师周边人马调遣训练,还是戍卫布防?这个不该由兵部全权负责吗?”
在装糊涂上,张懋也很有一套,这对王守仁来说并不陌生,他来之前就已经料到张懋可能在这问题上绕圈。
本来王守仁只需要跟张懋知会一声,告诉皇帝试图改变京师权力格局尤其是军队权力便可,但考虑到自己是晚辈,他要在朝中长久当官必须跟这些元老级的老家伙打好关系,得表现出合作的态度。
王守仁神色间满是为难:“其实……就是陛下有意更换京师戍卫将领,将管辖权直接收拢到宫中。并非是全部人马,只涉及换戍京师的地方军队,主要是九边各处调到京师的将士……”
朱厚照对以江彬为首的近臣非常信任,这在朝中不算什么秘密,张懋把孙子张仑送到沈溪麾下混军功,其实皇帝又何尝不想让亲信在朝中站稳脚跟?不过朱厚照信任的江彬、许泰之流根本上不得台面,一直未能拿出让朱厚照满意的成绩。
本来皇帝想要等江彬和许泰立下军功回来,但现在看到二人资质太过平庸,想要在战场上有所建树太困难,干脆直接下旨,趁着兵部尚书沈溪不在京城时把近臣安插到紧要位置上,以求顺利达成目的。
谁都不愿放权,不过团营本就非张懋直接掌控,乃是驸马都尉崔元和宫中御马监、兵部等多个衙门挟制下。
张懋暗忖:“看来之前外戚张氏兄弟落马,以及陛下派之厚前往中原平叛,都是计划好的……目的便是将京城军权牢牢掌控在他手中。”
张懋道:“如此大事,未经朝议,是否太过仓促了些?”
发现问题严重后,张懋不再打哈哈,反应全在王守仁预料范围之内。
王守仁道:“事发突然,此事确实未经朝议,怕是连内阁几位大学士都不知晓,如今兵部沈尚书和陆侍郎不在京师,若以晚生来独自完成此事实在太过困难,所以才来向张老求教。”
“莫来找老朽。”
张懋当即站起,连连摇头,拿出一种拒不合作的态度,“有问题,应该去问谢于乔,朝事不尽在他掌控之中吗?还有之厚,他虽不在京师,但对陛下的影响却比其他人大得多,你可以去信向他求教!”
这话出口,张懋推诿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王守仁苦笑一下,知道自己已成为英国公府不受欢迎的那个人,当即起身行礼:“实在是晚生拿不出应对之策,才来烦扰张老公爷,若张老公爷不想过问的话,晚生自会想办法……告辞。”
王守仁说完起身便要走。
张懋一伸手:“你等等。”
“张老还有事么?”
王守仁望着张懋,脸上尽是无奈和失落之色,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能说得太透彻……与其说他是来英国公府求教,其实是想告诉张懋,让张懋及一干勋臣明白并非是他在背后搞鬼,一切都来自于皇帝的决断。
张懋道:“接下来你要向谁求教?谢于乔?还是令尊?”
王守仁想了下,最终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张懋看出王守仁的为难,道:“找谢于乔无济于事,军队的事情他本来就不想管,你若是能面圣,跟陛下陈述利弊倒是可行,不过如何面圣却是个难题……你能否以之厚的名义去一趟皇宫?”
显然张懋明白,无论是谁,要见到朱厚照都不容易,除非以沈溪的名义求见,只有见到皇帝这件事才有转圜的余地,否则光靠在宫外活动,事情无法解决。沈溪不在京城,谢迁的话对皇帝来说形同放屁,只能靠王守仁想办法。
王守仁自然知道面圣有多不靠谱,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绝张懋,毕竟张懋在朝中的地位在那儿摆着,他在兵部任职,以后会多很有事相求。
王守仁拱手行礼:“那在下便尽力而为。”
这话已是王守仁承诺的极限,张懋听到后脸色多少有些不悦,但最后还是幽幽叹了口气:“那你赶紧想办法,实在不行,便让之厚跟陛下进言,此事……老朽认为非常不妥,京师防备怎能轻易落于边将之手?若他们起歹心怎么办?”
……
……
送走王守仁,张懋闷闷不乐。
张懋能感受到问题的严重性。
本来京师防备操纵于张氏外戚之手,但两兄弟好歹是皇亲国戚,与国同休,忠诚方面不会出问题,京师内外事务始终没有闹出乱子,一切都在既有的制度约束下,没逃脱五军都督府的管辖。
但现在情况明显不同。
皇帝登基后几次对外用兵都取得胜利,去年更是取得对鞑靼大捷,有力保证了北部边关的安稳。如今皇帝派出沈溪领军平息中原等处内乱,转眼便要对京畿军权动刀,似乎要将防务完全掌握在手他才能安心,江彬和许泰即将被委以重任便充分释放出这种信号。
“陛下将一干佞臣收拢到身边,让他们负责操练兵马,还调到中原战场去平叛,培养亲信之心昭然若揭,现在要让这些家伙掌控京师防备,这不是让狼来看守羊圈么?陛下对这帮只会阿谀奉承的佞臣如此信任,却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勋贵不信任,这算怎么个说法?”
有明一朝,虽然门阀制度早就不存,但军队终归还是讲究出身的地方,勋贵子弟比起普通人更有资格掌兵,哪怕兵部大员和地方督抚能短暂获得兵权,但始终文官不是世袭的,领军和练兵权终归操控在五军都督府的勋贵手中。
现在皇帝要拿这种制度开刀,还表现出对勋臣的不信任,张懋作为五军都督府内资历最深、地位最尊贵的存在,当然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尤其是在他打算交班给孙子张仑的关键时刻,更不能坐视不理。
但此时张懋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找御史言官上奏乃是下下策,而他想到的“上策”,就是马上提笔给沈溪写信。
“为今之计,只有让沈之厚知晓此事,若他能及早跟陛下进言,在陛下最终确定此事前将事情解决,或许尚有转圜余地……否则的话,京城防备就此落在奸佞小人之手,朝廷再无太平可言。”
……
……
皇帝要拿京师防务开刀,在朝中人看来近乎是一场灾难,但对于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来说,却不一定就是坏事。
倒不是因为他跟皇帝即将重用的江彬和许泰关系有多好,而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
黄昏时分,司礼监掌印房内几名秉笔太监均已离开,本来应该只剩下张苑一人,不过这会儿他身旁却站着魏彬。
张苑并不着急走,埋头写着什么东西。
魏彬很着急,之前他得到张苑承诺,去南京城当守备太监,因此拿出巨资给张苑作为贿赂。
谁知最后皇帝定下去南京的人却是张永,让魏彬好生失望,他也知道送给张苑的银子要不回去了,所想只是张苑能帮他继续疏通,谋取个相对不错的差事。
他自己也在观察如今还有什么好差事,却发现其实自己能胜任的太少,只能在御用监当个没有实权的闲散太监。
“张公公,您赶紧想个辙啊,什么好差事都轮不上,以后小的靠什么来养老?”魏彬在张苑面前哭诉,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要是张苑没办法弄到好职位,将他孝敬的银子送还也不错。
张苑不耐烦地道:“怎么?你连养老的银子都没留下?你以前跟刘瑾贪墨的那些银子呢?”
