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没有直接在张懋面前表态让沈溪回来,不过显然已动了这方面的念头,且已准备付诸实施。
而此时朱厚照在徐州城丝毫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躲在行在三天后便开始外出游玩,只是性子突然变得乖戾起来,跟恶少一般带着大批侍卫招摇过市,甚至带人径直入士绅宅院,虽说没有直接抢女人或者搬东西,但所做作为让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苦不堪言。
因为皇帝身份没有暴露,很多世家大族奋起反抗,但因家仆数量无法跟朱厚照所带侍卫抗衡,数次冲突中均被朱厚照带人闯入家宅,便到官府告状,可惜官员都知道乃是皇帝所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
在这件事上,被皇帝抛到一边的唐寅、苏通和郑谦三人毫无办法,他们虽有心劝阻,却不知该从何着手,因为司礼监掌印张苑一直在旁推波助澜。
张苑知道现在皇帝心情不好,之前地方有关迎驾安排不合朱厚照心意,他便想出个主意,让朱厚照扮演一回“恶少”,过一把为非作歹的瘾,有意为难地方官绅。
本来早年朱厚照便在京城做过强抢民女之事,虽时过境迁,但再做这种事居然驾轻就熟,丝毫也不觉得有什么过分。
朱厚照嬉闹两天,没做太出格之事,却让徐州官绅跟防贼一样,只要稍微有点资产的人家便会加强门禁,大白天也房门紧闭,想尽办法加强护院人手,同时派出奴仆到街头打探消息,一旦听说有谁带人招摇过市便早做准备,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和女人藏起来。
第三天早上,朱厚照出来一趟,便没进到任何一家人房门,有些百无聊赖。
中午在一处酒肆吃饭,张苑过来跟朱厚照报信,并非朝事,而是告诉朱厚照城里哪些人家戒备不足。
朱厚照道:“你说这两天经朕这么一闹腾,徐州应该人人自危了吧?”
张苑被朱厚照说得一怔,他没想到朱厚照居然会有如此“自知之明”,赶紧道:“陛下体察民情,深入百姓家中,与民同乐,他们为何要人人自危?”
朱厚照眯着眼,面色深沉:“你这不是明知故问?朕那是体察民情吗?拍马屁也不是你这样拍的……朕本来就是想在城里制造点事端,找点乐子罢了……朕实在是闲得无聊……”
张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朱厚照对答,生怕说错话被皇帝怪责。
原来皇帝知道自己所做并非善事,如此一来想要继续忽悠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朱厚照再道:“下午不去那些人家,改去官府逛逛……嗯,就到州府衙门擂鼓鸣冤,说这两天城里有贼人出没。”
张苑瞪大眼道:“陛下,这算……哪一出啊?”
朱厚照笑道:“就当是贼喊捉贼吧!朕不算是贼,纯粹是为了好玩……城里这帮官员不是喜欢替朕张罗吗?朕就让他们吃点苦头,看以后朕所到之处,那些地方官谁还敢乱来……他们不让朕过好日子,朕也不会让他们消停。”
……
……
朱厚照果然说到做到,吃过午饭就到衙门报案,检举揭发的对象居然是自己,这种事让徐州地方官员闻所未闻。
徐州知州怕跟朱厚照照面,干脆称病不出,派出同知来接见,表面上还要装作不认识,面对皇帝递出的伸冤的状纸,表现出一副重视的模样,毕竟涉及官员政绩,一点都不敢疏忽大意。
朱厚照没勉强说一定要见到知州,得意洋洋,先把自己当作苦主,又把自己前两日所为添油加醋抨击一番,这才厉声喝道:“你跟刘知州说,若不早些破案,将嫌犯一网成擒,城里始终不得安生,百姓日子不好过,就算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不作为……看看,这么短时间里,市井便萧索许多,民生不易啊!”
“是,是!”
这位徐州同知姓何,乃是弘治六年进士,沈溪要比他晚十二年中进士,但彼此官职天差地别。此时何同知除了在那儿拱手行礼外,基本不敢做别的。
张苑见对方不回应,便用阴阳怪气的腔调道:“我家公子的话,你可有听到?为天子牧守一方,需体谅民生不易,记得多派衙差上街巡逻,若遇到闹事的一概抓起来,但别抓错人了……我家公子带人上街可不是惹是生非,而是维护市井秩序。”
“知道了!知道了!”何同知按部就班回话,头垂得越来越低,眼看额头都快挨着膝盖了,这种状况让朱厚照意兴阑珊,一摆手道:“却不知这徐州地方做事是否妥当,回去看看情况吧……走了!”
言罢,朱厚照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州衙,把里面上上下下几十号官吏吓得鸡飞狗跳。
等朱厚照走后,何同知赶紧进去找自家知州,商议对策。
……
……
朱厚照瞎折腾,唐寅和苏通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对于朱厚照到底要达成什么目的,连一向自诩足智多谋的唐寅都没看懂,无奈之下只能把这边的情况写信告之沈溪。
原本唐寅想跟沈溪保持距离,但在张永和小拧子相继跟他示好,且表达结盟之意后,唐寅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在于得到君王多少宠幸,而在于自己背后的靠山是沈溪。
若是皇帝有什么特殊情况自己却不跟沈溪打招呼,等于是自绝门路。
唐寅这边还在忙着写信,苏通已经派人把信函送往新城。
不过二人都知道,就算沈溪看到信并及时回复,消息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个五六天,中间发生什么事实在不好说,必须要先做出应对。
苏通没有主意,只能登门求教唐寅。
唐寅尽管也没看懂皇帝的用意,但在苏通面前却表现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
唐寅道:“陛下此举看似胡闹,却也暗藏深意,你还是别多问……陛下若有吩咐照做便可。”
苏通听得云里雾里,道:“唐先生准备如何应付?陛下可是对你有所交待?”
唐寅摇头道:“陛下这几日都自行出游,未曾让我等随驾,不过这种状况应该持续不了几日,稍后便会有结果……你早些回去吧。”
苏通见唐寅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只能匆匆告辞。
唐寅则满腹疑惑,根本看不懂朱厚照出什么招,而眼下徐州城内的确闹出不少乱子,唐寅作为皇帝跟前的“谋士”,对此无能为力,实在是有些汗颜。
……
……
本来唐寅以为消息至少要两三天后才能传到沈溪耳中。
但其实朱厚照在徐州城内带人闹事的次日沈溪便已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得益于沈溪麾下情报体系的完善,用飞鸽传书的话,一千里的距离,只需两三次信鸽接力便可完成信息传递。
云柳把这件事告知沈溪时,非常着急,毕竟此前沈溪就表露出对皇帝胡闹的担心,很害怕朱厚照回京途中出什么意外……云柳跟唐寅一样也看不懂皇帝的用意。
沈溪刚开始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弄明白朱厚照并不是跟历史上那般突然对打渔发生兴趣,独自到大江大河泛舟撒网,便放下担心,无所谓地摆摆手:“陛下这两年多少有些收心养性,虽说他擅闯民宅,却没听说他有掳劫民女、夺人家财之举,说明他行事还是有底线的。”
云柳急道:“可是大人,陛下一天之内出入好几户人家,听说还打人砸东西,惹得徐州民众敢怒不敢言。”
沈溪道:“他要强进民户,遇到阻拦自然会起冲突,加上他身边侍卫都是从江湖上招募的武林高手,肯定打得那些护院落花流水……其实他若表露身份,天下间哪里去不得?所到之处肯定是跪倒一片迎接。说到底,陛下不过是把这当做一件好玩的事情,并不是真的作奸犯科……”
“那大人,此事当如何处置为妥?”云柳平复心情,好奇地问道。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此举暂时看不出有何目的,不过想来应该跟徐州地方准备的迎驾方式不妥有关,陛下前几日闭门不出,眼下变身为‘净街虎’,不过是陛下震慑地方官员的一种方式。”
“云柳,其实你不必把事情看得太过严重,地方官府不可能坐视不理,肯定会好好善后的……放心吧,出不了大事。”
云柳道:“陛下如今尚未回京,朝中有太多不稳定因素,若陛下在徐州一直做扰乱民生之举,就怕朝中非议声加剧……”
沈溪皱眉道:“你去担心这些作何?现在除了有人谋逆外,没人能威胁陛下皇位稳固,就算太后娘娘也没权力会这么做……陛下最多是在为他的名声抹黑罢了。你让我一个身在外地的大臣如何作为?”
云柳想了想,马上意识到沈溪对这种事实在鞭长莫及。
便在于就算沈溪能做什么,也只能上奏劝谏,但皇帝根本就不听臣子的意见,叛逆心重,别人不劝或许他还不会胡闹太甚。
沈溪再道:“过几天看看事情发展到何田地再说吧……此事应该会在一两天内传到京城,京城那些大佬不可能坐视不理。这回就怕陛下有自己的想法,最后酿成的结果,谁都不想看到。”
……
……
正如沈溪所言,事情发生两天后,京城内内阁首辅谢迁也得知情况。
本来谢迁就在为是否召沈溪回京之事而烦恼,在听到朱厚照于徐州城内胡闹后,他可不像沈溪那样有很好的忍耐力,也不会去想皇帝是否另有图谋,只觉得小皇帝又开始胡作非为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写了劝谏的上奏,还拉来朝中大臣联名,准备直接送去徐州劝谏皇帝。
但关键时候,谢迁的行动被张太后派人叫停。
张太后派出的人正是高凤。
虽然高凤名义上已卸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但毕竟当前司礼监只有他一人留守,在张永、李兴或者是小拧子这三人中一人回来接替他位置前,他暂时还要坚守岗位。
高凤心急火燎来到谢迁小院,见面第一句便是:“谢阁老,徐州内无论有何事发生都要当没听说过……这是太后娘娘的吩咐。”
谢迁不明白张太后为何会得知此事,更不理解张太后特别派高凤来劝说他不要上奏。
虽然谢迁感觉问题不简单,但他不敢当面询问……高凤即将退出朝堂之际,谢迁对宫里这些年老且资历深厚的阉人越发防备。
高凤道:“太后娘娘交待,让寿宁侯和建昌侯两位侯爷前去徐州迎接圣驾,尽可能不让陛下在外逗留太长时间。谢阁老只管打理好朝政便可。”
谢迁闻言不由皱眉,心想:“张氏兄弟到现在都没被恢复爵位……太后此举到底是为何?”
高凤没有跟谢迁过多解释,匆忙地道:“咱家还要去见两位侯爷,便不打扰谢阁老了……谢阁老您先忙着。咱家告退。”
谢迁本来有很多话想问,但此时他显得很谨慎,行礼后送高凤出门,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高凤离开后,谢迁马上对随从道:“去户部把杨应宁叫来……老夫出去办点儿事情,很快便会回来。”
……
……
杨一清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来到谢迁的小院之后,他还在琢磨有关上奏劝谏皇帝之事。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谢迁才风尘仆仆回来,杨一清赶紧上前见礼。
谢迁一抬手,示意杨一清坐下,随即道:“之前联名上奏之事,就此作罢。”
杨一清并不觉得有何意外,颔首道:“照眼下的情况,的确就算上奏劝说陛下,也很难奏功。”
谢迁道:“不是因为这个,就算再难劝,为人臣子也该尽到自己的本分,只是现在有人叫停了此事。”
“何人?”
杨一清顺口问道。
谢迁迟疑了一下,指了指皇宫方向。就算他没有明言,杨一清也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
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
谢迁道:“张家两位国舅爷,明天就会动身去徐州,劝说陛下回京……老夫的想法是找人一同前往。”
杨一清心里一沉,暗忖:“谢阁老叫我来,是让我去吗?”
杨一清没问……他有些胆怯,沈溪不在京城时,谢迁话语权太高,杨一清根本没有与谢迁叫板的资格。
谢迁自顾自说:“英国公那边,想让尧臣早些回京师,老夫准备另行上奏陛下,请调之厚回京。”
杨一清神色严肃:“阁老决定了?”
之前谢迁对沈溪返回京城非常抵触,想方设法阻止,甚至不惜破例调拨钱粮给沈溪,非要把沈溪按在江南之地不得归。但现在谢迁好像被什么事触动,居然主动提出要调沈溪归京,这跟太阳从西边升起有和差别?
因事关重大,影响以后朝中局势,杨一清不得不问清楚。
谢迁叹道:“本来老夫打算让之厚继续留在江南,这对稳定江南以及朝局大有助益。奈何陛下回京途中便拿司礼监开刀,回京后朝中必定会有大规模人员更迭,老夫自知年老体迈没法跟陛下争论,只好让之厚早些回来。”
杨一清心道:“本以为谢阁老是因张氏外戚插手陛下之事才会有此下策,却未曾想是跟陛下撤换高公公有关。”
谢迁道:“不用几日,司礼监李公公便会抵达京师,以后内阁事务会跟他对接。户部再有何事,你也不必再来跟老夫商议,按照以前的规矩,奏疏走通政司……陛下回来前,这京城官场的规矩也该变一变,不能再像以往那般随意了。”
谢迁当着杨一清的面,把请调沈溪回京城的上奏给写了,特别提出让英国公长孙张仑提前返京,入五军都督府历练。
杨一清基本没掺和意见,此时他一直在想心事……全都涉及沈溪。
杨一清以前对沈溪回京城持支持态度,但如今也有了私心,不太想让沈溪回来,这点完全跟谢迁意见相左。
谢迁把奏疏写完,又跟杨一清商议。
杨一清仍旧采取敷衍的态度,把决定权交给谢迁。
谢迁从头到尾浏览一遍,最后把奏疏交给杨一清:“此事由应宁你来上奏最为合适……你拿回去看看,有些语句是否需要修改,今日内便呈到通政司……老夫尽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人把奏疏送去徐州。”
杨一清始料不及,惊慌失措地推辞:“阁老,在下怕是难以胜任。”
话刚出口,就看到谢迁锐利的目光望了过来……杨一清之前没提反对意见,此时骑虎难下,只好伸出手。
谢迁吁了口气道:“应宁啊,老夫不是故意与你为难,这朝中多少人,老夫能信任的有几个?六部尚书光是之厚一人便占俩,他现在不在京城,老夫有何事只能寄希望在你身上。”
谢迁表现出对杨一清的器重,杨一清却丝毫也没有感到受宠若惊,因为杨一清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后,明显感受到大臣间互相利用的心态,不可能再跟以前当外官时一样对谢迁完全唯命是从。
等杨一清把奏疏接过去,谢迁欣慰地拍了拍杨一清的肩膀:“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莫要向外人谈及,至于陛下是否会准允,再另说。老夫随后也会去信江南,让之厚做好回京师的准备。”
……
……
杨一清回到户部衙门,以自己的口吻将奏疏重新写过,准备散班时把奏疏送到通政司,忽然听说皇帝自徐州传来圣旨,涉及朝中大事。
杨一清从户部衙门出来,正好遇到路过的李鐩。
李鐩从轿子上下来,走到杨一清跟前:“应宁可有听闻?之厚卸任兵部尚书,陛下委命德华回京师接替职务。”
“啊?”
杨一清一惊不老小。
虽然杨一清对三边总督王琼的能力相当肯定,毕竟王琼是他在西北时的老部下,但按照朝中资历,他才是接替沈溪为兵部尚书的最佳人选……按照官场的潜规则,六部中兵部尚书要比户部尚书高半级。
李鐩道:“是陛下派人回来知会,还派人去西北通知德华,让他及早回京履职。”
杨一清急忙问道:“之厚只是卸任兵部尚书?那他的吏部尚书之职可有变化?”
李鐩想了想,摇头道:“这倒是没听闻,想来应该没变化。之厚留滞江南,京师诸多事务无人统辖……事情想来只能如此了。”
杨一清再问:“那三边总制之位,以何人接替?”
李鐩稍微顿了顿,才回答:“听说是胡重器……本来以重器的资历无法胜任,不过想来陛下是跟之厚商议过后才做出此决定……还是要看接下来圣谕如何。”
听说胡琏要接替王琼出任三边总督,杨一清心中不是个滋味儿。
胡琏在朝中的根底太浅了,哪怕之前追随沈溪屡立战功,但始终做巡抚都属于战时破格提拔,现在突然说要让胡琏去当西北出任最高军事统帅,杨一清心中更觉得正德皇帝偏向于提拔重用沈溪派系中人。
但随即杨一清又一想:“德华却不是之厚的人……之前谢阁老在西北时,他处处都以谢阁老的命令为先,此番德华回到京城,对之厚应该是一种制约。”
……
……
杨一清和李鐩一起到了兵部大门前。
谢迁、杨廷和、张子麟等人也闻讯赶来,而自徐州赶来宣旨的天使,乃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刘理和谷清。
“几位大人都来了?”刘理跟张苑的关系很好,地位比谷清要高,此番由他出任传旨正使。
刘理和谷清身旁是兵部两位侍郎,左侍郎陆完刚从山东回来,此前他都在山东地区领兵平叛以及赈济灾民,右侍郎王守仁则一直留在京师打理兵部事务。
因为刘理和谷清等人是从兵部衙门内出来,说明传旨已结束。
谢迁才刚刚赶到,直接上前问道:“真的是陛下派两位公公回京传旨?”
刘理笑道:“瞧谢阁老这说的……若非陛下圣谕,谁敢带圣旨回来呢?”
谢迁道:“兵部尚书更迭,当以朝议论定,为何陛下突然下旨,朝中竟无一人知悉?此事可有跟前任尚书商议?”
周围的人见谢迁态度,都觉得难以理解。
连杨一清都在想:“谢阁老一向对于之厚身兼两部尚书意见很大,朝中非议声也颇多,为何此番却好像对之厚卸任、德华升迁之事有诸多不满?难道只是因为不合规矩?”
刘理本来笑脸相迎,闻言不由板起面孔来,摇头道:“谢阁老提的问题,小的一概不知,要不您老上疏问问陛下?”
