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化县城。
江栎唯风尘仆仆而来,进城后很快到了秘密联络地点,已有人在里面等他。
“江大人,久违了。”
来人果真是宁王派来的使者,如同对待朝中大员一般,此人执礼甚恭,一如江栎唯昔日在朝当官的模样。
江栎唯没有过多废话,单刀直入道:“我已跟锦衣卫指挥使钱宁见过……你回去跟王爷说,这边全都准备妥当,只等沈之厚领兵南下,几百条船会将他自以为强大的舰队给包围起来,管保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使者很满意,点头嘉许:“如此甚好,就是不知那位钱指挥使是否可信?”
江栎唯打量使者,淡淡一笑:“他是否可信很难说,不过现在他确实已经走投无路……朝中多少人想让他死?钱宁倒戈我方的意义,不在于其能否对付沈之厚,杀沈之厚其实他帮不上什么忙,倒是沈之厚死后,昏君身边要靠他来充当内应,王爷对接纳此人非常期许。”
使者笑道:“这个钱宁,乃市井无赖出身,本事再高,又怎能跟江大人这样科举出身的朝中大员相提并论?这种人王爷不过是利用他,等事成后将之除去便可,又或者将他委命到不起眼的位置上,不会威胁江大人您的权位。”
似担心江栎唯有不满,使者特意对此做出解释。
“哼!”
江栎唯只是轻哼一声,对于使者的解释并未往心里去。
使者拿出一份书函,递过来:“这是王爷给您的亲笔信,王爷的意思是……让你想办法跟倭人中的上位者通个气,请他们派人帮忙刺杀昏君……”
“以王爷所知,倭人中练家子不在少数,其中有个专司暗杀的行当叫做忍者,不少女子从小就接受专业杀人训练,非常之危险,如果可以利用这种女人来刺杀昏君的话……”
江栎唯皱眉:“昏君身边戒备重重,有那么容易得手吗?”
使者笑道:“若换作普通皇帝当然不可能,但这个昏君却不然,他年纪轻轻便胡作非为惯了,经常跟女人纠缠不清……男人或许在其他时候很警觉,但在跟女人缠绵时必会放下所有戒备,禁卫也会松懈,现在拉拢到钱宁,若不好好利用一下的话,岂非……”
江栎唯眉头紧皱,直接打断使者的话,轻声问道:“感情王爷收拢钱宁,真实目的却是为此?”
使者摇头:“有些事,必须要利用一切有利条件,无需担心会打草惊蛇……我们现在主要目的是对付沈之厚,同时谋求刺杀昏君,造成朝廷一片大乱,如此可以在短时间内促成王爷登基……那昏君没有兄弟,也没有子嗣,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好好把握……算不算暴殄天物?”
“你尽管放心,就算倭人不派女忍者来,王爷那边也会有类似的安排,但你还是尽可能请倭人出马,毕竟专业和不专业是两码事……至于钱宁那边,不能说得太清楚,免得他临时反水……嘿嘿,给他几个婀娜多姿的女人,送到昏君身边,他肯定乐意。”
江栎唯脸色阴沉,显然并不支持派什么女忍者去行刺朱厚照,他认为这么做会暴露刚收买的钱宁这个卧底,得不偿失。
但既然是宁王的决定,江栎唯不再反驳,当即沉着脸道:“就怕皇帝死了,宁王也没办法控制大局……你别忘了,按照亲疏远近,皇位继承人多半会在宪宗几个儿子的后代中选择,怎么都轮不到宁王一脉……要想得到皇位,最重要的还是要果断起兵,以最快速度拿下南京,光靠阴谋诡诈的手段不可能得到皇位。”
使者笑道:“毋须江大人担心,人马早就备好,而且此番昏君在江南,只要能顺利将之除掉,就可以号令天下,谁人敢不从?”
江栎唯即便不怎么赞同此话,也只能微微点头,无意跟来人争辩。
……
……
江彬跟宁王使者见过面后,心情郁闷,因为事情不受控制,让他产生一种无力感。
“顾严兄何必担心呢?”
就在江栎唯准备离开时,屋门后走出来一人,却是早就躲在帷幕后面,刚才的对话被此人听了一耳朵。
“你为何在此?”
江栎唯没料到自己跟宁王的手下对话时,会有人偷听,而他也没有发现端倪。
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材高瘦,眼神锐利有神,显得极为精明干练,腰间佩着一把剑,气息悠长。
看着对方太阳穴高高鼓起,双手强壮而有力,江栎唯就算是武进士出身,依然小心谨慎……他很清楚自己不是眼前这位的对手。
来人道:“宁王说要刺杀昏君,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只要昏君死了,对沈之厚最大的支持力量就没了,如此一来就算在下一步海上交锋中无法除掉沈之厚,以后你再想报仇,不也更容易吗?”
江栎唯黑着脸没应答,显然不赞同此人的说法。
来人再道:“至于刺客的事,你不用去麻烦倭人,我就可以帮你,但不是白帮忙……”
江栎唯皱眉:“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来人笑道:“银子、女人,或者权力,我都看不上眼,我要得到的东西不能直接告诉你,等事成后你帮我做到便是……我只能保证,那一天你一定有能力帮到我的忙。”
“鬼话!”
江栎唯不屑一顾,“真有那么一天,你相信我会帮你?连我自己都不敢保证!”
来人笑得很舒畅,“到那时你有不帮的理由么?不过眼下……我手头暂时有些紧,你得拿一万两银子出来,现在我是在帮你做事,不能越庖代俎,必须要用你的银子活动……”
“我推荐给你的女刺客绝对是那种身手非常敏捷矫健的,而且我还有配套的办法,无需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钱宁这样的小人身上……你是否愿意配合呢?”
江栎唯道:“只是一万两银子?”
来人笑道:“果然财大气粗,由此看来海上那帮人不缺银子,是吧?想来也是,他们有西洋人作靠山,背后有金山银山,一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在大明地界却可以做不少事。”
“有这一万两银子到底,我能打通当今圣上身边的关系,还可以收买眼线,获取情报,就连沈之厚的军中情况我也能给你弄来……顾严兄,这笔买卖你稳赚不亏啊。”
江栎唯脸色冷峻,显然他对此人有极大的顾忌,甚至不敢出言拒绝。
“你找来的人,我要亲自见上一面,至于送到陛下身边后要怎么做,不能由着你的想法来。”
江栎唯一咬牙,道,“现在你只能听命于我,而不是我听你的,事成后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前提是宁王大事已成,否则免谈。”
“好。”
对方很爽快,直接答应了江栎唯的要求。
江栎唯再度点头:“银子我会让人送到南京,你派人接收便可,但我要警告你,若是你敢背地里乱来,甚至将此事泄露出去,就算千山万水,我也会让人杀了你,宁王也不会放过你!”
……
……
江栎唯终于回到自己的老巢,之前的事仍旧让他心有余悸。
“公子,您可回来了。”
江栎唯脸色阴沉,一名五十岁上下的老仆走到他面前,恭敬行礼,“在您离开的这几天里,城里突然出现陌生人暗中调查您的情况,咱们分散在城里各街巷的联络点都被人踩了,幸好弟兄们闪得快,不过还是死了两个人,都是被人一刀砍死,连什么人干的都不知道。”
江栎唯一拍桌子:“还能是谁,一定是沈之厚!”
老仆有些迟疑:“沈大人正在海上,很可能不是他做的……最大的可能还是钱宁的人,毕竟锦衣卫用惯了刀,钱宁担任指挥使后,从江湖上张罗了一批好手,或许就是他们干的……公子,要不咱现在出城躲躲,您还是别留在城里了。”
江栎唯一摆手:“我暂时走不了了……你当我进城来是作何?有一笔大买卖需要我主持,现在已有人查到我头上来了,一定要尽快把事情办妥,把货运上船。”
老仆神色紧张:“公子,您是说跟韩当家的买卖?不是暗中有传言,说韩当家立身不正,想投靠沈之厚赎罪么?”
江栎唯冷笑不已:“沈之厚会看上他这样的商人?他或许没看清楚形势,江南地界做买卖都要给沈之厚几分面子,便在于有汀州商会打下的基础,江南各地经济几乎都为沈之厚控制,韩乙不是沈之厚的人,跟我们做过买卖,以沈之厚锱铢必较的性格,怎会容得下这样身上有污点之人?”
“这……”
老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很清楚,就算再大的道理,在自家公子这边也讲不通。
江栎唯自负到了一种近乎盲目的地步,而且随着他失势,这种自负反倒愈发加深。
江栎唯道:“按照预先商议,韩乙派来的人应该会在明天城外跟我接头,几十车货物也会运上船,这些货物便当是引诱沈之厚南下跟我们交战的饵料,至于真正的货物会从南边登船,几天会这批货物会运到各岛,这次买卖……我至少能赚十万两银子。”
“公子,这可是笔大买卖啊。”老仆高兴地说道。
江栎唯神色间满是不屑:“再多的银子,我也看不上眼……能一辈子当贼吗?我不过是受宁王所托,到贼寇身边当细作罢了,本来指望外戚张氏兄弟能帮到我,谁知他们根本不堪一击,被沈之厚轻易便扳倒了,结果现在要想对付沈之厚,还要我亲自动手。”
老仆问道:“公子您要上海船,跟沈之厚统领的船队交战?”
江栎唯摇头:“我又没带过兵,为何要跟他正面作战?沈之厚本事再大,也要屈服于天意,他在陆地上很能耐,在于他手上有强大的火器,但连战连胜让他昏了头,哪里想到现在倭人手上的火器威力同样强大?船只比他多,人也比他也多,他凭何取胜?呵呵,还带了一群北方的旱鸭子来跟南方人交战,这场仗还没打他已经输了大半!”
“公子英明。”
老仆这会除了恭维话,什么都说不了。
……
……
沈溪要出兵了。
这次他直接带领船队穿过舟山群岛,一路往南,跟倭寇乃至佛郎机人组成的“联合舰队”开战,这一战很可能会奠定未来几年大明的海疆格局。
从纸面实力来说,沈溪的船队显然没法跟“联合舰队”相比,甚至佛郎机人的大船近乎就可以战胜沈溪的船队,若再加上倭寇的船队,沈溪此行就像是找死一般。
“大人,咱手下那些兔崽子都准备好了,知道要跟倭寇开战,一个个都精神着呢。”
胡嵩跃和宋书出现在沈溪面前,二人看上去精神不错,笑嘻嘻的,不过沈溪能从他们的眼神里感受到内心的担忧。
当天蓝天白云,风和日丽。
船队在近海整齐列队,将士开始陆续乘坐靠港的中小型船只出海,到外边吃水深的地方登上大船。
宋书道:“定海卫派来十几艘船接应,但都很破烂,这些船要跟贼寇的船只开战,怕是起不到什么作用,连最基本的火炮都没配备。”
说话间,宋书脸上闪过一抹迟疑之色,显然是对这场战事有所担忧,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打退堂鼓,显然对于沈溪的领兵才能,宋书还是抱有期待心理,哪怕心中觉得这并不是讨贼的好时机,但沈溪既然做出决定,他便无条件遵从。
沈溪点了点头:“就算派来的船,只能用来运送兵马粮草,始终也是地方上对我们的帮助……有一份力便多出一份力,左右我们的实力又增加了。”
沈溪的笑容极为自信,冲淡了宋书心中的隐忧。
此时,大船那边开始发出旗语和信号弹,舰队临时指挥官荆越让人传来信号,提示沈溪舰队的准备情况。
沈溪看了看天色,点头道:“时候不早,咱们也该上船出发了……这次出海很可能是一场血战,让弟兄们都振作起来,获取战功后,可以直接到陛下跟前受封领赏,何等风光?”
……
……
船队浩浩荡荡向南进发,显得很有威势,至少普通海盗不敢靠近。
虽然沈溪麾下大船够大,配备的火炮和火器也足够多,但始终数量太少,顶用的只有六艘大船,而其余中小型船在未来的海战中很难发挥作用,或许对倭寇来说这是一支庞大的海上力量,但问题是此番倭寇有佛郎机人在背后撑腰。
沈溪上到指挥船,来到船头,检阅舰队,目送船队出发后才回到船楼。
除了云柳和熙儿,还有荆越和几名平时负责行船的将领,其中以荆越的地位最高。
“大人,派出去的船带回来的消息,这几天周边海域相对平静,风浪不大,今天又没什么大风,可能明日这时候就能跟定海卫派出的船汇合,明日日落时分可以抵达九山……”
荆越面对海图侃侃而谈,仿佛对整体局势成竹在胸,沈溪听了点点头:“此战准备日久,但因临时有变,故改变战略,可能战事发生有些仓促,三军上下没有打过一场真正的海战,平时训练跟真正遭遇战事始终有不同。船队会在明日一早于定海后千户所靠岸,到时会有物资和人员补充。”
荆越对这消息多少有些意外,问道:“大人,我们还要从岸上接人?怎么之前未听您提及过?”
沈溪道:“这次不单要跟倭寇开战,更要与佛郎机人的船队交战,仅靠咱们手头三千将士怎么够?恐怕操控大炮就要用掉两千人,再加上操控火枪防止接舷战的,所以必须得补充人手……可能到时候还会有几条船过来,有火炮和弹药补充。”
荆越这才知道沈溪有另外的准备,并非是要以眼下的船队跟敌人的“联合舰队”拼命,本来心中的担忧瞬间消失不见。
荆越笑道:“大人神机妙算,卑职佩服,卑职这就回去安排接应之事。”
“嗯。”
沈溪满意点头,目送荆越带着一众将领离开,最后船楼里只剩下云柳和熙儿还侍立在旁。
云柳请示:“大人,目前并未有佛郎机舰队的消息,对于他们是否会参与到这场战事中来……还不能明确,以卑职想来,佛郎机人未必敢跟我们开战,毕竟他们跟我们有正式的贸易协定,若他们违背在先,以后别想跟我们做生意。”
沈溪目光打量着海图,微微摇头:“若此战我们败了,被倭寇甚至是佛郎机人控制大明近海的制海权,你以为他们还需要跟朝廷做买卖?那时候会有大批走私商人跟他们交易,只要把货物运出海便可,那时候我们将彻底失去对沿海地区的控制,倭寇也会愈演愈烈,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难以平息。”
“是。”
云柳低下头,不再说话。
沈溪再道:“朝廷不可能为这次战事调拨太多人力物力,一切都需要我自己来支撑,现在我已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在内,但唯独一点,就是地方人马是否会生变,诸如是否有人会跟倭寇通风报信,甚至暗地里做一些吃里扒外的事情,还不好说,你们先一步登陆去处理这些事,舰队方面便不用你们多担心了。”
云柳紧张地问道:“大人,您让我们不参与接下来的战事?”
沈溪摇头:“只是分工不同,没有让你们独善其身的意思,帮我先把陆地的事情做好,至于开战那是三军将士的义务,还有我的职责,但并非是你们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即将开战的关键时候,云柳和熙儿却被沈溪派到岸上去办事,这多少让她俩有些不能接受。
她们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本来沈溪安排她们做事,她们不会有任何意见,但现在明摆着此战非常凶险,而沈溪却让她二人上岸做事,更像是沈溪让她们免遭危险。
“师姐,现在岸上有什么要紧事,比跟贼寇开战更加重要?就算要刺探情报,不也该先刺探贼寇船只和人马情报为先吗?”
熙儿不敢在沈溪面前发表什么意见,但回到私下场合,她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宣泄下郁闷的心情。
云柳道:“大人的安排乃是为了整体战局,你想留在大人身边一起见证战事,我又何尝不是?但大人的吩咐,我等能违抗吗?”
熙儿想了想,无奈摇头,就算再不甘心还是要按沈溪吩咐的做。
云柳神色坚毅:“目前看来,大人对此战有诸多计划,并非出海后仓促间做出的决定,大人早就有意在短时间内平定海疆……但要是这么快就平了,大人就该班师回京,那新城该怎么办?”
熙儿愣了愣,不明白云柳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件事。
“或许大人有更深层次的考虑。”
云柳最后摇头,“中午过后,我们就该换船上岸,如此晚上就有差事可做了……还有一个时辰,抓紧时间休息,出发后就要打起精神来。这一战,很可能是我们历经过的最险恶一战,比以前在土木堡时更加凶险,绝对不能出任何的岔子。”
……
……
沈溪统率的舰队,按部就班地绕过舟山群岛主岛,往定海后所方向前进。
大明洪武十九年,朝廷以“悬居海岛,易生盗寇”为由,强令所有海岛居民率数内迁大陆,就连著名的佛教圣地普陀山都不得幸免,唯舟山岛得到朱元璋特谕,准许在岛上留居百姓,并设立定海卫拱卫海疆。
虽然弘治元年,普陀山已迎佛回山,重建寺院,但沈溪没有上岛游玩的意思,远远地看着被云雾围绕的岛屿远去。
入夜时分,船队仍旧没有泊靠的意思,连夜行船,而此时云柳和熙儿已先一步登岸。
奉化城南,象山港。
大陆向海湾伸出一角的望台山上,江栎唯正在跟韩乙派来主持交易的管事见面。
对于韩乙没亲自参与,江栎唯非常不满,不过听说货已经送到,考虑到目前江南风声鹤唳的气氛,不知不觉又理解了韩乙的选择。
“我们没有船只运送货物,只能在岸边完成交割。”
韩乙派来的管事一脸的飞扬跋扈,似乎这次生意对方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当然更主要还是觉得这次冒了太大的风险所致,江栎唯一看就来气。
“我们只能在明天入夜后把货运来,人手得你们自己准备,必须连夜装好船,天明后我们就要带着骡马车辆离开。”
江栎唯道:“你们什么准备都没有,那做这买卖作何?干脆把运来的货丢进海里得了!”
韩乙派来的管事笑道:“这位大人说话好生风趣,我们自然是为了赚银子……我们只管把货运到海边,谁都知道当朝兵部尚书沈大人正领兵剿灭倭寇,你们是否有本事把物资运回去,那是你们的事,总不可能让我们这些提供货物的还要给你们找船送出海吧?”
江栎唯怒从心头起,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大有拔剑把眼前惹人嫌的家伙杀掉的意思。
那掌柜看出江栎唯态度不满,也担心自身安危,毕竟江栎唯代表的是倭寇,那是一般商人惹不起的存在。
“两位消消气。”
负责穿针引线的中间人出面调停,“只要能按时把货送到,一切都可以听张管事的……你们明日可要按时把货运来。”
江栎唯突然一摆手:“等等,货在哪儿?总该让我看看吧!空口无凭,到现在你们都没说是如何躲过朝廷严密封锁的,不会其中有什么猫腻,到时联合官军摆我们一道吧?”
韩乙派来的管事道:“买卖人最讲诚信,你也知道这次买卖我们冒的风险有多大,所以有些怨气也望理解一下……咱们又不是第一次做买卖,以前可从未诓骗过你们!”
江栎唯冷笑不已:“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就算是韩当家想来也从未做过如此大笔买卖……来人,跟他去好好验货,看不到货明天就取消交易!”
……
……
扬州城。
朱厚照在花街柳巷胡闹几天,成为标准的夜猫子,再次回到以前那种胡天黑地的生活状态。
城内举行的花魁大会眼看有了结果。
朱厚照玩得起劲,甚至还带着沈亦儿一起去看热闹,折腾到很晚都不休息,如此一来到白天他就没了精神,朝中事务也基本不过问,再次与外界失去联系。
终于在玩闹四天后,这天一早,张苑于行在后院拦住皇帝去路,准备说一说有关沈溪率领舰队继续南下侍机与倭寇决战之事,这让朱厚照非常不满。
“你来作何?朕有传召你来吗?”朱厚照气恼地问道。
张苑跪下来磕头:“陛下,老奴得到消息,沈大人领兵继续跟倭寇交战,这次可能还要跟佛郎机人开战……此等大事,老奴怎能不来见陛下?”
“什么?”
朱厚照一惊不老小。
之前在江彬和许泰等人告状和诽谤下,朱厚照对张苑的忠诚产生极大的怀疑,甚至觉得张苑对待朝事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根本就没料到张苑会主动跟他说及有关沈溪出兵之事。
朱厚照脸色漆黑:“到里面去说话。”
随即张苑跟着朱厚照进入偏院花厅,同时跟过来的还有小拧子和几名侍卫,而这几名侍卫基本上是江彬的人,也就是说有什么情况是瞒不住江彬的。
朱厚照困倦不堪,但涉及军国大事他终归还是要问上两句的,坐下来道:“把奏本拿来给朕看看。”
张苑从怀里把沈溪的上奏拿出来,由小拧子转呈朱厚照眼前,朱厚照没心思仔细看奏疏,一撇手:“读来听听。”
小拧子立即将奏疏上的内容,一一读给朱厚照听,本来朱厚照的脸色很不好看,听了奏疏的内容后就更差了,似乎失望至极。
小拧子把奏疏读完后,准备将其递给朱厚照,他也察觉到这会儿说多了可能会触怒龙颜,所以干脆噤声。
朱厚照接过后,一把扔到旁边的桌子上,气恼地道:“本是说要用两三年的时间平定倭寇,朕也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还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建造出一座城池供他造船,结果现在才半年多,朕甚至还没到新城看一眼,他就直接开战,过一段时间又说要跟倭寇决战……这算几个意思?”
