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腊月十七,沈明钧果然如期回来,周氏亲自到王家那边去接人,总算是把人给带了回来,脸上的喜色远远就能瞧见。
“憨娃儿瞅什么,才一个月没见连你爹都不认得了?快给你爹请安。”周氏似乎忘记了平日里对丈夫的咒骂,见到沈溪站在门口,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沈明钧基本还是老样子,只是红光满面,嘴角挂着一丝笑容,看来久了没看到妻儿这一回来还有几分兴奋。
沈溪乖乖地上前叫了声:“爹。”
沈明钧用手摸着沈溪的小脸蛋,高兴地点了点头,道:“这才几天不见,小郎又长高了,到里面去,我给你和黛儿买了好东西回来。”
进到院子里,林黛和陆曦儿都在。
林黛对沈明钧已经非常熟悉了,可陆曦儿突然见到个男人进来,不怎么有印象。自从沈家搬过来,她一共才见过沈明钧三四次,小孩子记性不好,她见到生人有些害怕,躲到沈溪身后,探出个小脑袋瓜不断打量。
“这是我爹,你应该叫……姨父。”沈溪笑着跟陆曦儿解释。
陆曦儿眨着大眼睛,只是躲在沈溪身后,抬头看着沈明钧却什么话也不说。
周氏笑道:“曦儿不认得,就算了。憨娃儿,送曦儿回去,跟你孙姨说今天头晌我先不过去帮忙了。”
沈溪送陆曦儿回药铺,到了店子里面把家里的情况跟惠娘一说,惠娘也为周氏感到高兴:“你爹回来就好,不然成天听你娘嘴上骂心里想的,这耳朵啊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沈溪嘿嘿一笑:“怎么,姨也是这样的感觉啊……其实我娘在家里念叨的更多,成天在我面前骂我爹没良心。”
或者是同样的话听多了,惠娘不由会心一笑。
转身正要走,沈溪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道:“姨,我听说咱们县里的韩县令很快就要往南直隶去任职了,年后新知县就会上任。”
“哦。”
惠娘有些不明所以,想了一想随口道,“那跟咱没多少关系吧?”
“怎么能说没关系呢?要说这韩县令是通过姨你防治瘟疫有功才受到重用的,他在的话衙门那边对姨的生意自然有所照顾,他这一走,可能有些人就会打药铺的主意……其他药铺要是一起跟新县令施压,姨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惠娘听了沈溪的话,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沈溪的话不无道理,韩县令与惠娘的药铺有着利益关系,扶持惠娘的药铺就相当于维护他的政绩,自然是不遗余力。
但继任者就不一样了,县令可是百里候,履新的第一件事就是得跟地方士绅打好关系,将一切不稳定因素消除。而今宁化县城惠娘药铺一家独大,那些竞争对手肯定会在新县令身上下功夫。
“那……怎么办才好呢?”
惠娘想了半晌,觉得自己是女流之辈,根本就没办法跟那些人斗,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沈溪。
沈溪建议道:“姨,你不妨把生意做大一些……这铺子规模太小了,必须得把店面扩大,要给人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感觉。然后再跟城里其他药铺的老板商议,成立商会,在新县令上任之前,姨先把他们使坏的路给堵上,只有这样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惠娘在做生意上有些天赋,可沈溪的话她还是不怎么听得懂。
商会这概念,目前的大明基本是没有的,同行是冤家,彼此存在竞争关系,怎么会联合起来做生意相互照应?
等沈溪把具体意思解释清楚,惠娘摇了摇头道:“他们怎么可能会听我的?”
“未必未必!”