谷清在旁帮腔:“陛下要不了多久便会回京师,届时谢阁老亲自去向陛下询问也是可以的。”
谢迁脸色漆黑,在场人中数他的地位最高,说话份量十足,但在王琼接替沈溪出任兵部尚书之事他却一无所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谢迁道:“江南初平,民心不稳,西北也是乱象丛生,达延汗随时都会卷土重来,此时对于兵部尚书更迭之事,再怎么慎重也不为过。老夫必定上奏,请陛下收回成命,一切等陛下回京,与大臣们商议过后再决定也不迟。”
杨一清心想:“谢阁老刚说让之厚回京,这边陛下便撤换之厚兵部尚书之位,看起来陛下已抢先出招,谢阁老不急才怪。”
沈溪回朝之事原本模棱两可,这一刻算是拍板定下来了。谢迁之前一直犹豫不决,但现在王琼进京,兵部尚书之职抢先进行更迭,谢迁感受到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气息,立即拿出他身为首辅的气派来。
刘理和谷清根本就没资格跟三朝元老谢迁叫板,对于谢迁的质问以及决定,没法发表意见,相互看了一眼便灰溜溜离开。
随后谢迁把朝中主要文官召集到一块,重点提了沈溪回朝之事。
杨一清原本对于谢迁委命他向皇帝上奏压力巨大,现在终于轻松了,便在于谢迁联合朝中众人一起上奏,不过上奏中除了提出让沈溪回朝外,还着重指出如今朝中不适合人员变动,分明是想堵住王琼升任兵部尚书之路。
联名上奏写好后,谢迁派专人马不停蹄送往徐州。
……
……
徐州城里。
这两天朱厚照继续在市井间“闹事”,丝毫没感觉到一场针对他的浪潮正在形成。
朱厚照接下来几天里,派出人手去徐州城里到处捣乱,他像个指挥官,白天找个茶寮酒肆等消息,派出去的人大张旗鼓骚扰民众,州府衙门束手无策。
张永一直没机会面圣,他在驿站内听说徐州城内乱象,一直等小拧子传来消息,可惜始终没法见上一面。
“小拧子说不来见,就真把我当作陌路……他是想抛开我角逐司礼监掌印之位?”张永气在心头,却没辙。
这天下午,朱厚照依然没有安分地待在行在,继续出去玩他那套一边闹事一边告状的老把戏。
唐寅无需随驾,便直接到驿站找张永,二人简单见礼后,唐寅快速地将心中担忧和盘托出。
“……陛下乃天下之主,本来陛下要做何事,我等臣子不当过问才是,但如今陛下所做所为,严重扰乱民生,地方官员人微言轻不敢上奏,但若是张公公这样股肱之臣也选择袖手旁观的话,久而久之,必会导致民怨沸腾,或许一场叛乱将就此酝酿。”
张永皱眉:“伯虎的意思是……让咱家劝谏陛下?”
张永不是傻子,他知道就算自己是司礼监秉笔,在外人看来无比荣耀,但在皇帝眼里却只是家奴,根本就没资格对皇帝的事评头论足,此时出头劝说无异于给自己惹麻烦。
唐寅从怀里拿出一份书折,交给张永:“陛下这几日所为,在下已详细记录下来,陛下虽未做出掳劫之事,却让徐州百姓人人自危,这跟地方之前迎驾准备不当有关,陛下有意杀杀地方官府的威风。”
张永道:“既然伯虎你知道陛下是有意给地方官员难堪,为何还要让咱家去触霉头?”
唐寅摇头,正色道:“很多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陛下觉得这么做太过荒唐,也需要有台阶下,张公公未必需要亲自劝谏陛下,也可以去跟地方官员打招呼,让他们坦诚错误,让陛下满意。还有就是……若皇后肯出面相劝的话,效果会很好。”
张永目光中带着不解,“咱家照样人微言轻……毕竟徐州城里尚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在,陛下有什么事也是由他来传声。至于见皇后……伯虎你莫不是言笑?”
唐寅道:“敢问张公公一句,这皇宫內苑,除了当值太监和宫女有资格相见,我等外臣可有机会觐见皇后娘娘?”
“这……当然不可能。”张永道。
唐寅点头道:“张公公如今难面圣,但要见皇后的话,通过关系应该能做到……试问这世上除了皇后外,其他人谁能劝得了陛下?”
张永瞬间醒悟过来,心中暗自揣摩利害得失,一时间没吱声。
唐寅继续道:“陛下这两日明显有收敛之意,奈何地方官员现在还在当缩头乌龟,陛下目的并未达到,而又无人能直接跟陛下行劝谏之举……所以到现在陛下仍旧未停歇胡闹之举……”
“若是张公公从中斡旋,既能跟地方官通气让他们改变,再请皇后出面调停,即便陛下一时间不知你功劳,回头明白事情原委,必然会对张公公另眼相看。”
张永笑道:“伯虎这是说得什么话,咱家不过是想早些平息这场闹剧罢了。”
唐寅站起身行礼:“那此事在下便托付张公公您了,在下才真的是人微言轻,如今连圣驾都见不到,更勿要谈从中斡旋。此事可大可小,有劳张公公了。”
……
……
张永送唐寅离开后,马上派人去通知小拧子。
虽然现在张永跟小拧子无法碰头,但只要张永想,他还是有办法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小拧子知晓,毕竟宫里有他的人。
入夜后,朱厚照尚未回行在,小拧子抢先回先行在打点,在行在侧门口,小拧子跟张永简单照面。
“怎么,你想见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小拧子第一时间质问。
张永之前派人传话,没法把计划和盘托出,当下赶紧把唐寅的建议以他的口吻说出,只字不提是唐寅的主意。
“……关键在两点,地方官员知情识趣,让陛下消了怒气;再就是请皇后娘娘出面劝说,陛下对皇后娘娘一向尊重,肯定会听进去,拧公公以为呢?”张永最后总结。
小拧子很机灵,听了张永的分析和总结后,瞬间找到破解谜题的思路。
小拧子道:“张苑这两天老是挑唆陛下闹事,陛下本有收手之意,他却在旁多嘴多舌,把地方官说得一文不值,丝毫也没有调停之意。若你可以去跟地方官员接洽,让他们向陛下认错……陛下宽慰之下,自然就不会坚持……但是……”
说到最后,小拧子有些疑虑:“见皇后娘娘这件事上,没人敢自作主张……平时皇后那边由专门的宫女侍奉,我们这帮近侍太监很难接近……很难办啊!”
张永道:“只要不让陛下知晓,只是跟皇后娘娘提建议,应该不难吧?”
小拧子瞄着张永:“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想背着陛下去见皇后娘娘?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
张永解释道:“鄙人不过是想早些化解眼前困境,可没有让拧公公为难之意……若拧公公不想去的话,不妨让鄙人去试试。”
小拧子想了想,点头道:“要去自然是你去,咱家只不过是帮你安排一下……就算回头陛下问及,你也休想把责任往咱家身上推。”
“明白,明白。”张永道。
小拧子道:“要见皇后娘娘,只能到后院侧门碰运气……这两天皇后娘娘偶尔会出来透透气……只是皇后娘娘行事素来低调,出来后不过是到周围街市走走,不让身边侍卫扰民……”
张永道:“意思是让咱家在外面见凤驾?”
小拧子理所当然地道:“你若进行在,咱家逃脱不了干系,还是在外边比较稳妥,出了事情也是你担着……咱家会告诉你皇后娘娘几时出来,人在何处,你只管去尝试,见不到人的话怪不得咱家!”
张永一听,心中满是无奈,但他也知道此事不能强求,只好憋屈点头。
小拧子打量张永:“跟地方官员见面之事,咱家可以帮忙安排……臧贤认识吧?他这几天跟地方官员多有联系,今晚他会来,我让他带你去跟地方官员见面。”
在小拧子协助下,张永顺利见到徐州知州以一众属官。
按照唐寅之前所列计划,张永给出具体建议。
张永在朝中的地位虽不及张苑,但毕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拥有代天子朱批的权力,因此地方官员还是要给他面子的,听到皇帝胡闹的根由后,马上按照他吩咐的去做,以便尽快让朱厚照消气。
翌日一早,朱厚照又带着人离开行在。
跟往常不同的是,徐州城内靠近行在的街巷都已被衙差封锁,店铺关门不说,连平时出来做小本生意的百姓都闭门不出,行人几乎绝迹。
朱厚照只能带人往更远的地方去。
至于沈亦儿那边跟往常一样,日上三竿后换上男装,带着同样身着男装的宫女出来,想找个地方买点零食吃吃,顺带欣赏一下初春的风景。
不过这天沈亦儿出来发现行在周围一片冷清,之前几天常去的店铺悉数关门。
“怎么回事?城里发生什么事情,让商家连生意都不做了?”
沈亦儿虽出身市井,但她成长时随着大哥沈溪在朝中地位急速攀升,生活富足,对于民生疾苦并不了解,骤然看到眼前情况,非常诧异。
一名宫女道:“或许是地方上有什么节庆,掌柜的需要歇业一两日。”
沈亦儿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怎么这么扫兴?现在回去没意思,守着空旷的院子,哪里有什么乐子……”
就在沈亦儿闷闷不乐时,张永穿着一身太监服往这边而来。
张永生怕侍卫误会,把自己在宫里的执事服穿上了。
两名侍卫上前询问一番,然后把张永带到沈亦儿跟前。
张永见到沈亦儿后立即跪下,然后自报家门,言辞甚恭。
虽然沈亦儿不想见外人,但她进宫多时,了解太监就是皇室家奴,现在只是老仆人主动来见,倒也没多大反感。
沈亦儿让侍卫搀扶张永起来,这才问道:“张公公来作何?没事的话,不要打扰我游玩。”
张永拱手道:“皇后娘娘,老奴是因陛下之事而来……近来城中发生一些事,只有皇后娘娘您能化解……”
有关朱厚照在徐州胡闹之事,沈亦儿一概不知,就算身边有人听说了,也不敢在她面前胡乱嚼舌根子,而朱厚照则有意避免自己的“恶行”暴露,处处加以遮掩。
等张永把事情详细道出,沈亦儿面色异常难看。
以前沈亦儿对朱厚照没多大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沈亦儿心理逐渐成熟,开始把自己当成皇家人,对朱厚照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也有夫妻间互相维护的情感。
“他怎么能这样?”
沈亦儿听到朱厚照如此作践自己的名声,非常生气,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张永见到沈亦儿的反应,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了,坏了……不会弄巧成拙吧?若是被陛下知道我到皇后这里来告状,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就算张永感觉自己可能会大难临头,但此时已没有退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皇后娘娘,现在地方官员已知道做错事,诚心悔改,但还需有人在陛下跟前劝谏,让陛下有台阶下。”
沈亦儿蹙眉道:“地方官明明是为了巴结他才派人迎接,何错之有?这皇帝可真不好伺候。”
张永听到后心中直发怵,他明显感觉皇后对皇帝并没有多尊敬,心说:“沈家人就是不同,哪怕是女人也如此霸气。”
张永嘴上道:“皇后娘娘您看……”
此时张永希望沈亦儿能明确地表个态,毕竟自己费尽心机跑到这里来游说,怎么也该有个结果。
沈亦儿道:“既然我知道这件事,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等我见到他后自会跟他说……这个无道昏君!”
张永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突然意识到什么,恳请道:“娘娘,老奴冒死前来进言,是想让陛下回归正途……请皇后娘娘不要说是老奴跟您禀明的这些。”
“嗯!?”
沈亦儿打量张永一眼,略一思索便点头,“也是,他报复心那么强,若知道是你说的,肯定会与你为难……你放心,我不会说漏嘴的。”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张永松口气的同时,身上冷汗直冒。
沈亦儿道:“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你赶紧去跟地方官员说,让他们维持好城里的秩序,不能出任何乱子,不能因为是皇帝带人捣乱就放任不管……就算他们做错事,我也会为他们撑腰,保管他们无事。”
张永对沈亦儿的承诺不以为然,但还是赶紧领命告退。
……
……
张永见过沈亦儿后回到驿馆,如释重负,整个人好像虚脱一般。
恰在此时,臧贤前来拜见。
张永把刚才见沈亦儿的情况告之,臧贤略感惊讶:“张公公可真是好气度,您恳请皇后娘娘不将您的名字说出来,回头陛下又怎知是你的功劳?”
张永苦笑道:“这种事,不犯错就是好的,难道还想贪天之功不成?做事不能只着眼于眼前……”
臧贤道:“那是,还是张公公高瞻远瞩,令人佩服。拧公公派人来传话,说是陛下现在心里很不痛快,急需找个宣泄的途经……拧公公问要不要跟地方官打声招呼,让他们继续选择袖手旁观,总归陛下闹几天自觉没趣就会启程回京。”
张永很生气:“怎么不早说?现在地方官见过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现在才说收手放任不管?晚了!就看皇后娘娘怎么跟陛下说吧。”
臧贤怔了怔,随即点头:“张公公辛苦了,小的这就回去跟拧公公说。不过张公公……莫怪小的插一句嘴,其实在些事上,唐大人的主意未必好……唐大人虽然足智多谋,但在处理跟陛下关系,还有理解宫内事务上……明显有所欠缺,以后再遇到类似的问题,要么跟他商议个万全的主意,要么干脆……”
张永皱眉:“干脆置之不理,是吧?”
臧贤道:“小的可没这么说,只是让您多斟酌一下。”
张永打量臧贤一眼,知道对方已经打听清楚了此前唐寅来见自己并建言之事。
涉及谋士间的争夺,张永不好表态,只是点头:“咱家知道该怎么做,赶紧回去跟拧公公回复便是。”
……
……
朱厚照当天的确不痛快。
本想继续前几天那样在城中一边惹事生非,一边去官府告状,他甚至做好去州衙坐一下午看热闹的准备,不想他走到哪儿,城里衙差便跟到哪儿,还提前把街道清空。
中午过后,偌大的徐州城一片死寂,商家悉数歇业,街上连个行人都没有。
朱厚照只能扫兴而回。
本来他准备把张苑叫来,说一下晚上吃喝玩乐之事,沈亦儿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沈亦儿南巡以来基本都是深居简出,从来不会主动前来相见,这次意外看到沈亦儿,朱厚照有些惊喜,不过等看清楚小娇妻的脸色后便感觉没好事发生。
“皇后你……”
朱厚照正要说话,却被沈亦儿冷冷地瞪上一眼,硬生生把后面的话给顶了回去。
朱厚照一看沈亦儿要发怒,赶紧一摆手:“你们都退下吧。”
张苑那边已进门,正准备面圣奏事,听到吩咐也不得不跟那些宫女和太监一起退出去,然后关闭房门。
朱厚照走到沈亦儿跟前,覥着脸问道:“皇后,何人惹恼你?跟朕说,朕替你出气。”
沈亦儿嘟着嘴,冷眼望向朱厚照:“听说你这几天玩得很大啊……”
一句话,便让朱厚照面子挂不住,却不敢直接跟沈亦儿对视,因为他知道这几天自己胡闹得太厉害,大失皇家威严。
沈亦儿道:“你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跟个土匪一样,带人去城里打家劫舍,莫非你不想当皇帝,改行当土匪了?”
朱厚照赶忙为自己解释:“皇后,你从哪听来一些闲言闲语?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朕这么做另有深意。”
沈亦儿不屑地道:“狗屁深意,不就是地方官迎接你的时候太过殷勤,不能让你像在淮安府和扬州府时那般恣意微服出游,饮酒作乐?如此你就拿城内无辜百姓撒气?就算地方官有错,跟百姓何干?再者,地方官何错之有?”
朱厚照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亦儿仍旧不肯罢休,继续责骂:“当皇帝的,脾气这般反复无常,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你自己不痛快,就要天下人跟你一起倒大霉?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若是别人这么贸然指责,朱厚照早就发火,杀人都有可能。
但现在却是沈亦儿这么做,他想发火却不敢,站在那儿手足无措,想为自己解释却发现词穷。
沈亦儿站起来,叉腰道:“如果你有良知,马上去跟徐州的官员说,以后不再扰乱地方,这件事就此揭过……或者干脆明天一早动身回京!”
朱厚照道:“皇后,若是朕按照你说的做,岂非很没面子?”
沈亦儿怒视朱厚照:“你为了自己的面子,就要继续让徐州百姓遭殃是吧?”
朱厚照着急地道:“不扰乱百姓总该行了吧……朕带人去官府闹事,无碍民生……你先坐下来,咱好说好商量。”
说话间,朱厚照过来扶沈亦儿,却发现妻子目光不善,这下连靠前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朱厚照以前吃过不少苦,对此非常忌惮。
朱厚照不是没想过强来,但每次沈亦儿都能拿出发簪之类的东西让他皮肉受苦,久而久之就把沈亦儿当作带刺的玫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我再跟你说一次!马上派人去跟地方官府打招呼……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沈亦儿嚷嚷道。
本来不算什么威胁的话,但朱厚照听了,却像是戴上紧箍咒一样,耷拉着脑袋,一副认怂的模样,嘴里弱弱地道:“消消气,咱有事从长计议。”
沈亦儿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行缓兵之计?前脚答应我,一转眼又出去胡闹。如果你不马上办这件事,那我下午就坐船南下,去跟我大哥告状。”
朱厚照一听满脸苦色,道:“皇后,你别太着急,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朕这么放弃,还跟徐州地方官员认错,那不是跟杀了朕一样吗?”
沈亦儿瞪着朱厚照,一语不发,最后朱厚照终于认怂,叹了口气道:“也罢,朕这就找人商议如何解决问题……总归你别打什么离开徐州的念头,咱夫妻俩一起走不好吗?”
沈亦儿不再听朱厚照解释,径直往外走,好像对朱厚照失望至极。
朱厚照追到门口,沈亦儿已先一步摔门而去,朱厚照再想追赶时见到门口站了一堆人,下意识地维护自己皇帝的尊严,能追也不追了。
朱厚照到底放弃报复地方官员的举动,派小拧子去州衙打招呼,让官府派人恢复城内秩序。
等吩咐下去,朱厚照坐回椅子上,沉着脸,一语不发。
张苑进房来问安,随后把谢迁联合群臣上疏请沈溪回京师履职的情况详细禀明。
“……陛下,谢阁老之意,朝中人事任免等陛下回朝后议定为妥……至于沈国公,不该长久远离中枢,留滞江南,谢阁老之意是早些将沈国公召回朝,以令朝事可以有条不紊进行……”
张苑对之前沈亦儿劝谏皇帝之事疑虑甚多,适逢谢迁等官员联名上奏,心里开始琢磨这中间有无关联。
朱厚照此时依然很郁闷,主要是他内心那股郁闷没抒发出来,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很窝囊。
朱厚照道:“由三边总督王琼出任兵部尚书,乃是沈尚书自己提出来的,朕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颁旨……沈尚书身兼两部尚书人却留滞江南不归,哪怕吏部事务可以转交江南由他处理,但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压到他身上吧?”
