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出了药铺直接跑去周氏做工的裁缝铺,十几个妇人正在屋子里做针线活,沈溪上去抓着周氏的手便往外拖。
“你个憨娃儿吃错药了?放开娘,娘还要做工呢。”周氏骂道。
沈溪扬起小脑袋:“娘,我找到房子了,您跟我去看看。”
周氏脸上满是惊讶。
丈夫出去找房子没有任何消息,儿子这边竟然有着落了?
周氏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个究竟:“那把黛儿叫上……黛儿,快过来,今天咱们早些下工!”
等跟领班妇人请了假,周氏这才跟沈溪一同出来,嘴里恶狠狠地威胁:“你小子要是敢消遣老娘,看老娘怎么收拾你!”恰好身上别着针,周氏把针头摘了下来虚晃两下,“到时候老娘就用针扎你!”
沈溪没有说话,带着周氏来到“思古斋”旁边的药铺。
周氏到了门口不敢进去,眼前的店铺一看就很正规,若是沈溪忽悠她,到时候丢脸就丢大了。
“这位姐姐,请到里面来。”
倒是店铺的主人先迎了出来,见到沈溪后她立即明白过来。
周氏有些慌张:“我……我不是来买药的。”
“知道,我知道……来,请到里面来说话。”
说着妇人把一脸糊涂的周氏请到里面,林黛看了看沈溪,调皮地吐吐舌头,跟着走了进去。
妇人直接把周氏迎到药铺后院的正堂,坐下来把之前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妇人其实也糊涂得紧,只知道她曾好心邀请避雨的孩子今天突然送来二两多银子,说要租房,其他事情她也不清楚。
“憨娃儿,你哪儿来的银子?”周氏怒气冲冲地瞪着沈溪。
沈溪讷讷道:“银子来路没问题……老先生临走之前留下一幅画,让我拿到字画店寄卖,今天才卖出去。银子太多我怕路上丢了,恰好那****在这家店铺避雨,知道伯母是好心人,我就想让她帮忙租房。”
周氏再次呆住了,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扯到那老道士身上?
妇人道:“姐姐别怪孩子……其实之前我就注意到他了,他经常到隔壁的字画店晃悠。那日下雨,沿街的铺子全都关了,妹妹见他全身都淋湿了,于是请他进铺子来避雨。今天他也是从字画店出来的,应该不是坑蒙拐骗得来的银子……姐姐若是不信,大可到隔壁去问问。”
周氏这下倒是没有怀疑了,叹息道:“妹妹客气了,其实这孩子……有段机缘,遇到一位赏识他的老先生,那老先生不但教他读书习字,临走前还留给他傍身之物。说来我们一家人已亏欠那老先生不少了。”
“只要钱的来路没问题就好!”
妇人释然地点了点头,笑着道:“说来也巧,我家相公病逝之后,留下这铺子和后巷的院子,这两年那边一直无人居住,要是姐姐不嫌弃的话,回去收拾一下,就搬过来住吧。”
两人才聊了几句就非常投缘,姐姐妹妹的很是亲热。
周氏闻言喜上眉梢,问道:“妹妹,每个月的租金多少?”
“相逢就是缘分……租金我也不多收,每月五十文钱姐姐看可好?要是姐姐觉得不合适,我们可以再商量。”
周氏心里乐开了花。
五十文钱租个带三间房的院子,就算是在县城周边也未必能做到。如今有了沈溪从字画店得来的二两六钱银子,按照官价来说,那就是足足两千六百个铜板,足够一家人住上几年了。
“这怎么好意思?”周氏觉得占了别人便宜,嘴里客气道。
妇人脸上带着和熙的笑容:“实不相瞒,妹妹这两年之所以没租院子出去,是怕有人住进去影响我们母女的清誉。可姐姐一家看起来挺好的,孩子教得这么听话,父母一定差不了。妹妹就想身边多一个像姐姐这样的知心人,以后也好有个伴。”
周氏心里自然一百个乐意,但她还是不敢相信有这等天上降馅饼的好事,不过等妇人带着周氏到后巷看过院子后,周氏终于彻底放心了。
院子虽然不大,却胜在精致,宽敞的一主二厢三个大间加两个耳房,其中一个耳房是厨房,灶台收拾得规规整整,另一个耳房则是厕所。中间的天井面积很大,一口古井干净清澈,井水甘冽甜美。
房间里床榻、柜子都是现成的,不用添置什么就可以住进去。
简单交流,周氏才知道那妇人姓孙,名惠娘,如今随夫家的陆姓,是为陆孙氏。这陆孙氏惠娘颇为贤惠,在丈夫病死后带着女儿打理药铺,勉强能够维持生活开支。至于其他细节,因为才刚认识,周氏不便多问。
待一切商定好,周氏兴冲冲地带着沈溪和林黛返家,天擦黑的时候沈明钧回来,周氏高兴地把事情告诉自己的丈夫。
沈明钧听了大为振奋,让他愁了两天的事终于得到圆满解决,一家老小总算可以继续留在城里了。
“明日早上咱们就把东西搬过去……我去跟刘管家请半天假,过去好好收拾下院子,今后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沈明钧带着几分憧憬道。
周氏笑着应了,但她还惦记着那老道士的恩德:“当家的,要说这一切,都是拜老先生所赐,可惜咱俩无缘相见,回头咱们立个生位,每日里烧香供着,求菩萨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沈明钧欣然应允:“事情就由夫人做主好了。”
所谓的生位,就是给活人设立的牌位,用来感恩戴德。沈溪听了父母的对话后,脸上的表情要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这个老道士根本就是自己凭空杜撰出来的,姓什名谁一概不知,这生位怎么个立法?
吃过晚饭,周氏让沈溪和林黛回房收拾自己的东西,结果每个人都各自打了个包袱,林黛的包袱要比沈溪大许多。
“你才来家里多久?怎么就比我多那么多东西?”沈溪想打开林黛的包袱看看装的都是些什么,小丫头连忙阻止:“别动,里面都是娘给我买的,没有适合你用的。”
沈溪撇了撇嘴:“小气鬼,以后定然是个抠门的媳妇儿。”
“哼。”
林黛轻哼一声,翻箱倒柜继续检查有没有遗漏。
沈溪伏在桌子上,双手捧着下把,一边看林黛捣腾,一边琢磨明天如何把藏在杂物房的东西转移到新家去。
第二天清晨卯时刚过,沈明钧便去找了辆牛车过来,一家人把包袱和被褥放在车上,周氏不断念叨:“今天定要再絮一床被子,搬过去住后憨娃和黛儿就要分开睡了。”
沈溪看了看正在扒拉包袱里东西的林黛,耸了耸肩:“娘,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孩儿年纪还小,跟黛儿睡一张床就行了。”
周氏骂道:“你小子懂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她是你的养媳,但一日没成亲睡在一起就名不正言不顺,别人会说闲话的。之前让你们睡在一起那是没条件,现在一切都是现成的,自然还是分开好。坐稳扶牢了,不然一会儿把你颠下去摔成个傻子!”
一家人坐着牛车,慢慢悠悠到了地头,陆孙氏惠娘(下文简称惠娘)早早就等在门口,帮忙搬抬。
原本沈明钧打算请一天假,好好把新家整饬一番,但因王员外临时有事,要带几个长工下乡,其中就包括沈明钧。无可奈何之下,沈明钧只得雇了辆牛车并帮忙把东西搬上车,就去上工了。
如此一来,卸车时就只有一群妇孺搬搬抬抬。
好在一家人在城里待的时间不久,所有家当用个大箱子就装完了,周氏和惠娘携手把箱子抬进主屋。
做完这一切,周氏连忙催沈溪去上学,她跟林黛留下来收拾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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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沈溪放学回来,家里基本上都收拾好了。
周氏用沈溪卖画的钱置办了新床单和被褥,却是给黛儿准备的,除了床单被褥还有一方小枕头,如今全挂在院子里。
闽浙一代空气潮湿,家里的东西非常容易受潮,因此周氏趁着日头好,把旧床单和被褥一并拿了出来晾晒,花花绿绿把天井都给占满了。
“娘呢?”
沈溪几间房子找了个遍,没见到周氏,不由问坐在门前托着香腮发愣的林黛。
林黛回过神来,俏脸露出可爱的笑容,映着阳光甚是娇美,她指了指左右的院子:“娘去串门了,说是拜访街坊四邻,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在一个新地方安居,自然得跟街坊邻居打好关系。
沈溪心想老娘可真聪明,远亲不如近邻,一旦有什么事情,亲戚住得远远的根本就指望不了,还是街坊邻居能帮上忙。
“你在家里等着,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沈溪一溜烟跑出家门,他惦记着回老院子那边把东西转移过来。
刚到老院子门口,就见王陵之坐在房门洞开的门槛上,闷闷不乐地用石头在地上画着什么。
“干嘛呢?”
沈溪走上去,问了一声。
王陵之听到沈溪的声音,惊喜地抬起头:“师兄,可算见到你了。我正愁你不声不响搬走,不知去哪儿找你呢!”