魏彬惊讶地问道:“张公公您不知?当初刘公公倒台,在下被人盘剥了不知多少层,要不是有一点银子傍身,怕是连小命都没了,从此后只能在宫里谋个不起眼的差事,在下这把年岁,在宫里待不了几年了,本以为能到南京当差,赚点儿银子养老……谁知道……”
张苑冷笑不已:“你是怪咱家没帮上忙?哼,要不是小拧子和张永从中作梗的话,何至于此?”
“所以您老要想办法啊!”
魏彬眼巴巴地望着张苑,他跟张苑间本就是利益之交,说是为张苑办事忠心耿耿,但若是张苑不能给他想要的,他绝对不会继续为张苑卖命。
吃一堑长一智,他知道这些个司礼监太监有多不靠谱,尤其朝中有谢迁和沈溪这样声名赫赫的大臣存在,司礼监掌印再想专权,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张苑道:“你放心,这次咱家不会让你吃亏,你以前不提督过团营么?这次咱家帮你活动一下,让你挂御马监太监,专司负责此事……南京守备当不了,那你就先当个京师守备提督,总不会让你晚年喝西北风!”
魏彬想了下,虽然京师守备未必有南京守备那么富得流油,毕竟受到的制约太多,但总归位置比较显赫,也能赚点儿养老钱。
……
……
随着京城有关南京权力层的争夺日紧,沈溪这边明显感受到来自京城和南京的双重“压力”。
张懋来信只字不提有关争夺权力之事,却处处透露出会支持沈溪的工作,为此甚至不惜动用他在江南的所有人脉关系。
张永作为新任南京守备太监,并不代表他能完全掌控南直隶官场,毕竟在张永外还有个相当重要的职位,那便是南京兵部尚书,除此外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便是世袭魏国公的徐俌,乃南京守备勋臣。
守备勋臣、守备太监、南京兵部尚书站在了南京权力层的顶峰。
徐俌乃徐达后裔,世袭镇守南京,虽然本身没有多大才能,却在争夺权力上手段频出,之前便发生过怀柔伯施鉴以协同守备的身份跟他争夺权力之事,上奏朝廷后弘治帝下诏以爵位高低论定权力排序。
正德登基,徐俌为巩固权位曾贿赂刘瑾,为时人所讽,此番他本来想贿赂张苑,但因张苑在朝名声不佳,沈溪则如日中天,徐俌便改变策略,改而对沈溪示好。
“……国公大人,我家公爷之意,您到江南后,一切号令都听从于您,若有钱粮消耗用度,一概由南京方面负责,不需国公大人费心……”
徐俌为了体现投效的诚意,特地派人沿江而上,到沈溪这里打招呼,算是提前铺路。
沈溪亲自接待徐俌的使者,他未安排军中人一起接待,只让唐寅以幕僚的身份一起在中军帐会见。
徐俌派来的是他的钱粮师爷,礼数十足,光纹银就有一千两,此外还有价值不菲的珠宝玉器和文玩古董。此人似乎对沈溪军中的情况多有了解,居然还给唐寅准备了礼物。
沈溪看过礼单后,笑着说道:“魏国公有心了,此番本官乃奉皇命往江南平寇,很多事都是直接跟朝廷对接,粮草补给之事不敢劳烦魏国公……不过本官仍很感谢他的慷慨。”
沈溪的话中规中矩,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徐俌的使者非常紧张,他很清楚南京官场那些大员基本都会派人跟沈溪接洽,他很担心因为自己的失误,使得魏国公府在这场权力角逐中落到下风。
“国公大人若有难处,直接跟在下说,在下会转告我家公爷,请国公大人务必接纳我家公爷的心意。”
“本官自会领受魏国公的好意,不过礼数还是要回的……本官也准备一些礼物,劳烦阁下带回给魏国公。”
沈溪脸上仍旧挂着客套的笑意。
这位钱粮师爷一听沈溪有回礼,便知沈溪对于魏国公主动投靠不是那么热情,当即道:“国公大人,您不必回礼,那样太麻烦了……我家公爷后续还备有薄礼,因路途遥远无法及时送达,等您到南京后……”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溪伸手打断,“并非本官不领受魏国公的好意,只是很多事只能当面跟他谈,之后本官会修书一封,麻烦阁下带着回礼一并送回魏国公府。送客!”
沈溪没有跟魏国公派来的使者交流太久,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后,便将人打发走。
唐寅从头到尾旁听,等帐中只剩下他跟沈溪后,道:“魏国公世袭南京守备之职,非常值得拉拢,就算他在南京兵部尚书和守备太监人选上没办法发表意见,但依然是一大不可忽视的力量,尤其是在江南之地……沈尚书其实可以接受他投靠,这对接下来的战事大有助益。”
沈溪问道:“伯虎兄看来,魏国公为何要派人来见我,主动示好?”
唐寅被问得一怔,凝眉思索后认真回答:“守备勋臣位在南京兵部尚书及守备太监之下,虽为世袭显贵,但因影响巨大素为皇家猜忌,只负责日常练兵及督军之责,调兵权不在手。若不主动向沈尚书示好,只怕未来权位不保……魏国公年岁不小了吧?”
徐俌年近花甲,跟张懋情况相似,需要考虑接班人问题。
世袭勋贵手中执掌的权力,最怕的便是新老交替时出现变故,沈溪作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权臣,连张懋都要主动示好,更何况远离中枢、世袭镇守南京的徐俌?
“嗯。”
沈溪点了点头,再问,“那你觉得他现在找我,是最好时机吗?”