言语中,朱厚照对沈溪有极大不满,觉得自己被戏弄了,白来江南走一趟。
张苑道:“陛下,以沈大人上奏中表述的意思,他并非早有计划,而是看到佛郎机人掺和进来,且有商贾暗中跟倭寇做买卖,所以沈大人才临时决策,借此机会跟倭寇交战,一举将之歼灭。”
小拧子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张苑,不太理解这家伙为什么要为沈溪说话。
不过小拧子明白这会儿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无论他心里有什么意见,都涉及皇帝跟朝中最能干大臣间的信任问题,说多错多。
朱厚照沉默半晌,凝眉思索,最后抬起头来,神色冷峻:“那就即刻动身到新城去,朕要亲自督战。”
张苑赶紧道:“陛下,沈大人贸然开战,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我们的海船数量不足以跟倭寇以及佛郎机人联合在一起的船队开战,听说我们能出海的大船一共才有六条。”
“不是造了十条大船吗?”朱厚照皱眉问道。
张苑苦着脸道:“现在才不过四五个月时间,能建造出的船只实在有限,初期朝廷龙江船厂造的都是中小型船只,一直到后来才造出大船……沈大人这次除了将新城船厂建造的船只带上外,还将朝廷龙江船厂建造的大船也一并带上出海。”
“反观佛郎机人,差不多大小的船只足足有十几条,更别说还有倭寇的船只……他们的大船加起来,可能有二十条以上,总数更是不计其数……沈大人再能征善战,也架不住自身船只数量少啊。”
朱厚照一脸疑惑:“不对,不对,除了新城和龙江船厂,应该还有别的地方造船……你们都不知道吗?”
这消息不但张苑感到惊讶,连旁边的小拧子都意想不到,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朱厚照看了看二人,忽然记起什么来,叹了口气:“这件事可能你们不太清楚,沈尚书之前提出要在几个地方造船,私下安排一批人开辟新的港口,不过因为是在北方,朕又没跟你们说,所以你们不清楚这件事。”
张苑和小拧子相互看了一眼,怎么也想不到原来沈溪留有后手,这一招可能连朝中大臣都不知道,甚至连堂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苑,也是到现在才知晓。
沈溪跟朱厚照秘密商议和完成的事情,明摆着瞒过天下人,要不是朱厚照说漏嘴,可能到战事结束,世人才清楚。
张苑道:“陛下,若是沈大人有别的船只,还有更多人马的话……或许可以一战,就是不知那个神秘船厂造船的进度如何……”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问朕?朕去问谁?这都是沈尚书安排,要问直接问沈尚书去……现在朕留在扬州城,前线将士正跟随沈尚书与倭寇和西洋人的联军开战,朕驻步不前于心何忍啊?赶紧安排,朕明日就出发,争取两到三天时间赶到新城。”
“陛下,是否太过仓促了些?”张苑道。
以前张苑拼命想留朱厚照在地方上吃喝玩乐,这次却一反常态,小拧子最初以为张苑转性了,但此时却明白,无论张苑是否把这件事告诉朱厚照,都不希望朱厚照那么快到新城去。
朱厚照板着脸道:“这个节骨眼儿上,朕要是还留在扬州,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当初在徐州时,便已有非议声,现在朕更不想被人唾骂,有何仓促可言?明天出发就此定下,谁都不得有任何延误!”
小拧子总算听明白了,朱厚照说是着急但其实并不是太着急,眼下还是早晨,朱厚照却说要等来日再出发,也就是说还要等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足以发生一些事情让朱厚照改变想法,就看谁有本事吸引他的注意力。
要知道朱厚照提离开扬州并非第一次,只要有让他觉得新奇好玩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主意。
……
……
朱厚照要进屋睡觉,小拧子和张苑不用伺候在旁,前后脚从偏院花厅出来。
张苑打量小拧子,似笑非笑:“小拧子,你现在真有本事,陛下走到哪儿都带着你,昨晚可是跟陛下出去玩了?”
小拧子道:“真正有本事的是张公公才对……张公公居然会好心提醒陛下前往新城,让人唏嘘不已。”
张苑脸色转冷:“你当咱家乐意?还不是有人喜欢在陛下面前告刁状?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面对张苑的质问,小拧子丝毫也没有慌张,不屑地道:“咱家可没那闲心告状,再者你身正还怕影子斜不成?”
张苑道:“小拧子,你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咱家知道不是你做的,却知道是谁做的,有人暗中中伤,想将咱家扳倒,数度拿咱家做的事在陛下跟前打小报告……咱家早晚让他们不得好死!”
张苑恶狠狠说出这番话,那凶恶的模样不由让小拧子一怔,小拧子突然意识到张苑说的是谁。
显然就是如今在朱厚照面前更得宠的江彬。
小拧子不耐烦地道:“你张公公想对付谁由得你,跟咱家无关。昨日伺候陛下一夜,咱家也要回去歇着,明天动身南去,一应事宜就由你张公公全权安排了。”
说完,小拧子扬长而去。
“这小东西。”
张苑望着小拧子的背影,神色中带着几分不屑,好像对方在他眼中不值一提,但始终小拧子对于他在皇帝跟前说话办事有所影响。
“张公公,李公公在外求见。”
就在张苑准备去安排来日起驾事宜时,一名太监出现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禀报。
张苑皱眉:“他来找咱家作何?”
显然对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张苑带着几分冷漠到了院外,却见李兴正来回踱步,神态非常着急。
张苑问道:“有事吗?”
李兴赶紧上前行礼,说道:“京城来的消息,说有人要对陛下不利……试图谋害陛下,所以咱家赶紧来提醒张公公您……”
张苑眯眼打量李兴:“在说什么鬼话?这晴天朗日的没睡醒么?这年头还有人敢对陛下不利?你疯了吧?”
李兴被骂得一怔,随即摇头:“千真万确之事。”
张苑没好气地道:“若确有其事,你可知是何人所为?你不会是想说,沈国公是幕后元凶吧?”
“在下可没如此说。”
李兴赶紧摆手,“是何人所为暂且不知,不过以京城的消息判断,可能是有人想要谋朝篡位……张公公,您虽非东厂提督,但司礼监统领内监各衙门,始终要注意陛下的安全,若连这等事您都不加理会,出了事……咱谁都跑不掉。”
张苑冷笑不已:“若真出事,自然谁都逃不掉,但就是怎么可能会出事呢?再者,就算出了问题,也是陛下身边侍卫的责任,谁让现在陛下相信的人是江彬,而不是咱家跟你呢?”
李兴问道:“张公公的意思是……”
“有事跟江彬说去,或者直接跟陛下呈奏,咱家不想理会这种事!”张苑恶狠狠地说道。
有关刺客的事,张苑没有加以理会,他现在着急的是如何促成朱厚照待在扬州城不走。
他在奏报沈溪率领舰队南下跟倭寇交战这件事之前,没料到朱厚照得悉消息后反应会如此强烈,执意要往新城,他只是想攻破江彬和许泰对他隐瞒和封锁消息的谗言,同时借此机会反击对手。
同时对这件事着紧的人还有江彬和许泰。
因为事情并不知知晓,江彬早上睡得正香,许泰突然登门造访,江彬匆匆起来漱洗后才获悉此事。
“……姓张的疯了么?他为何要跟陛下说及沈国公出兵之事?”
江彬有些措手不及,在皇帝跟前他本来是占据主动的那个,张苑处处被掣肘,皇帝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但在这件事上他却非常被动,完全是被人牵着鼻子走。
许泰无奈地道:“张公公为何跟陛下进言此事,尚且不知,不过现在陛下已下令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新城,从扬州城乘船南下,两三天时间就能抵达地方,到那时……一切就不在我们控制下了。”
“这老东西。”
江彬非常气恼,对张苑的称呼也变得非常不屑。
江彬道:“这几日陛下在扬州赏花魁大会,正在兴头上,他非要掺和一脚,感情他是看出来陛下已对他失去信任,所以故意摆我们一道。咱们不能让陛下去沈国公的地界,必须要把陛下留在扬州城。”
许泰一脸紧张:“如何才能留下?陛下都定了行程……”
“你不会找些让陛下兴起的东西?”
江彬对许泰发了一通火,突然记起什么来,“哎呀不对啊,我不是派你去新城打点了么?怎么到现在还没出发?”
许泰尴尬一笑,“这不是军中有事耽搁了?再怎么样我也是个副总兵,陛下跟前的警卫兵马需要我出面协调,你的心思全放在陛下身上,我这一走不就没人了吗?放心,我已经派了人去,不会耽误正事。”
江彬知道许泰眷恋权位不去,但他不好出言指责,毕竟许多事情上确实需要对方配合,虽依然沉着脸,但有意转变了话题。
“要不然咱们在那个钟夫人身上想想办法……陛下对她念念不忘,茶饭不思,此番南下更是将其带在身边,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她回心转意……若是现在钟夫人可以承受陛下美意,我们不就……”
许泰听了这话非常为难,“江大人,那个钟夫人有多油盐不进,你也看到了,根本没办法让她接受君恩啊。”
江彬冷笑不已:“之前咱们顺着陛下的意思,那是给她脸了,她终归不过是个普通市井女人,还是个孀妇,给她个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还不知把握,非要让我们为难,难道我们就不能用点特殊手段?到时在她的饭菜里下点药,再跟陛下一说,那美事不就成了?”
许泰想了下,迅速惊悚地摇头:“不可,不可,陛下严令不得冒犯她。”
江彬道:“平时倒还好,但若陛下恰巧喝了点酒呢?到时美人在前,陛下酒后乱……咳,成就好事,女人就算再三贞九烈也是徒劳,还不是要认清眼前的事实?赶紧去办,你负责在她的饭菜里动手脚,我去见陛下。”
许泰非常担心,暗忖:“他不会是想将陛下灌醉吧?若陛下酒醒后出言怪罪,咱可承担不起罪责啊。”
江彬目睹许泰战战兢兢的样子,面露不屑之色:“看你这孬样,才这么一点小事就怕了?也不想想最后成全的人是谁……只要真心对陛下好,陛下还能把你宰了不成?”
“这可是陛下自己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咱能促成,那就是大功一件,难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陛下到那座陌生的城市,一切不由咱控制?去,赶紧办事,不然我先把你给宰了!”
……
……
当晚,朱厚照照常吃喝玩乐,却不知自己已陷入到一个大阴谋中,不过最终目的却是要帮他“成就好事”。
花魁大会终于到了最后一天,本来还要持续个三五天,这时候却人为给加速了,用一天时间就完成最后所有步奏。
决赛在瘦西湖畔的“魁星楼”举行,这里是原大明开国丞相汪广洋别宅的后院,汪广洋被太祖赐死后家产被抄没,供作教坊司用地,这里环境优美,最主要是环绕一圈的楼宇中间有一个宽大的戏台,方便四围楼上的宾客欣赏。
朱厚照跟普通观众一样进入园子,直接来到北边的那栋楼,坐在二楼的窗前往下面的戏台看热闹。
“陛下……”
江彬出现在朱厚照跟前时,花魁大会总决选已过半。
所谓比赛,就是各大秦楼楚馆的头牌姑娘在戏台上表演,然后下面的观众献花,以收获鲜花的多寡来决定胜负……民众必须在组办方指定的地点或现场购买花束,其他地方的均无效,每束花折价五百文钱,如此一来就算家资不厚也可以买上一束表达心意,体现的就是民众参与的广泛性。
花束的成本价不到二十文,加上付给商家以及教坊司的场地使用费,还有参赛佳丽得到的三成分成,在保证方方面面利益的情况下,江彬和许泰依然从此次活动中赚取了超过五万两银子,不由感慨扬州人实在太有钱了。
朱厚照根本就没有兴趣关注这些场外的情况,之前几天朱厚照也没有在花魁大会上花任何银子,更多是充当一个旁观者,谁做花魁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他主要目的是体会这其中的热闹。
这也跟朱厚照对于清倌人不感兴趣有关,为了证明自己对这些风尘女人没有兴趣,他甚至带了沈亦儿在身旁。
沈亦儿一边喝茶,一边瞟向下面戏台上的表演,耳朵还在听朱厚照跟江彬对话。
朱厚照真正在喝斥:“怎么不通传一下……这里是你可以自行出入的地方吗?”
以前在豹房时,江彬进出宫闱如同走自家屋门,随时都在朱厚照跟前晃悠也不受责备,但此前他出京领兵,朱厚照搬回乾清宫住,两人生疏不少,尤其此番出行在外,因为有沈亦儿这个皇后在旁,朱厚照对江彬的要求变得苛刻起来,江彬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正是因为有强烈的危机意识,江彬在做事上越发无法无天,甚至暗中违背圣命,想动钟夫人的脑筋。
江彬道:“陛下,地方上进献几坛好酒,是否给您送上来?”
“好酒?”
朱厚照的气恼稍微消减了些,毕竟江彬进屋来是给他献东西,所谓伸手不打送礼人,他看了看桌上的酒壶,道,“其实这里的酒水已相当不错了,不知他们进献的是什么酒?再说了,你怎么确定酒水不会有问题呢?”
朱厚照出行在外,对于饮食非常小心,大多数时候都是用自带的酒水和食物,并且有专人帮忙试毒。
不过通过沈溪的教导,朱厚照现在已知道“慢性毒药”的概念,所以就算有人试吃也不那么可靠。他还很担心有人给他吃哪种属性相克的食物,不知不觉就中毒,他对于外来的食物和酒水非常警惕。
江彬指望着进献好酒后让朱厚照来个“酒后乱性”,此时他已顾不上别的,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这些酒全都是百年陈酿,就算在宫里也很罕见,臣也是费了不少精神才收罗到,特意孝敬您的。”
此时旁边传来沈亦儿阴阳怪气的声音:“酒可不是好东西,喝那么多作何?”
“对,还是不喝了。”
朱厚照对沈亦儿言听计从,或许是他也觉得喝眼前自己带来的酒也没什么不好,笑着说道,“还是听皇后的话,江彬,你下去吧,别打扰朕看热闹。”
江彬面对如此直接的命令,实在没辙,只能低头领命退下。
出房门的时候,江彬听到朱厚照在对沈亦儿说话,跟以前一样,属于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让人咋舌的是皇帝居然还乐在其中,他不由疑惑地摇摇头。
……
……
“真是活见鬼,出来看花魁大会,居然还把皇后带身边,难道不怕葡萄架倒了?或许帮陛下成就这段姻缘,比撮合他跟钟夫人更好?”
江彬下楼后,开始琢磨达成目的的其他可能,杵在那里不肯走。
许泰悄无声息地来到江彬身边,小声问道:“江大人,已安排好了,在那女人的饭菜里动了手脚,这会儿估摸已吃了睡下了。”
江彬看了眼楼上:“但陛下那边……事情没办妥啊。”
“啊!?”
许泰非常惊讶,“那给陛下的酒……”
江彬摇头:“陛下没喝……不是有皇后在旁边作梗么?”
许泰听到后惊骇异常,心想:“江彬居然敢对皇后不敬,他得有多大的胆子?还是说陛下对他的信任到了比皇后更甚的地步?”
便在此时,楼上下来一人,正是小拧子。
小拧子走到二人跟前,扯着嗓子道:“江大人,陛下吩咐,送来的酒直接送到车驾那边便可,或者装上船,明天一早就出发,今晚陛下很早要回去休息。”
或许是朱厚照把江彬赶走后,突然想起这么打击一个殷勤为自己找吃喝玩乐东西的近臣不太友好,居然让小拧子下来安抚几句。
江彬多少有些气恼,但还是拱手领命,然后话都没说便带着许泰出了“魁星楼”。
小拧子皱眉:“怎么回事?看他们俩鬼鬼祟祟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以前他们从来不给陛下献酒,所以不知道陛下对于外来的酒很抵触……哎呀不好,难道是酒水有问题?”
……
……
江彬计划不成,带着许泰回到行在偏院,带来的酒水送上了马车……这会儿行在几个大门均有马车来来往往,大批货物正在被运送到码头,准备装船,这也是御驾南行必要的准备工作。
“两位大人,不好了,那位夫人……不见了。”
就在江彬琢磨如何才能把朱厚照挽留在扬州时,突然有侍卫跑来,一脸紧张地禀报。
江彬大吃一惊:“再说一遍,哪个夫人跑了?”
“就是……大人让严密保护的那位。”侍卫回道。
江彬这下才知道闯了大祸,之前钟夫人逃走便让钱宁和张苑等人在朱厚照跟前吃了不少苦头,很多人因此受到冷落,这个钟夫人可说是皇帝心情的晴雨表,至少以前是如此。
“混账东西!”
江彬骂了一句,赶紧带着许泰到了钟夫人下榻的院子。
进内后才发现一团糟,江彬手下正在四处找寻,就连周围的屋舍和院子也都详细搜查过。
“两位大人,也不知怎么的,人突然就消失不见了,本来丫鬟进去送水时她还睡得好好的,等再过来时人就没了,屋子莫说是地道,连个老鼠洞都没有……门窗紧闭,外边就是侍卫,这屋子一目了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侍卫们都觉得莫名其妙,本来怕钟夫人逃走,江彬安排大批人手守卫,在重重保护下人居然神秘失踪了?
许泰紧张地道:“江大人,您说如何是好?要是被陛下知道,不活剥了我们?”
“没用的东西!”
江彬此时心情一团乱麻,一把抽出佩剑,“还不赶紧找?现在城门封闭,一定出不了城,定在城里某处!”
……
……
钟夫人突然失踪,江彬和许泰非常紧张,连夜派人去查访城内各处,却没查出任何结果。
他们不敢直接对朱厚照说明此事,第二天清晨圣驾便会动身出发前往新城,所以他们宁可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暗中安排人找寻。
在江彬看来,钟夫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不见,定会留下线索,便擅自将消息压下,总归朱厚照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去见钟夫人,还有隐瞒的余地。
跟上一次钟夫人失踪不同,这次几乎没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无论是张苑、张永或者是小拧子、钱宁等人,都没得到任何消息,江彬若无其事,一切如常。
钟夫人失踪的同时,沈溪的船队也因为遭遇风浪,暂时停靠在了定海后千户所的港口,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巨浪也使得原本计划中的海战被推迟。
海上发生的战事终归要受气候影响,等沈溪统率的舰队泊靠到码头后,定海卫派出大批人员过来协助沈溪调运粮草物资,甚至还打算派出船只和人马,协同舰队作战,却被沈溪婉拒。
定海卫因为这几年倭寇持续袭扰,已基本形成坚壁清野、稳守不出的战术,以为拖到倭寇资源耗尽自然就撤退了,这也跟地方上人力物力有限有关。
沈溪到来前,定海卫甚至没有组织起一次有效的跟倭寇的交战,虽然沿海进行封锁,但倭寇还是通过劫掠以及贸易等方式,从内陆调运物资,不仅生存下来,而且活得还很滋润,倭寇之患没法得到有效遏制,愈演愈烈。
沈溪明白,这件事怪不得地方上的人,主要跟朝廷不作为有关,光靠各个卫所自身很难组织起有效防御,海疆太大,倭寇猖獗,不是某一地的卫所能够解决,没有政策层面的支持,各卫所之间无法形成有效联系,平倭自然也就无从谈起。
“……沈大人,这是刘千户送来的礼单,他说是想亲自拜会您,人已在岸边等候,是否跟他见上一面?”
荆越站在船舱里,身体摇摇晃晃地对沈溪说道。
虽然海上风浪有些大,但沈溪没有登岸,而是选择留在船上等候,他要以实际行动告诉麾下将士,就算海上再颠簸他也不退缩,毕竟不是什么台风过境,眼前的风浪其实依然可以行船,只是开炮和射击有些牵强,沈溪不想节外生枝。
“告诉他,不见。”
沈溪对于见定海后所千户没什么兴趣,从中枢到地方,想见他的人比比皆是,尤其是世袭的军将更喜欢巴结他。
或许沈溪这个吏部尚书是否有资格有待商榷,毕竟他在这个位置上没做什么有建树的事情,不过兵部尚书之职却是公认的称职,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
地方将领都知道,巴结朝中任何人都不如巴结沈溪来得实在,偏居一隅很难见到沈溪,现在人家到了家门口,不用自己千里迢迢去京城,不送礼的话好像说不过去。
但沈溪是来领兵打仗的,对于收礼之事一向很谨慎。
荆越领命往舱外去了,无需他换乘小船上岸去通知,而是留在船上直接发信号,岸上的人便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告诉地方将官,让他们知道沈溪的意思是什么。
荆越离开船舱后不久,云柳乘坐小船登上指挥舰,很快被引到船舱跟沈溪相见。
“大人,根据最新情报,海上风浪太大,那些倭寇运送粮草物资的船只被困在象山港湾里,无法扬帆出海,听说他们正在等大船前来接应。”云柳禀告。
沈溪抬起头来:“那三萼山和九山那边的情况如何?”
云柳为难地道:“海上传回的讯息极少,现在外海狂风巨浪,基本没有船只从海上过来,也难派出细作前去刺探情报……现在只知倭寇可能会派出船只接应,但依然不清楚佛郎机人的动向……若是佛郎机人突然杀出来的话,对我们的影响不小。”
“嗯。”
沈溪点了点头,“大风今天应该就能停,延迟一日开战,对战事进展没有太大影响。从倭寇的角度而言,他们自以为得计,主动向我们发起进攻的可能性很高。”
“那大人,大战在即,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云柳仍旧很紧张,她毕竟先一步到岸上,沈溪似乎不太希望她跟随船队跟倭寇交战。
沈溪用真诚的目光望向云柳:“你和熙儿仍旧得留在岸上,当然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这次你们要去帮忙调遣船队,并非是我们眼前这支,而是另外一支,他们应该快到羊山岛了,一天时间便可以赶来跟我们汇合。”
“大人,另外的船队,可有大船?”