张苑试探地道:“所以谢阁老主张让沈国公回朝理事。”
朱厚照冷笑不已:“这是他的本意吗?以朕看来,谢于乔这老家伙早就想让沈尚书卸任兵部尚书,或者让沈尚书留在南方不回去,这样朝中就没人跟他叫板了……现在朕不过是顺着他的意思行事,他怎么倒反对起来了?”
张苑听出一些苗头,靠前两步,低声道:“陛下,其实朝中官员的关系,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以老奴想来,谢阁老肯把自己的嫡长孙女送与沈国公为妾,说明两人很亲近,遇到大事能不一条心?难道谢阁老想看到自己的孙女婿……失去权力?”
本来朱厚照就对谢迁和沈溪很忌惮,现在又因为谢迁的上奏而产生误会。
张苑趁机搬弄是非,大吹耳边风,就算朱厚照再明辨是非,此时也不可能冷静客观地看待问题。
张苑见朱厚照有所疑虑,似在考虑沈溪跟谢迁间的关系,立即添油加醋:“沈国公位高权重,他不想回京城,那是对谢阁老的尊重,也算是对谢阁老的示好。现在谢阁老听说陛下委命他人为兵部尚书,不合心意,于是便也退一步,让沈国公回京。”
“这一来二去,沈国公跟谢阁老间可就算冰释前嫌了,以后沈国公身兼两部尚书,还在五军都督府内任职,天下将士归心,再有谢阁老在旁相帮,这朝廷……真就不知会变成何等模样。”
朱厚照眯眼打量张苑:“张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在朕面前挑唆朕跟沈尚书还有谢阁老的关系?”
虽然朱厚照用了斥责的口吻,但张苑明显感到朱厚照并没有真正生气,于是低头拱手道:“老奴不敢。老奴一切都是为陛下着想。”
朱厚照淡淡一笑:“那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张苑道:“陛下,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谢阁老的态度,就算陛下直接否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要看沈国公持何意见。”
“沈国公之前决定不回京师,这次谢阁老等人联名上奏,等于是给他台阶下,他可以借坡下驴回京师继续当他吏部和兵部尚书,相信谢阁老已去信跟他打招呼……”
朱厚照恼火地道:“有话直说,这些情况不用你来给朕分析。”
张苑赶紧道:“之前沈国公提出要跟佛郎机人交战,要将佛郎机人在海外占据的矿山夺下来,陛下一直将奏疏留中不发,此时陛下不妨下旨同意,如此一来沈国公至少要在江南逗留一年甚至更长时间,足够陛下回京整肃官场。”
当张苑提出建议后,心里很紧张,毕竟以往他在朱厚照面前真正能出谋划策的机会不多,最近朱厚照政务基本不会跟他商议,但这次提的事关系切身利益,他不得不顶着巨大的压力硬上。
朱厚照想了很久,一直默没作声,房内一片安静。
朱厚照突然问站在墙角低头不语的小拧子:“小拧子,你现在是司礼监秉笔,必须要有自己的见解……这件事你持何立场?”
张苑一听急了,他不希望此时小拧子站出来说三道四,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所提意见无法完全得到朱厚照认同,所以才会问旁人的看法。
小拧子低着头,没跟朱厚照或张苑有任何目光交流,战战兢兢道:“奴婢想来,即便沈大人回京师,也可以督促江南军务……与其让沈大人留在江南,不如让他早些回京,就近辅佐陛下。”
朱厚照若有所思,张苑则破口大骂:“你懂什么?陛下跟前也敢胡言乱语?简直不知所谓。”
张苑要给小拧子一个下马威,让其知道皇帝跟前谁说了算,但小拧子就是不接招。
随后张苑和小拧子都在等候朱厚照的意见。
朱厚照思索良久,才道:“不管谢老头是否对沈尚书示好,至少沈尚书那边,从来都懒得跟谢老头争,这点朕还是看得清楚的……要说他们会冰释前嫌,真是笑话,那些个老顽固几时看得起年轻人?”
张苑听了心里直打怵,暗忖:“陛下怎对我那大侄子如此信任?”
朱厚照道:“以前朕跟那些老家伙有了矛盾,都是靠沈尚书支持……那些老家伙都迁怒于沈尚书,其实沈尚书是当了朕的挡箭牌,若现在朕还怀疑沈尚书的话,那不正好趁了那些老家伙的心意?”
张苑试探地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朱厚照冷笑不已:“他们想让沈尚书回京城,朕就遂了他们的心意……他们不是想让沈尚书继续身兼两部吗?朕便让沈尚书出任前军都督府左都督,另外再在六部随便选一个出来让沈尚书兼任,看看是户部、礼部或者工部……”
张苑心中一沉,脸上满是惊愕之色,“陛下这是有意制造我那大侄子跟谢老头等人的对立,把矛盾激化到底啊。”
朱厚照一脸阴损的笑容,“或者可以让沈尚书入阁,就像小拧子一样,并不需要直接当差,只是挂个名,回头朕若是觉得哪些阁臣不称职,干脆让沈尚书做首辅……谢阁老最重视的是什么,还不是他所谓的规矩、礼法?到时候……呵呵……”
朱厚照没说下去,但就算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小拧子,都能听出朱厚照这招有多阴损。
张苑道:“陛下,此举会让沈国公大权独揽,就怕……”
“闭嘴。”
朱厚照道,“若是沈尚书真有造反之意,多安几个少安几个职位有用吗?给他万把士兵,便可纵横天下,试问朝中谁是他的对手?别总在朕面前说沈尚书的坏话,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朕难道眼瞎,看不到吗?”
张苑一时无言以对,心想:“陛下倒是明眼人,我那大侄子想当皇帝最大的阻力其实不是权力大小的问题,而在于正统性。”
朱厚照又道:“大明注重孝义礼法,那些王亲贵胄造反,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姓朱,有资格跟朕平起平坐,但大臣却不同,就算造反,谁会信服他们?”
张苑道:“陛下英明。”
这声赞叹,张苑送出得很无奈,脸上堆砌的笑容跟哭一样。
朱厚照再道:“这份奏疏,朕准了,王琼暂时不回京城,挂兵部尚书衔总领西北军政事务,回头朝中有尚书空缺就直接调他回来。给他的御旨中可以这么写,他是朕钦定的后备尚书……”
张苑怎么都没想到,朱厚照会如此痛快便答应谢迁等人的上奏。
“简直是变本加厉!”张苑出来后,非常气愤,朝中那么多人中,他是最不想让沈溪回朝的那个。
跟在他后面出来的小拧子阴阳怪气地道:“张公公消消气才是。”
张苑转过身,怒视着小拧子:“你个小东西,居然在陛下面前胡乱讲话……刚才装哑巴能死吗?”
小拧子笑眯眯地回道:“张公公为何要迁怒到咱家身上?陛下当面发问,不回答就是欺君,你以为咱家是傻瓜吗……咱家很难理解,陛下对沈大人信任有加,是个人都能看到,你非要挑拨离间,自己触了霉头,回头还怪他人说实话……哪里有这道理?”
张苑瞪着小拧子,一语不发。
小拧子笑容满面,道:“有些事其实咱家本来想提醒你,陛下之前便想过让沈大人回京辅政,只是某些人不想听咱家啰嗦,所以此番才会自讨没趣。”
张苑冷笑不已:“你个小东西,还想威胁咱家?”
小拧子摇头道:“岂敢岂敢?您乃是司礼监掌印,咱家是您的下属,以后还要仰仗您啦……呵呵,只是张公公以后要小心了,沈大人回到京城,怕是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某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你说的小人是谁?”
张苑气呼呼地道,“咱家跟沈大人是何关系?沈大人回到京城,对咱家来说是一等一的好事。”
小拧子笑道:“是吗?那就要拭目以待了……以前沈大人不知怎的把某小人给重新举荐给登上高位,可惜的是某小人狼心狗肺,不知报答,现在还处处针对沈大人,你当沈大人会一直大人不计小人过?有一有二但说还有三有四未免太过扯淡了……祝张公公未来官运亨通,咱家告辞!”
张苑看着小拧子扬长而去,愤怒地跺了跺脚,可是却拿对方毫无办法,只得带着沮丧的心情返回住处。
……
……
朱厚照于徐州驻步不前,不过启程之期到底近了,便在于作为皇帝他感受到了来自京师的压力。
有关调沈溪回京师的圣旨,两天后送达江南。
虽然朱厚照没给出沈溪具体回京师的日期,但事情定下就不容更改,沈溪这下有些伤脑筋了。
“大人,这边的事情才刚刚有眉目,您便要回京城去,我等该如何是好?”
胡嵩跃等人在临时召集的会议上,着急询问。
朝廷只是调沈溪回京城,至于新城将士却没有说要被一起征调,要么沈溪主动跟朝廷请示留守,要么只能带少量随从回京……皇帝没允许沈溪带兵,作为臣子不能擅作主张。
沈溪道:“尔等留在土地膏腴,物产丰饶的江南,难道还委屈你们不成?即便本官回京,也不会一时半刻便启程,很多事情尚未完成交接,就连谁来接任我的差事都不知道,本官如何能放心回京?”
听说沈溪暂时不走,胡嵩跃等人终于放下心来,但此刻他们想的基本都是如何才能继续追随沈溪……新城就算再好,他们也希望能得到更高的身份地位,对回京师之事无比向往。
会议结束,沈溪回到书房,云柳来见。
沈溪坐在临窗的书桌前写信……这信是送给谁的,侍立有一旁的云柳茫然不知。
“大人,不出所料的话,应是谢阁老等人对陛下提出奏请,让大人回京。陛下顺水推舟,就势答应下来。”
云柳一边分析一边说道,“但这么一来完全打乱了大人的计划。”
沈溪没有回答,继续埋头书写,似乎根本就没听到云柳的话。
云柳又道:“大人就算有心拖延,怕是也拖不了多长时间,很可能很快就会有圣旨下来,催促大人动身。”
沈溪又写了很久,终于搁笔,抬头看向云柳,“你希望我回京城去,还是留下来?”
云柳低头道:“卑职没有意见,留下或者回京都可……一切都听从大人吩咐行事……”
沈溪摇头:“其实我的想法是……你暂时留下来。我回京的意义不大,从开始我就没想过回去,陛下调我回京城,多半是想用我来制衡朝中老臣,伺机激化我跟谢阁老等人的矛盾……到头来我成为众矢之的,陛下却躲在一旁当好人。”
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回京城,难道这中间蕴藏有巨大的阴谋?”
沈溪叹道:“陛下已非当初少年天子,他有自己的主见,虽然任性了些,但所作所为跟一个圣君明主没什么差别,他想利用我跟朝中顽固势力缠斗,利于他破局。因此,别人越不想让我回京,他越推我回去,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真正把控朝廷局势,巩固他的皇位。”
云柳道:“那大人……”
“所以我要跟谢阁老说清楚……此番他征调我回京城并不是什么好棋,分明是给他自己找麻烦。”沈溪遗憾地道,“其实……让王德华回京城当兵部尚书有何不妥?非要让我兼两职他才满意?”
云柳无法给沈溪提供任何意见,很多事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沈溪跟谢迁的相处方式,还有皇帝的态度,让云柳云里雾里,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了。
沈溪最后无奈道:“回京城只是制造麻烦,让我陷入无尽的党争之中……虽然我也知这件事无法避免,但还是要努力争取一下,看看是否能够留在江南……哪怕不在新城,在南京也是好的。”
云柳道:“卑职马上为大人送信。”
沈溪摇头:“不用着急,我有足够的时间拖延……陛下知道我在江南尚有事情未完成,同时对我未来有可能擅权还是有所担忧,所以不会着急催促我回京师,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
……
沈溪给谢迁的信于次日送走。
信中沈溪的语气异常平和,一条条跟谢迁分析自己不适合回京城的理由,让谢迁知道若是他回京会发生什么。
沈溪对朱厚照的心理判断非常到位。
朱厚照想利用他来跟朝中老臣相斗,从而让朝局达到某种微妙的平衡,有利于他这个皇帝掌控权力,对于这点沈溪看得相当透彻,他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告知谢迁,希望对方冷静地看待问题,当然他也知道谢迁未必能听进他的话。
接下来几天,新城暂时没有更多消息传来,沈溪开始部署“善后”事宜,确保他离开后新城能维持一个稳定发展的环境,让一切有条不紊推进。
此时沈溪还有些事要完成,那便是宁王叛乱平息后的善后问题。
无论是南方兵马统帅的身份,还是吏部、兵部尚书的责任,沈溪都需要在自己回京城前把这些处理好。
朱厚照不管不问的事,他不能袖手旁观。
此时有一件事他就绕不开,那就是“宁王余孽”的处置问题。
娄素珍被沈溪送去海外,而宁王的兄弟姐妹,以及子女和妃子就没那么好运了,除了之前为宁王在外游说的菊潭郡主朱烨暂时下落不明外,其余人等都已被押送到南京城。
本来应该由南京守备太监张永跟朱厚照奏报,再由皇帝审核定罪,但因张永归心似箭,早早便离职北上,守备太监之位空缺,南京守备勋臣徐俌不知该如何做,便想到沈溪,最好是让沈溪这个皇帝近臣上疏请示,看看该如何定宁王亲眷的罪。
“这些事本跟大人无关,却不知为何会找到大人……”云柳见过徐俌派来的使者后,回来如此跟沈溪汇报。
沈溪没有亲自接见徐俌派来的使者。
据说此番是徐程亲自前来,徐程此人一向是魏国公的心腹谋士,以沈溪想来,徐程到新城来的目的绝非只为给宁王派系定罪那么简单。
沈溪道:“徐老头到底是何意?”
云柳回道:“以魏国公来使所言,魏国公本人在此事上并无看法,一切都以大人的意见为准……若诛灭五族也是可以的,但要等陛下的旨意……现在还缺个跟陛下陈奏的合适人选……”
沈溪皱眉道:“他完全可以自行上报,或者让南京刑部来做担责……跟我打招呼算几个意思?”
云柳道:“卑职问过使者,使者说此事非大人上奏不可,旁人怕是很难得到陛下认可,若要宽免这些人的罪行也要大人您上疏请示。大概魏国公是觉得,大人不想大造杀孽,尽量以怀柔的态度处置……”
沈溪摇头道:“直接跟来使说清楚,涉及宁王亲眷处置一事我一概不过问,此乃皇家内务,由宗人府上疏效果都比我好……若再继续纠缠不清的话,我会上奏陛下,参劾徐老头办事不力!让来人早些回去跟徐老头说明白。”
“大人,来使带了大批礼物前来。”云柳道。
沈溪板着脸回道:“我稀罕他那点礼物不成?徐老头也太看不起人了吧?宁王已作古,宁王亲眷最终下场如何,并非我一个外臣该牵扯进去……要是他实在不能决断,尽可找皇室宗亲商议,与我何干?”
……
……
沈溪摆明立场,不会牵扯进宁王家眷的定罪上。
江西撤兵问题他可以管,那是他的职责范围,但宁王亲眷中除了一个逃走的朱烨外,其他人都被押送至南京,应该由皇帝亲自定罪,他又不主管谳狱,这种事自然落不到他的头上。
徐俌本来一门心思想拉沈溪下水,甚至让心腹谋士徐程亲自前来游说。
徐程请见碰壁后,当天晚上便动身回南京,两天不到徐俌便弄清楚了沈溪的态度。
面对沈溪的冷漠,徐俌一点招都没有……
在江南待久了,徐俌以为自己是地头蛇,一切尽在掌握,结果却连张永都对付不了,更别说是沈溪这样的朝中重臣。
徐俌无奈,只能把为宁王家眷定罪之事传报留滞徐州的张永,希望张永能帮忙跟皇帝请示。
但张永这会儿也很清楚明哲保身的道理,他在意的全是如何才能向皇帝邀宠,根本就不想理会南京那一摊乱麻。
结果事情兜兜转转,奏本最后落到张苑手上。
张苑拿到徐俌没多少实际内容的上奏,仔细研究后,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此时朱厚照已打算起驾回京,张苑借着上奏朝事的机会,把情况跟朱厚照详细说明。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道:“罪魁祸首宁王都死了,他的兄弟姐妹还有儿女妃子该如何处置,需要跟朕请示吗?”
张苑这才意识到,朱厚照正为之前娄素珍沉江之事恼火,不想听到宁王家眷的消息。
张苑道:“陛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留下他们的性命,后患无穷啊。”
朱厚照皱眉:“那男的杀,女的直接发配为奴,大明早有定规,用得着朕来指点你们?再就是宁王妃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此朕很不满意,在没有宁王妃确定消息前,以后这种事别拿来麻烦朕!”
或许是真的动怒了,连话都没说完,朱厚照便往后堂去。
张苑没料到自己会碰壁,有些不甘心,朱厚照走后他突然醒悟过来:“他娘的,这种事谁都不想管,连我那大侄子都选择退避三舍,感情就是个烫手山芋,我还想借此机会治治南京那群不识相的官员,现在看来不如袖手旁观呢,谁知道会惹一身骚!”
……
……
京城,谢迁这几天都很烦忧。
为了沈溪回京师这件事,他反复斟酌,夜不能寐,到最后他都在犹豫是否要把沈溪给召回来。
“陛下对之厚回京这件事,居然会选择支持……这件事透着那么一丝诡异……”张懋的病情有所好转,谢迁前来探病时,张懋说出自己的看法。
谢迁拨弄桌前的茶杯,神思恍惚。
张懋道:“就怕陛下此番顺你之意,让之厚召回来,君臣联手向你出招……到那时于乔你会如何应对?再试着想办法把之厚给放逐出去?”
谢迁抬头眯眼打量张懋:“你当老夫是何人?”