“这……”
唐寅愣住了,思虑半晌后,才用求证的目光望着沈溪:“在下料想,此时并非好时机,因沈尚书如今在朝中非单纯是部堂,更乃勋臣,跟魏国公境况相似……沈尚书要靠收拢魏国公掌握江南权柄,无异于与虎谋皮。”
沈溪笑道:“伯虎兄所说,或许用强龙难压地头蛇更能解释清楚……徐家今日靠我巩固其在江南的权位,将来也会投靠旁人,我在他眼中不过是可资利用的棋子罢了。相反,我若是主动向南京那些文臣和镇守太监伸出橄榄枝,他们谁会拒绝我的好意?难道我非得绑在世袭勋臣的船上不可?”
沈溪的话简单而又直接,全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唐寅听到后多有感触,他知道这些话若是传到旁人耳中,只以为沈溪工于心计,不可接近,但依然向他坦诚,足以说明沈溪对他的信任程度。
“所以沈尚书准备对张永张公公示好?”
唐寅皱眉,“还是说等张公公来信?”
沈溪笑着摇头:“江南权力归属与我没太大关系,若心思全放在这上面,恐无心军伍之事。既如此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也就不需在抵达南京城前作出谋划。”
唐寅想了下,点头道:“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船到桥头自然直。”
“正是如此。”
沈溪微笑着说道,“接下来我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平倭寇和造海船上,江南近海各处传回的情报让人伤脑筋,根本无暇兼顾别的……其他的还是往后放放吧。”
……
……
沈溪明确表示不想牵扯进江南权力争锋中,对此唐寅一点儿都不怀疑。
不过随后唐寅看到沈溪连续多日收到的信函和前来拜访的人后,才真正了解沈溪在朝中的地位有多高,影响又有多大……湖广、江西、浙江各承宣布政使司皆有官员和将领派出使者前来拜会沈溪,表达追随之意。
沈溪身份尊贵,他既是大明国舅,又是战功赫赫的沈国公,更兼吏部和兵部两部尚书之职,还是皇帝的师长以及最信任之人,在朝中地位几乎是无可撼动,这决定了他到地方后权力无限大,先斩后奏几乎是一句话的事情。
地方官员和将领为此惶恐不安,生怕没有向沈溪及时表达出善意,以后恐怕难以在朝中立足。
不过沈溪态度明确,那就是坚决不收礼。
湖广和江西都曾是沈溪的治下之地,地方官员和将领对此都有所了解,即便有人前来送礼,在被退回后也意识到光靠贿赂完全不会得到沈溪青睐,沈溪到现在这个位置似乎也不想落人口实,功名利禄在他眼里几乎是浮云一般。
这天晚上营中又有地方官员的代表前来送礼,唐寅去中军帐跟沈溪说及军中事务,刚到帐门口,见有使者从里面出来,唐寅阅人无数,眼神犀利,虽然光线暗淡,还是能一眼判断出是一名女子,唇红齿白貌美非常。
以唐寅猜想,这大概是地方官员向沈溪贿赂的另外一种形式,让女人以男装来送礼,若郎情妾意便可以留在营地内过夜,第二天走也不会有人觉得发生什么,回去后人很快便会送到赠给沈溪的私宅里。
“阁下,沈大人说了,您不能夜宿军中,请速速离开。”马九的话将唐寅思绪拉了回来。
唐寅侧头瞟了两眼,此时有侍卫出来传报,让唐寅进帐。
唐寅临进门前不由回头看了那使者一眼,但见人被指引着往营门方向而去,不由发出感慨:“这事若发生在我身上,该如何拒绝?”
进入中军帐,沈溪正在看地图,乃是沿江卫所以及军事要隘地图,这在唐寅看来没什么必要,毕竟沈溪现在所领差事是平海疆,而非扫荡江面。
“沈尚书。”唐寅行礼。
沈溪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把该说的事情说过,便回去休息吧。”
唐寅例行公事,将军中事务详细说过,在得到沈溪满意的答复后,并未着急走,他好奇地问道:“之前地方官员的使者前来送礼,那人好像……是女子吧?”
沈溪微笑着反问:“这都被你发现了?”
唐寅耸耸肩:“却不知是何人,又是怎样的礼物,需要以女子来送?”
沈溪略微顿了顿,摇头道:“这官场上的事情,有必要每件都弄清楚么?无论送来的是什么礼物,总归是酒色财气中的一种,或许送礼之人本身就是礼物……伯虎兄应该明白这道理吧?”
唐寅叹了口气:“官做到沈尚书这层次,实在了不得,若换作在下,怕是很难把持住……这官场的诱惑未免太大了。”
唐寅乃是由衷而发,以前他觉得官场就算有行贿行为也只是小范围内的事情,等他入仕后才发现地方官行起贿来简直是不择手段,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
沈溪道:“伯虎兄莫着急感慨,在抵达南京前这段时间,还络绎不绝有人前来送礼,到时我就不会再出面应付,招呼他们的事情就交给伯虎兄你去办理……伯虎兄应该能胜任吧?”
之前沈溪也曾把跟地方官员和将领沟通接洽的差事交给唐寅,唐寅做得相当不错,现在到军中来给沈溪送礼的人更多了,沈溪这个决定等于是把杂事通通交给唐寅处理。唐寅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反而认为这是沈溪给他历练的机会。
“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唐寅赶紧行礼,领受差事。
沈溪无心跟唐寅说太多,挥挥手示意其退下。
唐寅出中军帐后还在想:“既然沈之厚没详细跟我说,他不去见那些送礼之人的原因,但想想就知道他对这些绳营狗苟之事非常反感。如此一来,我只需拿出脸色,将那些送礼人赶走,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这差事其实不难。”
想到这里,唐寅便觉得沈溪给了他一个不太坏的差事,简单而有粗暴,他自信能够应付自如。
……
……
第二日兵马继续乘船前行。
由于顺风顺水,船队很快便过江西长江段,进入南京水域。
当日没什么大事,唐寅留在船舱内,对于他这样的南方人来说,乘船并不是什么难事,什么大风大浪他都见识过,一直到黄昏时分在岸边驻扎,他才从船板上下来,马九早早便在岸边等候。
“马将军有事么?”
唐寅并不觉得是马九是专门来找他的,随口问了一句。
马九近前恭敬行礼:“唐先生,船队靠岸前,便有南直隶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前来拜见沈大人……沈大人之前吩咐过,说这些事全部交由您来处置,特地让在下来跟您说一声,是否请这些人进入营地?”