沈溪淡淡一笑,指点江山道:“目前大势在姨手上,韩县令要走的消息只是在很小范围内流传,他们要生存下去,必须得听姨的。姨这个时候出手,要整合药铺其实不难。等整合完毕,就算新县令来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生意照做,姨以后说话依然有份量。若有谁不识相到新县令那里挑拨,姨有地位有人脉,县令为了维持地方稳定只能给姨面子,反而会出手惩治那些使坏的人。”
惠娘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仍旧没有释怀。
沈溪说的事情虽然复杂,但理解不难。
现在惠娘虽然有个“女神医”的名头,但到底只是个妇人,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只要新县令上任,惠娘的生意可能就要毁了。
但若惠娘主动把城里做药材生意的铺子整合,成为“商会”的大当家,那她就是城里所有药铺的掌舵人,谁再去新县令那里告状,就是违背商会这个大集体的利益,新县令只要稍微衡量就知道应该帮谁。
眼下城里其他药铺的生意都不好,所有的药铺都要看惠娘的面子,正是整合药铺成立商会的大好时机。
而随着药铺的整合,惠娘再以目前的小门脸来做生意就不太合适了,必须要扩大店铺的规模。
惠娘思虑良久,道:“瘟疫结束不久,城里空着的铺子不少,要租不难,可咱没有人手啊。光靠我跟你娘,怎么能应付得来?雇人手的话,咱孤儿寡母的也不合适,唉……谁叫我命苦呢?”
惠娘黯然神伤,目前的难题是要把生意扩大,那就需要更多的人手帮忙。本来药铺请几个人没什么难的,但惠娘是寡妇,请男人肯定不行,请女子的话哪家女人愿意跟周氏一样出来抛头露面?
周氏作为药铺的股东,为人泼辣不在意这些,别家女人可就没这胆气出来了,不然肯定要被人在背地里戳脊梁骨。
对此,沈溪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跟林黛还是小孩子,没法帮忙,他出出主意还行,但在一些细枝末叶上却有些疲于应对。
回到家中,周氏饭菜已经做好了,一家四口围坐在八仙桌旁,开开心心地吃了顿团圆饭。
吃过午饭,周氏又把两个小的赶了出来,一直到太阳都快下山了,沈明钧才兴冲冲地返回王家,周氏也满面红光地到药铺帮忙。
惠娘到底还是把沈溪的提议跟周氏说了。
周氏听了连连点头:“憨娃儿说的挺有道理的,新县令谁知道是个什么人?要是贪财的话,我们生意根本没法做下去!其实缺几个人手很好办,大不了咱买几个丫鬟回来,以后不但铺子有人照应,几个小的也有人照看不是?”
惠娘听到这话,眼前一亮。现在没法请人,那就干脆不雇佣,而是用最直接的办法……买人。
可细细一想,惠娘又有些为难:“这人……去何处买啊?”
周氏看着门口,若有所思:“应该不难!咱先问问,看看城里哪里有牙婆,听说南边瘟疫严重,很多人家都走投无路,卖儿卖女的,咱把人买回来也算是给她们一条活路,以后等她们长大些,再把人嫁了,这样不是挺好?”
沈溪听了心里有些异样。
牙婆,是古代以介绍人口买卖为业而从中牟利的妇女,系三姑六婆这些传统女性职业中一种。通常有什么人家要卖儿卖女的,都会寻到牙婆找门路。
此番瘟疫过境,岭南一代有些地方几乎是整个村子死光,那些无父无母的孤儿孤女投靠亲戚后下场通常都很凄惨,大多都是找牙婆卖掉。
可惜周氏和惠娘都没有买卖人口的经验,只能自行寻找门路。
结果一天不到,周氏和惠娘就联络到两个到宁化县城寻找买家的牙婆,都是从南边过来的,听说汀州府躲过大瘟,有些人家需要买丫鬟于是过来碰碰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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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八这天下午,周氏把找来的牙婆请到药铺后院相商。
周氏其实也有些小聪明,她一次请两个过来,就是为了对比之下压价。其实因为南方这场大瘟疫,普通人家连儿子都养活不了,女儿近乎是半卖半送……能有人帮他们把女儿养活养大,就算以后生养病死完全与他们无涉,也都认了。
最后商定的价格,是每个女孩十两银子,全是十五年的卖身契,岁数在十四岁往上,不过需要惠娘亲自挑选。
惠娘和周氏商定,这次买人首先要买有力气能干活的,还有就是聪明伶俐,学东西快,毕竟经营药铺不仅需要搬搬抬抬,还要有股机灵劲儿,最好能写一些简单的字,认清楚药方内容更好。
交了订银,惠娘准备跟着牙婆去挑人,却被沈溪拉到一边:“姨,那些牙婆可不是良善之辈,要是她们使坏把姨也掳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惠娘一听脸色顿时吓得惨白。
沈溪说得很有道理,两个牙婆说是卖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可谁又知道真假?