张懋苦笑着摇头:“其实让之厚留在江南,的确不是什么坏事,但朝事始终需要有人打理,王德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很多事上于乔你太固执了。”
旁人没资格批评谢迁,但张懋年岁在那儿摆着,资历也足够,谢迁根本没机会发脾气。
张懋再道:“事情既已定下,何必瞻前顾后?跟之厚商议好,他回来后你们各司其职,有何矛盾私下商议着解决,不要闹到朝野皆知,不就行了吗?看于乔你现在犹犹豫豫的样子,怎么统领群臣?”
“唉!”
谢迁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懋笑了笑道:“其实也好,大明内部纷乱已平,接下来几年都能过安稳日子,朝廷也该平平稳稳实现过渡,新老交替每年都会有,于乔你也实在不必太纠结。”
张懋表现出与世无争的态度。
倒不是说张懋不想争,而是他头脑很清醒,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跟文官集团叫板。
眼前的事情跟他无关,现在张懋一门心思让孙子张仑早些进入五军都督府,顺利接他的班,如此就算他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让张家失去现有的地位。
张懋这些年跟谢迁走动频繁,目的就是关键时刻文官集团支持自己,帮扶张仑一把。
而谢迁要想的事情就太多太杂了,由于性格使然,无论别人怎么劝他,他都固执己见,很难转过弯来。
回到文渊阁时,谢迁仍旧心不在焉,整个人都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
内阁几名同僚看了,都觉得很怪异,这跟平时那个老谋深算、做事果决的首辅大臣差别太大了。
“谢阁老!?”
谢迁拿着份奏疏半天没动静,这时旁边传来个声音,吓了他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便见到杨廷和正好奇地打量他,谢迁迅速反应过来,微笑着将手头的奏疏放下,问道:“介夫有事吗?”
杨廷和道:“这是江西赈济战乱灾民的钱粮调拨上奏……新到任的江西布政使以及下边一群官员对此非常重视,之前已请示过南京户部衙门,南京户部那边定不下来,这不又送到京城来了么?”
谢迁把杨廷和递来的奏本仔细看过,确实是江西布政使请求朝廷调拨钱粮的上奏。
去年江西地方不但经历兵灾,局部地区还遭遇洪水侵袭,百姓流离失所,宁王举兵造反期间有大批灾民无处谋生,这也是宁王领兵在外粮草始终补给不上的重要原因。
去年江西许多州府秋粮播种存在极大问题,今年夏收很难保证收成,所以布政使司衙门趁着春荒时赶紧跟朝廷请示调拨钱粮。
这也跟朱厚照之前在南昌时所下赈灾安民的上谕有关。
既然皇帝已同意调拨钱粮赈灾,同时免去地方税赋,地方官府不敢怠政,只能尽早向朝廷请示,免得夜长梦多。
谢迁问道:“现在江南府库还有存粮吗?”
杨廷和摇头:“江南本是鱼米之乡,可是陛下领军平叛,带走大量军粮,导致江南府库几乎被掏空,要说还有存余的恐怕只有闽粤和湖广……但闽粤地区存粮因沈之厚建造新城调拨不少,湖广也因支援南京导致府库空虚……”
谢迁有些无精打采,按他本意并不想处理这些烦心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道:“赶紧先问问户部那边,哪里还有能调拨粮食,安抚灾民要紧……若赈济不力,只怕出现复叛的现象。民生疾苦一刻都不能疏忽。”
杨廷和道:“陛下迟迟不归,很多事要落实下去并不容易……要不催促陛下及早回来?”
谢迁一愣,盯着杨廷和道:“介夫,眼下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很了解才是……陛下那边轻易能劝得动吗?”
“不试试又怎知不行?”杨廷和坚持地道。
谢迁闻言不由皱眉,心想:“杨介夫怎如此固执?难道我尸位素餐,不想劝谏陛下?但小皇帝根本就是个胡作非为的主,劝多了只会增加他的反感,于事无补,反倒不劝说有可能早些回来……”
谢迁心平气和地道:“介夫想劝的话,老夫不阻止,你可以找人联名写奏疏,看看陛下是否会听从,这件事老夫便不掺和了。”
杨廷和本想说什么,但见谢迁态度坚决,只好选择妥协,行礼道:“在下明白了。”说完便退下,径直往内屋去了。
谢迁看着杨廷和的背影,眉头紧蹙,心中满是疑虑,但此时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随着脑子转动,很快思想又开起了小差。
……
……
京城局势稳定。
作为三朝元老,谢迁能力还是有的,在他的统辖下朝中事务就算有拖延和滞缓的现象,施行起来还算顺利,就算中原和江南之地刚遭遇兵灾,朝廷内部依然一片安稳,全国大多数地方的百姓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对于谢阁老执政,朝中上下基本持肯定态度。
但对于谢迁擅作主张,很多人颇有微辞,就比如征调沈溪回京。但因谢迁地位崇高,朝中弘治朝时的顶级文臣只剩下他一个,即便他恣意妄为别人也无可奈何。
随着消息传来,沈溪即将回京,一些人开始暗中筹划。
谁都知道沈溪在朝中地位如何,如今皇帝最信任的就是沈溪,一旦回京绝对会对朝廷格局产生重大影响。官员们心里都在盘算,自己应该偏向哪边。
跟以前不同,沈溪在完成江南战事后,等于是把整个大明军队系统从北到南给整肃一番,从京师到地方,很多官员都曾在他麾下当差,再想把沈溪当成初出茅庐的后进官员看待,已不现实。
一群老家伙不得不把沈溪当成朝中元老大臣对待,毕竟弘治朝时正牌部堂如今只剩下谢迁和沈溪二人。
连先帝都看重之人,现在又经几年历练,谁敢小觑?
京城内向沈溪写信拉关系表忠诚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所有书函都以密信的方式送到江南,交到沈溪手上。
此时沈溪已无需带兵平乱,无需担心别人攻讦文臣武将相互勾留图谋不轨,官员们通常都是以日常问询的方式写信,看上去平常,但一家、两家或许不觉得怎样,多了就让人头疼了,因为来信千篇一律,毫无营养可言。
“年前便已有几十人来信,现在给我写信的多达上百人,我跟他们很熟吗?这都是什么人啊,连南北直隶、山东、河南、湖广、浙江、闽粤等地方官员都以我的门生自居,我好像只是主持一次乡试罢了,会试都没主持过,谁可以称得上我的门生?”
沈溪看着面前厚厚一摞书信,一个头两个大。
不在于沈溪是否想跟这些人建立关系,而是他觉得这些人动机不纯,看起来是在跟他商议朝事,但其实许多事情与他全无关系,写信来更像是向他汇报工作,而这些事情本来只应该对皇帝呈奏。
云柳道:“大人毕竟是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员的官帽子,无论是谁,都想跟大人打好关系吧?”
沈溪摇头道:“看来你还是不懂其中诀窍……其实这么多人写信足以说明谢老头不得人心,在朝中时日无多,中枢和地方官员都在想未来掌管朝政的人会是谁……他们没想过内阁那几位,因为不管是梁储还是杨廷和,都跟陛下关系不睦,很难得到信任……现在他们想的都是怎么跟我建立起联系,方便以后跟我沟通。”
云柳忽然想起什么,脱口道:“好像朝中有传言……大人即将入阁。”
“全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这怎么可能?”沈溪没好气地道,“我现在仍旧是两部尚书,若入阁的话,大明岂不是乱套了?不过……唉!”
说到最后,沈溪忽然意识到朱厚照不按常理出牌,真要做出类似的决定他还真没辙。
云柳道:“那大人,这些信函是否要逐一回复?”
沈溪随意翻看几封,摇头道:“陛下召我回京城之事传开后,这么多人同时来信,能有几个真正有重要的事情?就算确实重要,也要等我回京城后再说……我先把书信全部看过,看看中间是否有值得回复的,不然就先放在一边。”
云柳提醒道:“若大人想将来不至于被人杯葛,其实可以多回书信,毕竟其中有很多是朝中要员,以大人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就算真的接纳一些人为门生也无妨。”
沈溪道:“你以为我需要在朝中建立起自己的派系?若真要那样,从一开始我就可以归从谢阁老,做他的门生,如此便可名正言顺接他的班,别人不都得听我的?但这样做有何益?有些人就是想在皇帝之下再给自己找个靠山……”
云柳缄口不言。
沈溪再道:“相信谢阁老知道陛下要召我回京城的消息后,对之前上奏之事开始后悔……我这边也改主意了,暂时不准备留你在新城,而是让你回京城一趟,带几封书信,还有我的口信,那些不方便以书信告之的话,由你转达。”
“大人让卑职去见谢阁老?”云柳惊讶地问道。
沈溪点头:“你见过谢阁老几次,你去做这事我放心,谢阁老也能听得进去。换别人真没这本事,让熙儿留下来替我做事便可,该是她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
……
沈溪暂时不需着急着回京城。
他有足够的时间善后,甚至可以直接向皇帝奏请留在新城。
一切都要看接下来朝局变化。
沈溪除了要把城内工厂企业安顿好,还要把商业体系建立起来。
年前新城便开始建立各种商业组织,年后更是官府牵头成立江南总商会,让各地商会在新城派驻人手。
总商会刚刚成立,商人们得知沈溪即将被皇帝征调回京师,想方设法设宴,邀请沈溪出席,一来是希望能巴结到这位朝中大员,再者是希望沈溪临走前把城内规矩定下,以法律的形式保证他们的切身利益。
二月初四,城中各商会代表齐聚一堂,设宴款待沈溪,而这天一早沈溪便派人去打过招呼,说是当晚他会出席。
安排这次宴请的人是马九,助手为马昂。
马九和马昂当天上午到了总商会所在商馆,逐一查看今日赴宴商人的来历,做好安保工作。
宴席当天中午便开始,到下午还要再准备几桌,只有财力雄厚的大商贾才有资格出席最后的宴会,顺利见到沈溪。
日落时分,商馆门口突然热闹起来,沈溪的轿子停下,各商会代表纷纷出迎,被马九带来的侍卫给拦到一边。
这个时代商人的社会地位很低,走到哪里都习惯夹着尾巴做人……而沈溪的地位非比寻常,他们不敢有丝毫情绪。
沈溪刚下轿,商馆门口黑压压一片商人全都跪倒,沈溪则在一身男装的熙儿等侍卫护送下往门口行去,马九作为主持此番宴席之人迎了过来。
“起来说话吧……这里不需拘泥礼数,今日我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前来。”
沈溪没有乘坐官轿,也没有穿官服,一身便装轻松自在,对他而言眼前不过是个官商见面的宴会,更像是一次招商引资会,他对这时代商贾的道德水平和社会责任感没有任何期待,也就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刚从杭州采买货物归来的大商贾韩乙抢先起身走到马九身后,向沈溪拱手作揖,沈溪见状摆了摆手。
韩乙回头招呼:“诸位起身,随大人入内便是。”
沈溪没有过多跟这帮人打招呼,作为顶级文官,他有足够的底气面对一切。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喜欢摆架子,而是这群商人都很市侩,平日欺善怕恶,对于强者反倒更加尊重和信服。
……
……
虽尚未入夜,商馆内部已是张灯结彩。
沈溪抵达前,总商会便让安排隆重的迎接仪式,在沈溪进入商馆正院后,宴席马上开始,仆人陆续上菜,丫鬟们在席间来回走动,院子有各种节目助兴。
新城一切都好,但在娱乐方面却显得很寒碜,倒不是说什么都没有,而是暂时没有丰富起来。
这也跟城内没有设教坊司,还限制人口买卖有关。
但今日与会这些商贾,身家不菲,走到哪儿都带着歌姬舞姬,有的还有整个戏班子。以韩乙为例,有钱后他没法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便在资助家族子弟读书求取功名的同时,大规模囤积土地和屋舍,此外便是花天酒地,享受豪奢人生。
在这江南富庶之地,此种情况比比皆是。
韩乙作为地方商会代表,陪同沈溪、马九和马昂一起进入商馆正堂,里面摆着一张圆桌,可以同时坐下十二人,内堂还有两个大圆桌,如此就算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六人能出席这次宴会。
马九道:“大人,今日正院这边已设过酒宴,城里几百个商人已招待过了。现在是特地为大人预备的宴席,只有各地商会会长和对新城修造有贡献之人才有资格入内,人员也是由商会内部遴选。”
沈溪看了韩乙一眼,点头道:“看来准备得还挺充分。”
韩乙走到沈溪身边,赔笑道:“能为大人做事,是我等草民的荣幸……请大人入座。”
沈溪环视现场一眼,部分地位低微的商人甚至不能从商馆正堂大门进来,得走侧门到帘子后入席,至于韩乙旁边的人他全都不认识,一个个长的很富态,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沈溪没多言,直接在当前席桌正中坐下。
就算沈溪入座,韩乙等人依然不敢动弹,都在等候他的指示。
沈溪对韩乙道:“韩当家,把与宴之人给我介绍一下吧。”
“是,大人。”韩乙赶紧招呼一下,随即那些商人自觉排好队,挨个过来,由韩乙代为引荐。
有韩乙不熟悉的,则自己跟沈溪打声招呼,因沈溪坐在那里,每个过来相见之人更像是见父母官,有人甚至直接下跪,就算不下跪的也是躬身行礼,非常恭谨。
引介结束,沈溪让众人入席,按照之前预设的位子坐下,一个个神色间都有些不太自然。
沈溪两边坐着的除了韩乙外还有南京商会会长林文言,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富态男子,以沈溪所知,林文言其实是魏国公徐俌的人,生意做得很大,论地位要比韩乙高许多,但因只是魏国公府推到台前的傀儡,只能尽量保持低调。
这次林文言是特地来新城参加这次总商会成立及商馆落成仪式,至于其是否带了徐俌的指示而来,沈溪并不清楚。
“沈大人,此番福州商会会长……宋当家并未前来,想来是公务繁忙,不然的话他应该作为主陪才是,今日草民便替宋当家敬大人的酒。”韩乙恭谨地道。
韩乙也知道沈溪是汀州商会少当家出身,很清楚宋小城在为谁做事,这在江南民间不是什么秘密。
韩乙说话后,拿起酒杯站起身,三桌商贾也都起身,准备一起敬沈溪的酒。
沈溪稳坐钓鱼台,没有动面前的酒杯,笑着问道:“本官几时说是要来喝酒的?”
韩乙一听便知道自己有哪里做事不合沈溪心意,赶紧把酒杯放下,旁人也都照葫芦画瓢,没人敢落坐。
沈溪依然没起身,道:“我什么出身,你们都清楚,在我眼里从来都不会轻视经商者,大明正是因为有了你们,各地物产才能做到互通有无,百姓生活才能富足,你们可谓居功至伟。”
沈溪不起身,那是他的自由,没人会觉得沈溪看不起自己。
其实能见到沈溪,对他们而言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以前就算韩乙曾拜见沈溪,那也是付出极大的代价才有机会,而现在他们中大多数人不过是在新城建设中捐了不多的钱粮而已,如此就能跟朝中顶级高官一同饮宴,以后走出去也有面子,腰杆能够挺直。
说白了不是沈溪瞧不起他们,是他们自己瞧不起自己。
沈溪再道:“不过这世道就是如此,经商者素来不为朝廷重视,朝廷一向认为百姓应该务农强国,而非以商贾转运货物,低买高卖,谋取暴利,过去几年时间里,我曾履任不少地方,推行农商改革。”
韩乙道:“这个草民等人都很清楚,若非大人您,江南各处盐铁茶买卖都被官府垄断,百姓深受其害……”
沈溪一抬手,打断韩乙的话:“我所做一切,不是要损害谁的利益,相反,是想从中谋取利益。在你们面前,我不需藏着掖着,相信你们也跟我一样,做买卖前都会斟酌,每次出手到底是盈是亏。”
沈溪的话让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为何沈溪要做如此开场白。
虽然沈溪的年岁比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要小,但身上自带的气场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此时他们没多少精力思考沈溪话语中蕴含的东西。
能见到沈溪这样的高官,他们早就紧张至极,更像是专门来听训示的,很难有自己的主见。
韩乙道:“大人有何示下,只管对我等草民宣布便可。”
沈溪道:“我让诸位来,其实就是跟你们说及商税的问题……本来朝廷制定的商税偏低,而你们运货走到哪里,都是以地方税为主……本官不想搞例外,以后这新城税赋,定为十抽一。”
“啊?”
这下在场的人终于明白过来。
大明商税很低,基本都是三十抽一,只是路引和地方税赋很高,层层盘剥下以至于经商者苦不堪言。
若新城只是十抽一的商税,看起来比朝廷制定的税赋高,但其实算起来要比其它地方层层加码轻很多。
沈溪道:“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们提供足够的支持,在这里你们的财产和货物将会得到充分保障,甚至你们的货物在缴纳足够的税后直接卖给西洋人,具体措施会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宣布……长久不变!”
沈溪每到一处当官,都很重视当地商业发展。
就算有些时候他没法把改革推行下去,也会自行筹建商贸体系来完成地方土特产的转运,因他在南方多地当官,很多改革其实已经切实地推行下去,而且江南情况特殊,远离中枢,就算京城那些老顽固知道了也很难插手。
而且沈溪推行的一些改革,并未对大明◇网00ksw◆旧有体系彻底进行改造,未触及官员和地主的根本利益……土地所有权,再加上现在的内阁首辅谢迁相对开明,使得沈溪要在新城继续深化商贸改革有了土壤和契机。
等沈溪把话说完,在场商贾面面相觑,却没有即刻表态。
他们只是商会派来的代表,背后都有着数量庞大的商家,势力盘根错节,需要回去商讨和斟酌是否能够接受,就算他们是商会会长也不可能替所有人做主。
沈溪道:“我不是说让你们在今天便给出答复,有三天考虑时间,因为涉及新城今后的营商环境,那些不同意我所提规则之人,可以选择自行离开,我会给出一个月时间便于他们变卖产业,迁出新城。韩当家,有问题吗?”