沈溪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惦记着他。
原本只是利用王陵之弄点儿笔墨纸砚回来方便作画,谁想厮混久了不知不觉竟然成了好朋友,如今一刻不见就想得慌。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进去帮我拿点儿东西,稍后我带你去认认门。”
“师兄的事,就是我的事。”
王陵之倒是挺讲义气,起身进到院子帮沈溪搬抬东西,这时候刘管家正好过来收房,见到两个小家伙在一起有些奇怪。
“少爷,您这是干什么?”刘管家看着自家少爷跟长工的儿子亲热交谈,手里还捧着一大堆东西,不由好奇地问道。
“哦……刘管家,我来找我朋友一起练字,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走了。”
王陵之不想跟刘管家多说话,随便敷衍一句,便提起装有宣纸和笔墨的布袋子,跟在沈溪身后离开院子。
二人来到药铺所在的那条街的街口,沈溪突然担心老娘回家了,手头这些东西不好解释来路,琢磨找个地方藏起来。
“师弟,我想了想,东西搬到我新家有些不太妥当,你有没有藏匿的好地方?”沈溪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王陵之。
王陵之想了想,道:“要不拿到我家去?”
见沈溪摇头,王陵之突然眉开眼笑,“我想起个好地方了……我家祠堂后面有两间破房子,爹说那里以前是猪舍,后来没人管理就荒废了,脏兮兮的从来没人去,要不咱们就把东西放在那儿如何?”
沈溪竖起个大拇哥:“师弟,你越来越聪明了,咱们就把东**在那儿。”
王陵之被沈溪夸奖两句,顿时飘飘然。
等帮沈溪把东**好,王陵之才跟着沈溪去沈溪新家那边,这时候周氏刚好从邻居家走出来,见到沈溪便斥骂:
“你个死小子,放学后不回家,跑哪儿野去了?”突然见沈溪后面还跟个同龄的少年,周氏顿时换上一副笑容,“憨娃儿,这是谁家孩子?”
“娘,这是我同学,以后会经常来家里玩。”
周氏笑道:“好,好,多跟同窗亲近一些好……好孩子,以后常过来,当这里是自己家就行。”
王陵之不太适应周氏的热情,他凑到沈溪耳边,低声道:“你娘好凶啊……算了,等下次你娘不在家,我再来找师兄传授武功。”
说完竟然转身就跑了。
等周氏进到院子,才奇怪地问道:“那孩子怎么见了我就走了,也不进来坐坐?”
沈溪笑着扯扯周氏的裙摆:“娘,你骂我骂得那么凶,把我同学给吓走了。”
周氏这才恍然,但脸上却满是不屑:“娘骂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的,还不让老娘骂你了?就算你以后真的有出息了,中了状元,娘照样骂你。”
沈溪笑道:“我若是中了状元,那娘就是诰命夫人,娘随便怎么骂我都成。”
“小孩子家家还懂诰命夫人,你当是戏台上唱戏?”
周氏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喜滋滋的,向往道:“要是真有那一天才好。走,进去给老先生拜拜,祈求菩萨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再保佑你小子没病没灾将来有出息。”
家中正堂位置摆着一块木制的牌位,上面什么字都没有。沈溪指着牌位,看向周氏:“娘,空的哎。”
“娘又不识字,怎么写?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再见到那位老先生知道他的名讳,你亲自来写。看什么看!赶紧拜……没让你站着,赶紧磕头,三个响头,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拜老先生,若有哪天不拜,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沈溪心里那叫一个别扭,要给一个从来就不存在的人磕头,还要今后每天都不落下,实在太难为人了。
傍晚的时候,周氏去了趟王家,因为沈明钧还不知道新家在哪儿,她得去带路。
晚上一家人聚齐,开开心心地捣鼓乔迁新居后的第一顿饭,饭菜刚刚摆上桌,惠娘母女提着礼物过来拜访。
惠娘的小女儿闺名曦儿,可爱是可爱,但萌萌的不懂事,吃饭的时候总是瞪着大眼睛冲着沈溪猛瞅。
吃过饭送走惠娘母女,一家人准备睡觉。
沈溪和林黛原本睡在一间屋子里,现在家里的条件好了,周氏便让未来的儿媳妇单独住一间屋子,不过跟沈溪的房间只隔着一道门。
“早点儿睡,每天起来晨读……娘听说那些有出息的孩子,早早地就要起来大声读书,憨娃儿,你也不能偷懒,知道吗?”
沈溪吐吐舌头。
林黛则很委屈,原本周氏说让沈溪学会写字再教给她,可最近家里的事多,周氏每天带她去学针线活,对教她识字的事再也不提。
等周氏举着油灯回房去,沈溪立在门口布帘后面,看着正在月色下收拾床铺的林黛,笑道:“黛儿,我听先生讲了些故事,说给你听好不好?”
林黛回过头看看,忙不迭点头,穿着木屐拖鞋来到沈溪的房间。
二人在床边坐下,沈溪笑道:“我这个故事,可精彩了。”
“什么故事呀,我才不信有多好听呢。”
沈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讲他的故事:“我说的是一个书生赶考的故事……”
“书生就是读书人,他能进京赶考,说明他已经取得生员的资格,并且还过了乡试。一天晚上,他走到一处荒郊野外,只见前面有许多坟堆……你知道什么是坟堆吗?”
林黛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身子微微颤抖,但依然嘴硬:“坟堆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呗,有什么好稀奇的。”
“对,就是埋死人的地方,并不出奇。天色已经很晚了,那坟堆旁边恰好有一个破庙,庙子后面是一个树林。”
“书生没地方投宿,就住进庙里。他孤零零一个,晚上那风啊,呜呜地吹着,树梢发出‘嗖嗖’的声响,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书生心无旁骛,点亮烛台,吃了点儿干粮便认真读书,到半夜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
“咚,咚,咚。”
沈溪使坏一般敲打了三下床板,正听得认真的林黛“哇”地一声大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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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林黛一声惨叫,正屋的灯亮了起来。
周氏穿好衣服,拿着油灯走出房间,来到天井,从敞开的窗口看了进来,月光皎洁。林黛正坐在床沿上,贝齿咬着右手食指,一脸害怕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周氏关切问道。
林黛刚要回答,沈溪抢先道:“娘,屋子里有老鼠。”
周氏释然道:“老鼠罢了,旧房子哪能没有?又不是没见过,别大惊小怪的。黛儿,快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
说完周氏捧着油灯回房去了,沈溪挥挥手:“娘让我们快些睡……黛儿,你快回房去吧,故事明天再讲。”
林黛东张西望,犹豫了一下,下地后掀开门帘往隔壁屋子去了。
沈溪躺着,心里想事情,不多时听到微弱的脚步声,侧过头只见林黛下身穿着很短的白色亵裤,上身是一件红色的小肚兜,抱着周氏刚给她塞的新枕头,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面色苍白地看向自己。
“怎么了?”沈溪笑着问道。
“你……你说的故事好吓人啊,我……我不敢一个人睡。”
林黛被沈溪刚才那鬼故事吓着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别说多让人心疼了,沈溪身子往床榻里挪了挪:“要不……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好。”
林黛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即过来,而是返回她的屋子抱起单薄的被子,把枕头用下巴夹着,迈着轻盈的脚步一路小跑,来到沈溪的床边,麻溜地把被子、枕头铺好,然后直接钻进自己的被窝,哆哆嗦嗦好像是受惊的小鹿。
沈溪支着头,笑盈盈看着她做这一切,待一切规整才问道:“这么热的天,你盖着被子,不怕捂出痱子来啊?”
“不热,还……有些冷。”
沈溪没想到他的鬼故事威力这么大,把林黛这小萝莉吓得不轻,六七月的天气盖着被子还说冷,可见人的心理作用之奇妙。
沈溪笑道:“要不要听故事?”
“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林黛说着用手捂着耳朵,半晌后发觉沈溪没说话,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我故事还没讲完呢,你不想听就算了。不过,我这儿有个更好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和尚带着三个徒弟去西天取经的事情。”
林黛虽然年长沈溪三岁,但到底是孩子心性,刚才还害怕得要命,可听了沈溪的话,她依然忍不住问道:“和尚是不是就是成天剃着光头,沿街找人化缘的那些人?”
“我说的这个和尚可非比寻常,他乃是大唐的得道高僧,知道什么是得道高僧吗?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都对他很敬重,在长安开设法坛让他讲经说法,普度众生,他可是有大本事之人。”
“哦。”
林黛点了点头,被子稍微松开了些,“后来呢?”
单单一句“后来呢”,就能引起很多故事。
沈溪这次讲的是《西游记》。
虽然《西游记》里鬼怪的东西很多,但主要说的不是吓人的鬼魅,而是说的孙悟空的神通、猪八戒的懒惰还有沙和尚的任劳任怨。加上个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唐僧,故事非常具有趣味性,对孩子的诱惑很大。
沈溪粗略地讲了一下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便装作睡着了,林黛推了推他,嘴上嘟囔:“快说,后面怎么样?。”
“后来他们就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林黛不满道:“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了,过什么幸福生活呀。再说了,唐僧还没出来呢!你说说,后面怎么样了?”