云柳紧张起来,对于增援船队的事情非常关注。
沈溪道:“你见过就知道了,我会安排并且告诉你怎么做……这路人马的水手基本是在北方招募,此前只简单经受两三个月的适航性训练,对于海战了解不多,不过舰上却有很多精良的炮手,都是曾在北方边塞充当过主炮手的人,也曾是西北几场战事中的功勋人物,他们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充分发挥舰炮的威力……”
云柳不太能理解海战的概念。
以往的海战中,因为火器落后,射程不远,在湖泊、江河等战事中,使用火器的情况很少见,现在到了大海上,敌我双方的船只相聚几里,云柳难以想象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让射程本就不远的火炮发挥威力。
在她看来,火炮最多只能对船只上的人员造成轻微伤害,想在远距离直接将对方的船只轰沉,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现在沈溪看起来却充满自信,好像只要另一支船队来了,两方一配合,足以将倭寇甚至佛郎机人的船只击沉,这是云柳想象不到的画面。
“去接应吧。”
沈溪道,“风浪停歇后,你便乘船前去接应,但在他们出发前往战场的时候,你和熙儿不必留在船上,这场战事跟你们无关。”
……
……
一场大规模的海战正在酝酿中。
本来沈溪只有六艘大船加上为数不多的中型和小型船只作为海战主力,不过加上后备增援舰队后,沈溪手里的实力暴增。
不过沈溪明白,海战不可能以船只数量和吨位来决定最终的胜利归属,需要绝佳的战术配合,以及高妙的操船技术,还有就是天时地利人和等外在因素相助。
看起来非常隐秘的消息,不知何故依然在战前泄露出去,并且为江栎唯获悉。
江栎唯此时不在海上,而是在象山县城等候消息。
之前两天狂风巨浪,使得货物调运出现问题,船只被堵在象山港湾里没法动弹,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好从陆路来到象山县城,准备等货物出海后,直接从大小燕礁坐小船出海,登上战船,亲自参与到这次战事中去。
“江大人,现在看来,那位沈国公留了后手。”信使将消息带来时,神色满是担忧,“宁王刚从朝中内应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以宁王之意,若是这边准备不充分的话,这场战事可以适时往后拖一拖。”
江栎唯神色气恼:“再拖下去,以后有机会让沈之厚去死?”
信使道:“总不能让海上的倭人和佛郎机人一战就失败,以后再想利用他们可就难了……此战避开后,那位沈国公只能在海上跟倭人玩躲猫猫的游戏,咱们可以一边组织兵马,伺机而动,一边安排人手去刺杀昏君,总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江栎唯站起来,非常生气,来回踱步半天,最后断然摇头:“这一战势在必行,就算我喊停,也不会有人听我的,我在那些人眼中不过是枚棋子罢了,在这种大事上他们哪里会听一个外人的意见?”
“您……”
信使对此非常意外,他本来以为江栎唯可以劝说倭寇和佛郎机人罢手,所以抱有很高的期待,谁知得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江栎唯再道:“目前我方筹集的船只数量,大概有一百二十多条,若加上佛郎机人那十几条大船,沈之厚绝对没可能获胜……就算有援军又如何?”
“在海上作战,不是单凭数量多就能取胜,大明熟练的水手有多少?恢复造大型海船才多久?龙江船厂加新城一共不过造出六艘来,别处就能一下子造出十艘以上?况且当初皇帝划拨给沈之厚的经费,只够他造十条船,最后朝廷还克扣了他一半的钱……他能造出六艘来已经很不错了。”
信使叹了口气,道:“江大人的意思是说,这一战无可避免?那在下得赶紧回去通知王爷。”
江栎唯点头:“告知宁王,这边的事不用他操心,还是安排好人手,事成后以稳定大局为重……”
“按照计划,海战结束,倭人和佛郎机人的联合舰队,会开往沈之厚亲手建造的新城,直接从黄浦江登录,若昏君在那里最好,直接杀了便可以天下易主,到时只管让宁王带兵往南京!”
“最终,由宁王亲自跟倭人和佛郎机人讲和,只要稳住大局,那天下人心所向,大事可期。”
新城内,唐寅在衙所将张仑叫来。
之前已有沈溪继续率领舰队向南进发的消息传来,但眼前沈溪发来的公文更加明确,唐寅感觉关系重大,但又不敢把情况泄露出去,只能叫来张仑商议。
张仑虽然有国公世子的身份,但在很多事情上却没有主见,这也跟他的出身和地位有关,他毕竟是世袭勋贵,与国同休,战略上的事根本就轮不到他来管,以前他没机会接触这些,以后也更多涉及执行层面。
“沈大人既然决定要打这一仗,那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但这次没从咱这里调人出去,只有之前那三千人马……”
张仑抬头看着唐寅,心里有许多不确定的地方,却以为唐寅会知晓。
但其实唐寅跟他同样迷茫,唐寅道:“之前只说要打,现在确定必然打,还在兵力和船只都不占优的情况下开战,若是落败,咱们这座城池便很危险。”
“所以沈尚书派人回来通知,未来一段时间务必加强戒备,将长江口和黄浦江完全封锁,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安排人马在炮台驻守,若倭寇和佛郎机人杀来,一律轰沉,禁绝他们上岸。”
张仑皱眉:“沈大人是为防微杜渐吧?看来此战获胜的可能性虽然很大,但总归要防备意外情况发生。”
唐寅脸色很差,道:“现在出现个棘手的问题,陛下已从扬州启程南下,过两天就会抵达新城,好像所有事都赶到一块儿来了,陛下或许也是听说沈尚书要跟倭寇决战的消息后,马不停蹄赶来,甚至连南京都没去。”
“那该怎么办……”
张仑的脸色跟着变得异常难看,谁都知道圣驾到新城意味着什么。
新城看似固若金汤,但始终是一座连城墙都未完全造好的全新城市,而城内驻守的人马不足两万,若是沈溪在接下来的海战中失败,那倭寇和佛郎机的联军很可能趁着大胜余威,一举往新城杀来,在这种情况下新城很难坚守,那时皇帝在新城便犯险。
唐寅道:“相信同样的问题,沈尚书已告知陛下,只是陛下没在意,执意要赶来,很多事我没法跟下面的人说,只能跟你商议,现在沈尚书不在,这边所有事项都需要我们一肩挑。”
张仑并非有主见的人,用殷切的目光望着唐寅:“唐先生尽管吩咐,我听您的便是。”
唐寅面如土灰,本来叫张仑来是讨论一下,不想张仑不发表任何意见,反而把希望都寄托到了他身上,让他感觉压力山大。
唐寅一咬牙:“如果不能阻止沈尚书,那就只有两种应对方法,要么等陛下来,全城进入戒备状态,只求前线一举获胜,那什么事都没有;要么是阻止陛下前来,以防不测。”
张仑想了想,问道:“若是陛下到来,新城又失守呢?”
“那我们很可能要跟这座城市陪葬。”
唐寅无奈地说道,“沈尚书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以后大明国运也可能走下坡路……不过是一念之差,我们就将成为千古罪人!”
张仑咽了口唾沫,显然不愿意接受那最差最坏的结果。
本就是跟着沈溪出来历练,为将来继承国公的爵位做准备,结果却落得千古骂名,以后更是没脸继承英国公的位置,就算从爷爷手里接过来也可能一辈子活在阴影中,很难在五军都督府掌握实权。
张仑道:“我们该当补救才是。”
唐寅无奈摇头:“其实劝说陛下,阻止圣驾到新城犯险,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谁都知道这边很危险……”
“其实陛下也知晓这边的情况,但陛下自幼便尚武,御驾亲征已非第一回,昔日在宣府便是如此……当然,陛下来新城也并非一点好处都没有,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才对……”
张仑摇头苦笑,那一脸怀疑的神色好似在说,明明你才说应该将皇帝劝返,但转眼却又说到什么好处,难道还要鼓励皇帝到来?
唐寅解释道:“若是陛下驾临新城,更能激发将士死战之心,且三军将士护驾,新城增添近两万兵马,守住城池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你跟我有大把机会建功立业……”
张仑眼睛里突然有了神采,能在皇帝面前建立功勋,那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这是人生的一大机遇。
但随即张仑便意识到,这种机会他宁可不要,明明可以安分守己当好他的英国公世子,未来平平稳稳继承爵位,就算建功立业又如何?最后依然不能封王……如此最好是什么事情都别发生。
唐寅略显无奈:“这么做实在太过冒险,我跟你一样,都希望什么事没不会发生,最好南边那场海战一切顺利,免得我们担忧。”
……
……
朱厚照坐上前往新城的船只。
船队浩浩荡荡,不过并非是大船,在运河还不如何,但到大江里航行就显得太过寻常了……朱厚照不会水,却喜欢跑在甲板上吹冷风,看着江面平稳,波澜不惊,甚至有种亲自上战舰参与海战的冲动。
“陛下,照这么走,再有两天就能抵达沈大人督造的城池了。”张苑站在他身边,笑盈盈说道。
张苑跟江彬一样,都绞尽脑汁阻止朱厚照前往新城,却无功而返,朱厚照在扬州见识过更像是表演的花魁大会后,没心思再停留,他更希望到新城,跟老师沈溪并肩作战,一起获得一场辉煌的胜利……
幻想中的朱厚照,浑然不觉江岸边与往常有何不同。
此时长江南岸,大批军队往新城方向调动,乃是南京守备太监张永下令亲军十七卫选拔精锐出动,前往新城帮忙驻守……张永听说沈溪要跟倭寇和佛郎机联军在海上进行决战后,生怕皇帝出事,立即调兵遣将。
张永为了让朱厚照知道他的“忠心”,特意让兵马沿江而行,目的就是为了能让朱厚照看到。
可惜朱厚照这会儿根本没心思看江岸上,还有就是这里已经临近长江出海口,江面很宽,隔着老远朱厚照也看不清楚江岸上是什么东西,而张苑在旁看到也不会去提醒,毕竟他跟张永不对付。
“陛下,您看岸上,有兵马调动呢。”小拧子看了半晌,见朱厚照站在船头看着江面发怔,不由出言提醒一句。
朱厚照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岸边,却看不太清楚,皱眉端详半天后吓了一大跳,问道:“怎么回事?有人造反吗?”
本来张永和小拧子联手献媚,却被朱厚照看成造反,小拧子悚然一惊,旁边的张苑却掩嘴偷笑。
小拧子赶紧解释:“陛下,乃是南京守备太监张永调动兵马,沿途护送……这不您要到沈大人亲手建造的城池去么,那边驻守的人马严重不足,必须调集大军前去镇守,以防变生不测。”
朱厚照怒道:“朕没旨意,张永就敢随便调兵?他有几个胆子?”
小拧子忽然意识到在皇帝眼中,太监始终是他的家奴,只能听取命令行事,根本就没有决策权。
小拧子再次帮忙解释:“主要是魏国公和南京兵部安排,张永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
张苑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怕不是从旁协助,而是主谋吧?这调动人马,没有皇命就敢乱来,还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分明有图谋不轨之心。”
“没有,没有……张公公,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小拧子怒目而视。
朱厚照往小拧子身上打量一眼:“又没说你,你紧张作何?难道你也有份参与?”
小拧子赶紧低下头,却不敢隐瞒:“陛下,奴婢的确是知情的,张永到过扬州,跟奴婢提过这件事,奴婢当时不支持,不过张永说要维护陛下周全,派人马沿途保护也是他的一片心意……还有南京军政各界的心意……”
小拧子努力为自己辩解,顺带为张永开脱,但话说出来后才发现前言不搭后语,有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就在张苑准备继续煽风点火时,朱厚照一摆手:“算了,如果是南京兵部调动的人马,朕就不多过问了,多派一些人马到新城也好。朕正好有充裕的兵力可以调动,如果只是三两千兵马,朕还不知该怎么使用呢。”
“朕跟沈尚书终归有所不同,他喜欢调动几千人马作战,而朕则喜欢调遣几万甚至几十万大军,这就叫韩信用兵,多多益善!”
张苑笑着恭维:“陛下大气度,岂是沈大人可比?”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这是恭维朕还是骂朕?天下间谁不知道沈尚书带兵的本事?就算朕调遣十万大军,也未必能战胜沈尚书几千人马……鞑子够厉害吧?从正统初年一直祸害到朕登基,可最后的结果呢?”
当提到沈溪的丰功伟绩时,朱厚照脸上满是羡慕,但也无比自豪,毕竟沈溪是他的臣子,更是他的老师,沈溪取得的成就越高,越证明他用人的眼光好,历史会铭记他的功劳。
张苑意识到在朱厚照跟前还是少说及沈溪为宜,毕竟正德皇帝很多时候还是蛮理智的,不会轻易被忽悠。
朱厚照却又显得有几分遗憾:“按照朕的想法,最好是能跟沈尚书并肩作战,可惜朕到底是天子,且因有土木堡之变的前车之鉴,所以臣子不会让朕冒险,这或许便是沈尚书这么着急完成这一战的根本原因吧!”
“其实朕根本就不怕死,最想的就是做个赳赳武夫,马革裹尸,而不是羸弱地偏安一隅,若是国家出现危险,朕绝对不会做逃跑的皇帝,君王死社稷,一定会跟贼人死战到底。”
……
……
京城,沈家已做好“搬家”准备,尽管朝廷没有消息传来,不过沈溪已在暗中安排,让谢韵儿提前做准备。
朱厚照对于沈家搬家的事不太清楚,但之前沈溪上奏提过此事,至于沈家的准备也主要限于沈国公府宅方面,未涉及沈明钧夫妇和沈运。
对于周氏来说,她更喜欢留在京城这种热闹的地方,享受儿子和女儿给她带来的奢华和荣光。
“……我说儿媳,你相公突然说要你带着家人去江南,你就听命行事?听说那里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太过荒凉,而且还是新造的城市,又是在海边潮湿之地,条件不比西北更好,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作何?还是留在京城陪我,这样我身边能有人说说话……”
周氏自己不想走,便想左右沈溪的决定,让几个儿媳也不走。
就算平时谢韵儿对周氏恭敬有加,但在这个问题上她还是知道该听谁的,既是沈溪做出的决定,她只能无条件拥护。
谢韵儿道:“娘,这是相公的意思……相公接下来会留在江南,可能一两年都难回京城,我们妇道人家倒没觉得如何,不过相公在江南,可能会孤单。”
周氏听到这里直皱眉:“当初他爹在城里做工的时候,我也经常几个月见不到人,不也过来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周氏准备要数落一下儿媳,在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她也知道不能得罪谢韵儿,儿子那边她劝不了,想要留谢韵儿等人在京城,非要从谢韵儿身上着手不可。
谢韵儿却没有跟周氏商量的意思,坚决地道:“相公已跟朝廷上奏,估摸最近就会有公文下来,陛下如今也去了江南,想来陛下不想让相公在南方太过清苦,我们一家人过去团聚再好不过……本来以相公的意思,公爹和娘也该过去才是,不过一切还是得由娘来做决定。”
周氏一撇嘴:“他倒是能耐了,想左右他老娘的去处,我在京城这边吃得好穿得好,为何要去南方海边那破地方?”
谢韵儿摇头:“娘,听说现在新城已经建得有模有样了,那边过来传信的人说,相公用了短短几个月时间便把城池立起来,论繁华不比京城差,而那里有很多新奇的好东西,到晚上透亮,君儿她们早就想过去看看了……”
周氏骂道:“就喜欢糊弄人,几个月建一栋房子都未必能建好,想建一座城出来?他倒真敢说!总归娘不去,最好你们也别去,留在京城等他回来……现在京城这边多安逸,他现当上了公爷,外面的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皇帝对他也很信任,他倒好,留在江南不回来,还让你们过去,把他爹娘放到何处?”
周氏一直想让儿媳跟她站在同一战线上,说话时都会有意无意拉拢谢韵儿。
但可惜她说的话不好使,谢韵儿很聪明,她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难缠的婆婆,周氏的话她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谢韵儿微微摇头:“这是相公吩咐下来的,还跟朝廷请示过,我实在做不了主。”
周氏很不高兴,就在她准备继续数落沈溪时,外面小玉带着两名丫鬟进来。
小玉未料到周氏在这里,突然见到准备带着丫鬟躲开,不想周氏眼尖老远便看到,一招手,问道:“小玉,有事吗?”
小玉眼看躲不过,这才过来:“老夫人、夫人,外面有老爷的书信,是送给夫人的。”
周氏不耐烦地道:“给夫人的不假,但我这个老夫人在这里你就要避开?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你在沈家多少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平时小玉在沈家的地位很高,谢韵儿将她当姐妹看待,从来不会喝斥,平时小玉做事也非常得体,深得家中上下喜爱。
不过到周氏这里,小玉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毕竟当初小玉是惠娘和周氏买回来的丫头,在周氏眼里,小玉永远都只是下人,让她不爽了一定要喝斥教训,让丫头懂得什么叫做规矩。
小玉不敢在周氏面前有任何不敬举动,赶紧跪下行礼认错。
谢韵儿道:“娘,您别怪小玉,估计是信是送给儿媳的,她脑筋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相公的书信没什么秘密,咱们娘儿俩一起看吧。”
谢韵儿心思慧黠,她很清楚周氏不识字,就算沈溪在信中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让周氏知晓,她也大可选择不读出来,周氏总不能把信抢过去找人看,最后也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玉站起来,上前将书信交到谢韵儿手中。
谢韵儿接过书信时有少许紧张,毕竟旁边有个多事的婆婆盯着。
谢韵儿打开书信详细看过,发现没什么需要回避周氏的内容。
“他在书信里说什么?”
周氏自己不识字,却非常热心,好像儿子的书信应该由她来看,而不是儿媳,只是因为她不识字才作罢,儿媳更像是代劳一般。
谢韵儿放下书信:“信里提了两件事,相公马上要跟南边的倭寇开战。”
“我就说用不了几年吧……现在看来一年时间都用不上,我叫你不去南方,这不,他很快就要回来了!”
周氏很高兴,沈家一大家子不用南迁,她身边就不会少可以说话的交心人。
谢韵儿道:“还有一件事,就是相公说,我们必须要去南方,而且娘也要去,哪怕只是过去走一趟……”
周氏一听怒从心头起,当即起身:“这小子,根本就没把他娘放在眼里啊……这是要命令我这个娘吗?”
“老夫人消消气。”小玉赶紧劝说。
这不劝还好,一劝周氏更是蹬鼻子上脸,直接叉腰破口大骂,将沈溪“没良心”“不体谅爹娘”等数落一番,谢韵儿和小玉都不敢乱说话,只能听着。
最后周氏道:“老娘说什么都不去,死也要死在京城。”
谢韵儿蹙眉:“娘,相公的意思,有人要对咱不利……好像要暗中行那刺杀之举。”
“什么?”
周氏一听,脸色顿时变得僵硬起来,打量谢韵儿道,“他这不是睁眼说胡话吗?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有人敢乱来?”
谢韵儿道:“娘,您别出去乱说,相公的意思是,他开罪不少人,这其中既有朝中权贵,还有皇亲国戚,如今陛下不在京城,咱留在这边会很危险……还有就是佛郎机人和倭寇不甘失败,肯定会派人来行刺,甚至把我们全家老小抓起来,胁迫相公。”
“这……”
周氏没说什么,此时她已经迟疑起来,态度没之前那么坚决。
谢韵儿继续道:“相公还说,若是咱不去的话,京城可能会出大乱子,而且皇后……也可能会出事,所以需要咱们阖家南下,在旁照应。”
“哪个皇后?他是说他妹妹吗?”周氏关切地问道。
“嗯。”
谢韵儿点头道,“正是。因为这份书函可能会被人半道截获,相公上面没有说得太详细,不过意思还是要公爹和娘务必南下。”
周氏不满地嚷嚷:“就知道吓唬人,他以为自己是谁?”
小玉在旁道:“老夫人,还是听老爷的吧……老爷从小就见识不凡,若老爷觉得咱留在京城不安全,那肯定就会有问题……咱坚持留下来,就是给老爷添堵啊。”
周氏怒道:“给他添堵?难道老娘我心里就不堵得慌?好端端在京城待着,非要让我跟他爹山长水远往江南走一趟……我们去了,那沈家一大家子该如何?”
谢韵儿看了看书信,摇头道:“这个相公没提,不过想来应该问题不大,毕竟贼人不会从沈家旁支入手,根本无法要挟到相公,不过咱这院子里的人就难说了,还有很多跟着相公在外征战之人,出了事……担待不起啊。”
说话间,谢韵儿看了小玉一眼,毕竟小玉是随军将士家属,马九在沈溪手下做事,若是小玉留在京城自然也会对沈溪造成牵绊。
周氏气恼地坐下来,好像在使小性子,将脑袋一别:“为娘不走,为娘就算死也要待在京城。”
谢韵儿一看婆婆软硬不吃,干脆拿出和颜悦色的口吻劝说:“娘,还是听相公的吧,相公没提,我大概能理解,其实这次要对咱不利之人,有可能是夏皇后家人,还有太后娘娘……张家那两个国舅,一直对相公怀恨在心呢。”
“什么?”