“那……那可怎么办才好?”
惠娘看了看等在后院门口的两个牙婆,紧张地问道。
“姨要去得多找几个人,最好从街上雇几个力夫一起,好歹都是咱城里的,知根知底,不会帮这些外来人。”沈溪最后提议。
惠娘点头,赶紧把事情对周氏说了。
周氏也觉得有道理,本来只需惠娘一个人去,但周氏不放心决定陪着一起去,然后二人到街上请了几个壮实的力夫同行。
天快擦黑的时候,周氏和惠娘终于回来了,二人身后跟着三名少女。进到门里,惠娘便把油灯点亮,然后返身把门板隔上。
“娘,姨,你们可算回来了,肚子都快饿扁了。”沈溪趴在柜台上睡了一觉,这时候揉着眼,借助油灯的光亮打量眼前陌生的三个女子。
三个买来的丫头,身上衣着破烂,好像乞丐一样,只有脸洗得干干净净,应该是牙婆为了方便∽style_txt;把人卖出去特地给她们洗过,每个人都背着个破烂的小包袱。
这三人中,有一女看起来特别壮实,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皮肤呈小麦色,胳膊和腿脚很粗,就像个铁塔一般。另两个则显得柔弱许多,其中一个怯生生地掐着衣角,显得很怕生,模样算得上俊俏。
“来,坐下来说话吧!”
惠娘对那三名少女招呼一声,意思是她们可以自己找椅子坐下,但三名少女哪里有这胆量?依然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
“你们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里就成,不用那么拘束。我不会亏待你们的,除了供你们吃穿住,以后每月还会给你们一钱银子的月钱,也不用十五年,等年龄差不多了,就把你们嫁出去。明天我会去官府给你们上籍,以后咱们就是家人了。”
“谢谢二位奶奶收留。”
三名少女同时跪下来,磕头谢恩。
周氏一听直皱眉头:“什么奶奶,听起来别扭,以后称呼这位叫掌柜的,我嘛……就叫婶婶吧。”
惠娘上去相扶,让三名少女站起来,挨个打量她们的模样。
“以后这药铺的生意,就由你们来照应,刚才走得急,看得不是很清楚,没来得及问你们名字。挨个把名字说了吧。”
当中要秀气不算秀气,要粗壮不粗壮,身材容貌相对平庸一些的少女道:“我们……没名字,请奶奶赐名。”
“没名字?那姓什么总该知道吧?”惠娘有些惊讶,虽然这个时代礼法森严,但女孩子怎么都该有个闺名,就像她自己一样。
三名少女同时摇头,这让惠娘大感奇怪。她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于是道:“没名字终归不好,这样吧,我给你们起名……可该起什么好呢?小郎,你正在上学堂,学问好,帮姨想想。”
惠娘说完转身看向立在柜台边的沈溪,招了招手。
“我?不好吧?”
沈溪笑了起来,“姨,你随便起就行,阿猫阿狗的都可以。”
周氏骂道:“没个正经的,人家是女孩子,怎么能取这样的名字?以后叫你阿猫、阿狗行不行?姨问你,你就赶紧说。”
沈溪再次仔细打量三个少女,粗壮一些的,应该是个农家女,浓眉大眼,模样一点儿秀气,买回来就是为了做力气活的,所谓缺什么补什么,于是沈溪道:“这位姐姐看起来好像男孩子,就叫秀儿吧。”
周氏一瞪眼:“你个臭小子,像男孩子就叫秀儿,像女孩子是不是该叫铁蛋?”
惠娘却满意点头:“名字挺好的,女娃子都要有几分秀气。小郎,你接着说。”
沈溪看着中间那个个头适中,眉眼间有股子灵动劲儿的少女道:“这位姐姐大方得体,动静适宜,不如叫宁儿?”