唐寅这才知道昨日沈溪并非开玩笑,果真将所有迎来送往的事交给他处置,顿时感觉肩头一股压力。
唐寅想了想,吩咐道:“行军在外,哪里有那么多闲工夫见外人?跟他们说一声,请他们回去吧。”
在唐寅看来,既然见或者不见最后都是拒绝收礼,那还不如从开始就不见,如此也省了那些人开口说行贿之事,大家伙儿都相安无事。
不过马九显得有几分为难:“唐先生,这些都是地方上的官员和勋贵派来的,背后都是什么侯、伯以及巡抚、都指挥使之类的显贵,若派人挥退会有失礼数,只有见过后,问明是何事,再决定是否应该送客。”
马九的话令唐寅一愣。
略微思索后,唐寅才明白马九的意思,现在不是说直接避而不见便可,或许那些来的人并不是送礼,单纯只是为熟络一下感情,哪怕是来送礼也要客客气气,人家笑脸而来,你直接摆脸色避而不见,那在道义上先天就落了下乘。
唐寅心想:“说的也是,若直接避而不见的话,沈之厚以后还怎么在朝中立足?他这个官看起来是凭真本事,但也需要打点人际关系,需要地方上的人配合行事,若成了孤家寡人,以后政令难出京城,做什么事情都会被人掣肘,俗话说小鬼难缠,得罪人没什么好处。”
等他再看向马九时,心里有些懊恼:“连马九这等粗人都明白的道理,为何我之前就没想过?看来这官场中事,还需要我多加历练才行。”
唐寅道:“马将军所言极是,若不好好应付这群人,他们给咱们找麻烦当如何?这已到南直隶地面,可能南京六部也派人来了吧!”
说话间,他跟马九一起往营门口走去。
此时大军已围着沿江驿站扎营。
营地绵延二三里之远,本来唐寅要步行而去,不过才走出几步已有随从将他跟马九的战马给牵过来。
唐寅骑着马,带着马九一路到了营门口,没等下马便见到营地外停着几十辆马车,排成长长一列队伍,唐寅摇了摇头:“这么多马车,说不是来送礼的,谁会相信?”
……
……
到了临时准备的迎宾帐篷内,唐寅站在门口,显得异常客气,前来送礼的使者逐一被迎进帐中。
使者有十多个人,分别代表了南直隶地方不同派系。
本来送礼行贿应该是很避讳的事情,但因沈溪在朝中的地位太高,再加上地方官员和将领对彼此行为都很了解,以至于这些送礼之人互相间都没太多避讳,进来各自通报姓名来历,唐寅听完不由皱眉。
“唐大人,您是沈大人身旁最值得信赖的军师,我等仰慕已久,此番也特地为您准备了一份薄礼,望您笑纳。”
这些人不但为沈溪准备好礼物,唐寅也有份,他暗自奇怪:“难道这些人早就知道沈之厚委任我来迎接他们?”
转念一想,他顿时明白过来:“不对,他们应该是来之前便被嘱咐过,送礼不能送单份,要有多手准备,这样不管遇到谁出面都能应付……我在他们眼里就是阎王座前的小鬼,他们以为我这小鬼会很难缠!”
唐寅不想跟这群人多交流,他最担心的是南京城里的养老高官和勋贵、六部重臣派人前来送礼,现在知道并无这些人的使者,只是附近州府和卫所将领前来送礼,顿时感觉压力减轻不少。
唐寅道:“诸位,沈尚书有吩咐,各位的好意他心领了,不过现在领军在外,总归有不便之处,希望诸位理解,回去后跟各家老爷说,沈尚书谢过了!军中不便招待……诸位,请回吧!”
唐寅的话还算客气,脸上堆满笑容,不过说出来的话却难以让人接受。
毕竟没等他们说明来意,唐寅便下达逐客令,显得太过不近人情,好像唐寅就是为了堵住他们送礼才出面的。
而他们都不是官员,全是领命而来,对他们来说带着礼物回去就意味着差事没办好,受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唐寅明摆着给他们出难题,自不会对唐寅报以善意。
“唐大人,您乃沈大人身边贵人,我等只是想见沈大人一面,将我们大人的意思传达……您若不肯帮忙,我等见不到沈大人,回去后没法交差啊。”虽然对唐寅抱有一丝敌意,但他们不敢直接跟唐寅起冲突。
沈溪派唐寅前来,代表的就是沈溪,唐寅要将人拒之门外,应该也是出自沈溪授意。
唐寅心想:“我把你们赶走你们没法交差,难道留下你们的礼物我就能交差了?我可不能为了满足你们的需求,而遭致沈之厚唾弃!沈之厚为了维系中枢和地方的良好关系,需要对你们笑脸相迎,但我却无此需求……我跟你们没什么交集,只需要对沈之厚负责,全无后顾之忧,赶你们走还不容易?”
唐寅顿时板起脸来:“诸位应该明白,沈尚书领兵在外,从中原一路过来,沿途很有可能遭遇叛军袭击,若因为诸位叨扰而令战局出现变化,这责任怕是没人能承担!而且沈尚书现在有重要公事在身,没闲暇相见。”
“这……这……”
来人中很多感到为难。
其中一人出言质疑:“听说昨日还有人拜会沈大人,为何今日我等连沈大人的面都见不到?”
旁边又有一人说道:“见不到也无妨,至少该将我家大人的心意留下……请唐大人跟沈大人禀告一下我家大人拳拳投效之心!”
这话得到在场大多数人认同,齐声附和:“如此甚好……唐大人,劳烦您了,为您和沈大人准备的礼物,以及劳军物品,都在外面的马车里,我等会将礼单整理好,请您务必通传沈大人。”
唐寅感到一阵头大,心想:“本来还以为这群人见不到沈之厚不罢休,原来见不到人,只需要把礼物送到就算完成差事……他们怎么这么难缠啊?”
就在唐寅发愣时,旁边马九已然开口:“诸位,请将你们送来的东西带回去,行军途中,无法携带多余物品。”
唐寅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没错。行军在外,岂能带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刚才说话那人道:“怎么不实用?我家大人送来的是纹银,无论是沈大人,还是唐大人您,再或者军中诸位将军,都很方便携带!”
“对,对!”
一群人在旁帮腔。
送礼这帮人达成一种默契,为了完成差事,根本就没有同行如敌国的说法,别人的礼物能送到沈溪手上,自家的自然也可以送出去,完成差事便可。
唐寅黑着脸道:“就算你们坚持要送礼,但是否等到大军凯旋再说?如今兵马刚到南京,你们便这么堂而皇之齐聚营中公然贿赂,传出去无论是沈尚书的名声,还有你们各自背后老爷的名声,都不好听。沈尚书素为朝中文武瞩目,你们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们来此给沈大人送礼吗?”