周氏抬头看着儿媳,这下真的有些害怕了。
虽然她也算皇亲国戚,但显然这个国太做得没什么底气,而张家和夏家却早确立了地位,在京城扎稳脚跟,拥有自己的势力。
而沈家最大的凭靠就是沈溪,现在沈溪和沈亦儿同时不在京城,沈溪说有危险让他们赶紧走,她周氏还执意留在京城,那就是迎危而上,周氏从来都是个识相之人,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他们……不会吧?”
周氏将信将疑。
谢韵儿摇头:“咱沈家,早就成了某些人眼里的心腹大患,妹妹入宫后,有几人对咱沈家另眼相看?现在来沈家拜望的人,是不是比以前少多了……”
“这倒是。”
周氏低头琢磨。
谢韵儿道:“所以还是要听相公的,咱先去江南避难,等陛下回京城后,或者相公另有安排,我们再回来……只要有天子在京城坐镇,就没人敢对我们沈家如何。”
十月十四,下午,象山港海岸边,上百条船只如同一条长龙,陆续驶入港湾。
因为要避开沿海卫所的监视,晚上才能开运,负责押送物资的江栎唯非常小心,目睹太阳西斜,船只逐渐靠岸,他还站在凤凰礁山顶,极目远眺,好像要把沈溪率领的朝廷船只给找出来一样。
“江大人,运输船均已准备妥当,入夜后就可以装运。钱仓所那边已打过招呼,官军不会出来捣乱。”
手下将最新情报告知江栎唯。
“嗯。”
江栎唯微微点头,脸上带着几分谨慎之色,“沈之厚的舰队现在何处?”
手下苦笑着摇头:“之前说在定海后所那边,一天时间可能就会赶来这里,若他们今晚杀到的话……”
江栎唯抬手打断手下的话,“赶紧想办法通知海上的人,让他们把战船开过来,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齐……朝廷的船只并不可怕,大明传统的福船根本不是西洋船的对手,但他们带兵的主帅却很厉害,所以必须要熟悉海战的佛郎机人出马对付。”
手下为难地道:“现在要临时通知海上有些困难,不过按照预期,第一批船大概会在今晚赶到……这些物资到底运还是不运?”
江栎唯冷笑不已:“既然是诱饵,运不运都没多大关系,但第一批船并不是可以跟朝廷水师抗衡的大船,要是沈之厚突然杀来,我们该如何应付?先跟海上取得联系,看看我们的船队怎么样……让弟兄们在岸上等候,若有官兵杀来也可从容应付。”
……
……
入夜后,海面一片平静。
之前几天狂风巨浪过去,大海再次变得温驯下来,不过平和中却蕴含着浓浓的杀机。
沈溪带来的战船大概有一百艘,尽管大部分只是中小型船只,但这样规模的船队却是自郑和下西洋后从不曾有过的存在。
沈溪站在甲板上,打量前方的象山港。
“从这里过去,就是奸商和倭人做买卖的地方。”
荆越站在沈溪身边,神色兴奋,“咱杀过去,他们的买卖肯定黄了,而且至少能杀他二三百贼人!”
沈溪语气平静:“消灭区区二三百个贼寇,你就满足了?”
荆越笑了笑:“功劳不嫌少,听说海上有佛郎机人的舰队驶来,下面弟兄议论纷纷,说咱未必能取胜,大人您看……”
沈溪道:“军中总有怯战的声音,不打一打怎知胜不了?自领军以来,我打过那种完全没有把握的仗?”
荆越笑道:“那是,跟着大人就没打过败仗,弟兄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质疑的声音不大,就是一些不开眼的家伙贪生怕死罢了。不过大人,具体几时开战,最好跟弟兄们有个交待,他们在海上漂了这么长时间,很多人有了思归之心,想知道真正开战会是哪天。”
沈溪微微摇头:“就这一两天的事情吧……没人知道具体时间,就算我们杀过去,也要看倭寇是否会接招……这可不是单靠超前的战略、战术就能决定胜利,要是对方拒不上钩,一门心思跟我们绕圈子,我们也拿他们没辙,不过还是让弟兄们打起精神来,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
……
当晚,一支规模不是很大的船队高速往沈溪统领的舰队靠拢。
从后面赶来的大明水师援军,是沈溪准备的第二路人马,这也是沈溪看来取胜的关键。
这支船队共计六条船,全都是沈溪仿制后世欧洲风帆时代最典型的战列舰设计,吨位基本在一千吨左右,只比沈溪在新城建造的战舰小一轮,远远看过去还是非常巍峨壮观。
“大人,过来了。”
当六条船靠近时,沈溪麾下人马非常紧张,生怕是倭寇的船只杀来。
等看清楚首舰飘扬的大明日月旗后,舰队发出一阵欢呼声,此时双方距离已不到两里,随后对方舰队划来一些小船……有人过来了。
小船到了沈溪的指挥舰前,船上的人爬绳梯上来,带头两位,却是以前未曾跟沈溪打过多少战事,却被看作沈溪嫡系的李频和林恒。
这次增援的船队便由二人带来,李频是主帅,林恒是副帅。
“大人。”
李频和林恒过来向沈溪行礼。
李频和林恒身后,还有一些荆越和胡嵩跃等人非常熟悉的身影,比如说沈溪亲自栽培的火炮手张老五,过去几年张老五在九边军中当火炮总教官,教会大批边军将士使用火炮,如今的张老五已官至游击将军,非当日可比。
沈溪点了点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六条船,一千五百多号弟兄,还有一百条小船放在大船舱腹里,军火弹药充足,完全可一战!”
身为副帅的林恒很兴奋。
虽然林恒作战经验丰富,且担任过延绥副总兵,但此番他作为副帅却也没不甘心,也是他跟李频相处久了,对李频的为人和能力非常了解,在陆战上或许林恒经验丰富,尤其是骑兵作战,但到了海上,林恒不过是个新手罢了。
沈溪点头,对旁边一直等候传话的胡嵩跃和荆越道:“现在命令,让各船将小船收上来,不方面收起来的舟楫则让随船的民夫驾驭驶往岸边泊靠,大船和中型船只集结,往南进发!”
“得令!”
胡嵩跃满脸都是笑意,显然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期待。
旁边荆越问道:“大人,今天就要开战了吗?”
沈溪道:“是进兵,不是开战,到象山港外海后还要看倭寇的动向……就算不在海上作战,也要将倭寇筹集的物资一并解决掉,然后咱们的舰队再调头往南,逼近九山!先往外干门岛与东屿之间海域进发!”
……
……
朝廷两支船队汇合后,形成一支规模更大的舰队。
船队开始改变阵型,小型船只离开舰队,往就近的岸边划去,同时被转移的还有因晕船和疫病而失去战力的官兵,同时转载一些船上暂时用不上的物资。
大明舰队进入战前的准备状态,所有士兵都精神抖擞。
不过这个时候沈溪却下令让士兵去休息,大概意思是至少未来五个时辰内不会开战,要开战也要等到来日天亮。
船队浩浩荡荡进发,半夜时分云柳突然来见。
“大人,卑职幸不辱命,将李将军和林将军的船队领了过来。”
云柳见到沈溪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她一直低着头,显然是知道自己实际上是违抗了沈溪的命令。
沈溪站在油灯前,整个人显得很沧桑,摇头道:“为何不听我的话,非要回来呢?”
云柳道:“大人,这一战关系大明海疆稳定,还涉及您的安危,卑职不能不回来陪同,就算留在岸上搜集情报,也不可能得到更多对大人有价值的消息,还不如留在大人身边照应。不过我已让熙儿回到岸上,有情况的话她会尽量想办法通知我们。”
沈溪准备开战后,陆地和海上舰队的沟通便处于断绝状态,沈溪让云柳和熙儿回到岸上,主要还是让她们去避祸。
云柳明白这层意思,变得无所畏惧,一如当初沈溪被困土木堡时,她义无反顾带着李频派出的人马去土木堡增援一样。
“这一战,谁都不知结果如何,留在船上其实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回到岸上的话,倒可以查查宁王乃至张太后那边的情况……唉!”
因为船队已出发很长一段时间,沈溪没法让云柳登岸,不过他对云柳也没有太多责怪,毕竟云柳是尽职尽责,哪怕在军中帮不上他什么忙,但至少跟随大部队走,生死都在一起。
云柳低下头:“卑职只是想陪在大人身边。”
沈溪没说话,他明白,云柳和熙儿早已把下半生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他身上,愿意跟他赴汤蹈火。
不过云柳也很富有人情味,比如她诓骗熙儿回到岸上去,由她自己来直面生死。
沈溪道:“罢了,你留在我身边也挺好的,至少能帮我传达命令,跟下面的人进行沟通……毕竟你比谁都更了解我的想法。”
“是,大人。”
云柳抱拳领,“请您尽管吩咐吧。”
沈溪看着云柳,摆摆手:“暂时没事,我一直都很期待这一战……其实从宣大回京的路上,我就开始着手做准备了,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让李频转任山东都指挥使司指挥使,让林恒去辽东都司担任都指挥同知,并在拥有黄岛、青岛这一优良海港的灵山卫设立造船厂,由东北深山老林提供优质的造船木材,又通过商会在广州、福州、泉州等地聘请有经验的造船师傅到北方来造船,经过一年努力才积攒下这么点儿家底。”
“这次跟我以往经历的任何战事都不同,如果说这一战我都能得胜,那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对了,如果让你离开这里的繁华与喧嚣,你愿意跟我走吗?”
云柳没料到沈溪突然提出个让她难以理解的问题,当即蹙眉问道:“卑职不明白大人的意思。不过就算大人让卑职去死,卑职也心甘情愿。”
沈溪摇摇头:“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没人可以决定你的生死,哪怕以再崇高的理由都不成……你只为你自己负责,我只是问你,是否愿意一直追随我?”
“愿听从大人调遣。”
云柳好像明白什么,热切地表态。
沈溪释然点头,侧头看向船舱窗外,望着黑漆漆的海面,叹道:“你愿意跟我走就好,本来想留下你的,但看你的态度,便知道只会做无用功。罢了,很多事我可以无条件信任和器重你,带你走或许是一件好事。”
云柳对于沈溪说的话就算有一定感悟,始终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她不知道沈溪要带她走意味着什么。
云柳心想:“大人对于朝事早有倦怠,且当今陛下做事太过任性和荒唐,或许大人有归隐山林的想法。”
沈溪没明说,云柳也未多问,船队继续向南进发,云柳站在沈溪身边许久都没言语,耐心等候沈溪的吩咐。
过了很久,沈溪微微侧过头看着她,“这场战事,你不必上第一线,留在指挥舰上观战便可,你先回去休息吧。”
云柳道:“大人,您也该早些休息才是。”
沈溪摇头:“我在想一些事,大战在即也没心思睡,未来该怎么走还没想清楚,正好趁着现在清静好好想想。”
“那大人,卑职退下了。”
云柳没有强求留在沈溪身边,她觉得这样会干扰沈溪的思路,无法专心想一些事。
云柳退下后,沈溪仍旧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漆黑的海面,心情复杂,最后轻轻一叹:“看来到了该做抉择的时候。”
……
……
东亚地区一场超大规模的海战即将爆发,朱厚照的船队也将抵达新城。
当晚,朱厚照在长江口岸边的营地休息,跟以前不同的是,他选择了独睡,身边连个伺候的小太监都没有。
一直到后半夜,朱厚照起夜的时候,小拧子过来给他递夜壶,顺带提了一句:“陛下,听说有沈大人的上奏。”
朱厚照身体突然一个激灵,连撒尿都顾不上,望着小拧子道:“你怎不早说?上奏在何处?”
小拧子道:“之前张苑张公公来过,但知道陛下歇下后就回去了。”
“叫他来。”
朱厚照一把将夜壶抓过去,甩袖道,“朕这边不用你伺候,传话去!”
过了大约一刻钟,张苑匆忙赶过来。
“陛下。”
张苑赶紧行礼。
朱厚照坐在临时准备的案桌前,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无精打采地问道:“听说有沈尚书的上奏?这种事应该叫醒朕才是,为何来了又走?”
张苑看了小拧子一眼,原本准备告状,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知陛下已歇下,且非着紧之事,便未惊扰陛下。”
朱厚照皱眉:“舟山群岛那边即将开战,有关沈尚书的事还能是小事?别废话了,赶紧拿来!”
张苑迅速将沈溪上奏的原本拿出来,呈递到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拿过才知道并非是从前线传来的急件,而是从京城转交过来的上奏,日期已过了半个月。
朱厚照没顾得上质问,打开来一看,可惜上面黑乎乎的,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
张苑解释道:“乃是从内阁送来的,半个月前沈尚书上奏请示将沈家老小以及随军家属迁到新城……还涉及军粮物资调拨等事项,因为时效性已过,系沈尚书领兵出征前上奏,所以老奴并未惊扰陛下。”
这时小拧子端着油灯走过来,朱厚照凑在灯前将奏疏大致看了一遍,发现跟张苑所说没差多少,便将奏疏一合,往旁边一放:“朕记得,沈尚书之前提请过此事。为何还要上奏一次?”
张苑怔了怔,道:“大概是之前沈尚书的上奏,没得到陛下御准吧。”
朱厚照皱眉:“当时朕没答应吗?朕怎不记得了?沈尚书的奏请合情合理,当时你没有酌情办理吗?”
张苑一脸冤枉之色:“陛下,您当时是说,这件事不是很着急,可以暂缓……老奴便按照您的意思,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哦。”
朱厚照应了一声,显得很失望,“既然没什么大事,朕也就不用担心了,还以为这场仗已经打完了呢。”
张苑松了口气,皇帝不怪责,便是最好的结果,他请示道:“陛下,那这次沈尚书的上奏该如何批复?”
朱厚照想了想,不耐烦道:“这算什么破事,以前怎么办,现在便怎么办。”
知道是沈溪上奏时,朱厚照特别在意,现在知道不是什么大事后,迅速变得意兴阑珊,懒得动脑筋,事情似乎又要被他束之高阁。”
张苑生怕回头朱厚照再拿这件事责问,连忙道:“陛下,出征将士在外,携带家属,终归不合规矩,所以干脆回复沈大人,让他不再做此念,您看……”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沈尚书领兵马上要跟佛郎机人开战,你让朕否决他的提请,那不等于是告诉他,朕要跟他作对吗?算了,既然他提出要让家属到新城,那就如他的愿吧,总归这场仗要打很久,把新城当作一座普通卫城对待便是。”
张苑很不乐意,毕竟在他看来,沈家应该留在京城,如此才能坐稳大明第一大家族的位置。
虽然许多事情上,张苑跟沈溪持相反的观点,但内心还是希望沈家做大做强,现在沈溪的决定让他着实看不懂,而他也不赞同沈溪将沈家阖家迁到新城的决定。
张苑道:“陛下,此事不妥啊,将士跟家眷会合,万一出什么变故……”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是怕沈尚书谋反?就算真的谋反,他手头也不过才两万多人马,朕不会再调拨更多人马给他,以后再安排太监到新城任监军,把他的一举一动告知朕,这样不就行了?”
本来张苑以为朱厚照对沈溪无条件信任,没有任何防备,但听了这番话后才知道,其实朱厚照对于沈溪还是留着一手的。
朱厚照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什么事情都不懂的懵懂顽童,当皇帝久了自然而然就有了城府,就算心中已算准如何对付尾大不掉的权臣,还是要把自己的真实意思隐藏起来,只是因为现在他很不耐烦,才把心中所想说出。
“是,老奴这就照办。”
张苑心里有些沮丧,但还是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去办事。
朱厚照又道:“不管沈尚书做什么,都是大明栋梁,他南征北讨那么多年,现在只是想在出征的时候跟家里人团聚,朕没有理由拒绝……这件事便如此定下来,至于那些随军将士的家属……只将部分人迁过去,不能全迁徙。”
刚才朱厚照还赞同沈溪的提议,一转眼又改变初衷,便在于朱厚照终归还是要防备沈溪功高震主,起兵谋反。
两万人马看起来不多,相比于大明多达百万的军队,可说微不足道,但问题在于沈溪自来跟人交战,最多也就带个两万左右兵马,在这种情况下几乎将草原征服,如此换个思路,沈溪要造反的话,新城的兵马似足以将江南荡平,然后重演昔日太祖北伐一幕,他这个学生连皇位都要丢掉。
……
……
张苑领命后从皇帐出来,小拧子跟在身后。
“小东西,又是你在陛下面前嚼舌根子?”
张苑出来之后,拿不屑的语气对小拧子说道。
小拧子没好气地道:“你那么着紧来跟陛下启奏朝事,陛下起夜的时候咱家能不跟陛下提及?什么嚼舌根子,咱家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
张苑很窝火:“现在大敌当前,你还要跟咱家作对,真是个不开眼的蠢东西!”
小拧子挨骂却没有跟张苑顶嘴,便在于他知道“大敌当前”说的是江彬,小拧子也不想跟张苑交恶太深,免得先在太监内部杀得你死我活,被旁人白白占便宜。
张苑道:“陛下只同意部分将士的家属迁移到新城,明摆着告诉沈大人,这是在防着他……对他总归是一次警醒!哼,看他还敢乱来!”
小拧子没好气道:“沈大人几时乱来了?就是你们这些人在陛下跟前挑拨离间,平时陛下对沈大人不知有多尊敬。”
张苑没说什么,拂袖而去。
……
……
朱厚照见过张苑,久久没入睡,索性起身出了帐篷,拒绝小拧子跟随,去见不远处帐篷内歇息的沈亦儿。
“你来作何?”
沈亦儿听说朱厚照前来,匆匆整理了一下衣物就起床,越过屏风见驾。两人私会时,她就像只雌豹准备猎食一样,看向朱厚照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朱厚照打量沈亦儿身上稍显凌乱的衣服,皱眉道:“皇后,瞧你这模样,和衣而睡啊?”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这荒郊野外的,总要做点准备才好。”
以前沈亦儿处处跟朱厚照为难,但随驾南下这一路,二人基本玩在一起,朱厚照在很多时候也做到了收心养性,沈亦儿到底是个孩子,需要玩伴,朱厚照处处恭维她,不知不觉沈亦儿的防备心也没以前那么重了,说话语气缓和许多。
朱厚照道:“是这样,你大哥马上要跟倭寇开战,他提出让你们全家都搬到南方来,朕的想法是……干脆在新城设个行在,朕也常年在行在生活。京城那地方,冬天太冷,朕不准备回去了,你看如何?”
沈亦儿瞪大眼睛:“什么,你说要留在南方?你这个皇帝,怎么可能不坐镇京城?”
朱厚照笑道:“谁说当皇帝的一定要在京城?以前天子在北方是为守国门,防止鞑靼人南下,但去年你大哥已将草原征服,大明边患就此消弭,如此朕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天下人都知道朕是皇帝便可!”
“怪胎。”
沈亦儿破口大骂,“大明由你这样的人来当皇帝,不出乱子才怪,亏我大哥一直用心帮你,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值得他效忠的圣君明主。”
若是旁人如此对朱厚照说话,早就被大卸八块,不过这话是沈亦儿说的,他就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了,只不过还是非常憋屈。
朱厚照道:“皇后,你可不能这么想,朕是你的丈夫,你跟朕是一体的……若你这个最亲近的人都把朕当成昏君看待,天下人会怎么看待朕?”
沈亦儿不屑将头别到一边,冷笑不已:“你是不是昏君自己心里最清楚,还用得着别人来点评吗?我倒也想让你当个流芳千古的明君,但你做事根本不着调,难道我实话实说你都不想听?”
朱厚照语气不善:“你不过是个孩子,不懂事,朕就原谅你了。”
说完,朱厚照站起来,准备离开……他知道跟沈亦儿吵架从来都落不得好,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当逃兵。
就在他转身往营帐门口走去的时候,只听沈亦儿用担忧的语气说道:“你现在改还来得及,如果你不改,那以后国家一定会出乱子。”
“想想历史上那些亡国之君,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圣明的皇帝,祸乱发生前朝廷的统治力一度达到巅峰,可结果如何?看看唐玄宗李隆基,再看看宋徽宗赵佶,他们在某些方面可能还没你过分呢。”
朱厚照回过头看向沈亦儿:“皇后,你怎么可以如此说朕?”
沈亦儿气鼓鼓地道:“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你不爱听,可以不来见我,我也就不稀罕跟你讲了。”
就好像两个孩子吵架,朱厚照心中有极大的不甘,但就是没法发脾气,虽然满心不赞同却又隐约觉得被人刺痛心底最柔弱的部分,隐约觉得沈亦儿所说并非是单纯跟他斗气,更是在劝谏他。
朱厚照坐下来,嘟着嘴说道:“那你说,朕应该怎么样?难不成现在就折道回京?朕到江南来,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早点把肆虐沿海一带的倭寇给解决了……朕想跟你大哥并肩作战。”
沈亦儿蹙眉:“可我大哥不想跟你一起作战啊……你只会添乱,我大哥打仗几时需要别人在旁指指点点?你是皇帝,乃是大明身份最尊贵之人,在他身边他反而处处被掣肘,你以前又不是没做过坑我大哥的事情。”
这下朱厚照更觉得面子挂不住,毕竟沈亦儿说的很在理,他以前的确坑过沈溪,还不止一次。
沈亦儿道:“你要去我大哥亲手建造的城市,我并不反对,我也想去看看,但你不能把朝廷设在那儿,那不是你当皇帝应该做的事,你应该回到京城,每天上朝跟大臣见面,并且每件朝事都过问,多采纳臣子的意见,体恤百姓疾苦,那才是圣君明主。”
朱厚照苦着脸道:“感情你不用去做这些事……说得轻松,你可知那样做有多累?每天对着那么多张面孔,还要在固定时间出席,听他们啰嗦,还有什么经筵日讲,不知有多麻烦……朕想过几天清静日子,不想太累。”
沈亦儿冷笑道:“你就是懒惰,如果有人陪着你,每天批阅大臣上奏,还跟你有商有量呢?你不想干,我可以帮你啊。”
朱厚照瞪大眼睛看着沈亦儿,皱眉不已:“后宫女人不能干政,不然就要乱国,历史上有不少先例,垂帘听政的就不说了,居然还有人趁机当上皇帝……你更不行了,因为……”
朱厚照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显然他更忌惮的是沈亦儿的背景。
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昏君”,朱厚照别的不行,对于自己皇位和小命的珍惜程度,那是历代皇帝都不能比拟的,朱厚照花了不少心思保证自己安全和皇位稳固,平时他对沈溪非常信任,但现在发现沈溪太厉害,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他就有了防备。
沈亦儿对此嗤之以鼻:“自己不做事,还不想别人做事,没见过你这样无能的皇帝,不干算了!”