沈溪半眯着眼看了下对故事非常热衷的小萝莉,再次闭上眼:“夜已经很深了,等以后再说吧。我要睡了,呼……”
林黛有些不开心,故事听到精彩的地方就停下,她非常失望。
就在林黛闭上眼准备睡觉的时候,窗户被风吹动发出“吱吱”的声响,她马上记起前面沈溪讲的那鬼故事,身子赶紧缩进被窝,闭着眼不敢往别处瞧。
第二天早晨,周氏过来喊两个孩子起床的时候,发现林黛竟然又跟沈溪睡在了一起。
周氏把两个小家伙叫起来,带着斥责的口吻道:“黛儿,你年纪大了,要学会自立,你和憨娃儿成亲之前要持节守礼,知道吗?”
林黛迷茫地看着周氏:“娘,什么叫持节守礼?”
“唉,你这孩子,让娘怎么跟你说呢?总之,你不能跟憨娃儿睡在一张床上了,你要回自己的房间去睡觉,换衣服或者是洗澡的时候也不能让憨娃儿看到。”
林黛似懂非懂:“可是……娘为什么跟爹睡在一张床上?”
院子里沈明钧的声音传来:“哎呀,小孩子懂个什么,等他们大一些再跟他们讲……小孩子都想有个伴,你我小的时候不也这样?”
周氏白了丈夫一眼,脸上带着几分妩媚的笑容。
起床梳洗的沈溪一看这状况,就知道老爹老娘的夫妻生活很和谐,小两口这是真正的居家过日子。
“快去晨读,一会儿吃饭,去学塾别迟到了。黛儿,你赶紧收拾好,一会儿跟娘去学女红……”
……
……
转眼到了七月初,一家人搬到小院有半个多月时间了。
这段日子,家里风平浪静,沈溪每天都遵循固定的线路生活……早上去上学,中午就着带去的饭团垫肚子,下午放学回家。他一天在学塾里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中午吃过饭苏先生会让他们趴在桌上睡午觉。
每天下午回家,周氏基本都不在,林黛也跟着去了裁缝店学女红,家里空荡荡的,现在没了生存压力,沈溪不急着做赝品画,就跑到药铺那边,帮惠娘看铺子。
其实沈溪是想跟惠娘多亲近一些。
惠娘的长相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只能算是清秀,甚至和美女二字都牵连不上。此时的人喜欢鸡卵脸、柳叶眉、鲤鱼嘴的脸型,个子娇小最好,像惠娘有着天然无雕饰的瓜子脸以及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只有沈溪才会一看就惊为天人。
渐渐地,惠娘的女儿陆曦儿对于沈溪这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哥哥越来越熟稔,也越来越亲近。
沈溪陪她捉迷藏,踢毽子,偶尔还会给她做竹蜻蜓。这对于一个自小没有父亲关爱,而母亲又忙于打理店铺生意无暇陪着她玩的小女孩来说,沈溪就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礼物。
而晚上吃过饭,林黛就会抱着小枕头过来跟沈溪一起睡,最开始她是因为害怕,到后来则是听沈溪讲故事入了迷。
《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现在还没出生,因此民间根本就没有关于美猴王孙悟空的传说。沈溪将整个故事分成零零散散的片段,不分先后顺序,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但说的基本都是《西游记》中那些家喻户晓的经典段子。
这是林黛最喜欢听的故事,后来沈溪感觉《西游记》没什么可说的了,想讲点儿别的,可林黛不买账,非要让沈溪继续说《西游记》。
“……故事都说完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烦,我都觉得乏味了,咱们今天先睡觉,明天我再想想还有哪处漏了说给你听好不好?”
也许是跟沈溪混得熟了,林黛也不自觉将女人的缠人劲儿施展出来,沈溪想要睡觉,她就使劲摇晃沈溪的胳膊,那张精致无瑕的小脸上满带着哀求,纯真无邪中带着几分痴怨缠绵,沈溪实在不忍心拒绝。
沈溪没办法了,突然生出恶作剧的心思,开口道:“师兄口渴了,二师弟你去帮我从水缸里盛一碗水来,给师兄解渴,可好?”
林黛茫然地点了点头。
沈溪作为讲故事的人,口渴了让她盛点儿水过来,她还是乐意效劳的。等她端着碗回来,沈溪喝过之后,林黛才发觉沈溪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对劲。
“谢谢二师弟。”沈溪笑道。
林黛这才知道被沈溪占了便宜,把碗往旁边木箱子上一放,上来抄起枕头就往沈溪身上打,嘴里道:“你个坏人,居然说我是猪八戒。”
“难道你不是吗?二师弟?”
枕头打在沈溪身上一点儿也不疼,沈溪一边躲一边笑。
林黛气鼓鼓地躺下,侧过身死死地瞪着沈溪,一副要把沈溪瞪到认错为止才罢休的架势。沈溪躺下来也看着她,两个人双目对视,视线在空中对撞,到最后还是林黛气馁了,转过头去,粉颊不知为何红了,连耳朵都火烧火燎的。
“我才不要做二师弟,我要做大师兄。”一阵睡意袭来,林黛闭上了眼睛,很快便沉沉睡去。
七月初九这天,学塾考试。◇↓頂◇↓点◇↓小◇↓说,
考试的内容是先生随意说一个《论语》的篇目,然后让学生写出来……其实就是默写!考试持续了半个时辰,先生当场批阅试卷,因为都是刚开蒙的孩子,字写得歪歪斜斜,加上错漏的地方甚多,苏云钟在批阅试卷时脸色一直阴沉。
最后苏云钟脸色终于好了一些,因为他看到了沈元和沈溪的卷子……沈元天资聪慧,加上读书努力,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默写的《论语》几乎全对。只是因为沈溪得天独厚的条件,才不得不屈居第二。
但不论怎么说,在学塾低年龄段的学生当中,沈家两兄弟占据了考试的第一名和第二名,让苏云钟大感欣慰。
沈溪虽然早就料到这结果,但依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其实他对这成绩并不怎么看重,可这却是周氏和沈明钧的精神寄托所在,连带得他也着紧起来。
“谢谢先生!”
拿到成绩后,他恭敬地向苏云钟敬了个礼,然后才在苏云钟微笑的注视中走出教室——他得赶紧回家把好消息告诉二老。
可惜到家后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这会儿爹娘都还在做工呢!
沈溪拿着先生写着评语的卷子坐在院门口,正琢磨最近这段日子自己是不是过得太逍遥了,有没有必要想办法再赚点儿零花钱,突然看到药铺那边有邻居围观,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溪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回房放下试卷,然后一路小跑过去,挤进人群,就见药铺里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汉子,年轻的二十多岁,年长些的看模样有四十多,情绪激动地大声说着什么,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药铺后门那边也有人围着瞧热闹,不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帮忙。
惠娘立在柜台后面,将女儿揽在身前,低头掩面而泣,陆曦儿年纪小不知道娘亲为何要哭,仰着头不解地看着母亲。
“……你进了陆家门,就是陆家人,现在相公不在了,你的一切就要由我们来做主。这陆家的产业,岂是你一个外姓人能霸占的?”
那年长男子的一番话,总算是为沈溪解了惑,原来是惠娘夫家之人。
之前惠娘说过,陆家本非宁化本地人,祖籍乃是江西建昌府。她是随相公做药材生意,辗转来到宁化县城,慢慢置办下这些产业。
本身夫家那边已经没了父母兄弟,所以惠娘觉得应该再也见不到夫家人了。
谁知道陆家那边终究还是有旁支的人存在,通过行商之口了解到惠娘目前的情况。本来她孤儿寡妇的知道了也没人理会,但关键是她丈夫还留下了产业,这店铺和院子卖出去起码能值几十两银子。
财帛红人眼,这不,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
药铺内外,人头攒动。
无论是邻里,还是素未平生的人,都过来瞧热闹。
虽说寡妇带着五岁大的女儿很可怜,但在家族内部争夺产业的问题上,旁人是很难插手的。
更何况,这时代女人地位低微,惠娘经营药铺出来抛头露面,早就被街坊四邻说闲话了,谁愿意自家的大老爷儿到年轻寡妇的药铺里去抓药?
哪怕没事也能搞出点儿事来!
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可在沈溪旁边的那些街坊四邻,尤其是妇人全都在嚼舌根子,一个个话说得无比难听。
按照她们的说法,惠娘年纪轻轻,就应该改嫁,在家相夫教子。
而药店大堂里,那年老的刚说完,年轻的又跳了出来,眼里满是贪婪:“弟媳妇,虽说我跟少博他隔了一层,但怎的说也是陆家人,现在大堂伯的话你可听清楚了?无论怎样,这药铺是我陆家产业,必须得收回来。当然,为了避免他人说我们不讲人情,我们可以给你两天时间收拾。”
“你们娘儿俩若是担心流落他乡没个着落,我们也为你安排好了,跟我们回去,在陆姓人中找个人嫁了,你还是我们陆家人。”
惠娘抽泣道:“铺子是相公留下的,相公临终前说,这铺子留给我和曦儿,就算将来嫁人也是如此。更何况……妾身并无嫁人之意,要为相公守节。”
年老的一听火了,举着拳头作出要打人的架势:“你这个堂侄媳妇怎的如此冥顽不灵?这事情岂是你相公能做主的?”
“陆家的产业,自然归陆家所有!我们之前是不知道,现在既然堂侄过世,他的家产自然应该还给家族,就算到官府去,那也是我们有理!”