唐寅好言相劝带威胁,终于将人赶走。
不过他还不能轻松,因为仍旧有一人选择留了下来,唐寅看了有几分熟悉,正是昨日曾去过沈溪营帐的那个看起来是女子的使者。
“唐先生,久违了。”
众人离开后,那人站在那儿,笑盈盈望着唐寅,显得很有礼貌。
唐寅打量此人:“怎么,你认识本官?”
那人笑道:“在下乃是金陵人氏,当初唐先生中解元时,曾骑马游街,在下那时尚年幼,远远打望,好生仰慕,未料今日有幸能相见。”
本来唐寅拿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想要赶走此人,听闻此话后却犹豫起来。
当初中解元时,他意气风发,骑马游城,的确有这么回事,至于这人当时是否当场不好说,不过对方既然拿出他的风光过往来说,至少对他有很深的了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还是半个“故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多谢阁下记得。”
唐寅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漠,“本官早就忘记这些陈年旧事了。”
那人继续用一种崇敬的语气道:“唐先生的赫赫威名,在下听说过……唐先生曾追随沈尚书,出征塞外,不惧艰险,助我大明取得对鞑靼的关键性胜利,如此功绩谁不称颂?如今又在沈尚书帐下出任军师,建功立业指日可待,前途实在是不可限量!”
唐寅不太习惯被人戴高帽,他的名气是大,但更多是诗画上的名气,官场上却属于初入门槛,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现在有人拿他值得骄傲自豪的事出来称颂,让他颜面有光之余,对于此人平添几分好感。
不过唐寅暂时还是保持了一定理智,心想:“我不过是随沈之厚往草原上走了一趟,经历是很丰富,但决战时我却是早早到了关内,向延绥兵马求援,没有得到最大的功劳……这些人为了给沈之厚送礼,详细打探过我的出身来历,所以才会将一些我的过往经历说出来。”
唐寅微微一笑:“去年在下随军出征草原,侥幸立下战功,全赖沈尚书调度有方,在下听命而为,换作谁都可以做到,所以算不得什么。”
那人唇角微扬,笑靥如花,唐寅突然感觉这男装女子妖娆妩媚,给予他的诱惑力成倍增加。
唐寅正是事业有成,又值壮年,眼前这么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对着他笑,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不知唐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那人眸子里带着一种渴求,好像有什么交心之言。
唐寅皱眉:“在下确有不便……既然你是来给沈尚书送礼的,昨日里也亲自见过沈尚书,应该知道他的意思如何,实在是不该再次前来打扰。”说这话时,唐寅还特意看了马九一眼。
恰好此时马九行礼告退:“唐先生,这里的事便交给您了,沈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卑职告辞。”
唐寅怎么都没想到,之前一直在旁打望的马九,居然拔腿便走,且在他没开口时,已带着侍卫离开营帐。
如此一来,专门用来接待客人的营帐里就只剩下唐寅跟那女扮男装的女子。
唐寅顿时感觉很不自在,按理说以他这样出身的公子哥,风流韵事早就为民间所传,对付眼前的阵仗应该是游刃有余。
但实际上什么才子佳人,全都是捕风捉影,唐寅这几年基本是跟妻子夏氏在一起,没机会传那风流韵事。
那人在马九走后,彻底放下心来,变得更加热情了:“唐先生,现在这里就剩下你我,在下不敢隐瞒,其实在下乃一女子!”说话间,已将发冠摘下,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展现在唐寅眼前。
此女面带桃花,望向唐寅的目光中带着一汪春水,让唐寅不敢与之直视。
“阁下请自重。”
唐寅对于眼前这架势不太适应,直接侧过身,表明自己的立场。
女子道:“此番为沈尚书送礼,乃我家老爷之意……我家老爷知道沈尚书不喜金银珠宝,特地让小女子准备了一些书画,唐先生乃个中方家,不知可否帮忙掌掌眼呢?”
唐寅板着脸:“在下早说过沈尚书不会收礼,你怎就不听呢?”
刚才还能言善辩,对那些送礼人虚言恐吓的唐寅,这会儿却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回绝一个对他表达“善意”的女子。
女子道:“唐先生所言,沈尚书不肯收受礼物,乃是怕在军中造成不良影响,百姓知晓后会坏了他的名声。不过现在送礼人都已被赶出营地外,旁人知晓必称颂沈尚书和唐先生清正廉明……妾身携带的书画方便轻巧,没人知晓,而且这不是送礼,只是交由沈尚书鉴赏,待沈尚书把玩后,可将书画完璧归赵。”
唐寅侧目打量女子,用愤世嫉俗的口吻道:“你以为自己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却不知外面有多少人盯着沈尚书的一举一动,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天下皆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诚不欺余!”
女子被唐寅斥责,却未有任何着恼,微微摇头:“其实这一切不过就是名声,不是吗?沈尚书在朝为官,应该明白这官场中礼尚往来的道理,沈尚书自己也不是一步便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有诸如刘尚书、马尚书、谢阁老等人的欣赏和栽培,而我家老爷不过是希望能得到沈尚书欣赏……若是我家老爷没那能力,也不会有此非分之想。既如此,沈尚书何不给个机会,让我家老爷表现一番呢?”
女子好像在说一件严肃的事情,“大明本就是人情社会,朝廷虽禁止结党营私,却不阻止官员间正常交往,下官给上官送礼,臣子给天子送礼,都属人之常情。若是沈尚书觉得小女子送来的礼物,让他感到困扰,那不如将这些礼物……包括我,一并作为收藏先寄存某处,只等他有时间去取,并无不妥!”
“什么?”
唐寅听到这说辞,感觉自己脑袋瓜不够用了。
礼物并不需要即刻出手,而是先送到一个地方,让接受礼物的人另找时间“取”,如此既避免被人发现污了名声,又有时间通过考察送礼人的能力和品行,来决定是否收礼,可以说完全不承担任何风险。
女子道:“难道小女子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说话间,女子走到唐寅面前,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小女子其实自小就对唐先生仰慕有加,若是能跟唐先生相知相识,甚至春风一度,也不枉……”
“打住!”
唐寅马上感觉不对味了,刚才还说把自己打包给沈溪,但一转眼便扯到他身上,唐寅觉得自己成为了被利用的棋子。
女子眼圈微微一红,楚楚道:“唐先生莫要以为小女子在言笑,只要您一句话,无论是营地内,还是营地外,小女子都可扫榻以待,至于小女子送来的礼物,也可全部交给唐先生处置……”
说话间,女子用渴望的眼神看向唐寅。
唐寅心动不已,毕竟出征在外,跟妻子分开很久了,军中不比在地方当官,平日连个母耗子都见不到,更别说是如此天香国色的女人,现在这个女人还表现出予取予求的姿态,以他那狂放不羁的性格当然会心动。
唐寅拂袖道:“何其荒唐,你来给沈尚书送礼,便是乱朝廷法度,沈尚书没有追究便是好的,却来这套?你把本官当作什么人了?”