最后,沈溪看向韩乙。
在这些商贾中,韩乙算是有一定话语权的存在,但此时韩乙却不敢有任何质疑,连忙道:“沈大人,草民无条件遵从您制定的规矩,以后杭州、苏州地界的商贾再到新城来经商,会按照大人的规矩纳税。”
“韩当家所言极是,我等也愿意听从大人号令行事。”
听到沈溪说不同意就要迁走,且只给了一个月时间,而眼前这座江南首屈一指的城池蕴含着无限商机,没人愿意就此离开。
即便要缴纳十分之一的税赋,对他们而言也有得赚,最近这段时间,东瀛、高丽、琉球和波斯商人陆续到新城来开设店铺,来自欧罗巴的部分跑单帮的商队也开始来新城采买货物,是个人便能感受到这座城池无穷的潜力。
沈溪微微眯眼:“事情还是等你们回去商议清楚后再定下来,城中会成立专门的商贸衙门,就在官衙旁边,我会不时去看顾一二。你们也该知道,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动身回京城,在这之前我必须要把所有事情定下来。”
在场商贾即便心中有意见,也在权衡利益得失。
就算现在答应下来,回头等继任者来了制度改变,也完全没必要当着沈溪的面反对,这跟自找麻烦有什么区别?
沈溪道:“以后这里就是总商会的地址,你们有事情你们可以来此讨论,只要超过一半商会代表达成意见一致,就可以跟官府谈判,现在需要把具体规则定下。你们回去后好好考虑……”
“好了,既然事情说完,现在开席吧。”
当在场商贾听说可以开席,终于松了口大气。
他们本来担心的是沈溪狮子大开口,但沈溪并没有这么做,新城没有设任何关卡,以后收税看来也不会跟别的地方一样巧立名目,沈溪的承诺总比那些没有背景却喜欢长伸手的地方官员要管用许多。
他们都在琢磨是否要直接答应下来,以便给沈溪留下一个好印象,或者是回去后该怎么劝说商会同仁同意此事,避免自己的商会被逐出新城,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
……
酒席没有持续太久时间。
这个时代官员和商人没有太多共同语言,若是沈溪想从这些人身上谋求利益,或许会聊一聊,多拉拢些人在身边,但现在沈溪只是要制定经商规则,把正事说完,剩下的时间基本就是敷衍。
一场酒宴下来,总共不超过半个时辰,沈溪便打算离开。
“沈大人,各商会知道您要回京师,准备了一些礼物,为您践行。”
即将散席时,韩乙凑过来,小声说道,“礼物送到您府上定有不便,便让人送到城中一处宅院,连同院子一起送上……算是各大商会的一点心意。”
沈溪打量韩乙:“我给你们土地,为的便是建出屋舍来贿赂我?”
韩乙摇头苦笑:“草民等人并非此意……这不算什么贿赂,都是些地方上的土特产,不值钱的东西。”
沈溪道:“你们的心意,本官心领,但有些事还是要按照规矩来。把之前我说的事以书面形式给定下,比什么都重要……你回去也要跟杭州、苏州等地的商人说清楚,免得他们有怨言。”
“不会,不会。”
韩乙赔笑道,“这方面草民还是能做主的。”
沈溪摇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韩乙还想继续说送礼之事,却被熙儿提剑挡开。
酒席散席时,韩乙又带着几名商贾过来,其中便有南京官商林文言。
林文言在酒席上非常低调,散席后有事想要找沈溪商议,便请韩乙代为引荐。
沈溪摆手道:“有何事,直接去跟马将军说……时候不早,本官还有一些重要事情处置,便先回衙了。”
沈溪没给韩乙等人说话的机会,在马九和熙儿的护送下出了商馆门口。
至于善后工作,会由马昂以及之后回来的马九等人负责,沈溪此前已把该说的话说完了。
……
……
因为云柳离开,新城内真正能帮沈溪做事,尤其做大事的人太少了。
此时沈溪终于发现,这些年来自己没有培养几个能辅佐自己的人才,殊为不智。
此行江南,除了唐寅等少数几人外,其余都是武将,从江南之地新招募的幕僚因为缺乏系统的学习,对很多事情需要有一个学习的过程,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最多只能去各大工厂做事。
城内缺少行政官员,而朱厚照对他却信任有加,从未想过给他安排官员,避免给他添乱。
如今的新城更像是朝廷新建的卫城,主要官员都是武将,导致许多政务都压到沈溪一个人身上。
二更鼓敲响,沈溪还在官衙处理公务,这时马九和马昂过来,向沈溪汇报商馆那边的事情。
马九虽然不善言辞,但做事踏实,而马昂善于交际,市侩而有城府,二人配合起来相得益彰,沈溪走后不到一个时辰,便让各商会表态,而后联名签署同意在新城施行新商贸规章制度的“请愿书”。
显然商贾们都明白,就算相关制度是由沈溪提出的,他们也要装出是自己主动请命,不给沈溪制造麻烦。
毕竟官员对地方上任何改革,都可能成为政敌攻讦的借口,但若制度是由地方士绅自己提出,而官员只是点头同意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
“这些人是否太懂规矩了……”
沈溪看着面前有着几百个名字的请愿书,微微摇头。
马九道:“大人,他们还提出,可以自愿把商税加到两成,每年可以纳捐一定利润作为新城建设所用。”
沈溪再次摇头:“他们把一些坏习惯带到这里来了,我给他们定规矩,不是看中他们手头那点银子,而在于他们经商的渠道和人脉,还有他们开拓的市场,便于推广新城生产的产品……”
“我这里有份公文,明天拿去商馆,让各大商会自行抄录,以后这座城市的各衙门会按照这份公文的内容来执行。”
沈溪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商税改革细则交给马九。
马九识字不多,没法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只能交给城里组建的工商衙门,还有总商会,到时候有专人讲解,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就在沈溪以为马九和马昂会自动退下时,马昂过来道:“大人,为给您践行,那些商贾,还有他们代表的官员给您送了礼物,已送到特定的地方,这是清单。”
说话间,马昂把几份册子递上,因为是不同商会的人送的礼,所以清单没有归纳在一起。
这几份清单非常长,沈溪只是粗略瞟了几眼,便知道这些商贾和地方官员送礼方面非常慷慨。
现在沈溪兵部尚书之职是否保留尚在两可之间,但吏部尚书的位置却坐得稳稳的,事关未来地方官员的考核,很多人趁着沈溪没回京师前,赶紧把礼物“补”上,以求将来到京城参加小考、中考和大考时能得到沈溪另眼相看。
即便对未来考核没什么帮助,能巴结到沈溪这样的朝中数一数二的大佬,对以后的仕途也是多有助益。
沈溪心想:“几千年的官场陋习根本没法改变。人在官场,想做个清正廉明的官员,何其艰难?海瑞不好当啊!”
“官员送来的礼,让他们带回去。”沈溪道,“至于商贾的礼物,除了女人和珍玩外,倒是可以留下,厘定好价值后算做他们的税赋,以后收税时给他们减免就是。收条一并打给他们……”
马昂连忙道:“大人,其实这些人巴不得能给您送礼,您完全没必要回绝,他们以后要仰仗您的地方甚多,投效之心甚坚,何必打消他们的热情呢?”
沈溪站起来,态度坚决:“他们送礼,是因我在朝中的地位,还有便是有事相求,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对等的回馈。而我制定规矩,他们以后在规则下做事,自会有人给他们撑腰,何必多此一举?我这边难道缺他们几两银子花?”
马昂低下头不敢应答。
沈溪把礼单交给马九:“这件事交给九哥去做,把事情办得漂亮一些,实在厘定不清楚的贵重礼物,直接退回去便可。”
马九接过礼单,弓身行礼:“是,大人。”
……
……
朱厚照终于从徐州出发了。
这次朱厚照回京在途中耽搁的时间虽长,但明显比预期中快了许多,只是谁也不知他离开徐州后是否还会在接下来的行程中逡巡不前。
皇帝即将回京,按理沈溪也不能在新城逗留太久,即便皇帝没有给沈溪定下回程的限期,沈溪也知自己回京的时间愈发迫近。
沈溪在二月初这段时间,把能安排的事情基本安排妥当,终于定下启程的日子,那就是二月十六。
以沈溪的速度,不用一个月便能赶到,必要时候甚至可以缩减到二十天。
就在沈溪即将动身离开江南时,突然传来个消息……丧家犬一般的钱宁再一次来到新城,向沈溪求助。
这次跟上次有极大的不同,钱宁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毕竟朱厚照在江南一趟对他可说没有任何指示,锦衣卫指挥使职位的更迭据说这几天就会见分晓。
钱宁也是在得知朱厚照下旨剥夺他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后,赶紧来见沈溪,希望能得到这位正德皇帝跟前第一重臣的相助,避免这一情况发生。
本来沈溪不想见钱宁,这种无耻小人,既然历史已让其作古,沈溪实在没必要扶持其去对付别的奸佞,但以密探所得情报看,钱宁背后有不小的势力,钱宁此番乃是带着交换条件而至。
沈溪此前已跟钱宁见过一面,也就不需要避忌见第二面,反正这里是他的地盘,见几次外人都不可能知晓。
二月十三,夜。
沈溪在距离官衙不远的一处宅子见到心神不宁的钱宁。
“沈大人,您可算来了。”
钱宁见到沈溪后显得很激动,“小人进城已有三天,都未得您召唤。听闻您即将离开江南,启程回京,小人再不来见的话,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上一面了。”
钱宁对沈溪毕恭毕敬,直接跪下来说话,言语间把沈溪当作自己的绝对上司,甚至有奉沈溪为主人之意。
沈溪这次来见钱宁虽然秘密,却不需刻意保持低调,除了熙儿同行外,还有一众侍卫,朱鸿带着一些侍卫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望着钱宁。
沈溪不需要在钱宁面前保持客气,直接坐下来道:“起身说话吧。”
钱宁了解沈溪的性格,并不勉强,马上站起来,拿出俯首帖耳的姿态,等候沈溪的吩咐。
沈溪道:“本官昨日刚听说,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现在落到旁人头上了……你该近日动身回京师吧?”
钱宁一听不由瞪大眼:“小人不能走啊。小人奉皇命而来,现在尚未完成命令,怎能轻易离开?或许陛下觉得小人长久离开京城,锦衣卫有诸多之事吩咐起来不方便,所以才会让小人把职位交出来……”
“是吗?”
沈溪眯眼打量钱宁。
钱宁赶紧避开沈溪的目光,道:“沈大人,现在情况还是那样,就算江彬和许泰之流已被陛下冷落,但他们栽培起来的亲卫还盘踞在陛下左右……”
“如今连锦衣卫都难得陛下信任,听说此番陛下是将一些边军士兵归到锦衣卫中,再安排江彬曾经的一个手下执领锦衣卫,以后对大人您面圣进言,还有入宫后的安全,都形成极大影响……”
这边钱宁孜孜不倦在说着他的那套理论,这些话显然也是在他来之前早就琢磨好的,为的就是能让沈溪接纳他的意见,顺带帮他一把。
沈溪道:“情况如何,待本官回京后再查,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还有件事,现在江南海疆基本平靖,你留在江南,到底有何要事?”
钱宁有些回避,低下头道:“实不相瞒,沈大人,卑职之前就跟您说过,要彻查魏国公和地方官员通倭,还有勋贵造反之事。卑职之前已有眉目,并且准备将这些证据传到陛下身边,奈何当时陛下一心平江西之乱,且有江彬等人从中作梗,所以……”
沈溪抬手打断钱宁的话,问道:“证据呢?”
“证据……”
钱宁有些犹豫,苦恼地道,“如今人证物证都在南京,卑职想的放在那儿属于灯下黑,那些勋贵不会过多留意自己的地盘……”
沈溪冷笑道:“你来此的目的呢?”
钱宁小心翼翼道:“卑职……小人想在大人跟前鞍前马后做事……现在江彬和许泰已为陛下厌弃,若此时有大人相助,小人或许可以回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上,以后大人有何吩咐,绝对不会怠慢。”
沈溪没有跟钱宁多言,懒得去想对方诚意有多少,问道:“本官凭何信你?”
钱宁往周围看了一眼:“小人现在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投奔大人还能投奔谁?再者小人就是个小人物,若将来背弃大人,大人一只手就能把小的捏死。”
钱宁说这话时,侍立于沈溪身后的熙儿,还有门口警惕地盯着江彬的朱鸿等人都一脸鄙夷。
以前钱宁多么狗仗人势,他们就算没亲眼见过也都听说过。
但现在钱宁却跑到沈溪这里来低声下气,俨然把沈溪当作以前的刘瑾,俯首帖耳,油然生出一种很解恨的感觉……一个狗仗人势惯了无比嚣张跋扈之人,现在却把沈溪当作主人,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沈溪道:“本官为何要帮你?只是为了你对未来的空头许诺?锦衣卫乃陛下亲军,涉及皇宫安保和稽查谋反叛逆之事,若本官插手且为外人所知,怕是会引发群臣弹劾,陛下也会怀疑在下居心。”
钱宁眨了眨眼道:“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唰——”
熙儿当即把腰间佩剑拔出,吓了钱宁一大跳……显然熙儿是怕沈溪跟钱宁单独面对时会有危险。
沈溪却知道钱宁虽然长期担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职务,但根本不算什么“高手”,也就是个市井混混,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对他实在没什么威胁。
沈溪一摆手,随即熙儿用凶恶的目光瞪了钱宁一眼,再出门口,而后门被关上。
屋子里蜡光摇曳,十分昏暗,钱宁稍微靠前两步,小声道:“沈大人,您回京师后,可能不能跟以前那样做官了。”
沈溪未置可否。
钱宁继续游说:“像小人这种官员,您有的是办法应付,毕竟您连刘瑾刘公公都拉下马来,想来应对其他奸邪之徒也没任何问题。但对于朝中那些耿直之臣,诸如当初您身兼两部尚书时被一群人上门围堵时,该如何应对?”
沈溪笑而不语。
钱宁一看觉得有戏,兴冲冲道:“小人听闻,朝中很多人跟您关系密切,不瞒大人,小人当了几年锦衣卫指挥使,对于一些官员贪赃枉法之事了如指掌,本来小人想靠这些敲他们的竹杠……”
“毕竟许多人自诩清廉之臣,若此等事揭发出来,他们的好名声就彻底不保,看他们平时正襟危坐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但其实背地里做了多少龌龊之事还不一定呢。”
“现在奸臣当道,小人失去靠山和地位,以后再想敲竹杠不可能了,但这些罪证不能就此淹没啊。”
“小人便想,以后为大人您做事,那些光明磊落之事小的帮不上忙,您在朝中位高权重,相信大多数人不敢对您怎样,就怕是一些人仗着自己清名在身,跟大人您为难,而大人以光明正大的手段不好对付他们,有小人这般……不顾名声之人相助,大人做事必定事半功倍。”
说到这里,钱宁不再往下说,毕竟他手上有什么牌,沈溪很清楚,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见沈溪,必须先等沈溪表态。
沈溪微微摇头:“你说的这些,不足以让本官信任你。”
钱宁再道:“大人,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难道不为皇后娘娘考虑?皇后娘娘现在在宫中急需帮手,张氏一门要对付您和您的家族,江彬很有可能为张氏一门收拢,到那时,恐怕大人您和皇后很难立足……另外,有着共同的利益,夏家和张家很可能已经联手……”
“哦?”
沈溪道,“你倒是挺为沈家人着想的啊。”
钱宁端着一张苦瓜脸:“小人现在已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能让小人恢复以前地位之人,非大人莫属。”
“张苑张公公仗势欺人,以前小的投奔他,他诸多刁难,根本不会施加援手,至于他人……张永张公公目前没法主持大局,而且以小人所知,张永张公公跟大人您走得很近,只要大人将张苑那老东西给弄下来,以后司礼监将不会成为大人的阻碍,内阁到底还是要屈从于司礼监。”
“至于朝中,大人已是两部尚书,听闻此番陛下还要给您加官晋爵,阻碍甚少。”
“各地封疆大吏,谁不看您的脸色行事?现在大人所缺,便是宫内的帮手,毕竟您崛起,会让张家和夏家人不安,必定处心积虑对付大人您。若是大人有小人相助,就算很多事另有筹谋,有小人给您通风报信,也是善举一桩。”
最后钱宁目光灼灼望着沈溪:“小人还能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都是大人您以后在朝中不可或缺的。”
钱宁对于得到沈溪的支持充满期待。
但之前一直都是钱宁在说,沈溪则侧耳倾听,表情若有所思。
钱宁说完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沈溪,等候最后的裁决。
沈溪站起来,神色如旧,语气平和:“先不论以后你是否能帮上本官的忙,单就你让本官上奏为你求情便不妥当。本官以前从不干涉内帷之事,锦衣卫指挥使由谁来当,乃是天子的权力,做臣子的贸然掺和进去,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钱宁苦着脸道:“沈大人位高权重,只要说句话,一言九鼎,陛下也会慎重考虑……”
沈溪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难道你认为本官有逼迫陛下做事的本事吗?”
钱宁吓得身体一哆嗦,赶紧低下头来:“小人并无此意。”
沈溪道:“没这个意思就好,权臣不好当啊……谁敢威逼当今天子,谁就会倒大霉,刘希贤、李宾之两位阁老便是前车之鉴。”
“为今之计,你不能继续留在江南,而是应该早些返回陛下身边,如此事情方有一线转机。你越是不敢面对陛下,就越与陛下离心离德,至于你说的张苑张公公……无论他做多少错事,至少目前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你能不能保住权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
钱宁脑袋还算灵光,仔细琢磨过沈溪话中之意后,暗忖:“沈大人为何要把我往张苑那边推?难道张苑是他的人?”
沈溪再道:“张永跟本官间的确有联系,但仅限于陛下委任他协助本官完成江南战事,如今他重回司礼监,连提督东厂太监的职务都丢失了,想让他帮你,根本就是缘木求鱼。”
钱宁赶紧问道:“大人,不知现在提督东厂太监是何人?小人一直打听,却没消息……难道说说此事要等陛下回朝后再行决定?”
锦衣卫跟东厂同属厂卫,属于皇帝的私军和耳目。
按照惯例,东厂权力远在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人手不足时可随意从锦衣卫抽调人手,因此谁出任提督东厂太监,对钱宁是否留任锦衣卫指挥使至关重要。
如今正是因为钱宁对于正德皇帝身边消息极度匮乏,才导致他手足无措。
沈溪摇头:“内帷之事,本官从何知晓?”