显然沈亦儿不甘于做一个只会在深宫里雕花刺绣的皇后,她有野心,看着自己大哥建功立业,便觉得很过瘾,小小年岁她便觉得自己能超过大哥,既然自己的兄长可以,为何自己就不行?
现在她更像是在用言语挤兑和挑唆朱厚照,逼迫对方就范。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也没说一定不可以,朕相信你不会谋朝篡位,但这些事……你不懂,还是等回到京城再说吧。”
这次朱厚照没有再停留,站起身直接往外走,口中道:“不出意外的话,明日黄昏前就能抵达那座城市,你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若是没休息好便在船上对付着睡一觉,朕先去了。”
……
……
朱厚照跟沈亦儿交谈一番,或者说是争吵一番,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好像跟人吵架也是可以放松身心的事情。
不过此时他心中多了一些值得思考和回味的东西。
比如说是否要在新城建造皇宫和临时朝廷,再比如说他是否要听沈亦儿的,把朝事交给不同的人去处理,以防止司礼监和内阁独大,或者直接让沈亦儿帮他做事,再或者夫妻二人一起处理朝政。
“不行,当年的武曌便是因为跟他那不争气的皇帝丈夫李治一起处理朝事,慢慢变成专权的女人,我可不能让这种事在我身上发生。”
朱厚照防备心理很重,他甚至已想好怎么对付未来自己的皇后擅权。
不过他随即想到一个问题:“她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做事不过跟我一样是兴趣使然罢了,让她擅权她又能作何?”
想到自己可以跟沈亦儿一起处理朝事,朱厚照心里又带着一种愉悦,这似乎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但随即他的脸色又沉下来,暗自琢磨:“她倒没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但她有个能干的大哥……沈先生虽说平时对我不错,但身为皇帝岂能什么事都倚靠臣子?那些丢掉皇位的君主,哪个不信任大臣,最后却被大臣所趁?”
“沈先生年纪轻轻便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就,他下一步的追求是什么?是一个人当六部尚书?还是说要当王亲贵胄?他已经是国公了,我下一步只能封他为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厚照很纠结。
本来变得不错的心情,突然多了几分郁结,坐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拧子端着盆水进来,本来蹑手蹑脚准备进来等候朱厚照起床,不想刚进帐门就见到朱厚照端坐于椅子上,正对着他发呆,不由吓了一大跳。
“陛……陛下?”
小拧子惊愕地打招呼道。
朱厚照打量小拧子:“作何?没见过朕吗?朕只是起得早一些罢了。”
小拧子赶紧端着水盆过来:“陛下,您该梳洗了……时候不早,天亮后就要拔营,船队也要继续出发。”
小拧子可不知朱厚照在这里坐了一个多时辰,还以为朱厚照刚睡醒。
朱厚照一摆手:“坐下来,跟朕说说话。”
小拧子眼睛圆瞪,似是没听清楚朱厚照说的是什么,当朱厚照重复一遍后,他才颤颤巍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低着头,手足无措。
朱厚照道:“小拧子,你在朕跟前十多年了吧?”
小拧子想了想,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朱厚照叹道:“别人的话,朕不想听,因为他们都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刻意欺瞒朕,你跟他们不同,你是朕身边人,算是朕的玩伴和朋友……”
小拧子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显赫”的身份,居然是皇帝的朋友。
但听朱厚照继续道:“你且说,朕是否是昏君?”
小拧子吓得赶紧站起来:“陛下,您当然不是昏君,这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一个有陛下您英明神武?”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也没朕这么胡闹,是吧?你若是不说实话,那你就跟他们一样,朕以后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小拧子这下踌躇了,说“是”不行,说“不是”也不行,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小拧子战战兢兢地回道:“陛下平时不过问朝事,有些事……确实处理不及时,但陛下跟前有沈尚书、谢阁老这样有能耐的大臣做事,陛下只负责驾驭他们便可……”
“这种话说多了就没意义了。”朱厚照还是不满意,皱眉道,“说点新鲜的来听听。”
小拧子一咬牙:“陛下并非是昏君,分明是有宵小之徒胡乱说话。”
“好啊,你这家伙居然敢污蔑皇后是宵小,不想活了吧?”
朱厚照破口大骂:“简直不知所谓,朕分明就是昏君!皇后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朕看来必须要正视这件事,否则会被你们蒙蔽!”
小拧子赶紧跪下来:“陛下,什么才是昏君?陛下您做了那么多英明神武的事情,一般人都没看到罢了,为何非要揪着陛下一点小的过错大做文章呢?”
朱厚照叹道:“朕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重用沈尚书,还有让谢阁老等老臣留在朝中,让他们帮朕处理朝事。”
“朕之前相信过刘瑾,可事实证明刘瑾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相信过张苑,现在知道他是个昏庸无能还喜欢自作主张的小人,朕还相信你……但你也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小东西。”
“既如此,朕还不如相信一下皇后,至少她说的话很中肯,虽然她有时候是跟朕吵架怄气,但她从不迁就朕,什么话都敢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朕以后非要多听她的,按照她说的办事,你觉得怎么样啊?”
小拧子哪里敢回答这个问题,磕头如捣蒜,直到被朱厚照挥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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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时分,沈溪率领的舰队过了东屿,进入九山洋洋面。
旭日东升,海面异常平静,宁静祥和下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肃杀氛围,庞大的舰队沿着佛渡岛与外干门岛之间的水道徐徐向南挺进,逐步接近九山岛。
海上情报获取非常困难,无法派出斥候,整个舰队基本处于一种随时准备应战的状态,一旦发现敌舰基本就是一场遭遇战。
“大人,钱仓所派来的船只近前,说是有人要跟大人禀事。”荆越出现在沈溪跟前,抱拳行礼。
沈溪点头:“距离海岸十多里的地方他们也能找到,真不容易啊……让他们来见吧。”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钱仓所的使者到了沈溪跟前,乃是一名四十多岁,留有三缕短须,皮肤白皙,脸型瘦长的中年人,自称是从六品的所镇抚,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名鬼头鬼脑的年轻汉子。
来人跟沈溪说明钱仓所以及爵溪所的准备情况,涉及下一步的作战安排,不过因此战系沈溪主导,钱仓所和爵溪所不过是千户所,没有开启战事的权力,只能来跟沈溪请示。
“他是谁?”
沈溪听了半晌,皱眉看向使者身后的年轻汉子。
那名所镇抚道:“乃是倭寇派来的人,之前在岸上被我们擒获,但他说有重大事情跟大人面谈,此番出海便带了过来。”
“见过沈大人……”
没等所镇抚的话音落下,那年轻汉子过来跪下,向沈溪磕头,一口汉话,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不像是倭人。
在旁的云柳当即将佩剑抽出来,一众侍卫也全神戒备,毕竟贼人距离沈溪太近,对沈溪的人身安全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沈溪一抬手,侍卫稍微往后靠了两步。
沈溪道:“你们千户可真有本事,敢把这样的人送到本官面前来,不怕本官追究他的罪过?”
所镇抚为难地道:“大人要跟倭寇开战,倭寇派人来……讲和,我们张千户实在没办法,只能请示大人……咱们人微言轻,哪里敢擅自做主?”
沈溪目光又落到跪在地上的汉子身上,“起来说话吧。”
那汉子站起来,恭敬地说道:“早就听说沈大人威名,未曾想有机会亲自见到,此生无憾。”
“说那么多屁话干嘛?”
荆越骂道,“你是大明子民吧?居然投奔倭寇?还有脸在大人跟前说这种鬼话?直接丢下海喂鱼便是。”
那汉子一点紧张的表情都没有,镇定自若道:“这位将军要将小人喂鱼,小人没有反抗余地,不过有句话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其实我也是没办法,就算我不来也会有旁人来,总归有些事要跟大人说清楚。”
沈溪道:“那你说吧。”
那汉子往四下看了看,好像周围的人对他形成不小影响。
沈溪想了想,将云柳叫到跟前,低声吩咐两句,随即云柳带人将这汉子给押下去,沈溪则先对手下吩咐接下来的行船事宜,这才往船舱去了,他不需要避嫌,跟倭寇的使节见面,也算是战前对敌人的一种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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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进船舱时,那汉子被捆住了手脚。
虽然沈溪没下令,但云柳还是异常小心,生怕这人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杀招威胁到沈溪的安全,虽然此人浑身上下早就被搜查了不知多少遍,未发现携带兵器,但终归还是有一定威胁。
沈溪进门来,那人开玩笑一般说道:“大人您可来了,再不来,可能小人真要被丢下海喂鱼了。”
云柳道:“别啰嗦,贼人让你来传什么话,赶紧说!再把你知道的情况一一说出来,想活命就老实交代。”
那人斜看云柳一眼:“你这厮说话好生不客气,我来跟沈大人说事,与你何干?反正我说完事后也活不成,威胁我没用……我是敬重沈大人才如此和气说话,若换作旁人,早骂得你们狗血淋头!”
沈溪在椅子上坐下来,道:“有事说事。”
“小人要跟大人单独商谈。”那人道。
沈溪没好气地道:“跟你在此等情形下说话,已算是给你脸了,别自讨没趣。”
那人听了这话后果然不再争执,道:“大人,此番您带领船队南下,我们想跟您和谈,愿意对大人和朝廷进贡,以换得朝廷宽宥,我们保证以后不再登陆滋扰地方民生,也不再劫掠过往船只……我们甚至还可以接受朝廷招安,以便世代在这些海岛上生存下去。”
本来非常严肃的场合,沈溪听了这话却禁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觉得,朝廷会给你们机会?”
“当然不会。”
那人陪笑道,“都知道朝廷为了剿灭我们,消耗了大批人力物力,还派出沈大人这样旷世名将带兵征伐,光是造船和建造城池的费用就几百万两银子……那么大的阵仗,最后不可能以如此简单的方式结束,定要将我们剿灭,一个不剩。”
云柳道:“知道还敢说这些?”
那人无奈道:“没办法,在下不过是奉命行事,既见了大人,总要把该说的话交待清楚。或许大人会网开一面,亦或许陛下也想招安我们呢?开战劳民伤财,这海上出什么变故可说不准呢。”
沈溪道:“那本官就明确回复你,这一战必须要打,相信你来之前也该知道,此战无可避免,因为你们自己也准备好了作战……集结的船只不在少数吧?”
那人摇头:“不知道,有关备战的事情小人没资格参与,岛上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也怕我泄露风声,所以干脆让我前来带话……沈大人,小人该说的话说完了,您可以动手了。海里非常冷,听说淹死的人无法转世投胎,不如您先叫人一刀将小人给捅了,等死透后再丢进海里!”
这人说话的方式让云柳非常纳闷,不由用请示的目光望向沈溪。
沈溪一摆手,云柳正疑惑不解,沈溪又下令:“你们都出去!”
“是。”
云柳很不想出船舱,让沈溪跟一个贼人单独相处,她觉得太过危险,但沈溪的命令她又不能不遵从,只好郁郁不乐地带着几名侍卫出了船舱,却一步都不敢走远。
等人出去后,沈溪走过去,将那人背后的绳子解开,好像一点都不怕对方会乱来。
“沈大人真是好气魄,不怕小人对您不利么?小人可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那人笑道。
沈溪道:“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说完后,你便可以回去,若是行船快一些,或许可在战前见到派你来的人。”
那人咽了口唾沫,却不敢继续靠近沈溪,苦笑一下:“沈大人,直说了吧,其实以前……我也是个当差的,可惜家里娘子太漂亮,被上官觊觎,设计栽赃陷害,才落到这般田地……若是换作以前,小人定会对您不利,但小人流落各处,知道你对百姓做的好事,一力引进的番薯和玉米,不知道让多少人家有了余粮……”
沈溪眯眼打量,此人也觉得自己在说废话,又道:“派我来的人说了,只要您肯通融,让他们在海外岛屿有个安身立命之所,以后保证不侵扰中原疆土,至少一代人内是有保障的……海上没什么好的,想求存并不容易,只要我们不再威胁海疆……您不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
那人说话时,一直看着沈溪,好像要探知沈溪内心的真实想法。
沈溪未置可否。
那人叹道:“其实沈大人如今在朝中,地位很尴尬不是?位极人臣的结果就是功高盖主,不如留一点隐患,如此朝廷才能一直用着您……自然给您的好处不会少,每年倭人会给您送二十名美女,还有各色珍玩古董,以后您有吩咐只管说一声,我们都能为您做到。”
沈溪微微摇头:“这不就是利诱吗?本官缺你们这点儿东西。”
“不然怎么办?沈大人难道不知佛郎机人的野心?佛郎机人现在跟我们是一伙的,想跟我们合作,控制大明海疆,他们不想从您手上高价买瓷器、丝绸、茶叶,而是想直接靠抢夺的方式,或者从民间低价买卖,我们可以帮到他们……最重要的是我们背后有人相助,沈大人就算平了我们,也没法彻底禁绝新的倭寇和海盗产生。”那人苦口婆心说道。
沈溪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嘛。”
那人摇头:“小人知道的真的不多,只是跟沈大人您讲道理……沈大人威名远播,不需要用这场仗来证明什么,而且大人老早就平定海疆,那您造的新城有何存在意义?以后朝廷还有能用得到您的地方?”
“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自古以来功臣名将都是如此待遇……沈大人是聪明人,怎会不知当今圣上对您的猜忌呢?”
沈溪道:“想让我避战,这理由不充分,除非你继续说服我。”
“若是我们能相助大人您成就大事呢?”
那人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要解除皇帝猜忌,是不可能的事情,以沈大人如今的年岁和军事上的造诣,陛下的猜忌只会逐渐加深,为何大人不自己当家做主?”
“以您的本事,要成就大事……甚至天下重新归于一统,可说轻而易举。我等便在您跟前听用,定能成就大业……大人何不为自己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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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这是第一次被人劝造反。
主要还是因为他功劳太大,领兵和驾驭将士的能力太高,自打领军以来战无不胜,让外人看到或者可以利用皇帝的猜忌,还有他功高盖主这方面做文章,劝他造反。
沈溪道:“如此说来,你是来行反间计的?”
“不敢不敢。”
那人道,“小人不过是提出一些建设性的看法……若是大人您能成就大事的话,必会有不少人跟随您左右,这自古以来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若要成就历史,且将自身命运掌控,非要自己成就大事不可。”
“若大人您不赞同,便当小人是放屁,小人绝对没有施行反间计之意。”
沈溪语气冷漠:“为人臣子,当思忠君体国,如何能行那叛逆之事?若非因为你是来使,本官非杀了你不可!”
“小人知错。”
那人迅速跪下来给沈溪认错。
沈溪道:“你的任务已完成,可以回去了……相信未来十二个时辰内便会有一场恶战发生,无论是佛郎机人,又或是你们这群贼寇的海船,都会为本官所败。来人啊!”
随着沈溪一声暴喝,外面云柳马上带人进来,当看到那人还跪在地上,而沈溪好像主人一样高高在上时,云柳才稍微放下心来。
“将他押走。”
沈溪道,“给他条小船,让他自己划回岸上去。”
……
……
随着来人被押走,沈溪仍旧留在船舱中,全无吃早饭的心情。
“大人。”
云柳关心地问道,“不知那人来作何?”
沈溪淡淡一笑:“他劝我造反。”
云柳一听便感觉头大。
她当然知道沈溪现在烦忧的是什么,以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功高盖主在世人看起来纯属笑谈,但其实却已经是无可辩驳的现实,沈溪正遭受各方面的压力,她也明白沈溪未来要面对的不是什么朝廷纷争,而是臣子跟皇帝间的定位问题。
云柳迟疑地问道:“那大人您……”
沈溪抬头看向云柳:“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听他的,领兵造反不成?”
云柳沉默一会儿,才小声道:“大人何不考虑一下呢?”
当云柳说出这番话时,沈溪便明白,云柳已完全站到了他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不再当自己是大明的臣子,而是他的人。
沈溪摇头:“谋朝篡位谈何容易?这是儒家的天下,忠孝仁义深入人心,谋逆要承担的后果并非仅仅身败名裂那么简单,更有心中信仰的破灭!还有便是无尽的杀戮……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云柳明白过来,沈溪不是没考虑过自立的可能。
沈溪再道:“况且如今陛下已开始走上正轨,对我的猜忌也远未到我必须铤而走险的地步,为何要如此做呢?此事休得再提!”
“是,大人。”
云柳依言闭嘴,但心中显然有些波澜。
若沈溪成就大事,她未来的身份自然不是今日可比,不知不觉间她也有野心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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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队徐徐前行,快到中午时,仍旧没发现佛郎机人和倭寇船只的踪迹。
“大人,岸上传来消息,贼寇于昨夜后半夜时抢运大批物资,贴着海岸线往九山岛进发,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
随着线报传来,沈溪身边的荆越等人兴奋起来,等了一天一夜,终于逮着贼人的小尾巴了。
沈溪下令:“满帆往东南方快速挺进,直逼九山岛!”
“得令!”
这次领命的是荆越,他已迫不及待要去传命进兵,以前他立功的机会不多,这次觉得正好遇到自己擅长的,毕竟以前他跟沈溪打过盗寇,看着胡嵩跃和宋书等人高高在上,他当然要为自己的功名利禄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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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浩浩荡荡往九山岛进发。
刚过午时,便看到远处洋面上的船只,并非是一条两条,而是一整支船队。
不过这支船队显然不是战船构成,基本是运送物资的货船,其大小甚至没法跟沈溪舰队中的中型船只相比。
“大人,应该是贼寇的船队。”荆越一路小跑来到沈溪旁边,指着远处,“大明禁海已久,不可能有别的船只出海。”
沈溪没回话,继续用望远镜查看远处的情况。
那些船只发现有一支来历不明的庞大舰队向自身靠拢后,马上扬帆往东南方向逃,在顺风的情况下,这些中小型船只的速度比起沈溪舰队中的大船速度快多了。
“大人,不好追啊。”
荆越看了一会儿,发现贼人的船只远去,不由着急起来。
胡嵩跃带着张老五等人过来,胡嵩跃请示:“大人,您之前让准备的家伙事已备好,是否开动?”
“可以!”
沈溪点了点头,“立即发动,全力追击!”
荆越一脸茫然,他不知沈溪要发动什么,不过等胡嵩跃带人下去后,脚下甲板突然发出一阵阵颤抖,他顿时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大人……”
荆越想问什么,但发现沈溪根本无心搭理他。
大船开始往东南方加速前进,荆越不由抬头看了眼船帆,自言自语:“奇怪,明明已经是满帆了,怎么还能加快速度?”
……
……
全部大船和部分中型船只安装的蒸汽机开始发挥作用。
早在沈溪担任湖广和江西总督,全力创建武昌工业园时,他就开始召集工匠研究蒸汽机,随着橡胶到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到去年年中终于研究出第一台蒸汽机,并迅速用在了舰船制造上。
当然,完全用蒸汽机做动力推动大型木制战舰高速前进未必有效,但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蒸汽机带来的动力完全可以加快船只行进,哪怕只是加快那么一点点速度,也能带动整个船队快速行进。
贼寇的运货船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的小船居然在满帆的情况下依然被朝廷的大型船只逐渐逼近。
当双方距离只有三四里的时候,贼寇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若是在陆地上,三四里的距离已算近在咫尺,骑兵一个冲锋就能短兵相接,但在海上,由于彼此都在向一个方向前进,双方间仍旧隔着浩瀚的海面。
贼寇的船只明显慌不择路,没有往一个方向逃,开始向不同方向逃走。
“大人,再向前二里左右,就到火炮射程内了。”云柳带人过来跟沈溪奏报。
沈溪没回话,他的目光已不着眼于眼前这些货船,而是往更远处看过去,但见远方海天交接处,有船只往这边靠拢。
随着海平面上越来越多的船只出现,荆越马上惊呼起来:“大人,前面有大批海船……乃是倭寇的战舰!”
甲板上的将士立即紧张起来。
若只是运货船的话,这一战必定是兵不血刃,但现在贼寇大批海船赶过来,表明一场大规模的海上决战已是迫在眉睫。
当正南方海面出现愈发多的战舰时,将士心中的紧张情绪更甚。
“至少有七八十条船吧?”