女子抬起头,义正词严道:“小女子自然是把唐先生当作值得全心信赖之人……唐先生文才武略,在沈尚书帐下效命,将来必是将相之才,小女子凭何不能追求仰慕的男子?而且礼物虽然是要送给沈尚书,但沈尚书明言拒绝,如此送给唐先生自无不可……在小女子看来,礼物送给唐先生,或许比送给沈尚书起到的作用更大。”
唐寅很着急,感觉一阵无力,心想:“明明是歪理,为何那么难以反驳?”
女子走到唐寅身边,暗香袭来,糯糯道:“或许小女子才疏学浅,姿色容貌都不入唐先生法眼,但小女子并不求能在唐先生跟前长相厮守,只求唐先生接纳小女子,哪怕唐先生不肯相助,只要肯跟小女子成就一夜姻缘,也是极好的。”
听到这话,唐寅感觉自己的心砰砰乱跳。
眼前根本不是什么女人,而是活色生香的礼物,不需要负责,随便找个地方甚至就在这营帐内便能成就好事,但他却明白这是带刺的玫瑰,沾了就脱不开身,下场或许会很严重。
……
……
就在唐寅疲于应付那女子时,中军大帐内,沈溪正在见马九。
马九将之前营帐内所见情况,大致跟沈溪说了,其中就包括唐寅跟那送礼女子独处的内容。
沈溪听完微笑着说道:“九哥你别多想,那女人见军师,是我安排的。”
马九赶紧行礼,表示他领会沈溪的意思,但其实心里满是疑问。
沈溪笑道:“是我对那女人说,只要她能顺利把礼物送给军师,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军师手下,我便接受她送来的礼物,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出。我想看看,军师是否有坐怀不乱的本事。”
唐寅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一切是沈溪给他安排的考验。他以为是自己个人魅力爆棚,让一个前来送礼的女人对他“见色起意”,不过在女人进一步靠前,想撞进他怀里时,他像是明白什么,赶紧避让,喝道:“阁下请自重。”
女子望着他,显得难以理解:“唐先生,小女子对您仰慕已久,难道您就这么忍心拒人于千里之外?”
唐寅黑着脸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乃是来为沈尚书送礼,并不是给本官送礼,只因本官乃沈尚书幕僚,你才施加好意,当本官不了解你的心思?”
女子显得很紧张:“唐先生,小女子并非如此……”
“行了,多余的话不必说。”
唐寅一抬手打断女人的话,冷声道,“不管怎样,本官都不会替你们送礼,如果你还不走,本官就让外面的侍卫赶你们走,到时有得罪的地方,可莫怪本官事前未提醒!”
女子脸色很失望,看着唐寅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悲切,如同被情郎背叛一般。
不过女子在微微叹息后,还是选择离开,没有继续坚持。
女子整理好头冠离开营帐后,唐寅终于松口气,嘴上不由嘟哝:“这是什么差事?就算上阵杀敌也比这个轻快。”
……
……
唐寅到沈溪中军帐时已过晚饭时候,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沈溪仍旧跟以前一样在帐内整理情报,研究军情。
因唐寅不知一切跟沈溪安排有关,还觉得自己顶住了诱惑,在跟沈溪汇报时,有意避开最后发生的事,沈溪听了半晌,突然问道:“伯虎兄难道没遇到什么特别之事?”
唐寅神色略显紧张:“怎样才算特别之事?”
沈溪笑道:“老九过来的时候,说尚有一人跟你在帐内单独叙话,大概是要给你送礼吧?你如何应付的,为何没说来听听?”
唐寅尴尬道:“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提出要单独给沈尚书送礼,被在下严词拒绝。”
“是吗?”
沈溪提起笔,开始在纸上写东西,唐寅心中一紧,觉得沈溪写的东西跟自己有关。
唐寅只好打起精神,耐心解释:“她的确提出要给沈尚书送礼,不过却是想借在下之手,她甚至提出……一些特别的方法,都被在下一口回绝。”
“特别的方法?”
沈溪抬起头疑惑地问道。
唐寅知道有些事难以隐瞒,而且沈溪让他去招待客人,若有意遮掩的话,会失去沈溪的信任,毕竟自己顶住了诱惑没有犯错,算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于是将当时的情况说明,本来他还以为沈溪会对他抱有什么看法,仔细观察后才发现沈溪对此并没什么反应。
唐寅最后道:“大概便是如此,在下痛斥她后,便让她赶紧走,还派人盯着她出营地,想来她也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沈溪微微点头:“伯虎兄你倒是坐怀不乱,其实你接受了也没什么。”
“这……算怎么个说法?”
唐寅不认为沈溪的话很诚实,反而觉得是在故意说反话,当即拿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气势,道,“在下到底读圣贤书,怎会为了女人而乱朝廷纲纪?被人知道的话,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溪微笑道:“伯虎兄不必将问题说得如此严重,其实我的意思是,那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女人罢了,就算你跟她发生了什么,也不代表你一定会做出乱朝纲之事,难道你对她丝毫没有感觉?”
唐寅不知该如何回话,想了半天他不明白沈溪的用意,再次问道:“沈尚书可否把话说清楚些?”
沈溪站起来:“水至清则无鱼,这官场的体制和规矩,注定了有很多黑白之外的东西,也就是灰色地带。你要说这是恶,那我承认,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目前大明大半官员都处于这个地带,一旦抽离,整个官场体系将会崩塌。”
唐寅一时间难以消化,当他低头沉思时,沈溪继续道:“以后你在官场,要明白,回绝一个人并不是靠冷漠和无情便能做到……你现在拒绝她,意味着就此开罪了一个人,无论他将来官至如何,在朝廷和地方扮演什么角色,都会有人给你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
唐寅皱眉:“那沈尚书的意思,是让我接受那女人?”
沈溪摇头:“这么说并不是让你放弃心中的坚持,而是做每件事前要权衡利弊……算了,今天你做得很好,有些事我不想跟你深谈,你先回去歇着,明日一早继续出发,再有两天时间,我们就将抵达南京!”