钱宁有些不太相信沈溪说的话,在他想来,沈溪手眼通天,既然张苑、张永和小拧子都与之关系密切,断无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想跟他说罢了。
沈溪再道:“你还是赶紧回京城吧……等你面圣后,是否能得到陛下信任,留在朝中做事,再决定以后你听命于谁并且效命的问题。现在本官不会给你任何承诺。”
钱宁本来很忐忑,跟沈溪交谈一番后,心里好歹安稳了些。
钱宁道:“沈大人,若没您支持的话,小人回到陛下身边,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沈溪板起脸来:“那你继续留在江南就能求活吗?怎么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你到现在都不明白?”
钱宁迟疑一下,随即又苦着脸道:“大人,不知您是否可让小人为您做点事,以证明小人的诚意?听说大人也要回京师,不如由小人陪同您一起回去如何?”
显然钱宁不是做大事之人,胆小怕事,知道江彬和张苑不会放过他,皇帝身边权力的争夺已进入白热化,根本就不敢回去。
沈溪道:“你要是实在害怕,可以跟随本官一道北上,但回去后你自己向陛下解释为何会跟本官走在一起,本官没法为你进言,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钱宁听到后满脸都是惊喜,忙不迭道:“多谢大人给小人机会,小人保证向您誓死效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
沈溪没拒绝钱宁,却也没给出承诺。
这是沈溪的一贯作风,很少把路堵死,这并不意味着他欣赏钱宁的做派,会欣然把对方接纳到麾下。
朝中大多数时候都不分正邪对错,就算钱宁再混蛋,历史上他的存在也有其理由,不是说少了个钱宁,朱厚照就可以当明君,大明王朝不会再出现别的奸邪之徒,百姓可以安定富足。
有关改变历史的问题,沈溪很犹豫,在于他想做的一些改变,最后都酿成比较大的后果,历史上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沈溪没法从辩证法和唯物主义的角度看待这些问题,既然很难弄清楚他也就索性不去想了。
沈溪见过钱宁,便离开院子,而钱宁为了表示诚意,决定继续留在院子里,等候跟随沈溪上路。
出得院门,朱鸿没有问沈溪里面发生了什么,熙儿却闷闷不乐,不时瞅几眼沈溪,想问却不敢问。
熙儿对于沈溪单独跟钱宁交谈非常不满,她嫉恶如仇,非常不喜欢钱宁这种奸佞小人,从来不会考虑这种人的存在对于朝局有何意义。
回到官衙,朱鸿退下去休息,沈溪则要处理完公务才能回府。
熙儿道:“大人还有旁的事吗?没有的话,卑职先出去守着。”
沈溪一招手:“你别走,有件事让你做。”
熙儿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以前她习惯于听从云柳的吩咐行事,沈溪直接对她下令的时候很少,她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能帮到沈溪。
熙儿往前走近两步,便听沈溪道:“钱宁号称手里掌握朝中不少大臣的罪证,这件事你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熙儿道:“大人,以前师姐不是查过吗?师姐说,钱宁根本就是在招摇撞骗,他走到哪儿都习惯敲诈地方官员和将领,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他说的很多东西基本都是子虚乌有。”
沈溪摇头道:“情报工作不能想当然,必须以事实为根据……你说钱宁招摇撞骗,难道他话中就没一句是真的?”
熙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溪道:“他到底是锦衣卫指挥使,手下有不少亡命之徒追随,你以为他一点本事都没有能爬到今天的高位?”
熙儿撅着嘴,对于沈溪的批评很不高兴,却还是行礼:“不知要从何查起?”
沈溪重新低下头,看着桌上的公文,随口道:“我要知道他现在到底还有多少手下,以及他手上的底牌是什么,有多少凭靠,手里又有多少可利用的资源……就算他重新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有什么能力左右朝局……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
熙儿支着头:“大人,这些事……怕是几天内查不清楚。”
沈溪没好气地道:“又没说一定要在离开新城前就弄个水落石出。另外回京时,他会跟在队伍中,你小心防备着点儿,半途他跟什么人见面,也要盯着,不能出丝毫差池。”
……
……
熙儿做事上始终不如云柳,这也是沈溪担心的地方。
“手下最有能力的居然是个女人,以后真要成就什么大事,可能会很麻烦。”
沈溪再次懊恼起来,“以前怎么就没想过培养几个助手?马九和朱鸿等人虽然有一定能力,但始终文化水平不高,阅历也不足,很难独当一面,至于沈家人,或者杨文招,都不过是打杂的小卒罢了。”
沈溪继续琢磨:“从现在开始,不能再忽略这个问题。以前怕被人说结党营私,再者我本身也不需要别人来参谋做事,才忽略人才的培养,现在已经走到这样的位置,已经不可能韬光养晦,一些事情必须做了。”
因为很快就要离开新城,沈溪不会在官衙留到太晚,毕竟身边人需要安抚。
家人刚到新城没多久,突然又要跟沈溪一起返回京城,需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毕竟新的家当没来得及置办,而搬来的东西也可以留在新城这边,等以后再搬,京城那边不缺这些物件儿。
这几天谢韵儿都在安顿家中老少,尽量做一些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知道这次回京城其实是无奈之举。
沈溪当晚没有回家,而是选择去了惠娘处,老早他就派人跟惠娘打过招呼。
这次回京城,惠娘不会同行,所以沈溪必须把事情安排妥当。
“……老爷走后,这座城市就没有主人,老爷准备安排何人管理?还是说等朝廷安排?”
惠娘知道自己要留下,以前她并不关心接替沈溪的人是谁,而是把精神放在了组建庞大的商业帝国上,但现在却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毕竟最大的依靠突然不在了,以后身边也没有人帮忙参详事情。
沈溪道:“接下来一段时间,这里会以大明卫城的形式存在,独树一帜,只要我任命的将领各司其职,发展就不会受到影响。”
惠娘蹙眉:“那意思就是说,让现在那些将领担当大任?就怕他们没有能力管理好一座城市。”
沈溪笑道:“我离开这里,未必就不能管理,完全可以采取遥控的方式……哦,遥控的意思就是跟放风筝一样,我在远处操控。再者,这里不是有你和衿儿帮我打理吗?”
惠娘叹息不言,旁边李衿道:“就说老爷会让姐姐帮忙打理城中事务。”
沈溪道:“衿儿说得没错,若是惠娘你是男儿身就好了,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帮我做事,不至于隐身幕后。”
惠娘没好气地道:“若妾身是男儿身,至于如此吗?”
说到这里,惠娘开始感慨自己的身世。
沈溪没有继续就这话题说下去,转口道:“你们大概会在这里停留两三个月时间,等我回到京城安顿下来,会对你们下一步行动做出安排……可能我这次回京城不会停留太久。”
“老爷,你又要领兵打仗了吗?”惠娘不解地问道。
沈溪摇头:“不是打仗,而是想做一些改变,本来我不打算回京城。即便回去,也只是例行公事,可能很快就会出来。”
……
……
进入二月,淮河以北的大运河沿岸,稍显生机,寒冬过去河面陆续解冻,杨柳吐露新芽,在和熙的阳光照耀下随风摇摆,风景宜人。
按理此时北运河应该来往船只频繁,可惜今年春天因皇帝回京,沿途港口悉数封锁,但凡皇帝船队路过之处,前后五十里都看不到一条民船。
从徐州出发,朱厚照的计划是十天内赶回京城。
这是一种想当然的计划。
其实御驾行至徐州,回京之路不过走了三分之一,接下来还有近两千里路要走,按照日行百里计算也得二十天,实际上许多时候速度根本达不到,只不过没人提醒罢了。
朱厚照倦鸟思归,在外游历久了,便想早点回京好好休息一番,出了徐州便一再催促加快行船速度。
张苑等人却根本就没有抓紧时间赶路的想法,最近张苑又找到敛财的手段,直接伸手跟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讨要钱,然后安排他们陪着皇帝的船只,在陆路陪同,以便就近瞻仰皇帝的威仪。
前两天,朱厚照躲在船舱里没发现异常,入夜在港口上岸,到行在休息,形色匆忙,也未发现端倪。
到第三天,朱厚照终于缓过劲儿来,开始寻摸能否在地方找些乐子时,发现沿途不一样的风景,大批穿着官服和披甲之人,沿河跟着一起走,还有人在沿岸舞狮舞龙,好不壮观。
“岸上是怎么回事?”
朱厚照出来站到甲板上,指了指远处,询问紧跟出来的小拧子。
小拧子不知该如何去跟朱厚照解释,对于张苑搞出来的这些花样,小拧子早就发现了,之前故意不在皇帝面前揭破,以免让张苑得意忘形。
小拧子低头道:“奴婢不知。”
“把张苑叫来。”
朱厚照看得饶有兴致,顺口一说。
不多久,张苑乘坐小船靠近,爬上大船,来到朱厚照身后,先得意洋洋地瞥了小拧子一眼,然后笑着向岸上招手。
朱厚照许久后回过神来,见到张苑的模样,便大概明白事情与之有关,便指了指岸上问道:“张苑,这是你弄的?”
张苑笑眯眯地道:“回陛下的话,老奴哪有如此本事,乃是地方官府和驻军自发组织的,陛下走到哪里,便有府县官员和卫所将领沿途为陛下进行娱兴表演,除此外他们跟着队伍前行,直至府县和驻地边界才回去,为的便是远远地仰慕天颜。”
朱厚照喜笑颜开:“这群人可真有意思,居然对朕如此忠心!”
张苑见朱厚照开心,仅有的担心也抛开,毕竟小皇帝平时做事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苦心安排的玩意儿未必能得欢心。
张苑道:“陛下,此乃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一片心意……要不,召他们上船见上一面?”
朱厚照对于赐见之事毫无兴趣,一摆手道:“不必了……赶紧去跟皇后说,让皇后也出来看热闹。”
发现有好玩的事情,朱厚照哪里能落下沈亦儿?打算叫来一起欣赏。
张苑脸色有些尴尬,讷讷道:“陛下,皇后娘娘昨日已看过,不过好像对这些东西并无兴趣。”
朱厚照脸色稍微有些失望:“这么有趣的东西,皇后居然不喜欢?唉……可能女孩子喜欢的东西跟男人截然不同吧……不过说出来,其实也就是一群人在沿途舞狮舞龙,没什么新意……有没有更生动更好玩的东西?”
张苑心想:“君心果然难测,咱家如此大费周章,居然还不满意?”
张苑道:“不知陛下需要怎样的……生动,好玩……地方官员和卫所将领知道陛下路过,都不遗余力希望能让陛下旅途不那么苦闷……若是陛下需要的话,可以在靠岸后让他们把娱兴节目安排妥当,白天行船时也添加一些花样?”
这问题把朱厚照给问住了,他仔细想了想,这才道:“先去问问皇后喜欢什么吧。朕其实无所谓,再有趣,不也就那样吗?难道比豹房的东西还有趣?”
张苑心中越发憋屈,感情自己的苦心安排,就让皇帝开心一小会儿,马上又需要更多、更强烈的刺激。
不过张苑从中看到机会,毕竟朱厚照没有堵上他献媚的途经,还让他去安排,这就是他讨好皇帝,跟地方官员和将领伸手要钱的大好机会。
张苑道:“陛下,要不这样,过了晌午咱早些靠岸,驻扎后让地方官员和驻军送一些戏班子进来,表演一些陛下未曾看过的曲目?”
朱厚照想了想,点头道:“也行。不但要有戏班子,最好再加上一些别的节目,比如说唱曲的、讲说本的、吹拉弹唱的、跳舞的一概都弄来……这两天朕憋坏了,晚上好好轻松快活一下。”
张苑笑道:“是,陛下,老奴这就去安排。”
这边张苑即将要走,朱厚照仍旧看着岸上舞狮舞龙之人,头也没回道:“对了,还是先问问皇后喜欢什么,临时添加一些,晚上再在营地周围弄个小型集市,摆摊的尽量多一些,朕会跟皇后一同去逛逛,与民同乐。”
张苑有些发愁。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朱厚照感到满意。
既然承担了为皇帝安排助兴节目的责任,自然也就担忧不能让皇帝感到满意,最后落得个被训斥乃至处罚的下场。
张苑跟地方官将打招呼,出人意料地受欢迎,一群人围着张苑群策群力,所出主意花样百出。
除了朱厚照说的那些外,地方官将还准备其他助兴节目,都在等朱厚照提出要求,他们好把人送到皇帝跟前。
中午吃饭的时候,张苑回到船上,依然有焦头烂额的感觉。
“张公公,陛下派咱家来问,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张苑还没拿起饭碗,便见小拧子的身影。
此时船队行进速度非常慢缓慢,在前面开路的船只几乎是纹丝不动,张苑往皇帝的龙船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回过头,冲着小拧子问道:“你个小东西怎么来了?”
小拧子皱起眉头:“咱家说的话你没听到?”
张苑没好气地道:“全都安排下去了……地方上准备的节目很多,就等陛下赏鉴呢。”
小拧子问道:“那是否问过皇后娘娘喜欢什么?皇后娘娘那边怎么说的?”
张苑这才记起来,自己根本没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去请示沈亦儿,但他哪里愿意暴露自己的疏漏,马上板起脸来:“这跟你个小东西何干?”
小拧子冷声道:“这是陛下让咱家来过问的……陛下也很想知道皇后娘娘喜欢什么节目,以便日后投其所好……怎就不能向你问明白?”
张苑这才知道原来朱厚照并不是随便说说,心想:“陛下真是个情种,也不知我那大侄女有何魔力,能让陛下如此眷恋。”
张苑端起饭碗来:“吃过饭,咱家自会去跟陛下说,用不着你个小东西带话。”
……
……
刚过中午,船队便停了下来。
朱厚照迫不及待要上岸看节目,但其实此时地方官府的安排尚未到位,港口附近的营地刚刚立起来。
因为朱厚照喜欢沿河扎营,很多时候地方上的准备都很仓促,随驾将士或许不在意营地扎在什么地方,但要在这营地里弄出一个较为宽敞舒适的地方为皇帝表演娱兴节目,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了。
朱厚照上岸后,张苑赶紧下船相见,此时他连午饭都未吃完。
“陛下,老奴已跟地方官将打过招呼,他们会将陛下……和皇后娘娘喜好的节目安排妥当,这不已开始搭建场地了?”
张苑生怕小拧子告状,所以先表态,再想办法弥补。
但此时朱厚照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环顾四周一圈,然后问道:“安排好就行……皇后人呢?”
张苑回头看了一眼沈亦儿乘坐的船只。
此前皇后的船一直跟在皇帝座船后边,此时靠岸,船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沈亦儿暂时没有下船的打算。
朱厚照指了指小拧子。
小拧子心领神会,赶紧往沈亦儿的座船跑过去,此时船上下来个太监,跟小拧子说了几句。
小拧子急匆匆回来,对朱厚照道:“陛下,皇后娘娘凤体不适,暂时不能上岸……受不得风。”
正德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女人的身体门清,他接触过的女人绝对不是普通男子可比,当下便知是和状况,叹了口气道:“唉!女人最怕那几天,真是愁人,朕本想跟皇后一起好好放松下呢,这倒好,稍后她可能会直接从船上进到营帐休息,不能再陪朕散心了。”
张苑闻言松了口气,毕竟皇后那边他没去请示过,总算是躲过一劫。
而小拧子则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张苑,好似在问询……你不是说请示过皇后有关节目的事么?怎么连皇后娘娘身体不适都不知?
张苑有意引导话题:“陛下,回头请御医好好诊治一下皇后娘娘凤体,陛下要去游览的话,不妨让老奴还有地方官将陪同?”
朱厚照点了点头:“也行。先去问问地方上有何有趣的人情事物,朕想知道。”
张苑突然想起之前地方知府无意中所提到的一件事,当即道:“陛下,听闻这地界有一南戏名伶,唱功精湛,美貌无双,达官显贵趋之若鹜,但想见一面却很困难,艳名远扬,若是请她来表演的话……”
之前张苑没太往心里去,他以为朱厚照会跟沈亦儿一同去看戏,他很清楚朱厚照在沈亦儿跟前是什么德性,循规蹈矩,就算有那心也没那胆,但现在知道沈亦儿不去,便开始拿出奸宦本色,为了邀宠向朱厚照举荐女人。
朱厚照摆摆手:“又是清倌人,有何意思?”
张苑笑道:“陛下这回猜错了……这位色艺双全的女子并非清倌人,而是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妇人,嫁了个乐户,夫家没什么地位,就算是已婚人妇还得不时出来应酬。”
朱厚照一听马上瞪大眼,问道:“果真如此?那还真要见见不可!赶紧去安排,朕现在就要接见此女,哦不对,是这位才艺双全的夫人。”
朱厚照贼心不死。
半路闻听钟夫人走失,加上之前重重保护中娄素珍跳河失踪,朱厚照沮丧之余,大发雷霆,对江彬的不满几乎达到临界点,同时也对“情场”望而生畏。
但这次听说地方上有个瑟艺双绝的妇人,又有些心动了。
在地方官将的安排下,朱厚照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到传说中瑟艺双全的女人,虽然在朱厚照看来未必有娄素珍和钟夫人那么让人魂牵梦绕,但光凭长相和身材,还有身上散发出的成熟女人风韵,便让朱厚照神魂颠倒。
“夫人请坐。”
朱厚照笑呵呵地对那女子说道。
那女子穿着一件亮蓝色的长襦裙,肩上披着红帛,衣服合身,将苗条的身姿和丰满的胸脯惟妙惟肖地显现出来。
张苑一看便知道朱厚照对这女人有感觉,连忙吆喝起来,很快包括小拧子在内的太监和宫女便被悉数赶到帐外,最后张苑也躬身退了出去,殷勤地掩上帐门,把地方留给朱厚照和那女子。
如此一来,那女人开始紧张起来,不敢抬头看朱厚照,显然在来之前她已知眼前这位就是当今天子。
朱厚照并未像以往那般猴急,一来就要占便宜,而是表现出绅士风度,先冲着那女子点了点头,这才道:“夫人不坐,本公子也不落座……敢问夫人如何称呼?”