荆越不由咋舌,显然前方如蜗牛般蠕动的船只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尽管之前沈溪已打过预防针,但心底里还是认定贼寇没胆量跟朝廷兵马正面抗衡,而且不可能比朝廷的船只更多。
现在骤然看到面前出现这么多船,感到无比的震撼。
“大人,东面也出现大批海船。”
说话间,东侧洋面也开始有海船现身,不过船只数量明显更多,一次出现的船只就超过百条。
荆越大喝一声:“嘿,这些倭寇一点觉悟都没有,这分明是找死的节奏!”
沈溪神色自若地一抬手,云柳马上心领神会,带人迅速离开,不多时,脚下船只的速度明显降了下去。
各条战舰上的火炮开【】始准备。
“大人,东北侧也出现船只,不过数量似乎不多。”
这次过来跟沈溪禀明情况的是胡嵩跃。
沈溪马上移到船板另外一边,拿起望远镜仔细看,果不其然,东北方出现一些船只,虽然还在远处海天交接处,隐约可见只有十来条船只,但舰体明显要比南边和东边出现的船只大许多。
沈溪手里的望远镜没有放下,朗声道:“这是佛郎机人的战舰!他们才是此战主菜!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从我们逆风的方向扑过来,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胡嵩跃和荆越等人根本无法理解一场大规模海战中谁占据上风向的重要性,钢铁战舰时代两者基本没什么差别,但在这样一个以风力为主的时代,上风向的归属权很可能会决定一场战事的最终胜利。
沈溪道:“佛郎机人在海上纵横多年,对于如何发挥风帆战舰的优势非常清楚,这点我们远不如他们。”
胡嵩跃道:“大人,我们是否全力冲刺一下,先把面前的虾兵蟹将给解决咯?”
荆越道:“老胡,你觉得面前这些是虾兵蟹将?”
当胡嵩跃再往南边看去时,只见倭寇的船队距离己方不到五里,船只数量非常庞杂,呈现“凹”字阵型,好像一口张开的大嘴,等着朝廷舰队自动进入其口中。
虽然看起来倭寇的船只要小上许多,但其中还是夹杂有不少大船,比之大明舰队的中型船只大了不少,只是跟沈溪麾下的六艘主力舰船,以及增援而来的战舰无法相比。
胡嵩跃道:“一轮火炮下去,就会让他们知道厉害!”
最后所有人看向沈溪,毕竟只有沈溪才能决定这场仗如何打,但此时沈溪镇定自若,就算陷入三面包围的状态,也拿出轻松自如的态度……在海上不怕会出现逃兵,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事。
沈溪突然下令:“所有船只降帆,调整方向,准备迎敌!”
大明船队开始进行调整,所有中型船只收拢,而主力舰则布置在中型船只外边,沈溪的指挥舰放在靠南的方位,开战后沈溪会亲自以座下的战舰跟敌船硬碰硬进行较量。
倭寇的船只,以及从东北方过来的佛郎机人的战舰开始调整航向。
他们一边防备朝廷的舰队往海岸方向逃走,一边继续组织起一个巨大的口袋阵,从三个方向将大明舰队团团围拢,距离越来越近。
之前贼寇的货船则趁机快速冲出包围圈,继续运送货物前往九山岛。
至于负责押运货物的江栎唯,则由小船载着,从货船转移到了正南方一路的倭寇的船只上。
这些船只基本由倭人操控,至于东路则基本是由活动于东南沿海的大明海盗控制。
“混账东西,早就说过要在天亮时便杀过来,为何这么迟才赶到?再晚来一刻钟,我都要死在大明舰队的火炮下!”
江栎唯上了船,气急败坏对过来招呼的一名低矮汉子发脾气,就像是在教训下属。
低矮汉子低着头不敢应承,不想旁边却传来一个女子阴阳怪气的声音:“江大人好大的脾气。”
江栎唯闻言目光旁移,落到了那女子身上,但见一名提着武士刀的倭女走了过来,正在用奚落的目光打量自己。
江栎唯顿时一阵火大,他明显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或许是因为他办事不力,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刚才那番话透露出的贪生怕死的心态。
江栎唯皱眉:“原来是你……阿也姑娘,桥本不是派你去刺杀明朝皇帝么?为何还在这里?”
被称为阿也的倭女冷笑道:“刺杀明人的皇帝,哪里有战场上杀掉明朝无敌的大将军有成就?这个沈大人,刚征服了草原,又消弭了大明中原地区的叛乱,乃是桥本君最希望除掉的人……只有彻底消灭这个隐患,我们才能继续在海上生存下去!”
江栎唯脸色不善,正想说什么,阿也继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虽然来到我们这里,但你的心却属于那个明朝王爷,你想当他的属臣,而不是真心帮我们……”
“江大人,既然你来了,桥本君也恰好有要事跟你商议,跟我来吧!”
江栎唯正想反唇相讥,旁边手下低声提醒:“大人,这女人毒辣得很,跟她斗没好处,好汉不吃眼前亏。”
江栎唯愤愤然,见阿也转身往船舱而去,不由恶狠狠地道:“左右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这世上的女人从来都不值钱,大明和东瀛都如此……桥本已答应事成后将她送给我,可惜她自己还不知道!”
一行人进入船舱,沿途见到不少忍者和武士装扮的人,也有明人混迹其中,以汉服示人。
舱内除了阿也外,还有两名婢女,一名身着黑色衣袍的武士提着刀站在一张大型海图前,正是之前江栎唯和阿也所说的桥本。
“顾严,你总算来了。”
桥本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话,见到江栎唯后,非常热情,上前几步迎接。
江栎唯没有行礼,神态高傲,作为倭寇阵营中少数有官府背景的人,即便是在倭人船上他也保持一种傲骨。
桥本对他的这种做派见怪不怪,请江栎唯到了议事桌前。
桥本道:“顾严到岸上这一趟,不但把我们急需的粮草物资给带了回来,还成功吸引明军主帅沈溪的注意力,他已带着船队往这边杀来,此时就在我们对面……接下来的时间里,随时都会开战。”
江栎唯有些焦急地质问:“既然知道沈之厚来了,为何不果断些,立即冲上去迎战?难道坐等他占据先手?战场上一定要争取主动,沈之厚打仗从来都是诡计多端,只有把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有可能战胜他。”
江栎唯一上来便紧张地说出这番话,出于他对沈溪的了解,以及对于沈溪领兵才能的畏惧。
不过他的这番话并没得到在场人的赞同,桥本和阿也都在笑,觉得江栎唯太过胆小,根本没有信心与沈溪交战。
“你们笑什么!?”
江栎唯大喝道,“真以为沈之厚是普通的明军将领?他自领军以来身经百战,一直都是以他取胜而告终。”
桥本微笑着说道:“顾严,你不用太过担心,你可以到外面看看,我们有二百多条船,目前已将他的船队团团围住,如今只有西边可以逃,但只要他选择逃跑,我们就可以顺势追杀过去,一举将他们的船队拦腰切断,分而歼之……明军水师没有任何胜算!”
此时一名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目光闪烁,显得很奸诈的中年男子走进舱门,笑着说道:“是啊,江大人,桥本大人早就将接下来的战事安排好了,还跟佛郎机人分清楚了任务,只要开战,他们就会以最快速度杀过来,沈溪再厉害,也会顾此失彼,首尾难顾。”
江栎唯听到这里,稍微放下心来,心想:“没想到这群人没我,也能商议出一个相对完善的对策出来。”
不过当他看到阿也带着奚落的目光看过来后,心中便无法压下那口气。
桥本不知江栎唯心中所想,道:“我们正一步步压缩战线,三方海船一并往明朝船队方向靠近,我们不能打先手,让东边那帮酒囊饭袋去,由他们充当炮灰!只有当他们把明人的战线打乱,我们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取胜。”
“明朝水师再不济,他们的船也比我们的大许多,甚至比佛郎机人的海船都要大,而且明人拥有先进的火炮,在没有试探出威力的情况下,我们实在不宜投入太多兵力。”
江栎唯嘴角一撇,发出不屑的声音:“要出击,就得各方一起发力,让一方充当炮灰,只会让沈溪寻找到机会各个击破!以前你们应对的不过是地方卫所的战船,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问题是现在你们面对的人是沈溪。”
桥本笑而不语,阿也冷笑道:“某人是被那位沈大人打怕了吧?”
江栎唯怒道:“妇道人家懂什么?我乃大明武进士出身,熟读兵书,这点道理会看不明白?”
“哈哈!”
一阵哄笑声传来!
江栎唯扫了一眼,笑的基本上都是跟在他身后进船舱来旁听的倭人,随着这些年跟明人打交道多了,倭人从对明人的崇拜转而变得有些看不起,就算江栎唯能力再高,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丧家之犬。
桥本笑道:“顾严,现在明人已将他们的船队收缩,准备以守势应付我们,所以我们不需要担心他们主动出击各个击破的问题。”
“我之前已派人去通知东边那群酒囊饭袋,他们想活命只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将他们的船以自损的方式撞击明人船阵,就算凿不穿,他们船只残骸也能成为阻碍,将明人的舰队困死在海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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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线正如桥本所言,三方的船只不断往中间压缩,合围的态势非常明显。
大明水师的指挥舰上,正在召开战前会议,不过会议非常简陋,除了沈溪参加外,只有荆越、胡嵩跃和林恒三名将领在,其余基本在各自船上应付战事。
“大人,现在佛郎机人的船距离我们最远,大概有七八里的样子,而东边和南边的船只,距离我们则不到五里。”
云柳将调查到的情况跟沈溪禀明。
林恒道:“大人,现在明摆着倭寇早有准备,我们仓促应战,在船只和兵马数量不占优的情况下,或者可以选择撤离。”
胡嵩跃不满地质问:“还没打就撤?我们好不容易杀到这里,就算死也不能退却。”
“对!”
荆越一点没有胆怯的意思,大声附和,“跟他们拼了!我们的船只比他们大,性能比他们优越,至于火炮的优势那就更大了,他们敢来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火炮的威力!”
林恒无奈道:“海上交战,跟陆地作战终归有所不同,我们的船只数量的确不如对方,火炮威力如何也存在疑问,若贼寇船只统统杀过来,那么多船,我们的火炮能轰得过来吗?”
胡嵩跃打量林恒:“林兄弟,我们是没什么海上作战的经验,但你又有多少?”
“你……”
林恒顿时感觉一阵无语,不过他跟那些五大三粗的文盲将领终归有所不同,他更像是个儒生,在沈溪面前他不想用泼妇骂街的方式跟人争辩。
沈溪打量几人,眯眼问道:“那现在该听谁的?”
胡嵩跃赶紧对沈溪道:“自然是听大人的。”
沈溪道:“现在不是我们不撤,而是根本不能撤,一旦我们往东遁走,贼寇必会将海船斜插进来,后续船只难以在斜风向的情况下,快速突出战圈,势必造成后续船只被分割包围,在被敌人切断首尾后,我们无法反戈一击,到时恐怕至少要损失一半船只和人马,且我们靠岸后,他们追杀过来,难道我们还要在岸边构筑防御阵地跟他们周旋吗?”
林恒等人都在想象沈溪所说的画面,当想到只有半数人马能逃生时,便知道这一仗等于失败了,倭寇和佛郎机人的船只会衔尾追杀过来,将大明落在后边的战船逐一击沉,那时逃出生天的前半部分战船上的官兵只能上岸,靠陆地上的防御工事进行反击。
沈溪再道:“我们根本就不需要逃,因为这一战我精心设计过,就怕倭寇不来,现在他们既然来了,就让他们知道我们真正的实力。谁说海战就是佛郎机人和倭寇的特长?有时候先进的科技足以弥补一切不足……眼下正是检验我们大明海军作战能力的时候!”
沈溪麾下这些人,平时跟沈溪打仗久了,关键时刻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在沈溪振奋下,似已觉得此战可不战而胜。
林恒富有理智,感觉问题不像沈溪形容的那么简单,他始终跟沈溪出生入死的机会太少,单纯以嫡系而论,他的地位或许还不及胡嵩跃和荆越这些人。
这次战前会议很快结束,胡嵩跃跟荆越离开指挥舰,去别的大船准备协同作战。
而林恒则被沈溪单独留下。
林恒意识到沈溪要跟他说什么,神色间一片平静,在跟沈溪单独相处时,他没再提有关此战危险,或者逃走的话语。
沈溪由衷道:“林将军,为了此战,我准备经年,不瞒你说,早在出征西北前,我便已开始在大明各处布局,不然也不会你刚到辽东就职,一系列造船和造炮的配套设施就到位,所有一切为的就是今天这一战。”
“如我所言,我们现在要离开这包围圈,只有一条路,就是将眼前贼船全部击沉,战胜他们才有资格离开,其它任何方式,都意味着我布局的失败。”
“卑职明白。”
林恒对沈溪非常尊敬,虽然从亲情上来说,沈溪是他的妹夫,年岁也比他小,但从朝廷地位或者是战场上的威望来说,他跟沈溪无从比较,他明白自己作为一个部将必须要听命行事。
沈溪道:“李将军那边,你去跟他说一声,随时看我的调令……此战应该会在半个时辰后打响,贼寇逐渐向我们围拢,我们必须要果断还击,否则会陷入四面环敌的不利状态。”
林恒望着沈溪:“那我们该从哪一个方向反击?”
沈溪微微摇头:“若是我所料不差,此战应该是由大明海盗船队打响,他们会以东侧那些船只冲击我们的船阵,承担起炮灰的任务,此战会异常惨烈,但不会对我们造成太大困扰,随后我们的主战方向,应该在南方。”
林恒担忧地道:“我们东北边的佛郎机人的船只,虽然数量少,但他们的船只和火炮很先进,再者他们有常年海战的经验,就怕……”
沈溪笑了笑:“这点林将军不必过于担忧,佛郎机人虽然是海盗,但也是讲究利益的商人,他们明白海上作战的规矩,之前我们已跟他们对峙过,但他们没有接战便退却,这次他们一定会先隔岸观火,只有觉得出击会帮到一边取胜的时候,才会果断出击。你以为他们就一定会站在贼寇的立场上?”
“啊!?他们会见风使舵?”林恒一阵恍然。
沈溪点头:“佛郎机人在大明拥有广泛的利益,不会着急出击,更不会充当急先锋,他们的船只虽然先进,但我们的战舰也不弱,他们贸然冲过来只会两败俱伤,他们会斟酌自己的损失。”
“对于贼寇或者我们来说,要修理船只获得补给很容易,但他们要修补船只必须依靠南洋的基地,山长水远,半途很容易出问题。”
林恒行礼:“卑职晓得。”
沈溪笑着拍了拍林恒的肩膀:“这一战要取胜,还得靠你的发挥……知道我为何没带王陵之那小子来吗?他跟我立功的机会太多,这次也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好好把握,争取一战功成!”
……
……
跟沈溪单独叙话,让林恒增长不少信心。
当他发现沈溪不是被动进入倭寇的包围圈,而是主动设计眼前这一事后,立即意识到沈溪准备非常充分,他此前所有担心,对于沈溪来说早就料想到了,自己分明有杞人忧天之嫌。
林恒下了指挥舰,战事一触即发。
此时倭寇的船只距离大明海军舰队不过三四里,而东侧包抄过来的船只明显更近一些。
“大人,来了。”
沈溪站在甲板上,云柳立在船舷左侧,看清楚后回头对沈溪说道。
沈溪不需要她的提醒,手上的高倍望远镜这个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在这个无法靠马匹传递消息的战场,能先一步洞悉对方动向,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工夫,也会对最终战局产生积极影响。
沈溪立即抬手,比划一个手势,指挥舰随即发出命令,高高的主桅上,拿着彩旗的传令兵,开始传递信息。
大明船队本来已开始收缩战线,此时慢慢展开,尤其是东侧的几十条中型船只开始靠船帆和蒸汽机的动力改变船头方向,抢占T字头顶部,集中侧舷所有火炮对准来犯贼船。
冲在前面的十几条贼船鼓足风帆,加速往明军舰队冲来。
“准备,开炮!”
未等贼船反应过来,顺利抢占T字头成功的明军战船开始发射火炮,射程明显要比陆基火炮远得多。
这种火炮并非是发射散弹的佛郎机炮,而是能发射开花弹的加农炮,射程超出两里,一枚枚炮弹落到海面,没有就此沉入海底,而是直接炸开,掀起巨大的浪花。
……
……
这一幕,被贼寇船只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没等正式开战,明军战船发射的炮弹,已让他们心怀忐忑。
南边倭人指挥船上,江栎唯跟桥本等人一起见识到大明海军装备的火炮,当炮弹在水面炸开时,倭人原本信心满满的笑容明显变得僵硬起来,感觉明人此战准备极其充分。
江栎唯冷笑不已:“早就说过,沈溪并非无能之辈,他敢来,本就有充足的准备。”
桥本脸色漆黑,没说话,而此时东边的海盗船正成群结队往大明海军战线的东侧发起决死冲锋,双方已到火炮相接的地步,但明显大明战船装备的火炮射程要比海盗船的火炮远得多,粗略看竟然超出一倍有余。
再加上大明战舰的炮弹极为致命,一旦命中,小船炸成一个火球四分五裂,船上的人尸骨无存,中型船只则上层建筑尽毁,随着船帆起火燃烧,很快失去动力,在海上打转转。
明军火炮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让贼寇肝胆俱裂,丝毫也看不到进攻有获胜的希望。
旁边的阿也道:“他们陷入重重包围,这种炮弹不可能每条船都装备有,海战中火炮的命中率也堪忧,只要不怕牺牲,胜利一定属于我们……桥本大人,您说呢?”
桥本点头:“没错,明人黔驴技穷了!”
“对,就是黔驴技穷!”
旁边不少人附和,或许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明白黔驴技穷到底是什么意思,能听懂的大明语言本就不多。
江栎唯环顾四周,脸上露出不屑之色,心中却暗叹:“幸好这次是沈之厚中埋伏,且有佛郎机人和这么多海船形成包围圈,不然的话还真不知该怎么收场,就算如此,要获胜恐怕也要付出惨痛代价!”
……
……
大明水师战舰跟海盗船,终于进入“短兵相接”的阶段。
双方火炮都在发射炮弹,炮声隆隆,响彻天地,不过显然海盗船的火炮射程不够看,而大明战舰的火炮射程远不止两里,在调整火炮角度后,发射出去的炮弹已有三里之遥,这也是火炮密闭性显著提高的结果。
沈溪这几年不但研究火枪,也在研究火炮,只要是先进的、能改变战场进城的东西,他都让高薪聘请来的工匠研究。
就算之前对于火炮已研究得非常透彻的佛郎机人,也无法做到大明火炮的先进程度,沈溪改造后的火炮基本没用到西北一战中,毕竟射程远的加农炮非常笨重,并不适合陆地马匹车辆运送,那时沈溪千里奔袭,所带基本是相对轻便和能对骑兵造成大规模杀伤的霰弹炮和近距离的榴弹炮,到如今海战时,才将这些笨重的加农炮派上用场。
“轰!”
随着一声声火炮发射,炮弹在空中划过美妙的弧线。
当炮弹降落时,要么在海水中直接炸开,要么在船板上炸开,而每次的爆炸都会形成耀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鸣响,爆炸的威力远比之以前黑火药的炮弹更可怕,且不会产生太多烟尘。
“哗……”
当又一艘中型海盗船被两颗几乎同时落到甲板上的炮弹炸得面目全非时,海盗们迅速意识到,这种火炮和炮弹并非想象中花里胡哨的无用之物,而是切实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船板上的贼寇直接被炸飞到天上,血肉模糊中,随同散落的船板碎木片一同落到海水中。此时船上的桅杆被炸断,船只失去动力,慢慢停了下来,此时不知从哪里又飞来一枚炮弹,炸开后高温高热把帆布引燃,很快船只便被熊熊大火包裹。
后续贼船还在继续前进,不过那些在海上无所忌惮的海盗此时已吓破胆,很多人看到有炮弹飞落到自己船只周围,干净利索地从船上跳下来……没等船只被炸毁,他们先投了海。
“轰隆隆……”
火炮继续发射,随后又有七八条海盗船被炸毁。
这些炮弹并非是大明水师大型战舰上发出,只是部分中型船只上的火炮所为。
至于火炮规格是否一样,贼寇无法知晓,以他们料想,既然不太牢靠的中型船只都可以发出射程超过两里的炮弹,那明朝水师大型战舰至少能发出三里甚至更多里程的炮弹。
无论是东边的明朝海盗,还是南方的倭寇,都明白要战胜眼前这支明朝水师,并非易事。
后续海盗船无恋战之心,尤其那些顶在最前面的船只,本以为可以一举将明朝水师船阵冲破,谁知道还没冲到自己火炮射程内,己方船只便接二连三被摧毁。
奈何因为船帆鼓足,此时连退路都没有,船只上大批海盗因恐惧直接选择跳海,形成让交战双方都啧啧称奇的场面。
东侧海盗船只冲过来的大概有三四十艘,后续还有六七十艘船准备冲过来,但海盗们发现冲在前面的船只逐一被明朝水师战船上的火炮给兵不血刃击沉且轰散架后,后续船只便不敢再往前冲。
扬起的帆硬生生被侧开方向,有的干脆降帆以躲避火炮攻击。
那些已躲闪不及的贼寇干脆舍弃船只逃走,海上出现大批小舟楫,都是从大船上逃下来的人。
为了活命,他们连自己的坐船都顾不上,毕竟不是职业军人,只是一群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这种时候保住自己的生命大于一切。
“大人,获胜了。”指挥舰上的沈溪站在那儿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旁边云柳已带着兴奋的神色对沈溪奏报。
沈溪将望远镜放下来,语气淡然:“这点胜利算不上什么,不过是大餐前的开胃菜罢了。”
云柳没有再说什么,脸上仍旧洋溢着喜悦之色。
……
……
大明水师官兵都很振奋。
很多在船舷另一侧无法亲眼目睹这场胜利的人,从其它船只上传来的旗语中得知这场海上决战的第一场战事已取得胜利。
将士之前感觉深陷重围,有的担心能否活着回去,结果一开战双方实力根本不是以船只数量对比那样,呈现一边倒的情况,大明水师船只虽然少,但在此战中牛刀小试便旗开得胜,而且胜得无可争议。
官兵一片振奋,至于贼寇那边则灰头土脸。
南边倭寇船队中央的指挥船上,刚才还志得意满感觉胜券在握的一帮人,迅速沉默下来,唯独江栎唯好像找到情绪的宣泄口一样,不停絮叨有关明朝水师船坚炮利和沈溪战法先进的事。
“闭嘴!”