惠娘尽管很害怕这些夫家人,但她毕竟经常出来抛头露面惯了,并不像一般的闺中妇人那么怯懦,一咬牙道:“总之妾身不同意,你们请回吧。”
“噢……”
门口起哄的声音响起。
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这陆家来人来势汹汹,却无法让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寡妇屈服,顿时让周边的人感到无比稀奇。
陆家人面子挂不住了。
但这儿毕竟是在宁化县,两人远道而来咄咄逼人,以为可以一击而就,但现在惠娘不买账,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抢人夺店。
两人商量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年老的陆家人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声色俱厉道:“你这个****,肯定在外面招惹了不少野男人,令我堂侄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走,回来再跟你算账。”
沈溪心想,这陆家人来争家产,不是没有准备,这招以退为进就非常阴毒。
给孙惠娘扣上一顶“不贞”的大帽子,管它是不是事实,只要让人觉得寡妇出来抛头露面可能会妨碍风化,不用他们讨要,县城里的也会对惠娘有看法,使其孤立无援。
陆家人终于离开,看热闹的百姓陆续散去,孙惠娘委屈地趴在柜台上哭了一会儿,才起来收拾被打翻在地的药材。
那些药材都是她的命根子,虽然不知来日这药铺归不归她,但她只要当掌柜一天,就要把丈夫留下来的产业照料好。
“姨,我帮你。”
围观起哄的人终于彻底散去,沈溪走进店铺,帮惠娘捡散落在地上的药材。
原本沈溪称呼惠娘为伯母,但周氏觉得不太合适,她觉得自己跟惠娘之间亲如姐妹,称呼惠娘为姨更为妥当贴切,沈溪觉得反正是个称呼,叫什么都无所谓,于是便采纳了。
惠娘把脸上的眼泪擦了擦,勉强挤出个笑脸:“小郎真乖。”
沈溪对旁边发呆的陆曦儿道:“小丫,还不快过来帮你娘?”
“哦。”
陆曦儿到底只是个五岁大的小丫头,哪里知道母亲的苦楚?听到沈溪使唤,赶紧跑过来跟着一起捡药材。
等所有药材捡回簸箕,惠娘还是难掩心中的悲伤,坐下来哭了一会儿,想起这时候不适合开门做生意,就去把门板合上,独自回后院的卧房里。
沈溪探头在门口看了一眼,见惠娘跪在丈夫的牌位前哭诉,心中不由一阵黯然。身在异乡,举目无亲,身边连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受到委屈只能对死去的丈夫诉说了,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黄昏时周氏回来,沈溪赶紧把事情大致对周氏说了一遍。
周氏嘀咕道:“人家的家事,咱们不太好管……憨娃儿,一会儿咱做了晚饭,你给你姨送过去。”
沈溪皱了皱眉:“娘,亏你还说跟姨是好姐妹,现在姨有难,你连去说句安慰的话都不行吗?再者说了,要是铺子被那些人抢回去,恐怕咱们也得搬家了。”
“说什么混话呢?”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道:“咱们租的是这院子,而不是药铺。就算陆家来人蛮不讲理,但按照约定,至少也得要让咱们先住上半年。”
沈溪心说娘的脑子不会拐弯,以为院子已经租下来了,回过头哪怕陆家人收回产业,依然会遵照约定把院子继续租给她。
“娘,你真以为那些处心积虑谋夺他人家产的人会像姨那么好说话?咱们可是以白菜价格租到的房子,是姨和咱们投缘才把房租压得这么低,换了主人你以为还有这等好事?”
沈溪苦笑连连,摇着头分析:“更何况,陆家的根基是在江西那边,怎么可能会长久地留在咱们宁化地界?他们把铺子和院子收回去后,第一件事就是卖了换成银子回乡,到时候咱们跟谁说理去?”
“退一万步讲,就算新的主人允许咱们继续租,但他会遵循咱们和姨的约定,到时候肯定涨价!”
“对啊!”
周氏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还是你这憨娃儿聪明,读过书的跟没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走,咱们去看看你姨……哎呀,还是不行,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咱们掺和进去是个什么事儿啊!”
由于这个时代宗族势力无比强大,此时的人几乎形成了思维定势,但凡涉及到别人家事,就算道理讲不通,外人也不得干涉。
沈溪嚷嚷道:“娘,你不帮姨,以后我们一家人要睡大街喽!哦哦!”
“去去去!”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的脑门上,怒骂道:“你个臭小子,也不知道说句好听的,什么睡大街?好了好了,娘这就跟你过去看看,要是到你姨那儿你小子也敢胡说八道,非把你屁股打烂不可!”
周氏带着沈溪到了药铺,惠娘依然在伤心落泪,经过周氏百般开解,惠娘总算把泪止住了。
周氏关切地道:“妹妹,咱女人从来都不受男人待见,相公在时千好万好,可一旦相公故去,那就是孤苦伶仃,谁会给咱做主啊?妹妹,你以后有怎么打算?”
“我……我不知道……”
惠娘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我……我想带曦儿回娘家,可是……我家乡也没亲人了,只有几个远亲,回去后看看,要是没活路的话,我宁可随了曦儿他爹去。”
“妹妹,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想想,曦儿还那么小,你忍心她成为孤儿?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咬咬牙也就顺利跨过去了!对了,妹妹就没想过改嫁?”
惠娘头摇成了拨浪鼓,或许是想到了伤心的地方,泪珠若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沈溪看到这里不由有些难过,一个生前疼爱自己妻子和女儿的男人,死后留下可供妻子和女儿勉强糊口的微薄产业,但就是这么点儿东西,也有人觊觎,实在是让人感叹世道的艰辛和不易。
这下周氏也没办法了,陪着惠娘抹泪。
沈溪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道:“姨,那些人来抢铺子,您就跟他们闹上官府啊……有官老爷给咱么撑腰呢!”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周氏骂了沈溪一句,却转过头问惠娘,“妹妹有没有想过去官府?”
孙惠娘摇了摇头:“这些产业到底是陆家的,就算去了官府,官老爷岂会给我们孤儿寡母做主?”
周氏略一琢磨,也觉得不太可能,幽幽叹息了一声。
沈溪却道:“娘,姨,姨父去世了,而且又没有父母兄弟,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姨父这一房算是户绝了。根据我大明律令,凡户绝财产,果无同宗应继者,所生亲女承分,无女者入官。”
“这也就是说,曦儿拥有姨父财产的天然继承权,而姨您则拥有对这财产的监护权。另外,这份产业是姨父通过自己努力得来的,并不算是陆家祖产,就算那些人也姓陆,但并不是姨父这一户的,根本就没有理由要铺子……只要姨带着女儿没改嫁,没有人可以霸占属于曦儿的家产。”
周氏听了眼睛一亮,抓着沈溪的手,问道:“憨娃儿,这些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我自己想的。”
沈溪知道以他的年岁不该说出这等话来,但这时候为了帮惠娘,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沈溪非常清楚明朝的法律,大明各个时代都有争产的案例,丈夫死了留下产业被同姓人所夺,这种事屡见不鲜。
《大明令》中规定:“妇人夫亡无子守志者,合承夫分,须凭族长择昭穆相当之人继嗣。其改嫁者,夫家财产及原有嫁妆,并听前夫之家为主。”这一规定明确地把寡妇接管其亡夫的财产与立继联接在一起。这样一来,寡妻不再有权继承其亡夫的财产,并且在法律上有义务为亡夫立继。
这条法律,正是陆家人敢于找上门来讨要财产的主要仗恃。
但是,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现在陆少博这一房虽然户绝,但还有陆曦儿这个亲女继承财产。同时,宁化县城的药铺和房产,是陆少博自己在外打拼创下的,算不算是祖产也存在争议,关键是看判案的县令怎么理解。
“你个臭小子,你才多大年岁,岂会说出这等文绉绉的话来?我问你,是不是教你识字的那位老先生又回来了?”
周氏瞪了沈溪一眼,然后对惠娘道:“妹妹,要是有那个神通广大的老先生帮忙的话,你的官司就有指望了……那位老先生算无遗策,我们一家人全靠他老人家帮衬,日子才终于安定下来。”
听了周氏的话,惠娘苍白的脸上有了几丝血色,看向沈溪的眼里满是希冀。
人心中一定要有希望,本来惠娘都已经俯首认命,现在听说有人能帮她打赢官司,终于又有了抗争的勇气。
周氏拧起沈溪的耳朵:“快说,是不是老先生回来了?”
沈溪努力挣脱,一边揉耳朵一边道:“老先生本来就没走好不好。”
“真的?”
周氏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那还不快带娘去叩谢老先生?咱一家子可受他恩惠不少……现在还得求他老人家帮你姨争铺子,你可别说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儿。”
沈溪这下为难了。
老先生压根儿就不存在,怎么带周氏去见?