女子吐气如兰:“贱妾夫家姓隋,本姓袁。”
“袁夫人?好名字……呵呵……”
朱厚照可不管这女人夫家姓什么,一律以娘家姓氏称呼,这是他在钟夫人身上得到的经验教训,减少对方的抵触情绪。
那女子没有反驳,声音带着几分怯懦,脆生生道:“不知皇上喜欢什么曲目?贱妾回去后好着手准备。”
朱厚照本来想在这女人面前装什么贵家公子,但听到称呼,便知自己身份暴露,再隐藏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朱厚照并未发火,到底对方是地方官府安排,而不是他自己出去找的女人,身份问题上没法强求,于是颔首:“夫人,朕找你来,未必非要欣赏你表演的戏目……有些事你该明白吧?毕竟你早已不是闺中少女,应该懂规矩。”
袁夫人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像她这样风月场上混迹久了的女人,对个中门道非常清楚,她也没打算当什么节妇,因为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根本就无从拒绝,就算是嫁人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存在诸多利益纠葛,她的丈夫也是乐籍中人,在这时代根本就不能指望丈夫能保护她不受达官显贵侵害。
朱厚照笑道:“夫人你不说话便是懂了……那这样吧,你先说你们有什么好曲目,朕看看有哪些没听过,晚上让朕好好赏鉴一二。”
袁夫人道:“曲目清单已交给外边的张公公,若是皇上有需要,可以让班主送一份过来。”
朱厚照笑着摇摇头:“朕就想听夫人你介绍……来,坐下说话。”
之前朱厚照是个规矩人,现在见这女人很识相,便不再拘谨,走上前,伸出手来,想去拉袁夫人衣袖,却被对方轻巧避开。
朱厚照并不着恼,就像猫捉老鼠,一切尽在掌控的情况下,欲擒先纵反而更有意思。
袁夫人沉声道:“皇上请自重。”
这话让朱厚照脸色稍微一变,虽然他是那种喜欢乱来的性子,但不喜欢让别人当面指责,不过脸色稍微一沉后,笑容旋即恢复。
“朕不够自重吗?没有吧,朕进账来不是一直循规蹈矩么?”
袁夫人脸绷得很紧,没有应答,随着朱厚照靠近,她再次往后退了两步。
朱厚照凝视袁夫人秀丽的俏脸,心中如猫爪挠般难受,心道:“这女人乍一看没那种倾城绝世的美貌,却很耐看,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无尽的魅力,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还有,正是因为她表现出的这种桀骜不驯,征服起来才够味。”
朱厚照不勉强非要在一时半刻得到袁夫人,转眼恢复帝王宽宏的气度,笑着说道:“这样吧,夫人,你先下去准备,等表演结束,再陪朕饮酒,到时我们促膝长谈如何?”
有关皇帝口中所言“促膝长谈”是何意思,袁夫人心知肚明,她没有应答,只是欠身行礼便行告退。
朱厚照没有阻拦,笑盈盈看着袁夫人退出营帐外,心想:“从教坊司出来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可能是平时权贵接待多了,就算大家闺秀也不如她这么懂规矩……如此美人,若让她流落民间,岂非暴殄天物?”
……
……
朱厚照对张苑,还有地方官将的安排非常满意。
随后朱厚照便接见送袁夫人来的兖州知府、济宁知州和任城卫指挥使等地方官将,还有袁夫人所在的戏班班主等人,赢得一片歌功颂德和顶礼膜拜,心情很好。
当天下午,朱厚照钦点的戏目在营地内表演。
除了袁夫人所属戏班,还有好几个戏班子同时开演,就好像后世的文艺汇演一般,不同的戏台表演不同的戏目,争奇斗艳。
但随驾官兵,却没资格欣赏这些好戏。
所有剧目通通是为朱厚照一人准备,官兵驻扎在营地外围,戏台周边设置了阻隔区,以幕布遮掩,不管是将领和士兵,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耳朵倒是可以过把瘾,但因锣鼓和唱腔交织在一起,更像是噪音。
朱厚照简单休息,便开始在戏台周围转悠,东看看,西瞅瞅。
对于朱厚照来说,这些戏目太过普通,毕竟他在豹房见识过天底下最优秀的戏班子表演,剧目也都是最新的,眼前这些来自地方的草台班子就算再卖力表演,再他看来都相当一般。
朱厚照转悠的主要目的,还是观察戏台上是否有美女,当然若是有那种的确有本事的,即便是男人他也会带去京城,就当是为豹房遴选“人才”。
“陛下,您看光戏班子就有六个,还不算那些说书的,可惜就是时间太过仓促,无法搭建起屋舍,您要求的集市也没办法成型……不然的话,晚些时候陛下就可以逍遥自在的逛夜市了。”
张苑在旁赔笑,眼前这一切均出自他的手笔,他必须小心翼翼陪同,以便随时随地查缺补漏,哄皇帝开心。
朱厚照的目光却在各个戏台逡巡,找寻袁夫人的身影。
朱厚照看了半天却没有任何发现,当即问道:“之前的袁夫人呢?”
张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皇帝口中的“袁夫人”是谁,这称呼跟戏班子对那女人的称呼不同,当即赔笑:“陛下,都为您安排好了,她是压轴出场,在陛下饮宴时才正式登台表演,现在她所在的戏班正在演出,呶,就在前边……那是她的同门在表演。”
朱厚照往张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一个不大的戏台上,一名姿色相当普通的女人正在唱曲。
或许是周围连个观众都没有,那女人唱曲时不是很用心,目光呆滞,神色有些恍惚。因周围环境嘈杂,朱厚照没法分辨哪个声音才是那戏台发出的。
朱厚照点头:“酒宴可有备好?”
张苑道:“都是地方官将准备的,菜色丰富,还有诸多歌舞表演侍候,陛下可以移步过去了。”
朱厚照看了眼四周,一挥手道:“本来以为这种斗戏的形式很有趣,但现在却觉得太过嘈杂刺耳,不如等回京城后,有专门的场地后再试试……让他们撤下去吧,一出一出的表演,若是演得好,朕重重有赏,若不行就直接赶出营地。”
张苑笑道:“老奴这就去安排,陛下请好了。”
……
……
夜幕降临。
营地内到处都是篝火和灯笼,把漆黑的天空都照亮了。
朱厚照端坐在一处新搭建好的高台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欣赏前方的演出,此时他面前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木桌,上面摆满菜肴……所有菜都有专人试毒,因担心凉了不好吃,以炖菜和卤菜为主。
要吃什么,朱厚照只需一抬手,便有人夹菜到碗碟里,送到他面前。
对面矮一头的戏台上,正在表演《穆桂英挂帅》。
朱厚照不时浅酌一口,听着戏曲,摇头晃脑,好不快活。等演员谢幕,朱厚照站起来热烈鼓掌,然后安排人去赏赐……原来这出戏的主角便是袁夫人。
过了一刻钟,袁夫人洗尽铅华,换了一身黄红相间的长裙,来到朱厚照所在高台上陪酒,此时下边已经换上人表演弹奏琵琶,悦耳之至。
“夫人,陛下的酒杯已空了,还不赶紧斟酒?”张苑凑上前,在有些手足无措的袁夫人耳边轻声说道。
袁夫人瞟了朱厚照一眼,发现这位少年天子目光炙热地打量自己,四目相对,她马上避开目光,却不得不接过酒壶,款步走到朱厚照身边,俯身斟酒。
朱厚照有意戏弄,伸脚踢了下桌子,桌子剧烈抖动,袁夫人猝不及防,将酒倒出杯外。
“哎呀。”
朱厚照故意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伸出手去抓袁夫人的纤纤玉手。
袁夫人又是轻巧避开……显然她经历这种场面太多,应付想占便宜的男人时已是得心应手。
朱厚照笑道:“夫人真是不小心,站那么远怎么倒酒?靠近一点,就在朕旁边倒……对,就是这样。”
朱厚照的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戏台上,他被袁夫人迷得神魂颠倒,就差直接带进帐篷成就好事。
旁边小拧子和张苑等人早已见怪不怪,根本就不会跳出来阻止。
朱厚照继续逗弄,最初袁夫人有些抵触,但到后来发现自己再如何挣扎也难逃皇帝魔爪,干脆欲拒还迎,场面慢慢开始变得不堪起来。
表演持续到很晚才结束,半途朱厚照带着袁夫人下了高台,回皇帐去了。
至于两人入帐后会做什么,小拧子和张苑心知肚明,甚至于小拧子还带着两名太监在寝帐外站岗,防止有人打扰皇帝雅兴。
张苑一看事情已成,根本就没打算留在皇帐外等候,带着得意的心情回归自己帐篷……那边地方官排队等候接见,不出预料的话很快他便有大笔银子进项。
至于皇后沈亦儿,当天身体不适,在船上等河风稍微小一些,便抓紧时间上岸,然后以最快速度进入富丽堂皇的营帐休息。
睡到二更,沈亦儿感觉舒服了一些,起来喝了点姜糖水,期间就着烛光看了会儿书,又感觉疲倦,正准备上榻,却见贴身宫女拿着食盒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这里边是御厨刚做出来的清粥小菜,您趁热吃几口吧。”宫女打开食盒,露出里面冒气的饭菜,柔声劝道。
以前沈亦儿身边多是照顾人经验丰富的年长宫女,为人市侩,心眼儿也多,没事喜欢扎堆嚼舌根子,沈亦儿非常厌恶,于是想法赶出西宫,现在她身边基本只留年轻宫女伺候。
沈亦儿一摆手:“放到桌上就行,我自己会吃。”
沈亦儿贵为西宫皇后,但平时从不摆架子,对下人极为友善,这跟她在沈家养成的待人接物的习惯有关。
贴身宫女把食盒放下,沈亦儿来到饭桌边,突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个谁怎么样了?就是……皇帝?”
宫女芳华十六,入宫不到两年,闻言脸上露出惶恐之色,宫内只有沈亦儿敢对朱厚照无礼,她身体微微一颤,小声道:“陛下……听说晚上去听戏了……”
“听戏……哦也对,这几天他待在船上,或许闷坏了吧……”沈亦儿对于朱厚照的行止并未觉得如何。
以前沈亦儿很少过问朱厚照起居,总把自己与皇帝当作独立的个体看待。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对朱厚照有了一定感情,哪怕暂时只是把其当做玩伴,关心也是实打实的,更何况还是名义上的丈夫,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贴身宫女想了想,脸色有些犹豫,她看了看左右,凑到沈亦儿耳边小声说道:“听说……陛下带了一名戏子入皇帐……”
沈亦儿本来已坐下拿起筷子,准备用膳,听了这话身体一僵,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不自觉将筷子放下。
这宫女立即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跪下来磕头:“皇后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把知道的情况告知……皇后娘娘饶命啊……”
沈亦儿没好气地道:“谁要你的命?你跟我说那个昏君的事情,是为了我好,跟我一条心……我奖励你还来不及呢……起来吧。”
宫女颤颤巍巍站起,却不敢抬头跟沈亦儿对视,低头等着挨罚。
沈亦儿坐在那里生闷气,最后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为人君者,居然如此不自爱,不管什么野女人都往营帐里带,他不嫌脏我还怕染病呢!尤其还是是当着我的面乱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真该死!”
居然如此评价一个皇帝,小宫女听了一阵毛骨悚然,感觉大事不妙。
沈亦儿继续道:“本性难移,这家伙简直是天底下最不要脸之人,亏大哥还把我嫁给他!哎呀不对,好像是我非要坚持的,大哥还劝我来着……这下可真是倒大霉了,当上皇后也不是什么都好,要跟那么多女人竞争,这么下去肯定短命……”
小宫女听到一阵迷糊,不知该如何评价皇后这番言论。
沈亦儿仍旧很生气:“哼,以后他再来,直接阻挡在外……不行,我得尽快找大哥商量,要与他和离,姑奶奶不陪他玩了……竟然敢这么羞辱姑奶奶!”
“皇后娘娘三思啊。”
小宫女脸色惨白,赶紧劝说。
沈亦儿道:“这事与你无干,帮我去打盆水来,我漱洗后就睡,先养好精神再说。哦对了,给我找来纸笔,我要写信,以后不用称呼我皇后娘娘,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我就不是皇后了。”
……
……
只有这个报讯的小宫女听到沈亦儿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本来这件事只有两人知道,不会轻易泄露,但问题是这小宫女是小拧子的人。
随着年龄增长,小拧子也变得越来越世故老练,开始有意识地在宫内各紧要地方安插眼线,尤其是皇后沈亦儿这边……沈皇后是沈溪的亲妹妹,对正德皇帝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小拧子便精心挑选了个宫女送到西宫,以便随时了解情况,谁想竟然被沈亦儿收到身边贴身服侍。
在这件事上,小宫女觉得自己犯下弥天大罪,她没什么主见,做错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去找小拧子求助。
小拧子听说后大吃一惊,皇后居然提出要跟皇帝和离?这可是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一旦传出去朱厚照颜面丢尽,届时肯定会大发脾气,皇帝身边人都会遭殃,关键是他还不敢把事情相告,以便预作防备。
“记得,对任何人都不得泄露,只要曝光就是个死,还祸及家人,知道吗?”小拧子略一思索便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直接开口威胁。
那小宫女早就吓破胆,这会儿哪里还敢多嘴多舌,使劲地把自己的嘴捂上,表明自己嘴巴很牢。
小拧子无心去想这小宫女是否为长舌妇,赶紧找人商议对策。
因为朱厚照还在跟袁夫人胡天黑地,他也算空闲,很快便找到张永。
“张公公,事情不妙啊……”
小拧子见到张永后,未做隐瞒,把事情跟张永和盘托出。
张永乍一听,觉得自己找到了小拧子的死穴,但仔细思索后却发现原来是自己被拉上贼船。
“拧公公,您跟鄙人说这些作何?皇后娘娘对陛下在外边乱勾搭女人有何意见,又会做出如何举动,那是皇后娘娘自己的事情……犯不着咱当奴才的出来说三道四吧?”张永道。
小拧子急道:“若事情真发生,朝廷不是要出大乱子吗?你说咱们这帮在陛下身边的人日子会好过?”
张永道:“切莫着急!小姑娘家心智不成熟,或许只是随口说说……怎么可能真的发生这种事?就算她想做也做不成,皇家不会同意,沈家人又怎敢跟陛下对着干?”
小拧子摇头苦笑:“你当皇后跟旁人一般,对陛下毕恭毕敬吗?入宫一年,她还没跟陛下圆房呢。”
“什么?到现在……”
张永不敢继续问了,他发现这位西皇后的确任性了点儿。
要说朱厚照跟皇后不睦,并非第一次,前面还有个夏皇后。但皇帝对沈皇后的态度,那是有目共睹,若如此沈亦儿还能一直拒绝朱厚照,到现在尚未圆房,那就证明堂堂天子拿皇后没办法。
小拧子道:“不单如此,以咱家掌握的情况,去年沈大人把妹妹送入皇宫前,曾跟陛下约法三章,其中一条就是若皇后觉得宫中过得不如意,可以随时提出离开,甚至可以……和离。”
张永霍然站起,不敢置信地道:“开什么玩笑!若是小姑娘家言笑也就罢了,沈大人怎会跟陛下提出如此目无君上的条件?”
小拧子眯眼道:“信不信由你……最初咱家也不信,但现在看来却不得不信,因为皇后入宫后,陛下百般讨好,到现在沈皇后都对陛下不理不睬,此番张苑乱来,不知从哪里找来民间女人送至陛下寝帐……你说皇后娘娘会怎么想?”
张永道:“那……咱们能作何?这件事本来就跟我等没关系不是?”
小拧子叹道:“实在不行,得想办法把事情往张苑身上引……人是他送来的,出了差错自然也得由他担待,总不能他做事只要好处却不担责吧?”
张永想了很久,认真打量小拧子,问道:“如何个引法?”
小拧子涨红着脸,怒气冲冲地喝问:“咱家前来是问策,怎么你倒反问起咱家来了?”
张永非常为难,站起身,来回踱步,许久后才道:“要不这样吧,试着把这件事透露给张苑知晓,让张苑知道皇后娘娘的态度,必阵脚大乱……或者干脆把消息泄露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你疯了!”
小拧子大叫道,“沈大人跟陛下约法三章,还有皇后要跟陛下和离之事,泄露出去必定引发轩然大波……陛下颜面受损,肯定会一查到底,到那时你我能保住脑袋?”
张永脸上流露出坚毅之色:“咱家并不是要泄露皇后要跟陛下和离之事,更不会涉及沈大人跟陛下的约法,只需要对外说皇后娘娘不高兴便可。”
“陛下若顾忌皇后娘娘的反应,自然知道收敛,会主动去向皇后娘娘认错,自然会达成和解,你担心的大事也就不会发生,你我也可高枕无忧。甚至经此一事,张苑会为陛下和皇后娘娘所恶。”
小拧子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啊,若陛下对此全不在乎,那就证明根本不在意皇后娘娘的态度,如此就算皇后娘娘坚持要和离,想来陛下也不会有多生气。这么看来,真有必要告知皇后娘娘,女人是张苑找来的,只要皇后娘娘不高兴,回头找机会跟娘家人一说,张苑开罪沈大人,再难在朝中立足!”
张永连连点头:“总归尽量往张苑身上泼脏水,你我便可轻松脱困,且勿自乱阵脚。”
……
……
朱厚照跟袁夫人的事,可说触动了沈亦儿的底线,让沈亦儿开始有吃醋甚至想跟朱厚照摊牌。
以前沈亦儿绝对不会在意这些,现在她则很注重体现出自己嫁进皇宫后的尊严,要么恢复她皇后的颜面,要么就此离开,恢复自由身,总归是沈家的女孩,从小接受的教育让她有一种独立自主的意识,喜欢去争取。
朱厚照第二天一早得知消息,而前来传信之人还是张苑。
因为此时沈亦儿已离开营地,没有选择直接登船,调头南下,而是在锦衣卫护送下前往扬州,再想办法去新城。
朱厚照听到这消息颇感意外:“发生何事,为何皇后要走?她有何急事?”
张苑可不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有关,这也是他敢来找朱厚照的主要原因,不假思索道:“回陛下的话,老奴不知情……皇后娘娘天亮时突然说要走,还稀罕地骑上了马,别人拦都拦不住,这不老奴只好来跟陛下奏禀么?”