“嗯,也蛮好的。”惠娘点头,“以后就称呼她为宁儿吧。”
沈溪最后看向那个头最小,容貌却甚为秀美,而且显得怕生的女孩,料想这位应该不是出自普通百姓人家。沈溪打量她一番,才道:“姨,我看她气质和黛儿有六七分相像,不如就叫她小玉吧?”
沈溪话刚说出口,那边周氏已经开始骂起来:“混小子,像黛儿就要叫小玉?那长得像你娘我又该叫什么?不行不行,这些名字都得改,亏你孙姨还觉得你上过几天学,看看你都取的是什么?”
三名少女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奶奶骂着小少爷,心里纷纷揣测这一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们来之前可不敢多问一句,等到了地头才发现,光是主母就有两个,还有个看起来挺老成的小少爷,她们的第一反应眼前应该是一家人,惠娘和周氏可能是妻妾的关系,看样子还挺和睦。
有着秀气小脸的少女怯生生地道:“少爷起的名字很好听,奴婢领受了。”
惠娘也在一旁敲边鼓:“姐姐别跟小郎置气,是我让他给这几个丫头起名字,叫小玉挺好的,这丫头模样秀气,据牙婆说还识字……小玉,你可是认得字?”
小玉点了点头:“以前爹爹教过我,《千字文》差不多学全了。”
惠娘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是出自书香门第,可惜年景不好,北方黄河和淮河发大水,南方又闹瘟疫……小玉,以后你就在柜台上支应,帮你婶婶抓药。至于宁儿则留在后院擦擦洗洗,以后家里的零碎活就交给你了。”
“奴婢知道了。”宁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行礼应了。
最后身强体壮的秀儿问道:“奶奶,那我做啥?”
惠娘打量着秀儿,问道:“听你这口音,应该是北边过来的?哦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家是哪儿的?”
“回奶奶的话,俺家是河南的,那边闹大水,父母淹死了,俺被亲戚卖到南边来,给大户人家做工。结果去了没几天,村子里就开始闹瘟疫,主家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去投靠亲友,俺就被卖到这里来了。”
惠娘感慨道:“听你身世挺坎坷的,你们家里可还有人?”
三名少女同时摇头。
惠娘心想,既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家里应该是没什么人了,这样也好,以后使唤起来不用操心太多。
她却不知这是牙婆特别交待三个女孩的,既然卖到别人家里就要彻底忘了以前的事情,以后主家待你好那是你有福气,待你不好那却是你命苦。
牙婆教这些东西也是为了方便管束,让这些卖身为奴的人能够随遇而安,别来个夹带私逃,名声坏了牙婆以后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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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的话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惠娘选择了东街的那家门面,正如沈溪说的那样,北街那边人员来往较为复杂,两家人以妇孺为主,要过去做生意有诸多不便,尤其很多时候要忙到晚上才能回来,路上难免不安全。
可东街就不同了,那边街道干净宽敞,同时街口过去两三百米就是县衙,虽然行人少了些,但胜在安全,也会让前来看病的人感到安心。
“趁着年底,咱把铺子收拾好,早点儿搬过去。”
惠娘很开心,这是药铺的第一次扩张,能把丈夫留给她和女儿的产业做大,她心里挺安慰的。
说是搬过去,老铺子这边也没有放弃,本来一个铺子人手都觉得有些少,何况分成了两部分。惠娘和周氏作为药铺的当家人,只能一人守一边。
周氏不识字,需要小玉留下来帮忙,而惠娘平日里账目和药方的事自己就能搞定,只需要带着秀儿这个能做力气活的过去。