不过沈溪脑子转得很快,马上道:“老先生之前让我告诉你们说他去省城了,就是不想人打搅他,扰他老人家修行。老先生告诉我说,要是有什么事情,他自然会来找我。”
“刚才我放学回家,老先生突然出现,他说陆家族人不顾孤儿寡妇,蛮横地前来抢夺家产,简直是天理难容,所以老先生教给我一番话,让我说给娘和姨听,让你们放心。”
“老先生还说,只要这官司告上县衙,依照现在的证据,咱们赢定了,说不定到时候老先生还会亲自出来帮忙。”
惠娘原本都认命了。@頂@点@小@说,
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原本就被人非议,现在又被夫家人找上门来,她想的只是别被人左右了婚姻,至于丈夫留给她的家产她也不准备争了,娘儿俩能有点保命钱回到家乡投奔亲戚也就算了。
可听了沈溪的话,惠娘重新燃起希望。
之前周氏总在她面前称赞老道士神通广大,沈溪入学便拜其所赐,而且随便教沈溪几个字就能让沈溪在同学之间出类拔萃,随便写个戏本就能令汀州府上下轰动,还未卜先知拿出一幅画变卖让一家人在县城安家落户。
这样一个高人指点说要到衙门报官,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真的行吗?要是打官司的时候那老先生不出现怎么办?”惠娘急切地看着沈溪,现在她急需要一个主心骨。
周氏这时候帮沈溪说话:“妹妹放心好了,如果老先生真肯出头帮忙,妹妹的官司一定没问题,到时候不但家产能保住,妹妹想给相公守节也能遂了心意。不然妹妹带着闺女千里迢迢回乡,家里又没亲人,不改嫁如何能活得下去?”
惠娘想了想,终于点头应了。
事情定下来,就要到衙门打官司。
这时代打官司可不是小事,首先要找人写状纸,沈溪口中的老先生暂时不会露面,就必须得去找懂得状纸格式,先写什么后写什么了然于胸,能把事情阐述清楚并且博得县太爷好感的状师,这下子又把孙惠娘给难住了。
“妹妹,写状纸不难,街上摆摊写信的那些人,应该都可以写吧?”周氏想帮忙,但在这问题上她只能胡乱出出主意。
其实惠娘自己就识字,之前沈溪就见过她看方子抓药,一个女人能出来打理药铺,没有本事可吃不开。到底眼界要比周氏开阔得多,惠娘觉得有些不妥,迟疑地问道:“这……能行吗?”
“先请人写写看,然后再找人指导下!”
沈溪微微一笑,插话道:“姨,如果不争肯定保不住铺子,官司输了也最多是把铺子丢了,该怎么做不是很明显吗?”
周氏骂道:“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屁孩插什么嘴?知道你姨心情不好,还跳出来添乱,出去,出去。”
沈溪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到门口时听惠娘说:“小郎说得对,不争就丢了亡夫走南闯北辛苦多年挣来的产业,打官司总归有一线希望。”
这下沈溪没再停留,去了他跟王陵之藏宝贝的破房子。
既然他提出那老道士会出来帮忙,状纸自然由他来写。
虽然沈溪并无写状纸的经验,但却知道行文格式,再加上他熟知明朝典章制度,对于案子的关键点非常清楚,状纸叙述了惠娘母女在丈夫死后的惨状,表明惠娘为丈夫守节的决心,而重点则落在了陆曦儿这个亲生女身上。
一张状纸对于沈溪来说并不难,等他写好看过觉得没有问题后,心境稍微平复了些,但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担心。
在这个****的时代,打官司不是谁有理就一定赢的,何况这案子也不能说惠娘占着全部的理,毕竟法律对于祖产的定义非常模糊,全看县太爷的认知,若是遇到贪官污吏,再有理也会输了案子。
不管怎么说,沈溪还是要把状纸给惠娘送去,但不能明着送,而是趁着晚上塞进药铺后院的门缝里,这样会显得更神秘一些。
第二天早晨,惠娘老早就来小院找周氏说话,原来她看到了塞到门缝里的状纸。
“这事儿可真稀奇,是谁知道妹妹有难,特意把状纸送来?憨娃儿,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沈溪正在往嘴里扒拉饭粒,听到周氏的话后连忙摇头。
周氏看向惠娘,“妹妹,这状纸可用得上?”
惠娘点头道:“我看了,状纸是高人写的,条理分明,有理有据,而且是按照一定的格式写的,拿到官府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氏欣慰地笑道:“那就好,既然用得上,就别管是谁送来的……或者是老先生昨日见妹妹你有难,挑着需要的时候送上也未可知。”
“等官府受理了案子,咱就跟陆家来人据理力争……憨娃儿,你看什么看,吃过饭先早读,上学也莫迟到了,千万别考得好就翘了尾巴。”
沈溪点头应了。
但今天是关乎到惠娘母女命运的一天,他心里实在放不下,到了学堂,沈溪一直惦记官司的事,放学时早早交了功课,直奔衙门而去。
等沈溪到县衙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有明一代,按规矩每月会有两天固定时间开堂审案,但宁化县少有诉讼,就算村民有矛盾争执,基本都会由本乡本土的甲长和里长出面调停解决,像惠娘和陆家争产的案子竟然闹上官府,十分少见。
案子由县令韩协亲自审问。
百姓喜欢凑热闹,衙门外密密麻麻都是人,沈溪是个小孩子,从人缝中钻进去,恰好是开堂的时候。
宁化是个小县,衙门占地面积并不大,在县衙门口里面的情形就一目了然。只见惠娘跪在悬挂有“明镜高悬”匾额的大堂里,伸出双手请衙役把状纸递上去。陆家一老一少也跪着,老者嘴里不断埋怨惠娘不遵妇道,归还祖产这样的小事竟然惊动了官府。
“吵吵什么,肃静!”
韩协有些不耐烦,一拍惊堂木,嘈杂的大堂内外迅速安静下来。
韩协从衙役手里接过状纸看了一遍,不动声色地将状纸交给了自己的师爷。师爷匆匆浏览完,又交到坐在大堂一角矮几后面的夏主簿手里。
“你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汀州府人氏。”韩协看了看惠娘,再看看惠娘身边长方跪石上正在大叫着“请青天大老爷做主”的陆家人。
陆家老者道:“回老爷的话,草民陆有成,江西建昌府人氏,乃这刁妇死去丈夫的堂伯。早年我堂侄在外经商,为陆家置得产业,因常年离家在外,我等皆不知他已亡故,想来是这刁妇刻意隐瞒堂侄死讯所致。”
“我等得知消息后,立即前来跟她讨要祖产,不想却被她反咬一口,这刁妇实在是狼子野心。”
韩协皱眉道:“到底是一家人,为何不能闭门商议?丈夫死了,产业由夫家收回天经地义,陆孙氏,你且为何要告到官府来?”
县老爷的话惹来门口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虽然惠娘母女孤儿寡母的非常可怜,但在百姓眼中却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是这时代人对女人的偏见,女人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竟然全都站在陆家人的立场指责惠娘不守妇道。
惠娘本来还有信心一争,但到了公堂上,被韩县令质问,又被后面的百姓评头论足,她忍不住啜泣起来,连韩协问她话都不知道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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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在人群中干着急。
要是他年长一些,而且有秀才的功名榜身,大可以主动站出去为惠娘说理。
可沈溪现在只是个小娃娃,等不到他冲进大堂就会被衙役赶出来,说不定还会因为擅闯公堂被打得屁股开花。
惠娘不为自己辩解,只顾哭哭啼啼,他再是心急如焚也没用。
“憨娃儿不是说老先生会来么,怎的还不见人?”沈溪正紧张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他一撇头,正好瞧见老娘周氏站在他不远的地方,沈溪赶紧把头猫进人群中,防止被老娘看到。
大堂之上,不管韩县令问什么,惠娘就是娇面梨花带雨什么都不说,这让韩县令非常生气。
这时候夏主簿站了起来,几步来到韩协身边小声说了句。
韩协微微点了点头,最后一拍惊堂木,道:“这案子暂缓,明日升堂再审。退堂、退堂,看热闹的都散了。”
县太爷说散,百姓也就哄然而去,作鸟兽散。
倒是那陆家老者得理不饶人,在公堂上指着惠娘怒骂:“你个恶妇,本来好事好了,你居然闹上官府,等此间事了带你回去开过祠堂,就把你和你女儿浸猪笼!”说完气势汹汹离开衙门。
惠娘跪在大堂中央,没人理会。:嘿言格
两边的衙役打着哈欠看着,比惠娘更可怜的人他们都见过,早已经炼就铁石心肠。周氏连忙上去把兀自垂泪不止的惠娘扶起来,然后陪她返回药铺,一路上周氏不断安慰惠娘。
沈溪躲在衙门的台阶后面,看着老娘和惠娘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幽幽叹了口气……他虽然把一切都给惠娘准备好了,却没办法改变世人的看法,更没办法让惠娘变得坚强、敢于在公堂上据理力争。
听韩县令的口气,似乎已经认定了寡妇争产无理,要是不做什么,官司输定了!沈溪目光变得坚毅起来,接下来他必须抓紧时间上下打点,看看有没有赢下案子的希望。
之前沈溪送出《定军山》戏本的时候就知道,工部郎中林仲业要赶回京城给太子朱厚照庆生。
朱厚照九月的生日,眼下已经是七月。