朱厚照很着急:“没用的东西,皇后离营都不知拦住吗?出了意外谁负责?赶紧为朕备马。”
张苑大惊失色,对于朱厚照的骑术,手下这群人非常清楚,要说平时骑一会儿马倒没什么关系,朱厚照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过不了多久便索然无味,自然会改乘车驾,但若是骑马追人,涉及长途奔袭,出意外的话这责任不是张苑能承担的。
张苑急道:“陛下不可,老奴已派人去追赶皇后娘娘,绝对不会让娘娘出事,陛下您只管在营中等候消息便可。”
朱厚照怒道:“光派人追赶有何用?皇后脾气倔,让她回她就会回来?怕是朕去了都没用,但若朕不去,她可能直接走人了……现在朕连她为何离营都不知呢……”
说是不知,但朱厚照隐约感觉事情可能跟昨夜自己找女人有关,但现在他也不敢肯定,就算心急如焚也不会拿自己的错事来做文章。
张苑没辙,只能在前引着朱厚照出了帐门,没等他走上两步,就见到张永带着人过来。
张永回到司礼监后没多少实权,但好歹作为秉笔太监该享有的待遇还是有的,除了皇帝跟前,其他地方可以随便去。
看他行色匆匆的模样,像是专门来跟朱厚照奏事的。
张苑见状快走几步迎上,有意阻止其靠近。
朱厚照一眼见到张永,喝止道:“那不是张永吗?让他过来。张苑,你赶紧去为朕牵马……”
“陛下……”
张苑本想争辩两句,回头见到朱厚照神色不善,知道多说无益,只能赶紧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去办事,错身而过时还用恶狠狠的目光瞪了张永一眼,像是威胁对方不要乱说话。
张永几步到朱厚照身前,躬身行礼:“参见陛下。”
朱厚照一抬手:“张公公,从东厂和锦衣卫调拨人手,随朕出去办差,一刻不得耽搁。”
之前朱厚照已卸下张永提督东厂的职务,但关键时候根本顾不上这些,只记得张永负责这方面的事,便随口吩咐下去。
张永道:“老奴已做安排,不过……”
“不过什么?”
朱厚照打量张永,像是明白什么,往四下一看,“有事直说。”
张永行礼道:“老奴没资格调遣人手,用人上怕是有些不方便。”
朱厚照这才想起之前因为张永离京,长时间不在身边,暂时卸了对方提督东厂的职司,意识到此时非要用张永这种有经验的人不可。
朱厚照道:“拿朕的手谕去,谁都调得动……这次若是皇后出事,拿你们这些不作为的奴才是问。”
说话间,朱厚照愁眉不展,担忧、焦虑溢于言表,好在这时张苑牵马过来,神色才稍微舒缓些。
这边张永和小拧子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都没有提有关皇后离开营地的缘故,甚至之前还暗中帮沈亦儿出营地,以便趁机向张苑发难。
朱厚照这边着急追出营地,一行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简直跟出外打猎一样。
在营地外守了一夜的地方官将看到这一幕都觉得无比惊奇。
早晨才出去一批,现在又来一批,全都是御林军、锦衣卫前呼后拥,也不知营地内出了何事。
现在他们见不到管事者,也就无从打听,只能目送大队伍离开。
至于沈亦儿这边,出营地并没多远。
一切便在于沈亦儿的骑术相当一般,她不过就是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号称巾帼不让须眉,但其实跟其他半大的黄毛丫头没多大区别,才骑马没多久便觉得双股生疼,紧夹马腹的腿很快就没力气了,却依然咬牙硬挺。
其实沈亦儿出营地的决心并没那么强烈,她不是个不顾后果的姑娘,说是随时可以走,也这么做了,但出来后吹了吹冷风,头脑稍微冷静便意识到自己这个皇后不是说撂挑子就能撂得掉的,她得考虑家族的利益,把得罪皇帝的前因后果考虑清楚。
或者说,她现在就在等有人追出来。
“娘娘,咱慢些走,奴婢实在撑不住了。”十多个宫女苦不堪言,一边跌跌撞撞跑着,一边娇喘吁吁叫唤。
她们从未骑过马,沈亦儿骑马她们没法照做,只能靠两条腿一路小跑跟着。
沈亦儿骑马速度再慢,也不是平时严重缺乏身体锻炼的宫女可以跟上的。
沈亦儿从马背上跳下来,身手倒还矫健,下马后她往身后看了一眼,撅嘴道:“真是没良心,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这种男人拿来有什么用?”
宫女们听到后一阵汗颜,这哪里是皇后?根本便是普通人家的妇人,向人抱怨自己的丈夫做得不好,但这些事情可不是她们这些身份低贱的宫女能掺和进去的,只能避开沈亦儿的视线,向四处打望,以避免被问到难以作答。
一名宫女忽然眼前一亮,指着远处道:“娘娘,有大队人马往这边来了,队伍中好像有龙旗……”
沈亦儿踮起脚尖看了看,马上转过身,拿出吃奶的力气爬上马背,一抖缰绳,嘴上招呼:“那还等什么!赶紧跑路啊……哎呀,你们有力气就跟着,没力气便留下,我不强求你们一定追随我……”
宫女们相互看了一眼,立即迈开步伐追赶……这节骨眼儿上她们哪敢留下来啊!
哪怕沈亦儿不会斥责和惩罚她们,但宫里的管事绝对不会放过她们……把皇后娘娘给弄丢了,那可是祸及家族的大罪。
她们就算累死,也总比被人活活打死强,何况还可能给家人招灾,所以只能赶紧跟上沈亦儿的坐骑。
不过她们也知道,如果后面追来的人是皇帝,那皇后应该走不了了,她们只要咬牙坚持一下,过不了多久便无需再靠两条腿跑路。
……
……
朱厚照终于把人追上。
此前路上他已有诸多抱怨,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怎么跑了那么远!?”
朱厚照也疏于锻炼,体力明显跟不上,再加上他怕沈亦儿真想跟他分道扬镳,这一路上顾不得休息,追赶时也累得够呛。
“皇后……”
朱厚照看到沈亦儿在前面,老远便招呼,试着把沈亦儿叫住。
此时他还心存侥幸,觉得可能是沈亦儿想出来玩玩,只要自己喊一下,沈亦儿知道他前来便会停下马匹。
但先行传话的侍卫都没完成的事情,他就算亲自来也不顶事。他不叫还好,这一叫沈亦儿反而一抖缰绳,策马狂奔,结果沈亦儿骑术不佳,再加上力气不足难以夹紧马腹,加速没多身体就摇摇晃晃,看起来触目惊心。
“赶紧,别让皇后坠马!”
朱厚照非常紧张,大声吆喝。
众多侍卫立即打马向前,前边保护的锦衣卫也迅速靠拢,好歹把沈亦儿的马给拦住,很快朱厚照追到沈亦儿的坐骑前,跳下来伸出手,试图将受惊的马匹的笼头给抓住。
“皇后小心……”
朱厚照试着稳定马匹,可惜他根本没经验,用力一扯笼头,反而把马给惊着了,随着马匹人立而起,沈亦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朝朱厚照身上重重砸来。
朱厚照赶紧伸手去接,却没接住,二人几乎同时摔到地上。
“陛下!”
紧随而来的张苑大惊失色,赶紧跳下马,准备“护驾”,此时正是表现忠心的时候,他哪里肯落后?结果张永却抢先一步,虽然张永看上去也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但到底久经战阵,前几年跟着沈溪南征北讨,许多时候部队需要急行军,张永别的没学会,骑马疾行完全顶得住。
张苑挤开人群冲到朱厚照跟前时,张永已把倒地的正德皇帝给搀扶起来,同时一个宫女也拼尽全力把沈亦儿给扶起。
却说之前跟着沈亦儿一起跑的一群小宫女,到最后只有一个跟得上,扶起沈亦儿后便“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额头贴地,战战兢兢像是在等候审判。
这名宫女并非之前在沈亦儿面前告状的那个,看上去娇弱,但眸子里却有一股光芒,让人感受到她的坚毅不屈。
“皇后,你干嘛跑?朕叫你,你就该停下来啊。”朱厚照站起后,顾不上整理仪容,凑到正在拍打衣衫的沈亦儿跟前,嘴里不自觉抱怨起来。
“哼……”
沈亦儿将脑袋一拧,轻哼一声,那傲娇的模样让朱厚照意识到要坏事。
朱厚照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们夫妻间闹矛盾,他也知道沈亦儿数落他的时候从来不会顾忌场合,当即挥手:“你们退下吧,朕有话要跟皇后说!”
张苑这时刚凑到正德皇帝跟前,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现,就被朱厚照赶走。
等人群四散开来,沈亦儿对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道:“还等什么?咱们继续走。”
小宫女赶紧爬起来,果真搀扶沈亦儿,步履蹒跚地继续往南边走,朱厚照瞪大眼:“大胆,朕没下令就敢扶着皇后走?停下!”
沈亦儿反唇相讥:“她是我的人,凭什么听你的命令?我说走就走!哼!”
小宫女果真不给朱厚照面子,扶着沈亦儿继续走,让朱厚照哭笑不得,摇摇头赶紧跟上,嘴里不断地说着好话。
沈亦儿和朱厚照闹矛盾,就像是小孩子吵架,谁的气势先软下来谁就输了。
可惜的是从一开始朱厚照就不得不对沈亦儿低声下气,使得作为九五之尊的他注定成为输的一方。而且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在先,以讨好的姿态跟沈亦儿交谈,从远处看上去就像是在苦苦哀求,以期得到沈亦儿原谅。
张永、张苑、小拧子等人只能在远处瞧着,虽然听不到皇帝两口子说些什么,但三人能瞧出一些端倪。
“可真是稀奇……”
张永摇摇头,不由自主说了一句。
张苑死死地瞪着张永:“你说什么?”
张永耸耸肩,道:“不过是好奇皇后娘娘为何要出游罢了……你何必如此紧张?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张苑瞟了张永和小拧子一眼,不再言语。此时三人正在暗中较劲儿,不过张苑属于势单力薄的一方,却是最有权势的一个。
张永微笑着向小拧子拱拱手:“拧公公,听闻您已出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之职,以后咱得相互帮扶才是。想来在张公公统领下,司礼监必定蒸蒸日上。”
他的话,就像是说他跟小拧子并不熟悉,从南京返回后两人从未见过面,此番乃久别重逢,如此旁人也不会怀疑他们早有谋划。
张苑冷笑不已:“咱家可统领不起你们这帮人,一个个反了天,老在背后搞事情,也不知消停一点儿……老老实实跟着咱家做事,莫非还会亏待你们不成?”
张永笑而不语,小拧子也没有回复。
此时小拧子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远处朱厚照跟沈亦儿身上,看到正德皇帝一直在赔礼道歉,心里琢磨如何才能充分利用此次事件,为自己谋取利益。
……
……
朱厚照跟沈亦儿的交谈一直持续到中午,随着众多宫女奉召前去迎沈亦儿,朱厚照回到一群近侍跟前,脸上带着颓丧之色。
一群近侍上前,却没人敢吱声。
朱厚照在侍卫临时准备的椅子上坐下,苦着脸道:“好说歹说,皇后终于答应朕返回营地,不再去找沈尚书……朕太难了,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拧呢?”
张苑道:“陛下莫着急,只要皇后娘娘不走,事情就有挽回的余地。外人绝对不会知道这件事……”
朱厚照突然冷冷地打量张苑:“外人不知,那皇后怎知朕昨晚的事情?是谁在皇后跟前乱嚼舌根子?”
一句话便让人紧张起来,无论是始作俑者张苑,还是搬弄是非的小拧子和张永,都不想成为出头鸟。
所有人都不说话,朱厚照自然怪责不到张永和小拧子身上去,怒气冲冲地瞪着张苑:“朕问你话,你没听到吗?”
张苑心里那叫一个委屈,暗忖:“我为陛下安排那么多节目,还让您得偿所愿,跟袁夫人成就好事,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张苑跪下道:“回陛下,老奴也不知消息是如何走漏的,或许是哪个奴才在皇后娘娘面前乱说话……若查出来,一定乱棍打死!”
说话间,张苑特意往小拧子和张永身上瞄,暗指眼前这两个就是重点怀疑对象。
奈何张苑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他也没留意沈亦儿身边的人和事,怎么也没料到会出这种纰漏。
朱厚照一拍大腿:“查!必须给朕查清楚,谁敢在皇后面前搬弄是非,挑唆朕跟皇后的关系,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朕若是知道是谁干的,定让他身首异处!”
张苑听到这句狠话,脑袋一缩,旁边小拧子也是一阵心惊肉跳,虽然消息不是他泄露给沈亦儿的,但事情始终跟他有关。
朱厚照随即变得垂头丧气起来:“为了让皇后满意,这两天别安排节目了……去,把銮驾弄过来,朕跟皇后都走累了,换乘马车回营。瞧这事整的……回去以后再说吧。”
说着他站起身便要走。
张苑跟在后面道:“陛下放心,老奴一定会查出问题的根源,令此事得以妥善解决,让别有用心之人不得好死。”
……
……
沈亦儿终归回到营地。
朱厚照在沈亦儿面前做出许多保证,就像是在外边偷腥的男人被家里的妻子发现,不得已出具保证书。
虽然对皇帝来说,这保证书没有任何效用,但至少短时间内朱厚照不敢再乱来了。
一来朱厚照要为自己的名声考虑,若沈亦儿真走了,还坚持跟他和离的话,他的脸面就没了,即便他不同意,也等于是违背当初与沈溪之间的约定,以后再想得到沈溪的支持就很难了,会出现很多不稳定因素。
二来则是最为重要的一点,朱厚照心目中的确有沈亦儿这个小辣椒的位置。
如果沈亦儿从了他,二人可以过正常的夫妻生活,他也不至于出去偷腥,在这点上沈亦儿也能理解。
小孩子吵架吵累了,就暂时把问题放到一边,可是矛盾仍旧存在,一旦某个时间点爆发,又会接着吵。
沈亦儿累了,她不想南下让自己吃苦,当朱厚照跟她说沈溪即将回京时,她想的是等回到京师后跟沈溪告状,让兄长来告诫皇帝相公,打压一下朱厚照的嚣张气焰。
这次吵架以一种相对平和的方式结束。
当事人事后不太当回事,但张苑、张永和小拧子等人却因此而产生强烈的防备心理,他们都意识到沈亦儿在宫廷斗争中的“重要性”。
他们意识到,虽然眼下皇帝跟皇后吵架没什么结果,但以后或许会因此爆发不可预料的事情,这极有可能是一场暴风雨的开端。
……
……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魏国公徐俌才过几天安稳日子,便得到一个让他极度紧张的消息。
沈溪即将来南京。
以徐俌打探到的情况,沈溪是回京途中借道南京,可能要在南京城停留几天,这让徐俌疑神疑鬼。
平定宁王叛乱中,徐俌属于“功过相抵”的那种,朝廷对他的颁赏不多,甚至于此战中一些有功的大臣还被朱厚照勒令留在江西找寻娄素珍的下落。徐俌意识到,朱厚照很可能会借题发挥,铲除朝中一些不听话的老臣。
“……沈之厚来南京作何?直接到扬州,由大运河回京城不好么?此番他前来,很可能是要拿本公开刀,本公跟他有些积怨,之前新城建设急需各种物资,派人来跟本公伸手,本公未与理会,他很可能借机报复……”
徐俌平时在人前表现出一副睿智的模样,但在心腹谋士徐程面前不需有任何收敛,直接便分析种种可能。
徐程是来传报消息的。
因沈溪过道南京并未提前跟南京镇守衙门打招呼,徐程不明底细,担心沈溪低调行事是为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特来提醒,但见到徐俌胆颤心惊的模样,又改为安抚。
“公爷,这里到底是咱的地头,沈大人之前可说非常守规矩,甚至比那些持重的老臣都懂行,为何要如此惧怕?”
徐俌骂咧咧道:“你怎么不开眼呢?这种毛头小子,平时表现出温和的一面,就把你给迷惑了?若他不激进的话,怎么在朝中快速崛起的?怎么赢得先皇跟当今陛下的完全信任?这才几年时间,做文官便官居极品,离奇的是居然还赐封公爵,大明开国以来有谁比他更能得瑟的?”
这话让徐程无从反驳,只能低下头道:“小人疏漏了。”
徐俌道:“有时候,你看事很准,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官场却不同,本公沉浮宦海多年,岂能不知其中险恶?本公一直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要推行改革,必然会器重那些年轻的大臣,本公掌江南兵权多年太过碍眼,这次领军又诸事不顺,朝廷岂能不做文章?”
徐程请示:“那公爷,是否要有所防备?”
“没防备怎么能行?给点有用的建议吗?养你又不是吃干饭的!”
徐俌怒冲冲地道,“魏国公府传承多年,绝对不能折在本公手上……沈之厚就是个笑面虎,本以为陛下回京城后就能高枕无忧,谁想还要面对他……若不把他给应付好了,可能比开罪陛下问题都要严重。”
徐程为难道:“公爷,请恕小人直言,沈之厚乃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为人处世近乎滴水不漏,礼收回去都能变个法儿送回,酒色财气的东西对他来说全不管用,这样的人最是难缠……若他真针对公爷而来,怕是不好解决……难道要做了他?”
徐俌皱眉不已:“非要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沈之厚手头兵马可不少,他握有实权,出征在外陛下连个监军都不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切不可掉以轻心……”
“那就是……要动手?”徐程小心翼翼请示。
徐俌再次骂开了:“怎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以为咱府上是什么地方?朝中重臣都敢下手,活腻味了?”
徐程被骂,只能俯首帖耳不对答。
徐俌想了一下,这才摆手:“完全置之不理也不行,做两手准备吧,如同他初来乍到时一般……本公就不信了,他这颗蛋会一直没有缝!”
“那还是要试着送礼?”徐程再度请示。
徐俌摇头,眉头微蹙,若有所思:“普通礼数显然难以让这小子满意,他志不在那点好处,他当官根本就不是为发财,他缺钱吗?哼哼,他缺的是名望,还有野心,有些人根本就没法满足他,若本公能成全,或许还能跟他进一步熟络起来。”
徐程点头道:“若有沈之厚在朝中为内应,咱府上在江南做事会方便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