有倭寇当即用汉语喝斥,“江大人,你是明人,替沈溪说话无可厚非,但别忘了你现在是站在谁的船上!”
江栎唯喝道:“我虽然现在跟你们站在一起,但我只是跟你们合作,你们现在是替王爷办事!”
“什么王爷,他又不是皇帝,没权力调遣我们!”
一个个倭人义愤填膺,因为之前的失败让他们觉得很没面子,原本看起来很容易就能完成的事,却遭遇变故,现在胜负已很难预测。
就在江栎唯准备跟对方继续理论时,桥本突然一伸手:“不要吵了!”
虽然江栎唯不甘心,但还是立即缄口,但听桥本道:“现在不是争论这些事的时候,先得把前面明军水师的战舰给解决才行……现在我们对他们实施三面合围,哪怕东边船只折损了一些,但影响不了大局,最好佛郎机人能早一步将他们的战船开来,牵扯明朝水师的注意力,我们才好发起突击。”
此时阿走到桥本跟前,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桥本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说么?”江栎唯厉声喝问。
桥本用厉目望了江栎唯一眼,懊恼地道:“刚得到消息,明朝水师分出一部分战船前往九山岛去了……现在我们都忙着应付沈溪和他统领的船队,我们的后方可能有危险了。”
“啊?那怎么办?”
倭寇中很多人脸色十分慌乱,这消息对他们来说绝对是个噩耗,因为他们中许多人劫掠多年的财富都放在九山岛上。
桥本道:“九山虽然是我们的重要据点,但不过只是个中转站而已,那里留守的人不多,但足以让明军喝上一壶……等我们战胜沈溪的主力舰队就杀回去,一点都不会耽误。”
江栎唯眯起眼来:“若我们败了呢?”
桥本望向江栎唯的目光更加严厉了,喝道:“没有这种可能!我们将明人船只团团围住,他们凭什么取胜?”
“对!”
倭人很快站到桥本的立场上,振臂呼喊。
江栎唯深吸了口气,心道:“这是群什么人啊?以前打家劫舍,在陆地和海上抢掠时,看他们凶狠且富有智慧,深谙战法,但怎么到了跟沈之厚开战的时候,就变成这副模样?他们以前跟大明官军交战时表现没如此不堪啊!”
江栎唯对这些倭人非常失望,此时他已清楚地意识到,当贼的终归不能跟官兵相比,到了真正的战场上,沈溪麾下镇定自若,战场上发挥出来的力量,让江栎唯感到一阵心寒。
这个时候阿若笑着宽慰:“没什么好害怕的,若真败了,咱们能逃得性命就算不错了,哪里还需要回九山岛?九山岛落在谁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场战事谁能获得最终胜利!”
……
……
第一战,以大明水师舰队大获全胜告终。
随着东侧海盗船只逃离,战场上暂时陷入一片沉寂。
无论是倭寇,还是大明的海盗,又或是佛郎机人的船队,都没有着急发动第二轮攻势,显然大明水师战舰表现出来的海战能力,极大地震慑住了他们。
“大人,他们好像并不着急进攻!”荆越和林恒回到主船上来跟沈溪汇报,荆越神色依然很紧张。
沈溪道:“下一步有两种可能,要么我们全面出击,要么他们倾巢而出围上来,再不可能发生之前那样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这场海战只剩下最后一场大决战了。”
荆越瞪大眼问道:“那到底是咱出击,还是他们出击?”
沈溪摇头:“不着急,一切听从我号令行事……现在有的是时间做决定,哪怕是最极端的夜战,我们也占据优势。”
……
……
沈溪并不着急发起下一轮战事,他也在等待机会。
海盗那边没什么主见,他们的船只损失巨大,只能耐心等待倭人和佛郎机人做下一步行动指示。
至于倭人自己,也在开会决定战术,可惜一群人全在争吵,桥本沉着脸一语不发,场面显得很僵持,江栎唯站在旁边,用奚落和鄙夷的神态打量这群人。
“行了!”
最后桥本一抬手,“刚才那一战,都看到明军战舰的实力,如果下一次再派几十条船攻上去,就算能侥幸摧毁他们外围一些船只,效果也不会很大,还不如一窝蜂直接冲杀过去!”
“下一次,我准备将所有船只投入进攻,他们的火炮再厉害,能顾得了那么多船?只要到了我们火炮的射程范围内,或者索性靠近他们进行接舷战,接下来获胜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之前倭人非常振奋,现在一个个都产生畏难情绪。
一起冲上去,意味着全军上下将遭遇无差别攻击,就算能得胜最后也要死一大批人,他们背井离乡来到大明当贼,没有为家国牺牲的概念,一个个都为自己而活,听到桥本的话后自然会产生犹豫。
桥本见在场人响应的不多,看向江栎唯:“顾严,你怎么看?”
江栎唯道:“是要一起冲才行,我没意见,这也是接下来最好的选择……我们只有用数量上的优势将对方火炮的优势给化解,不过就算我们冲上去,谁敢保证另外两批人会按照我们的计划发起进攻?”
桥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这是三方贼寇联合起来跟沈溪开战,或许之前明朝的海盗会站在他们这边,但经过之前的挫败后,海盗很可能已无心恋战,佛郎机人一向见风使舵,要是也临阵退缩的话就会出现最后只有倭人船只进攻的情况。
“大人,有佛郎机人的使节到来!”就在桥本犹豫不决时,阿也从外面进来,带来一名金发碧眼的佛郎机人。
桥本走过去跟对方说话,那佛郎机人汉话贼溜,一来便发出质问:“你们怎能不听从号令,直接开战了呢?你们不知道对面是谁吗?那是明朝非常厉害的将领,带兵打仗从来就没输过……”
桥本心高气傲,但在佛郎机人使节面前却没什么脾气,毕竟眼下的战事需要佛郎机战船的配合,这三方中佛郎机人的大海船可说是取胜的关键,海盗和倭寇的船只仅仅是数量上占据优势,但之前的战事已体现出来,船多好像没什么用。
江栎唯插嘴道:“我们也在寻找战机!刚才不过是试探性攻击,让我们知道明朝水师海船的海战能力,现在不是很好吗?我们对他们的底细摸清楚了,下一次再交战,不就能针对其弱点发起攻击?”
佛郎机人用不屑的目光望向江栎唯:“你是谁?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
桥本道:“他是宁王的人,配合我们作战。”
“什么宁王,根本不入流,想当皇帝却没胆起兵,只会利用我们,窝囊废一个!”佛郎机使节对宁王打从心底瞧不起,因为从某种角度而言,宁王没有真正参与这次海战,在他们看来江栎唯根本就没有资格对此战说三道四。
那使节又道:“我们总督已下令,下一次开战时,必须以我们的号令为先。等下再进攻一波,磨掉明朝人的锐气,到天黑前,各方一起往前冲,记得看号令,我们会以焰火和开炮为号。”
桥本道:“那你们是否会先一步冲上去?”
佛郎机使节怒道:“当然是一起,没听到吗?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声,你们现在立即放炮回应一下,让我们的总督大人知道我把话带到了!”
桥本点了点头,眼睛里突然多了几分杀气,抽出佩刀,那佛郎机使节还没反应过来,已直接其砍翻在地。
“你……”
使节到死也没明白过来,为何自己会送掉性命。
周围的人大感意外,桥本将刀上的血迹擦了擦,冷笑不已:“敢到这里来撒野,充其量只是个传令兵,以为自己是谁?把人丢到海里,再放炮告诉西洋佬,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知悉计划。”
(本章完)
桥本杀人时,江栎唯突然意识到什么。
这斯根本就是个贼,平时再如何和善那也是杀人如麻的巨寇,想全身而退最好别在这种地方惹对方不痛快,哪怕他有宁王做靠山,很多时候也没用,惹急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放炮后,倭寇和处在东北方的佛郎机人取得联系,下一步是要准备黄昏时分一同向明朝水师发起冲锋。
同时桥本派人去海盗那边说明情况,他本来有意让江栎唯去,但最后好像有所顾虑,改派自己的手下。
太阳西斜,很快便要落到海平面上,洒出的光辉把海水渲染得金黄一片。
海面异常平静。
桥本和江栎唯都站在船板上,看着前方巍然不动的明朝水师,双方距离始终保持在五里左右,没有开战的意思,二人身后,阿也提着武士刀站在那儿。
桥本突然问道:“顾严,你觉得明人将会以怎样的方式跟我们交战?你说过,沈溪战无不胜,你善于揣测他的心思,此战有把握吗?”
江栎唯神色阴冷,摇头道:“现在他们占据上风位,如果以火船进攻的话,我们会很吃亏。”
桥本笑着摇摇头,并不赞同江栎唯的说法,问向一侧:“阿也,你有何看法?”
阿也回道:“这里不是在江河湖泊中,海面如此辽阔,就算他们派出火船也不可能会顺着风飘过来……海洋的复杂岂是内陆小河沟可比?”
江栎唯往面前的海面看了一眼,虽然看不清楚洋流走向,却觉得阿也说得很有道理。
桥本没有回头,手扶在栏杆上,笑着道:“顾严,你没太多海上征战的机会,虽然我在这方面也有不足,但至少比明人经验更丰富些……”
“明朝闭关锁国近百年,对这片大海的熟悉程度,岂有我们岛国民族多?就算他们派出火船,能冲到我们前面来,也休想将我们的船板点燃……我们又不是赤壁时的曹操,脚下也非铁索连舟,怕什么呢?”
江栎唯继续保持沉默,没有予以反驳。
阿也又道:“以我猜想,明人很可能要倚重他们强大的火炮……这种火炮看起来威力十足,但问题是他们没法一炮就将我们的大船给击沉……只要我们能充分利用舰船数量上的优势,再有佛郎机人一旁配合,这一战不会有任何悬念。”
“嗯。”
桥本微笑着点头,从他的神色看,对阿也的见地极为赞同,心中充斥着志得意满的情绪。
江栎唯心里却想:“沈之厚若能如此轻易被击败,早就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阿也最讨厌江栎唯的自以为是,揶揄道:“看来江大人是有意见啊……不如说出来,我们一同参考一下?”
江栎唯道:“我不知道明军具体会采取什么战术,也不知道沈溪有何打算,我只知道一件事,他肯定会出奇招。曾经有那么多人看不起他,有无数枭雄,比如在草原上横行无忌的达延汗,还有独揽朝政的刘瑾,都以为一定能将他杀死,但结果……唉!过不了多久就知道他会怎样应付了。”
桥本笑道:“陆地上沈溪或者可以说是无敌的存在,但海洋却是我们岛国民族的天下!此战势在必得!板载!”
……
……
太阳终于落到海平面下,彩霞虽然绚烂,但天色却慢慢暗了下来。
肃杀的氛围非常可怕,交战几方都在全力准备下一场战事。
作为被三方包围,看起来身陷绝境的沈溪,同样站在甲板上,不过沈溪却在看天色,好像对于天文气象更感兴趣。
“大人,李将军那边传来消息,说全准备好了……另外张将军在外求见。”云柳过来对沈溪道。
沈溪点头,招手道:“把人叫过来吧。”
云柳领命而去,等她再回来时,身后带着张老五,这个被沈溪从泉州带出来,一直在九边之地兢兢业业多年,如今已是游击将军的汉子。
张老五看上去苍老了些,不过人倒是挺精神的,平时张老五并不需要上战场,负责的是后勤补给,还有军事上的教练和技术顾问等工作。
“小的给大人请安。”
张老五见到沈溪,不同于见到普通上司,更像是家仆见到主人。
张老五最自豪的事情,就是跟着沈溪出来,当时沈溪可不像今日这样显赫。
张老五觉得自己的眼光好,跟了尚未发迹的沈溪,以至于到现在谁提到他,都要跟沈溪联系上。
沈溪点了点头:“不用这么客气,张五哥辛苦了。”
张老五直起身来:“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为了剿灭贼寇,保我大明海疆安稳,做点事算什么?”
沈溪叹了口气:“今天的战斗,其实早已开始准备,不过今日可能会有许多将士在海上丧命……已跟他们说明如何避祸吗?”
“早就经受过严格训练,也说过跳水后他们会在海上漂流一段时间,至于几时有人去营救,那可就说不准了,可能有不少人……就此死去吧……”张老五显得很难过,为自己弟兄遭遇危险而悲切不已。
云柳在旁听了一阵迷惑。
有关沈溪跟张老五的对话,云柳理解为布置战术,这意味着稍后的大战沈溪会用怎样的方式跟周围那二百多条船开战,但她却听不太明白,因为之前的所有准备工作她都没有参与,反而是李频和张老五这些人一直在按照沈溪的安排接受训练。
沈溪道:“战场上总会有人牺牲,就算这些人真的出了变故,也会给他们足够的安家费,每人至少一百两。”
云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人的安家费会有一百两?
云柳心想:“大概只有死士才值得这安家费,不过这是在海上……有什么理由值得他们牺牲呢?”
张老五道:“大人您不用给他们那么多,都是热血汉子,保家卫国,没人会畏惧。”
“嗯。”
沈溪跟张老五又闲话了一会儿,便让其回去准备。
云柳没有带张老五离开,张老五自行下了指挥舰后,云柳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大人,是要派水鬼去凿船吗?”
“凿船?”
沈溪对这名词有些新鲜,随即灿烂一笑,“差不多吧,不过不是凿船,而是炸船。”
……
……
就算云柳大概知道沈溪的战术,还是无法完全理解,沈溪也没心思去跟她解释太多。
恰在此时,东北方的佛郎机人突然发难,红色的焰火冲天而起,然后在五里外连续开炮,似乎是向大明水师示威,同时船只开始向这边冲了过来,却并非满帆,更像是慢悠悠将包围圈收紧。
随着佛郎机人发出信号,南边的倭寇和东边的海盗同时行动。
三方所对目标,都是中间被三面合围的明朝水师,而他们也很忌惮先前大明船只的舰炮展现出来的强大杀伤力,生怕自己充当炮灰,所以三方速度都不快,都在等另外两路人马先杀上去,然后捡便宜。
三方盗寇形成的包围圈逐步收紧,而大明水师这边也开始行动,只是暮色深沉,彼此距离又在几里外,海上能见度不高,倭寇、海盗和佛郎机人都看不清楚明军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倭人的指挥舰上,江栎唯就站在桥本身边,心里非常紧张,虽然他所在船只不在第一线,但他知道,若是开战的话,双方交兵自己也不能幸免,很可能要不了多久要进入短兵相接的状态……
就算身处贼窝几年,江栎唯依然理解不了真正的海战是什么样子,只能想象双方船只靠近后,两边都架起木板,以士兵冲进对方的船只开始冲杀。
“桥本大人,明人那边有动静了。”
阿也突然提醒一句,“他们排在前面的船只往旁边移动,莫非是想集中兵力先歼灭一路?”
桥本也在打量对面的情况,虽然看不清楚,但觉得那些船只正在往东侧海盗船的方向前进,如此一来,必会是东边战场先爆发战火。
桥本道:“应该是这样……他们想各个击破,或者沈溪想从东侧实施突围!真是好胆识!”
江栎唯皱着眉头问道:“他仅仅是想突围吗?”
桥本冷笑不已:“不是突围是如何?哼,就算他从东侧打开一条缺口,最多我们损失几十条船,后续我们和佛郎机人的战舰就会将他的船队吞没!沈溪也不过如此,加速前进,不能让明人跑了!”
很快桥本的命令发出,不同颜色的信号弹陆续升空,提醒其他两个方向的人注意大明水师的动向。
突然阿也指着远处海上一个黑乎乎的梭状物:“那是什么?鱼么?”
桥本和江栎唯同时看了过去,只是因为前面隔着其他船,加上东西实在太小,根本看不清楚。
“是船!是小船!”
前面船上有人大声喊了起来,距离不远,加上他们是逆风向而行,声音顺着风飘过来能被江栎唯和桥本清楚听到。
江栎唯惊愕地道:“果真是火攻吗?”
桥本身体猛地颤动一下,似乎意识到危险来临,但脸上的神色便变得疯狂起来:“大船一艘都没来,想靠这些不起眼的小船跟我们开战?明人太过狂妄自大!下令,冲!撞翻他们!”
没等桥本话音落下,却听“轰”的一声,但见他们阵中一条靠前的船只,突然发生剧烈爆炸,火光冲天而起。
暮色中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条排水近百吨的中型船只被炸得七零八落,在海上烧成火棺材。
但问题是此时倭寇船队尚未进入大明水师火炮射程。
这爆炸太过突然,没人能预料到。
至于是倭寇船只自身发生爆炸,又或是其它原因,一时间在这能见度不高的傍晚无法搞清楚,但爆炸却非偶发世间,随后船队内发生更多的爆炸。
“轰……哗……”
每次爆炸,除了火光四射外,气浪还掀起巨大的浪花,最近一次爆炸,就在倭寇指挥船正前方不到三十米处,从天空中飞落下的海水直接洒到江栎唯头上,全身瞬间便湿透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桥本本来镇定自若,胸中充斥着一种即将跟明朝水师决一死战的壮志豪情。
却未料隔得老远,没到对方火炮射程,就发生莫名其妙的事情。
阿也紧紧地抓住甲板边的栏杆,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咬牙道:“前面有古怪的东西飘过来了!”
江栎唯和桥本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海上的确有一些造型奇怪、好像鲨鱼一般的黑乎乎东西往南快速而来,那速度不像是小船或者舢板,因为没有船可以拥有这么快的速度。
“出事了!”
江栎唯脑袋“嗡”的一声,迅速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可能就是沈溪隐藏的杀手锏。
他之前一直在设想,但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东西。
“轰!轰……”
随后爆炸声不绝于耳。
关键是这种爆炸不仅仅发生是倭寇船阵中,右前方东侧的海盗船只也陷入被莫名东西引爆的困窘中。
桥本作为主帅,此时已懵了,站在船头甚至连躲避都忘了,江栎唯过去拉了他一把,桥本仍旧没回过神来。
江栎唯扯着嗓子吼道:“赶紧下令撤兵!现在情况不明,保存实力为重,不能贸然出击!”
可惜他的话已没什么作用,此时莫说桥本没法下令,就算这命令可以传达到倭寇船队的每条船上,在这种向前全力冲刺的情况下也停不下来。
“那是什么东西?”
阿也又喊了一声。
江栎唯顺着阿也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两条船的缝隙中,一条不大的梭形船只,正以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快速冲击而至,这条快船从倭寇指挥舰旁飞射而过,一头撞到后面那条船上,随即发出“轰”一声爆炸,后面那条中型船只的侧面直接被炸出一个大窟窿,引发大火的同时,船底漏水很快就沉没了。
江栎唯呢喃道:“就是这鬼东西……又是沈之厚搞出来的新奇玩意儿?”
桥本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下令:“传令前方设置障碍,不能让这些鬼东西冲进船阵腹部!”
江栎唯过去抓着桥本的衣领:“我们在下风向,这些梭形船有古怪……命令前面的船横过来顶住,后续船迅速转向,扬帆撤走!”
江栎唯的头脑非常清醒,迅速想到一个解决方案,可惜此时的桥本已经听不进去了,或许是江栎唯以前表现得太过清高,桥本早对他不满,此时突然从腰间拔出武士刀,作势便向江栎唯砍去。
江栎唯并非善茬,早有防备,一个纵步跳开,堪堪躲开桥本的杀招,同时也将自己的佩剑抽出,指向桥本。
但桥本无心跟他计较,急匆匆往传令台去了,那边已有大批焰火升空,想命令各船撤退,但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仅凭一些固定组合信号,无法做到及时传达命令。
各条船上的人早就无心恋战,不用桥本下令,已有船只拐弯,但在这种情况下要调转船头并不那么容易,船帆要改变方向并非几个人能办到。
“轰轰轰!”