从福建回京山长水远,没两个月时间赶不及,所以林仲业早早把督造水利工程的事放下,这两天就要启程。
不多久,衙门里走出两个衙役。
沈溪连忙迎上前,两个衙役虽然不是当日克扣他赏银的那位,但随夏主簿到王家的时候好歹照过面。
“又是你小子,跑来衙门口干嘛?”一名衙役带着戏谑的口吻笑道。
一个**臭未乾的孩子,能把自恃资格老、在一群皂隶中作威作福的李大力折腾得不轻,这件事早就被引为笑谈。
衙役分为皂、快、壮三班,其中皂隶是指在县衙站堂值班看守大门的人员,李大力以及眼前两位便属于此列。快手即“捕快”,负责缉捕,而壮班的衙役是指负责治安和防卫的民壮。平日里老百姓接触最多的,便是皂隶。
两名皂隶其实也是抱着逗乐的心态问沈溪,但沈溪打蛇随棍上,一本正经地道:“官差大哥好,我要面见夏主簿。”
高个子皂隶大笑道:“小鬼头,说话像个大人,官差大哥岂是你叫的?还想面见夏主簿,他老人家忙得很,回家玩儿去。”
沈溪眼睛眨了眨,一脸无辜:“可是让我来的老先生说,他还有戏本送给朝廷来的上官,要是话不能带到,那位老先生一定会责罚我的。”
两名皂隶一听,相互看了一眼,脸上不屑的笑容立即淡了下去。
夏主簿奉了韩县令之命为林仲业找戏本的事他们一清二楚,为此三班衙役差点儿把宁化县城抄了个天翻地覆。
“你小子等着,我这就去通知夏主簿。”高个子皂隶觉得事情挺重要,也就耐着性子进去通传。
沈溪在衙门口等了半晌,那名高个子皂隶出来带他进去。到了夏主簿办公的房间,夏主簿坐在书案后翻看公文。
主簿虽然仅仅只是从九xiazaimao开一面,帮帮她们孤儿寡母。老先生说会感谢知县老爷和主簿老爷的恩德,再写一个戏本送过来,同时把《杨家将》的故事补全。”
夏主簿有些不太乐意。他堂堂的朝廷命官,在普通百姓面前那是高高在上,被人开出条件令他心里不痛快。
不过,之前虽然得到了《定军山》的戏本,但从韩县令那里得知,林仲业没听到《杨家将》的结尾并不怎么满意。
要知道林仲业跟太常寺少卿李东阳过从甚密。
李东阳八岁时以神童入顺天府学,天顺六年中举,天顺八年举二甲进士第一,授庶吉士,官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充东宫讲官,并在去年因纂修官修《宪宗实录》有功升为太常寺少卿。
作为弘治皇帝宠信的近臣,李东阳来日很有机会入阁,韩县令想搭上李东阳这条船就必须要从林仲业身上入手。
“今日陆孙氏的状纸也是那人写的?倒是不卑不亢条理分明,一看就非平常之人,通晓我大明律法,说不定之前在衙门中做过事。”
沈溪支吾了一下:“我……我不知道。”
夏主簿淡淡一笑:“量你也不知,回去后跟那人说,要县令大人帮陆孙氏不难,到底陆孙氏户籍在宁化,县令大人不会偏帮外人,但戏本和说本必须今晚就要送到衙门来,否则免谈。”
沈溪再度鞠躬:“我记住了,回去之后会对老先生说清楚。”
夏主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沈溪可以走了,沈溪行礼后快步离开。
等沈溪背影消失在门后,当日被沈溪要挟屁股上揍开了花的李大力进来,问道:“主簿大人,要不要派两个人跟着,把背后那人给拎出来?”
“你拎他出来,他能给你写戏本吗?若是个普通读书人倒简单,可对典律如此精通之人,岂能没有官府的门路?算了,别自找麻烦了,能要来戏本和说本,县令大人那边过得去,我们就过得去,节外生枝对谁都没好处。”
沈溪从衙门出来,回头看了看有没有人跟着。
等进了县衙前的小巷,他先在角落里躲着,过了好一会儿确定没人跟着才往王家大宅后面的破房子而去,拿出文房四宝后就在附近林子里的石桌石凳上把戏本写了,连同《杨家将》的说本一并补全,洋洋洒洒竟有数千字。
眼看已是日落西山,沈溪不得不又快步赶去衙门。可惜这回守门的皂隶没让沈溪进去,沈溪也就没再见到夏主簿,只好带着些许遗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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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到家后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连黛儿都不在。頂點小說,他想了想,又赶往药铺,果然林黛正在跟陆曦儿玩踢毽子,周氏则在里面跟孙惠娘说话。
“……妹妹,这官司咱们不一定会输,老先生一定会出来帮咱们的,你可千万别气馁啊!”周氏这番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下午开堂的时候,周氏打扮得漂漂亮亮,就好像去见最尊贵的客人一样,为的是不在那赏识儿子的老先生面前丢脸。
结果人没见着不说,惠娘的案子也没人帮衬,围观百姓的闲言闲语她听得比惠娘更清楚。
仅仅只是因为惠娘是女人,就连宁化城里的老少妇孺都不站在她这边。
惠娘啜泣着摇摇头:“这官司不打了……本来就是相公挣得的产业,现在还给陆家,就当什么不欠了。我把东西交给他们,他们不为难我,我能带着曦儿回乡,就很好了。”
周氏无奈点头,她觉得孙惠娘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现在惠娘得罪了陆家人,要是真被带回去,母女俩浸猪笼肯定是对方放出的狠话,但指不定会把她嫁给哪个傻子跛子,一辈子没了指望,现在能用这铺子和院子换来她跟女儿的自由,也算值当。
“姐姐,妹妹对不起您,害得你刚搬过来就又得重新找地方……唉,陆家人不会在宁化久滞,那院子肯定会卖出去,也不知道最终会落入谁的手里。明日结案后,我估计就会带着曦儿上路,若我们有缘分,以后说不一定有机会再见面。”
虽然案子还没判,但惠娘已经开始安排善后事宜了。
周氏急道:“妹妹说的哪里话,这件事又不怪你,谁知道那陆家人会突然出现?认识妹妹我没一点儿后悔,妹妹识字还能操持立起一个家,我就是个普通村妇,从妹妹身上,我学到不少东西。”
“妹妹那么聪慧,要不干脆跟曦儿留下来,看看做点儿什么小生意,总比千里迢迢回乡好。”
惠娘悲苦地摇头:“我是个不详的女人,留下来只会惹人烦,从这次街坊邻居落井下石我就感受到了。再者,以我这点儿微薄的本事,能经营什么生意?恐怕最后连自己都养不活,怎能照顾好曦儿?”
周氏跟着叹气。
她也明白如今的处境,现在没了便宜院子住,或者可以用沈溪卖画得来的钱租个院子住上一段时间,等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她也不得不返乡……连她自己都没有留在城里的办法,也就不敢说出对惠娘母女有所照顾的话。
沈溪进到屋子里,惠娘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看着沈溪羡慕地道:“可惜曦儿不是男孩,我未能给相公留后。”
“姨,老先生今天有事没来,明天一定会到衙门帮忙,你别灰心丧气啊。”沈溪一脸急切地劝解。
惠娘摇头笑了笑,周氏拧着沈溪的耳朵往外走:“你姨已经够烦的了,你别来打搅她,咱们也该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可能就要搬家了。”
沈溪被老娘拖着,小身板身不由己向外移动。
吃过晚饭**休息时,沈溪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惠娘那令人怜爱的绝美面庞,翻来覆去睡不着。
倒是林黛睡得很香,偶尔会说上一两句梦话,沈溪听得出她是在叫“爹爹”。
第二天清晨,沈溪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沈溪揉着眼睛到了院子里,周氏急匆匆地从大门外回来,看样子出了什么事。
“娘,外面怎么了?”
“官差把你孙姨给抓走了。你在家里老实待着,我跟你爹到衙门去看看。”周氏撂下句话就出门去了。
林黛从房间里走出来,沈溪征询她的意见:“黛儿,咱们一起去衙门看看好不好?”丫头小脑袋摇得就跟拨浪鼓一样:“衙门不是好地方,咱别去了好不好?”
“那你留下看家,把门关紧了,谁来也别开门。”
沈溪怕陆家人直接来霸占院子,等到林黛从里面把门闩上好,这才匆忙跟着看热闹的人群到了衙门口。这时候惠娘被皂隶带到了大堂,连同陆家人也在,而且陆家人那边也由皂隶看押着。
围观的百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时间议论纷纷,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惠娘这次要倒大霉了。
过了半晌,夏主簿先出来,紧接着是韩县令的师爷,最后才是韩协打着呵欠从内堂走出来。
“本官公务繁忙,昨日有个案子没审完,今天先审了,一会儿本官要去接官亭送林郎中回京师……涉案之人可都带到?”韩县令有气无力地说道,可能是昨日没休息好,整个人显得很萎靡。
夏主簿往堂下看了一眼:“诉讼两方人等都已到齐,可以升堂了。”
“那就升堂吧。”
韩县令说了一句,两旁的衙役喊着“威武”的号子,百姓瞬间安静下来。
昨日公堂上韩协为陆家人说话大家都听到了,在所有人看来,这案子基本定了,只是看惠娘会受到何等惩罚。
年长的陆有成赶紧跪地磕头,口里喊道:“草民的堂侄死得不明不白,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知道知县老爷向着他,陆有成干脆连堂侄的死都赖到惠娘身上了。沈溪心想,这大约是陆家人气不过惠娘把事情闹上官府,回去之后合计出来的结果。
“啪!”