沈溪这边已失去继续说教的兴趣,唐寅却依然在坚持:“沈尚书还是说清楚为好,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在下到底应该怎么办……”
沈溪笑道:“做事,最重要的是随心,你觉得如何合适便如何做,我不想过多干涉你的想法。请便。”
沈溪接连下了两次逐客令,唐寅知道不能再继续烦扰,只好行礼告退。
此时的唐寅满心都是困惑,不明白沈溪给他所做指引,至于什么黑白灰的论调,一塌糊涂,官场上的事情他没法看得透彻,如何当一个老成世故的官员,根本就不理解,将来要走的路还很漫长。
沈溪一行即将抵达南京。
而沈溪的上奏,原封不动送到京城正德皇帝朱厚照手上,朱厚照对于沈溪行军的进度还是非常满意的。
不过沈溪提出的有关北方军士对南方环境不适应的问题,让朱厚照陷入为难。
为此朱厚照还煞有介事地思考半天,但最终也没拿出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
此时小拧子和张苑都在御案旁,但在皇帝没有发表意见之前,他们不敢随便开口。
朱厚照道:“张公公,为何内阁对此没提出任何看法?票拟呢?”
张苑赶紧解释:“陛下,老奴拿到的是通政司衙门的摹本,没有内阁的票拟啊……因为非紧急军情,所以奏疏是直接送呈通政司走流程,结果到了内阁就石沉大海。老奴得知消息后赶紧去通政司拿摹本,然后问过相关官员,都说是阁部那边未定票拟。”
朱厚照很不耐烦:“朕的将士在中原平叛战事中表现优异,到了江南却不习水性,连坐船都要晕船,这种情况可说非常严重,甚至关乎平倭之战胜败,内阁不给票拟,莫非是想让朕自行解决?”
因为朱厚照自己也没什么好主意,便迁怒内阁那几位大学士。
这恰恰是张苑希望看到的一幕,心里偷着乐:“我就说嘛,谢于乔不务正业,但凡遇到我那大侄子的奏本,就喜欢来不闻不问那一套,这下吃亏了吧?”
张苑道:“陛下,或许是内阁几位大人觉得,有些事由陛下钦定更为妥当呢?毕竟这件事干系太大了。”
朱厚照看着张苑:“那你有什么想法?”
张苑神色间有些迟疑,却很快便拿出忠心耿耿的态度,出谋划策:“沈大人的意思,北方将士不适应南方气候和环境,可能会对接下来的战事有影响,却没说解决办法,或许他那边已有对策,暂时没有完备罢了……”
“放屁!”
朱厚照破口大骂,“沈尚书有对策会不跟朕说?你有没有脑子?”
张苑被骂,显得很不甘心,因为他的话没有说完,赶紧补充:“其实陛下,有可能是沈尚书觉得,要征调江南人马会有不便之处,毕竟他是京师的兵部尚书,要征调江南兵马……涉及到的事情太多,所以才……”
朱厚照被提醒,稍微琢磨了一下,不由皱眉:“沈尚书奏章里有这层意思吗?”
说话之间,朱厚照又将手上的奏本详细打量一番,只字没找到沈溪有关要征调江南人马出战的请求。
张苑道:“陛下,其实您想啊,沈大人觉得北方将士不适应南方的气候和环境,不适合进行海战,如此一来平倭寇就成了一句空话,自然会想方设法从当地征调人马,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但他也知道这件事不好解决……您看这不是吗,内阁几位大学士都没出票拟,他们能不明白沈大人的意思?他们不主动提出来,那就是不同意,而这也正是沈大人最担心的地方。”
“哦?”
朱厚照听得一知半解,却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说的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张苑终于松了口气,拿出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再接再厉:“为今之计,是陛下赶紧给沈大人权限,让他可以随意征调江南兵马,一切行军作战的权力都交到沈大人手上,如此江南一群元老和勋贵就不敢乱来,所有的事都会按照沈大人预想发展,平倭战争的胜利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张在侃侃而谈,让一边的小拧子非常诧异。
小拧子心道:“张苑这么好心,会替沈大人说话?还是说他别有用心?怕是这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吧?”
朱厚照对张苑的分析和提议十分感兴趣,当即道:“听你这一说,朕倒是回味过来了,确实应该将江南权力通通交到沈尚书手里,统一调配,毕竟平海疆是朝廷当务之急,别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张苑笑道:“陛下英明。”
“嗯。”
朱厚照欣然点头,接受了张苑对自己的恭维,又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马上草拟诏书,让张永协同沈尚书接收江南权力,让沈尚书在适当的情况下,于江南当地征调人马,江南要保证沈尚书在平倭战争中可以征调足够的人力、物力,谁阻挠的话,严惩不贷!”
“老奴遵旨。”
张苑做出俯首领命状。
朱厚照再问:“之前朕一直没过问,张永到南京了吗?”
张苑显得有几分迟疑:“陛下,张公公出京不过旬月,就算紧赶慢赶怕也到不了江南,可能还需要时日。”
朱厚照有些不满意了:“怎么这么慢啊!沈尚书的人马都快要到了,他人还没影,怎么办事的?之前魏国公有上奏……他是怎么说来着?”
张苑道:“魏国公的意思,是一切都听从朝廷调遣,他那里并无意见。”
“南京那帮人都这么废物吗?”
朱厚照毫不客气地骂了起来,“办事的时候见不到他们,争权夺位时却红了眼……哼,马上传旨南京,便说现在是战时,一切军政事务均交给朝廷委任的钦差——兵部沈尚书处置,沈尚书乃是国舅,还是吏部尚书和沈国公,代天巡狩,他们解决不了的麻烦,交给沈尚书处置便可。”
“老奴遵旨。”
张苑马上又行礼。
朱厚照这下终于满意了,站起来放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有事的话第一时间跟朕说,赶紧去办事。小拧子,去宫市知会一下,朕晚上要过去走一走……”
……
……
张苑领皇命后回到司礼监,兀自有几分得意。
魏彬早在司礼监掌印房内等候,见到张苑到来,赶紧出迎。进到房间后,张苑来到自己的桌案后坐下,然后一摆手示意魏彬坐到对面。
“这么客气作何?不会是想来问有关把你调到御马监的事吧?咱家记着,你需要这么着急吗?”
张苑对魏彬的到来有些不耐烦,却也没发作,毕竟魏彬贿赂过他,而他还没给魏彬办成事,心里有所亏欠。
魏彬道:“张公公误会了,其实在下是来问有关江南之事。”
张苑皱眉:“你都不去了,江南的事跟你何干?”