爆炸声不绝于耳。
没有人在意大明水师的战舰在哪儿,倭寇只顾逃命,这时候越小的船只越吃香,因其机动性强,可以随时逃走,而那些机动性差的大船就遭殃了,就算黑咕隆咚的梭形船没法直接把他们的船只炸沉,也足以让船底漏水。
很多开始缓慢下沉的船只上,倭寇仓皇逃命,要么是跳下海往就近的船上转移,要么是找小船下水,有的等不及,干脆拿双桨作为凭靠,直接跳下海以木桨作为漂浮物,往南边游去。
……
……
海上乱成一团。
最倒霉的还得数倭寇的船队,本来他们就处在下风向,而沈溪也侧重攻打这一侧,放出攻击这边的“梭形船”最多。
海上乱成一锅粥。
不但倭寇的船只被连番炸沉,东侧海盗那边的船只也好不到哪儿去,至于佛郎机人那边的情况算是相对最好的,因为他们的船只本就不多,彼此隔得很开,再加上早就有所防备,三方中他们拖在后面,于上风位发现有不明物体靠近船队后,立即做出反应规避。
不过就算如此,佛郎机人的船只依然有两条被炸到,但两条船都因为船体庞大没有直接沉没,但船底漏水严重。
其中一条船情况相对好一些,另外一条船情况就很糟糕了,因为侧面被炸开一个将近十米的大口子,短时间内无法修补,他们只能赶紧将船上有价值的东西转移走,放弃船只的同时,还得赶紧改变航向,以躲开后续的袭击。
但他们没料到那些黑咕隆咚的梭形船会转向,因为每条船上都配备有一名舵手。
舵手的主要任务是找准敌人的方向,当他们确定自己驾驶的船只要撞上敌人的船时,才会放弃驾驭,穿着保命的救生衣跳进海水中,等候救援。
这一切都是由张老五指挥和调度,甚至来南方前,张老五跟他那些舵手在青岛、黄岛之间的港湾中秘密演练成百上千次,不过当时小船上没有配备新式炸药。
即便环境有所不同,这些经过长时间训练的操纵自杀式袭击船只的舵手早就掌握技术要领。
在这宽阔的海面上,更容易让他们发挥,但即便如此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是因为意外的爆炸而死,不过他们的身后事会由沈溪全权负责,沈溪答应这些舵手的抚恤金为一百两银子,其子女由商会代为抚育长大。
……
……
开战时间不长,海上爆炸声就没断过,但没有一次发生在大明水师舰队阵中。
天眼看着就要完全黑了,就算倭寇和佛郎机人发现那些冲杀过去的“梭形船”,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这些船只上都装有类似于火箭点火反冲装置,遭到攻击的一方就算想挡也挡不住,凭借火炮和船板阻拦太过困难。
“大人,差不多了。”
云柳望着海上大火弥漫,心情非常激动,但她还是尽量平复心情提醒沈溪,大概意思是可以发布命令追击了。
沈溪道:“这四周都烧成了火海,你以为可以轻易跨过去?就算要过去,我们的船只也得绕过战场,中间有很多梭形船没有爆炸,若我们的船只过去,就等于趟雷……不着急追,他们的大船差多都损毁了,就算能逃出去,还能回九山岛?”
云柳紧张地问道:“大人,现在就在这里看热闹吗?”
沈溪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口中道:“等着吧,到了时间自然会打扫战场,这场战事已结束。他们敢来,早就该料到会有这结果,一群不开眼的家伙,没必要为他们可怜!”
沈溪的语气显得很轻蔑,因为那些倭寇和海盗下场实在太凄惨。
有的直接被炸死,更多人则因为船沉或者争相逃命跳进海水中,十月天海水冰凉,慌不择路下,深刻地体会到那种溺水将亡的痛苦。
在这漆黑的夜里,没有人可以救他们,他们只能自救,但其实他们已无路可逃,只能找块木板抱着,在海上漂流,听天由命。
……
……
“大人,佛郎机人撤走了。”
战事发生半个时辰后,云柳指着东北方说道。
沈溪看过去,虽然不太清楚,但隐约能看到原来佛郎机舰队所在之处,两条巨大的船只停在那儿,佛郎机人其余的船只已往东北方逃走,因为他们占据上风位,再加上逃跑时直接往东侧海盗船的背后斜插,让海盗的船只给他们做屏障,再加上他们娴熟的航海技术,使得沈溪很难派出船只追赶。
沈溪道:“这是他们自找的,本来可以公平合理地跟大明进行贸易,结果非要为了绳头小利跟大明作对,以为以后还有机会跟我们做买卖吗?”
云柳咬牙道:“大人,最应该除去的就是这群见火打劫的西洋人。”
云柳知道海上各方实力对比,佛郎机人的航海技术和海战能力,远在倭寇之上。
现在被沈溪所炸的基本都是海盗、倭寇等虾兵蟹将,在云柳看来,必须要将佛郎机人给打痛,如此才能保证海疆稳定。
“暂时除不掉。”
沈溪耸耸肩道,“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法追击,还是先收拾战场要紧。随后就派老胡带着船绕过战场,去后边看看,我先进船舱去歇歇,有事叫我。”
随着佛郎机人的战舰逃离战场,这场海战就此失去悬念。
即便明朝船队陷入三面合围的境地,但因自杀式快船的出现,让倭寇防不胜防,战场出现了一边倒的状况,剩下的时间完全由大明海船控制局面,恣意地收割战局。
当晚周边海域非常热闹,明朝海船所到之处,落水的贼寇不顾一切往船只靠拢,对他们来说这是求生的唯一指望,哪怕是当俘虏也比淹死好。
至于那些逃走的倭寇船只也没能逃远,不断升空的焰火把海面照得透亮,明朝战船冲过去就用火炮招呼,一通狠揍后贼船陆续举白旗投降,那些不识相的则一律击沉,最终只有少数船只逃出生天,不过对他们来说仍旧难有活路,因为他们的后路九山岛已为朝廷兵马攻占,只能往更远的海岛迁移,而南边有地方卫所的海船组成拦截网,只等他们自投罗网。
直至子夜时分,沈溪才从船舱里出来,此时他的指挥舰上异常热闹,一些完成作战任务的将校回到明军船阵中,他们乘坐小船来到指挥舰上,等候跟沈溪汇报战果。
沈溪出舱门时,胡嵩跃正滔滔不绝跟林恒讲他这一战中的收获,这次他抓回来或者说是捞上来的俘虏多达三千余人,他统帅的船只都快装不下人了。
“大人!”
见到沈溪出来后,这些将领皆变得严肃起来,眼神中充满对沈溪的崇拜。
“嗯。”
沈溪微微点头,没有问这些人有关战果的问题。
胡嵩跃过来想说什么,却被沈溪抬手屏退,随即沈溪看向远处昏暗的海面,问道:“各自领的任务都完成了?”
林恒过来奏禀:“战场已基本清扫干净,不过还是有盗寇船只往东边和南边逃走,夜色迷茫,不好追赶,现在我们派出去的船只已陆续回来。”
沈溪点头:“能胜就好。要平倭寇,不能单靠我们,还要靠沿海卫所将士,我们只负责把倭寇主力消灭干净,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处理吧。”
胡嵩跃紧忙问道:“大人,那些漏网之鱼就不追了?他们逃走后还是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啊……地方卫所人马哪里有战斗力?就算眼下一时太平了,但再过几年,还不是要死灰复燃?”
沈溪瞥了胡嵩跃一眼:“我们有那么多精力追吗?陛下已到新城,我们的任务已圆满完成,该回去了。”
胡嵩跃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感觉几分羞惭,低头不语。
恰在此时,又有人往大船而来,这次带来了一个俘虏。
这个俘虏可说是沈溪的老熟人了,正是险些死在桥本手上,并在战事落败后逃走途中座船被明朝战舰火炮击中,改乘小船逃跑依然被擒回来的倒霉鬼江栎唯。
“大人,卑职将贼首捉来了。”
押送江栎唯过来的人是云柳。
在云柳看来,江栎唯算得上是罪魁祸首级别的存在,在她获取的情报中,江栎唯在倭寇中地位非常高,这个时候还不能确定匪首是谁,正好抓个江栎唯出来充数,算是振奋军心士气。
江栎唯被擒获时落水,之后因试图挣脱逃走而遭到士兵暴打,要不是云柳在众多人中认出来,或许江栎唯要被扔进海中喂鱼。
对于普通将士来说,他们没有好耐性,但凡遇到不老实的贼寇都会直接丢回海里,而遇到说的不是汉语的也会遭遇这种待遇,不过还是有人会捞人,毕竟人头算战功。
江栎唯再没了当初的骄傲,这会儿人近乎瘫坐在地上,出气多入气少,沈溪看了一眼,一摆手:“先押下去,等回头审问。”
“是,大人。”
随即云柳带着人将人押走。
江栎唯被押送下去后,李频带领的船只也回来,这些船只上押送的俘虏数量更多。
沈溪到船舷去查看情况,胡嵩跃跟在沈溪身后问道:“大人,现在贼首抓到了?要不要把他杀了立威?”
沈溪没好气地道:“怎么做用得你来教我?”
胡嵩跃讪讪道:“此役俘虏的贼寇数量太多,贼首也不知是谁,那么多贼人鬼才知道谁是当家的,不如杀了,一了百了……总归这些人手上都有命案,死了不亏。”
沈溪没搭理胡嵩跃,此时那边大船已靠拢过来,李频等人也乘坐小船过来跟沈溪汇报军情。
……
……
一波一波的汇报和战果整理,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算结束。
沈溪前半夜虽然休息了一会儿,但长时间处理事务后又有些犯困,云柳一直陪在他身旁,主动为他分担。
等各方将领都来见过,确定战场上所有问题都解决后,沈溪总算放下所有担心。
沈溪下达命令,舰队暂时仍旧在原地泊靠,晚上无法将战场彻底清扫,等天亮查看无误后,再起航前往附近的港口。
“大人,没料到这一战如此轻松便结束了,我们可以早些回去跟陛下复命。”沈溪终于见完将领回到船舱,云柳在沈溪身后说了一句。
沈溪道:“早回去也不见得是好事。”
云柳没明白沈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好奇地问道:“那大人有意继续领军向南平寇?”
沈溪摇头:“倭寇的事情到此暂告一段落,不过少了平倭的借口,新城的存在会遭到太多人非议,其实也非善事,而且我有可能要回京城了。”
云柳大概明白沈溪不太想回京,好像有别的打算,或者沈溪干脆想留在新城。
恰在此时,门口有侍卫进来通禀:“大人,抓了不少贼寇,有些是倭人,好像有贼首混在其中。是否押来审问?”
沈溪道:“到岸上再说吧,把人看管好。传令下去,明天一早便启程。”
“是,大人。”
侍卫领命而去。
等沈溪再回过头时,见云柳怔怔出神,问道:“怎么了?”
云柳回过神来,脸色一红,羞赧地低下头:“没事,大人,卑职在想一些事,不知回到新城后该如何……”
有些事沈溪不说,云柳不能理解,二人保持着一种默契,沈溪不再去问,这会儿他要去见见那位老朋友,为来日回程做准备。
……
……
沈溪带着云柳到了指挥舰尾,江栎唯被绑在甲板木柱上,整个人显得很颓丧,魂都没了。
火把映照下,沈溪带人上前,江栎唯眼睛里稍微多了一些神采,不过跟当年沈溪才结识时,江栎唯身上透露出的那股英姿勃发截然不同。
此时的江栎唯更像丧家之犬。
沈溪打量着江栎唯,江栎唯却没胆色跟沈溪对视,最后用虚弱的口吻说了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溪微微摇头:“我要杀你不会等到今天……你这人很有意思,每次做的事情都让人不耻,而且总跟失败者待在一块儿,也不知是他们倒霉还是你连累了人家……今天我来见你,是有一件事要请教。”
江栎唯不屑地反问:“问了也是白问,我说了你会放过我吗?”
沈溪道:“你以为我要问你有关宁王谋反的事情?这种事情岂能瞒过我?你在倭寇阵中,并非有意投敌,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你这人素有野心,甘心就这么去死?”
江栎唯打量沈溪,没料到对方能直接说出宁王谋反的事情。
不过他随即意识到一件事,倭寇中有人出卖了宁王,沈溪是当天才知晓情况。
沈溪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叹道:“不过宁王想利用倭寇,太过天真,你跟钱宁密谋之事我也已知道,你想用他谋刺陛下,这种狼子野心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杀了我吧!”
江栎唯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秘密都被沈溪发现,整个人有些癫狂,突然激发出一股力量,挣扎着大喊大叫。
沈溪摇头:“我不杀你,我说过,有事问你。”
江栎唯咬牙切齿:“你什么都知道,有什么可问的?”
沈溪淡淡一笑:“有些事我能查清楚,但有些事却未必知晓……当初我屡次遭遇刺杀,我知道要杀我的人并非寿宁侯、建昌侯或者宁王那么简单,你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么?”
江栎唯完全没料到沈溪会问这种问题,道:“想让你死的人太多了!”
旁边云柳也用惊讶的目光望向沈溪,明显她没料到沈溪眼下最关心的居然是一些“陈年旧事”,当初沈溪遭遇刺杀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事后调查也都潦草结束,她作为情报头目对此很清楚。
沈溪道:“看来你不知情,那你对我来说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说完,沈溪不再多作停留,转身要走,江栎唯喝道:“站住!”
沈溪没有回头,停下脚步背身问道:“怎么,你想起什么来了?”
江栎唯道:“你是要杀我,还是慢慢折磨我?给一个痛快!这世上最想让你死的人就是我,就当以前的事是我做的,我现在只求一死。”
沈溪笑了笑:“你该不该死轮不到我来说,你一直想杀我,但可惜没机会,不如留着你,看看你以后是否还有更好的机会?你的命是朝廷的,跟我无关!你会跟其它战俘一样,押送到岸上。”
“你就是想折磨我,你是魔鬼!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此时江栎唯除了能说狠话,完全做不了别的。
……
……
回到船舱,沈溪坐在那儿闭目沉思,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云柳站在旁边,静默很久,最后忍不住请示:“大人,回去后是否再派人查之前那些刺客之事?”
沈溪望着云柳,轻轻摇头:“你以为我真的对曾经发生过的事耿耿于怀而责问?我不过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其实他已经告诉我了。”
云柳道:“大人,那派人刺杀您的人……是江顾严,还是宁王?或者是张氏外戚的人?”
沈溪站起身来:“是谁,我没法跟你细说,但其实要我死的人太多了,当官这几年我没落下什么好名声,却惹来许多仇家,我的存在威胁太多人,他们想让我死并不意外。若非当今陛下对我信任有加,或许我早就在朝堂销声匿迹,而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
云柳低下头:“以大人这样的功臣来说,朝中文武不猜忌您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陛下恐怕也……”
“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沈溪叹道:“或许这世上最支持我的人,反而是应该猜忌我的陛下……我跟陛下的交情非君臣、师生这么简单,很多事我没法跟你解释清楚。对于一个功成名就之人来说,要想全身而退,最好的方法其实就是激流勇退,只是我不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罢了。”
“大人不是想改变朝堂吗?为何生出退意?”云柳继续问道。
沈溪再度摇摇头:“我要改变的不是朝堂,而是天下,时代,一种秩序,奈何现在的世道不容许我这么做,否则会引来暴风骤雨般的攻击,远不是你我能承受……但我想到一种解决方法,可惜暂时没法跟你说。”
云柳突然间又迷惑了。
沈溪说找到方法,却又说世道不容,前后矛盾,以她的思路显然不明白沈溪到底要做什么,但她隐约又觉得跟沈溪之前说带她走的事情有关。
沈溪道:“时候不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天亮后我们就动身回附近的港口,补给完毕便返回新城……我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做,最重要的便是整理一下给陛下的上奏,为下一步行动部署预作安排。”
……
……
云柳本来很迷惑,听沈溪说了一番话后,越发迷惘了。
沈溪说的事情很多都很隐晦,又像前后矛盾。
她出了船舱后还在琢磨:“大人之前说平倭寇之事已可告一段落,为何还说要为下一步军事计划打算?大人下一步会作何安排?是对付佛郎机人?还是平西南盗寇?亦或者大人只是想找个由头留在新城不走?”
云柳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她知道自己的谋略远不如沈溪。
沈溪的计划往往只有他亲自点破时她才会醍醐灌顶般醒悟过来,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化和理解。
本来云柳要去安睡,但因为很多事烦忧而睡不着。
随着时间推移,天终于放亮,当太阳从东方的海面升起时,云柳站在甲板上看着红彤彤的旭日,心中感慨万千。
“若非遇到大人,我应该就在教坊司这样的地方过一辈子,或者有幸的话,被谁买回去当姬妾,一辈子碌碌无为;又或者是跟干娘当番子,过着朝不虑夕的生活……总算是老天对我的恩赐,让我到了大人身边!”
云柳收回目光时,看到被绑在甲板后木柱上的江栎唯。
经过一晚上折腾的江栎唯,这会儿正低着头,好像昏死过去,没人理会一个败军之将,这家伙似乎必死无疑。
云柳心里有些纳闷:“这样的人,大人其实早该杀了,但一直不除掉,难道是……有什么用场?”
“云侍卫,大人请您过去。”
就在云柳想心事时,有侍卫过来对云柳传话。
云柳点点头,往船舱走去,没等进内,便听到李频的声音,显然沈溪正在里面接见,趁着船队没走之际,沈溪把重要事情跟李频交待清楚。
因是沈溪传话,云柳没避嫌,请示后直接入内。
李频认识云柳,当初云柳跟熙儿正是从他手上借调兵马去土木堡救援,因此让李频跟沈溪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就此平步青云。
李频一直把云柳当作“恩人”看待。
“云侍卫。”
李频知道云柳没什么品阶,只是沈溪身边的侍卫,但说话极其恭谨。
云柳还了一礼,沈溪一摆手:“云侍卫不是外人,李将军,现在船队将回岸上,这次俘虏不会移交出去,船队补给完毕并跟地方做一些沟通和接洽,一行便将返回新城……刚得到消息,陛下已抵达新城。回去后我等就将见驾。”
李频听说能面圣,心中欣然,这算是他追随沈溪正式取得的第一场大胜,很可能关乎到他未来的仕途,李频目前已贵为一省都司,在地方上算是顶级大员,再往上就只有晋爵,入五军都督府领兵。
李频道:“不知有何事可为大人效劳?”
沈溪笑着摇头:“没什么,你建设好青岛港,善待好船厂工人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面对佛郎机人的挑衅……这次海上决战让他们逃走,将对我们海防形成巨大威胁。”
李频愣了愣,随即点头:“大人说的是,贼寇中实力最强的就是佛郎机人,只是他们见机不妙先逃了……”
沈溪道:“所以下一步,就是消灭隐患。你回去后先安排人回山东,把我交待的事情办妥,然后准备出发,只等将士们用过早饭便启程回港!”
……
……
李频走后,船舱内又只剩下沈溪跟云柳二人。
云柳道:“大人,真要跟佛郎机人全面开战吗?”
沈溪将手上的奏疏放下来,道:“算是吧。这些人总是在我们的海疆闹事,难道不该管吗?”
云柳蹙眉道:“那是要将我们海疆周围的佛郎机人赶走,还是说……要起兵去攻打佛郎机国?”
沈溪哑然失笑:“我早说过,佛郎机国距离我们十万八千里,怎么跟他们开战?就算我们千辛万苦攻下他们的国家,对我们来说也没太大意义,因为我们没法管理他们的国土……他们的子民跟我们不同,语言不同,信仰不同,生活习性迥异,不会服从我们的教化。”
云柳这才松了口气,释然道:“那就是要把我们海疆周围的佛郎机人赶走,难度应该不那么大吧?”
“嗯。”
沈溪没对云柳做出更多解释,道,“船队马上就要出发,接下来我准备审问一下战俘,你去押解人过来……此人可能是倭人首领,要防止其突起发难,倭人中有不少高手,小心为上。”
……
……
云柳奉命押送人员,到了地方才知道,押送对象是一个女人。
正是之前倭寇首领桥本的得力干将阿也。
此战中,桥本所在大船被炸毁,桥本、阿也和江栎唯等人逃到不同的船上,桥本趁乱往南逃走,阿也和江栎唯则被擒获。
因为不知道这些倭人中谁是头领,再加上有很多汉人混杂在倭寇队伍中,需要到了岸上仔细甄别。
不过这难不到云柳,对她而言,审问犯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东厂番子出身的她最擅长这些,只是沈溪尽量不让她用刑而已。
“说吧,你是汉人还是倭人?”
云柳在押送阿也去见沈溪之前,先把人带到密室审问一番,她觉得让一个陌生的女人到沈溪跟前非常危险。
沈溪一向对女人宽仁,这在云柳看来是一个很大的弱点。
阿也这会儿没了之前那傲慢的姿态,不过她的回答仍旧冰冷:“我是汉人或者倭人,对你们有影响吗?你是个姑娘吧?”
或许是女人心意相通,当阿也看到云柳第一感觉就不是男人,旁边一名侍卫喝道:“你这娘们儿好生无礼,我们云侍卫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敢说他是女人?你个臭娘们儿不想活了!”
云柳没有让侍卫继续说下去,一摆手让其退下,这才说道:“你们头领到底是谁?别以为不说我们便不知。你在倭人中地位不低,听说你曾经行刺过大明的官员,论罪必死无疑。”
阿也摇头:“既然论罪必死,你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呢?直接砍下我的脑袋,你也可以亲自动手……啧啧,如果你真是个男儿郎,也太过娇媚了些……男人怎么会生得这么像女人呢?”
“你……”
云柳很生气,但她对阿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沈溪马上就要召见,此时对阿也用刑不合适。
阿也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听说你们明人喜欢用酷刑!我是倭人,算回答你的问题了,到明朝来其实也算是走投无路……在这里来还有活路,回到我们的国家,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杀死,有什么区别呢?”
云柳对于阿也的回答不由一愣,对这个女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心,随即又变得坚毅起来。
云柳心想:“这女人可能会伤害到大人,还是将她控制起来,最好别让她见大人。这种女人……蛇蝎心肠,防不胜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