韩协突然一拍惊堂木,喝道:“竟敢咆哮公堂,不管有理没理,先打二十板子再说。”
陆有成一听傻住了,这还没怎么样就先挨二十板子?陆有成赶紧大叫“冤枉”。两旁的皂隶可不惯他这毛病,脱了裤子就开打,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当着宁化县男女老幼的面被打板子,什么面子都丢尽了。
就在下面皂隶使劲打板子的时候,夏主簿将一张写着字的纸条呈交到师爷手里,师爷看了一遍,转交给韩协,低声对韩协说了两句。
沈溪看得真切,这应该是夏主簿把案子的定性和接下来的判词对韩协说了。
当县令的,未必会审案,下面的人自会有人替他办妥,甚至连说辞都会给他编排好,所以他只需聘请个师爷代为参详即可。
只是审案的时候必须要知县坐堂,彰显他才是这一县之地的父母官。
等二十板子打完,陆有成已经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惠娘脸上带着惊恐,她很怕下一个挨打的是她,一个大老爷们儿被脱掉裤子打板子已经够丢人了,若是妇人那就没脸做人。
韩协摆摆手,道:“本官查阅《大明令》,‘凡户绝财产,果无同宗应继者,所生亲女承分’,因此这产业你们不用争了,所有都归陆少博的女儿所有,碍于陆少博女儿尚未成年,就先由陆孙氏代管。”
陆有成被打了板子,正有气无力地**,听到这话赶紧叫天屈:“青天大老爷,我们陆家可是有同宗的啊!”
韩协一听火大了:“同宗?可有过继?以为是个同宗就能继承他人的产业?那《大明令》还留着作甚?赶出去赶出去,日后不得踏足我宁化县地域,否则下狱法办。退堂。”
旁边围观的百姓顿时发出扫兴的声音。
一场热闹就这么结束了,大家伙儿看得都不是很过瘾。
两旁的皂隶尽职尽责,两人一个,如狼似虎地拖着陆家的两个人就往县衙外扔去,甚至为了遵守县令的命令,等下还要派人把陆家人押解出宁化县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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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长长地松了口气,韩县令的判词基本引用了他状纸上所言。
此时惠娘仍旧跪在大堂的地上,如堕云雾之中,原本她都不报什么希望了,突然峰回路转,她甚至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县令离开后,夏主簿下得堂来,走到惠娘身前道:“陆孙氏,到底你有几分造化,有高人在背后帮你。县令大人此番判你胜诉,回去之后好好打理药铺,切不可亏待了令媛。”
惠娘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不由喜极而泣。
周氏上前将她扶起,惠娘靠在周氏怀中哭得悲中带喜,这两天她濒临绝境,对未来已经失去了希望,失而复得让她觉得这一切弥足珍贵。
“妹妹,没事了,咱回去好好过日子就成。”
周氏扶着惠娘回到自己家中。惠娘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周氏供奉的无字生位牌位前磕头。
沈溪立在院子里看着,暗暗替惠娘开心。
周氏脸上挂满笑容:“谁说老先生把咱忘了?不曾想他老人家跟衙门的人还有交情,要不是他老人家出手帮忙,恐怕妹妹现在也没个归处。”
惠娘含泪带笑站起身,拭去粉腮上的眼泪,又冲着周氏深深鞠了一躬:“还是要感谢姐姐一家,要不是姐姐搬来,老先生也不会帮忙。”佰渡亿下嘿、言、哥 下已章節
“唉,妹妹说的哪里话?这怎么说就叫缘分呢!种善因得善果,当初要不是妹妹下雨天收留憨娃儿避雨,咱也没这机缘。”
“对了,憨娃儿……你站在这儿作甚,这都什么时间了,你还没去学塾?”
沈溪摸了摸脑袋,似乎这个时候才记起还有读书这件事,吐吐舌头:“哦,我这就去。”说完进屋背起书包就走。
“这臭小子,成天就知道偷懒,不过倒是挺聪明的……前日里先生考校学问,居然得了个头名,回来后屁股都翘上天了。”
周氏看起来是在骂人,但实际上心里却乐开了花。
惠娘保住了药铺,等于自己一家人也能继续住这个小院,且有了这件事后,两家人的关系越发亲密。
惠娘看着沈溪出门的背影,羡慕道:“还是姐姐有福气,小郎将来肯定有出息,妹妹命就薄了……”
……
……
沈溪这两天为了惠娘母女的事累得够呛,不过能让喜欢的人平安躲过一劫,他感觉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那杜撰的老先生关键时刻又派上了用场,沈溪暗道侥幸。不过他希望老娘不要多问,谎话说多了迟早有揭穿的一天。
等沈溪下午放学回来,惠娘已找了个木匠学着周氏做出无名生位,说是要一直供着,跪拜的时候态度无比的虔诚……这分明是把沈溪无中生有的老道士当成了大恩人。
沈溪心想,老娘供着自己,每天还要给自己磕头已经很过分了,现在连惠娘也有样学样,他可当不起。
不过这件事却没办法拆穿,沈溪不由苦恼不已。
之后几天,沈溪去药铺帮忙的时候,总能看到惠娘对着丈夫的牌位和无字生位自言自语。
一个女人没了丈夫,无人倾诉衷肠,只能把死物当成是寄托,沈溪想想越发觉得惠娘可怜。
虽然官司完结了,惠娘最终赢了案子,但宁化的老百姓却不买账,药铺的生意一落千丈,甚至邻里间也有人说孙惠娘的怪话,都觉得她把夫家人赶走是想独占丈夫留下来的产业,惠娘本就好面子,听到各种难以入耳的议论,她干脆少出门或者不出门,每天太阳还未下山铺子就关了。
转眼到了七月底,已到秋收时节,周氏要回桃花村去帮忙,沈溪的学塾也难得地放假了。
本来周氏回乡想带着沈溪和林黛,但她又怕沈溪回去会被家里人扣下,到时候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把儿子的一生都耽误了。所以周氏一咬牙,干脆一人起行,连林黛也留了下来。
因为秋收的原因,原本就早出晚归的沈明钧更加忙碌了,甚至晚上都很少回来,家里留下两个小的,只能暂时在惠娘那里吃饭。
惠娘很热情,经过之前的案子,两家几乎是亲如一家。而且就算生意差了些,到底小有积蓄,哪怕三五年不开张也不至于让她和陆曦儿饿肚子。
没了老爹、老娘管束,沈溪平日里空暇时间就多了,除了遵照周氏临走时的交待每天教林黛写字,其余时候他就摆弄他的字画,甚至把宣纸、笔墨以及做旧工具悉数搬到了家里。
王陵之只要不读书就会跑来帮忙,无论沈溪需要什么,王陵之总能找来。
这段时间,沈溪写的几出戏和《杨家将》的说本,在宁化县甚至整个汀州府都出名了,老百姓收完秋粮,手头有了闲钱,日子也有了空暇,开始想着方儿寻开心。
在这种情况下,城里城外几乎每天都有南戏班子开锣,虽然大多数都是草台班子,戏本也全部是抄袭自别人,缺漏的地方很多,但随便一出戏就有大堆人捧场,百姓对于几出新戏的热情空前高涨。
除了南戏外,各家茶楼也几乎被听书的人挤爆了。
《杨家将》的说本从最初沈溪写的二十回变成四十回,由于不断有说书人东拼西凑,添油加醋,故事竟然逐渐饱满起来,只是不同说书人有不同的版本,普通百姓也不知道哪个是正宗,反正是哪出听起来热闹便听哪出。
就在宁化县城一片欣欣向荣的时候,突然噩耗传来,顿时令城内百姓失去了走街串巷的兴致……广东潮汕地区爆发了瘟疫,如今已经蔓延到了福建的漳州府,据说汀州府的永定和上杭等地都出现了疫情。
八月十五之前,本来沈明钧要带沈溪回乡过中秋节,结果却是周氏老早就从乡下回来了,原来桃花村那边也开始流传岭南地区爆发瘟疫,一收完粮食,周氏就赶紧回城来,怕瘟疫传播开后进不得城。
消息刚刚传开时,城内便不再允许从南边来的行商进城,没过几天便城门紧闭,只在早晚各开半个时辰,之后官府更是明令禁止百姓随便外出,甚至派三班衙役在交通要冲和水陆码头设卡。
但就算是这样,瘟疫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宁化县。
城内每天都能传出哪儿有人得了瘟疫,一传染就是一个村甚至是一个镇,虽然这其中谣传的成分居多,但却着着实实把大家伙儿吓坏了。
因为瘟疫的事,学塾干脆在秋收之后就没再开课。城里的店铺少有开门营业的,裁缝铺也不例外,周氏暂时失业了。
反倒是原本生意清淡的药铺,客人突然多了起来。
县城到底比乡村富庶,瘟疫爆发人人自危时,稍微有点儿家底的百姓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药材会涨价,在积谷防饥买药防病的思想下,什么缺就先囤什么,药材一时间成为了紧俏物。
惠娘经营的药铺门面不大,但当年陆少搏走南闯北,囤积的药材可不少,沈溪看过,后院至少有三间屋子里堆满了各种药材。
在这个紧急关头,惠娘并没有趁机涨价,当初什么价格进的药材,她只是加上很少的利润就卖了出去。
但就算是这样,城里的老百姓还是不喜欢到惠娘的药铺来买药,这让沈溪和惠娘都有些无可奈何。一下“寒门状元”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因为瘟疫的事,城里的中秋佳节没有了任何庆祝活动,愁云惨淡的大背景之下,人们只能盼望早些入冬。