魏彬试探地道:“在下收到风声,说是沈国公即将抵达南京,江南权贵基本派人去跟他表达忠诚,沈国公到金陵后,怕是所有事情都会归他掌控……”
张苑板起脸来:“都说了跟你没关系,你琢磨怎么当好京城这边的差事便可!”
魏彬显得很着急:“但现在张永去江南,便显得没有意义了啊。陛下不是说需要张永去南京协助沈国公做事吗?现在去了也无用,为何……不更换人选?或者张公公您应该跟陛下提一下……”
经魏彬这一说,张苑才知道魏彬对出任南京守备太监没有死心,还想通过他这里继续活动钻营。
张苑道:“陛下已定下的事情,人也上路了,马上就会抵达南京,你居然让咱家提请陛下收回成命?这是做奴才的应该说的话?”
“魏公公,咱家知道你对失去当南京守备太监的资格不甘心,但要弄清楚一件事,并非是咱家不帮你,而是陛下钦定,至于张永几时会撤换,一切要看陛下的意思,不是咱做奴才能管的。”
魏彬苦着脸道:“张公公,这不是……咱家不知该如何是好……病急乱投医了吗?”
张苑冷声道:“这么说吧,沈国公到南京城,不过是过境,要平沿海倭寇不仅需要南京守备管辖的兵马,浙江和闽粤之地卫所也要出兵协同,沈国公到底不是南京的官,不会留在那儿太久。”
“至于张永,被陛下打发离京是好事,若他回来,对你我威胁更大,你现在留在京城当御马监太监,这才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魏彬低着头,心里很不情愿,却无可奈何。
张苑道:“这次咱家就是要靠沈国公的力量,将张永跟小拧子在江南的势力一并瓦解,到那时再安排你到南京上任,这差事,咱家便当是给你留着了。”
……
……
小拧子发现张苑举动不同寻常后,趁着安排宫市事务时,出宫一趟,在自己的府宅见到幕僚臧贤。
此时小拧子有意避开见丽妃,本来有困难时他首先想到的便是丽妃,毕竟在他眼里,丽妃的智计和谋略仅次于沈溪。
但无奈此时丽妃被皇帝冷落,对宫里宫外的情况几乎是一无所知,完全是个睁眼瞎,对于皇帝的影响已经是微乎其微,故此他只能靠自身力量来解决问题。
臧贤听了小拧子的话,沉思半晌后说道:“张公公怕是有意针对拧公公您跟张永张公公……”
“此话怎讲?”
小拧子脸上带着不解之色。
臧贤道:“之前有传闻,说张公公是因沈尚书提携才会从皇陵回来,这次交锋,陛下意外将张永张公公调往南京,意味着张苑在京师权力争夺上占据上风,不过在南京权力之争上他却全面落于下风,所以才会剑走偏锋,充分给予沈尚书权力,如此一来……张永张公公去江南后,不就被架空了么?”
小拧子皱眉:“确实是这么回事……哎呀,这招倒是挺阴损的,难道张苑背后跟沈大人有什么勾连?”
臧贤对此却抱着怀疑的态度:“沈尚书何等人物,岂能跟张苑提前商定什么?不过是达成某种默契吧……现在沈尚书所带兵马出现不适应江南气候和环境的情况,沈尚书当然会想征调江南地方兵马,张苑此举,正好切中沈尚书下怀……就算是投桃报李,沈尚书也会在暗中帮助张苑。”
小拧子一拍大腿,着急地道:“坏了,坏了,咱家就说这老东西不怀好意,你赶紧想个对策出来。”
臧贤为难道:“这是陛下御旨,小人没什么好办法,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通知张永张公公,让他见机行事。”
“你赶紧去办。”
小拧子一摆手,抬头看到时间不早,赶紧起身,嘴里依然在吩咐,“咱家这就回宫办差,你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帮咱家将这难题给解决了!”
……
……
就算臧贤看清楚张苑的用意,也没办法,毕竟张苑借的是皇帝的势,权力高层间的博弈,他根本没资格过问。
如此一来,他只能想办法写信给张永,把这层意思告知,让张永想办法跟沈溪取得联系,因为沈溪的态度才是为今有关江南权力之争的关键。
此时南直隶,沈溪一行乘船距离南京城只剩下一天路程,当晚在岸边驻扎,次日中午便会抵达南京城。
驻兵后,沈溪做了简单安排,他统领的人马不会进城,但他却必须进南京做一下交待,尤其涉及权力交接的问题,他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到江南,但要征调人马却必须要经过南京兵部和地方守备太监、勋贵衙门,再者一些礼数上的相见和会晤也是有必要的。
他要先搞清楚自己要去见谁,并且要先活动哪些环节。
而之前已去过南京,并且已调查过相关情况的云柳此时正站在沈溪跟前。
云柳将南京城内有关权力之争跟沈溪说明。
“……守备张公公尚未抵达南京,不过应在未来几日抵达,至于南直隶周边人马调配,暂且为南京兵部掌控,不过如今南京兵部尚书出缺,陛下未安排人接替,魏国公则在找人活动,试图让南京兵部侍郎王倬晋为兵部尚书……”
“王侍郎官声很好,刘瑾权势熏天时也未选择投靠,不过私下却跟魏国公有深交。以王侍郎的资历和好名声,极有可能得到谢阁老支持,他继任的可能性很高,不过现在朝廷仍未有任何任命文书下达……”
云柳的情报全面而具体,甚至连来日迎接沈溪的队伍名单都有,魏国公徐俌和南京兵部侍郎王倬都在迎接队伍中。
沈溪道:“现在南京权贵频繁对我示好,来信多达数十封,更有直接前来送礼表示投靠之人,京城那边却一片平静,好像根本就没这回事,连张永这几天也没了消息。怎么着,江南权力归属要让南京这边自行决定不成?”
云柳带着不解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这件事的关键并不在南京这几位身上,而在朝中几个掌控者手中,谢阁老、张苑、张永和小拧子等人都在其间,而最终的决定权则在陛下手里……道理谁都明白,所以现在南京的一切动向,都不过是幌子。”沈溪道。
云柳好像明白什么,但她没有说出来。
沈溪道:“明天进城时,你随我一起,不过要安排人等提前做好安保工作,就怕有人暗中对我下狠手……江南不比京城,这里不是我们的地头,我的到来等于是打破了一潭死水,有的人想巴结我,有的人想利用我,更多的人则是想将我除之而后快……”
“倭寇猖獗,难道南京城这帮人就没有任何责任?谁最想让我死,他们就会选择跟谁合作,此番涉及利益之争,再强的强龙,也无法做到在跟地头蛇火拼后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