按照以往瘟疫爆发的经验,秋末入冬之后,因为天气寒冷,瘟疫会逐渐控制下来。但这次的瘟疫似乎不同,尽管宁化县城已经作好了预防瘟疫的准备,但在八月二十前后,城南一带还是出现了疫情。
这下宁化县城彻底炸开了锅,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尽量减少外出,街面上一片萧条。
沈明钧就此留在王家,每天不再回来,周氏在家里成天烧香拜佛,最重要的是祈求无字生位显灵,保佑一家人平安无事。
沈溪觉得老娘的思维不可理解,以为那老道士无所不通,连瘟疫都能防治,这未免也太扯淡了。不过最大的可能却是周氏病急乱投医,随便找个小庙就开始拜菩萨,也不管这小庙到底是龙王庙还是土地庙。
到了八月底的时候,沈溪进出只局限在小院和惠娘的药铺之间。
虽然城中瘟疫爆发,但惠娘很负责,每天都开着药铺大门,允许人们前来抓药,这也是城中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店铺。
沈溪虽然不被惠娘允许到前面的药铺大堂,免得他被传染,但沈溪还是从那些来抓药的人口中大致知道这瘟疫到底是什么。
准确来说,这瘟疫是天花。败独壹下嘿!言!哥
在对症的疫苗发现之前,天花几乎是不治之症,而且这种病毒的传染性极为惊人,它可以通过空气传播,并有大约有七天至十七天不等的潜伏期,而潜伏期内是最具传染性的,带病毒者唾液中含有最大量的天花病毒。
直到病人结疤剥离,天花还是能透过病人传染给他人,这一切导致天花病毒一经蔓延几乎就不可控制。
在当下缺医少药普通人抵抗力普遍低下的年代,一旦感染天花,其死亡率便高达五成以上。即便侥幸生还,身上也要留下烂疮疤,脸上出现麻子,终生无法消除。
沈溪出生在天花已成为历史的年代,但他对于天花还是有足够的了解。天花最大的特性是得过天花的人身体里会产生抗体,继而对天花免疫。
历史上最先以种痘来形成抗体抵御天花的是中国,但也仅仅只在大明隆庆年间,距离现在尚有近七八十年,且种的是“人痘”。
所谓的“人痘”是以得天花之人的痘疮来给未得病的人接种,这种方法不但极其容易感染,而且效果也不佳。
沈溪在得知是天花疫情之后,反倒镇定下来。
再世为人,沈溪对死亡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恐惧,但他要保护身边人。他很清楚,人类对天花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最佳的防止手段在于预防,也就是种牛痘。这是因为牛得天花之后,其体内病毒与天花病毒的抗原绝大部分相同,能令人体内形成对天花的抗体,但对人体不会致病。
既然现在瘟疫已经蔓延到了宁化县城,沈溪觉得当前他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头病牛,来为身边的人种牛痘,这样就算病毒传播也能有足够的抵御力。
沈溪对周氏和惠娘说自己在古籍上看到病牛身上的牛痘能对天花有一定的预防效果,想到城外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病牛,惠娘正思索沈溪的话,周氏已然破口大骂:“你个臭小子,现在城里人人都躲在家中,你却要跑出去找什么病牛,是觉得命长了准备把小命丢掉?”
沈溪不想凭白丢了性命,相反他还要保命,不但要保住自己的,更要保护爹娘林黛甚至是惠娘一家的命。天花病毒已经蔓延到城里,得病的人越来越多,他要赶在疫情彻底爆发之前找到病牛。
经过之前的试探,沈溪清楚周氏不会同意他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和尝试,只能背着家人去做。要找得天花的病牛,出门的防疫措施必须得准备充分……既然城南那边爆发疫情,他打定主意往城南走一趟。
这天中午刚吃过午饭,沈溪便溜了出去,他用丝巾做成简易口罩蒙住口鼻,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不但如此,身上的衣服也裹得紧紧的,尽量避免皮肤与空气直接接触。
沈溪从北城门出了城,拿着个小瓦罐,顺着城墙绕行到了宁化城南。
此时宁化县城南部的村子,状况无比凄惨,到处可见百姓家门口挂着白绫举丧。
疫情出现后,首先是免疫力弱的孩子和老人染病,加上县城周边地区人员流通频繁,使得病情大规模蔓延开来。
最初的时候,官府还派出衙役,在各个交通要道设卡阻止百姓来往,但后来疫情越来越严重,衙役人人自危,没人再敢去疫区值勤,久而久之官府也就听之任之。
随便找了几个村子,沈溪都没有发现耕牛的影子,估计都被人锁到了家里。沈溪有心找人家窥探一二,却好几次被人当做小偷,被撵了个鸡飞狗跳。
日头西斜,沈溪无奈回城。
此时城南的街道一片萧条,但迫于生计,仍旧有人摆摊卖东西。沈溪正心灰意冷,突然想起南门城墙边有个骡马市,于是决定去看看。
这个官府指定的场地,面积约二十多亩,由一圈木栅栏围住,人还未到,远远的沈溪已经看到有人在卖牛。
明朝杀牛是犯法的,但并不禁止耕牛的买卖。
沈溪进入木栅栏,直接来到卖牛人身边仔细查看,发现这头母牛身上有一些小疱疹,心中大喜过望,这正是苦寻不得的病牛。
不过想想也对,耕牛可是农家人的指望,要是不得病,农户怎么舍得将自家的耕牛卖掉?
有几个准备买耕牛的人围着这头牛打望,突然有人喊道:“不对,不对,这是头病牛,买回家全家都要遭殃。”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立即注意到母牛**部位那触目惊心的脓疱,再想想目前泛滥的瘟疫,顿时吓得一哄而散,骡马市场上其余那些贩卖骡子和马匹的人赶紧牵着自己的牲口离开。
卖牛的是个三十多岁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汉子,看到骡马市一片慌乱赶紧摆手:“我家孩子刚刚病死了,我想卖了牛给他安葬,求乡亲们行行好,把这牛买回去!”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引发了更大的骚动,到处都是逃避的人群。
沈溪趁着乱成一团,凑到病牛腹部,寻到**根长有疱疹的部位,从里面的豆疱皮中弄出少许浆液,挤入瓦罐中盛好,然后快速离开骡马市,往城北的家中赶。
刚回到巷口,只见药铺门前一群衙役围着,沈溪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等走上去询问才知道原来是皂隶中有人感染了天花,城中没地方问药,眼下只有惠娘的药铺开着,这些人只能来这儿抓药。
“真他娘的晦气,回去之后要好好用柚子叶洗洗身上的霉气……老李得了病,看来我们这些人也危险了。”
沈溪从后院进入药铺,才发觉这些衙役用门板抬来求药的病人,正是当初扣下他二两赏钱的李大力。
从那些来问药的衙役口中得知,这李大力为人不检点,城南那边是城内暗娼的聚集地,疫情爆发后他自恃年轻力壮抵抗力强,兀自跑去寻花问柳,结果久走夜路必逢鬼,不知道何时染上了病。
惠娘按照大夫开出的药方抓了药,送走这些衙役,她心里有些忐忑。
虽然她不是大夫,也知道跟病人有接触非常容易染上病,眼下城里天花开始大规模蔓延,已有不少人死去,哪怕没死的满脸痘疹模样也十分凄惨,她生怕自己会染上病。
“小郎,你来做什么?你娘不是让你这两天都在家里不许出门吗?”惠娘从药铺回到后院,才发觉沈溪正在院子里摆弄个小瓦罐。
沈溪笑嘻嘻地道:“我娘在家里求神拜佛,保佑我爹平安无事,我闷得慌,于是过来找曦儿玩。”
“快回去。”
孙惠娘摆摆手,“城里不少人得病,现在药铺病人出入频繁,非常危险……你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弱,最容易染上病。”
沈溪没说什么。
他不敢明目张胆说就要给惠娘种牛痘,现在没人会听他那一套。沈溪走上去看着有些疲累的惠娘,问道:“姨,我听说得过这种瘟疫的人,以后再爆发类似的瘟疫就不会得病,是不是这样?”
惠娘来在后院古井边洗手洗脸,正好背对沈溪,闻言点了点头:“老人是有这样的说法,不过得过病的人,样子也毁了,可千万别染病,不然就算侥幸不死,那脸上也满是麻子,难看得紧。”
沈溪笑着走过去,用细细的针沾上牛痘的汁液,轻轻刺进惠娘的手臂。
惠娘正在用洗脸帕擦脸,突然感觉手臂一痛,侧头一看,沈溪居然用针扎她。
“哎呀,小郎,你做什么?”
惠娘站起来怒视沈溪,沈溪狡黠一笑,抓起他的东西一溜烟跑了,惠娘想追也追不上。
沈溪首先给惠娘种痘,是因为他知道惠娘作为药铺的掌柜,染上病的几率最大,跟她明说不行,只能来个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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