沈溪跟着惠娘和周氏过去看过铺子,店面确实宽敞明亮,四四方方的没什么浪费空间,后院相对狭窄一些,有几间房但除了库房便是茅厕,根本就没有住人的地方。
唯一能稍作休息的是店铺的后堂,但后堂面积不大,想摆个灶台都很难。
“姨,我看这里需要有人照看,晚上是不是得留人守铺子?”沈溪看完后便跟惠娘建议。败独壹下嘿!言!哥
惠娘点了点头:“还是小郎你想的周到,不过咱家也没个男人,我看不如就让秀儿晚上住在这里,在后堂给她安一张床,吃过饭就过来住……要是她不愿意,就让她和宁儿、小玉换着住。”
惠娘既然同意,沈溪便不再多说。
等惠娘跟秀儿一说,本来还担心小姑娘家家的离不得热闹,不想留下守屋,没想到秀儿却很高兴……跟主人住在一块,处处都要听使唤,唯恐事情做得不到位。秀儿是北方人,性格豪爽,一个人住也没感到有什么可怕的,反倒觉得清静。
铺子定下了,第一件事情便是找木匠订做柜台和摆放药材的大柜子和抽屉,眼看都快要小年了,惠娘除了忙新铺子的事情,还要抽出时间来给老铺子做账,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沈溪没什么事情做,便琢磨着该怎么宣传,才能让城里人都知道惠娘新铺子开张了。
腊月二十二,新铺子那边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一天,惠娘和周氏带着沈溪,去见城里其他药铺的老板,商量成立药铺商会的事宜。
商会在这个穷乡僻壤可是新鲜事物,本来城里的药铺除了惠娘的铺子外生意都很惨淡,知道惠娘愿意以“联营”方式设立这样一个商会,进退有度,做生意上能互相帮衬,在定价上不至于互相竞争而令市场失序,大多数人都表示赞同。有一两个不想同意的,但都碍于眼下生意难做而勉强同意加入。
如此一来,一个药铺的商号联盟就这样在宁化县城成立了。
惠娘作为发起者,理所当然地成为商会的当家人,这样以后宁化县城无论谁要再入药铺这个行当,必须要通过商会;跟药材商洽谈进购药材也会由商会出面,一次性大批量购买,能把价格压低。
惠娘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在经过这半年的磨砺后,已经是个处理事情条理分明进退有度的女强人。
等所有事情商量妥当,惠娘便起身跟在场的各位老板告辞,同时告诉他们自己新药铺即将开张的事情。
筹备成立商会的事情办妥后,下一步就是新铺子的开张。
惠娘特地选了好日子,准备在腊月二十五正式开张营业。
这天有个好处,正好是宁化县城的墟期,人多热闹,进城的百姓多。店铺开张只要宣传得当,定能一炮而红,引发轰动效应。
眼下需要做的是提前把药材搬运过去,再提前雇足个人手准备好匾额和放鞭炮等事宜,惠娘这几天都是从早晨忙到深夜。
而沈溪也没闲着,他首先做的是写传单,然后找铺子印刷,再拿到城里找人散发,起到广而告之的作用。
这件事沈溪没有跟他老娘和惠娘说,毕竟他手头有银子,虽然因为年龄小很多事情他不方便出面,但他行事极有分寸,让王陵之从王家叫了个家丁来,只需要按照指示便能一步步完成。
沈溪跟王陵之从头到尾盯着,等把传单做好,王陵之将其交给沈溪。
以王陵之的头脑和智慧,根本不知道沈溪要做什么。
“师兄,你这些天都神神秘秘的,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看样子不像是武功秘籍啊。”王陵之苦着脸看着传单上密密麻麻的字,有些字他认识,更多的却两眼一抹黑。
沈溪原本印刷传单是准备让人拿到街上散发,但后来他想到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这时代的人有九成不认字,拿到街上散发只能是个笑话,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别废话了,现在就去帮我弄点儿浆糊,咱俩把这东西满城张贴出去,做得好,我多教你两招绝顶武功。”
王陵之一听大喜过望,立即回家找来浆糊,然后屁颠屁颠地跟着沈溪出去张贴传单,从城南到城西,又从城西到城北,最后又经城东回到城南,沿途只要看起来显眼的地方,沈溪用手一点,王陵之立即拿着盛着浆糊的木桶冲了上去,二话不说把浆糊刷好,沈溪跟上把传单往上面一贴,一处小广告就算完成了。
二人随即逃离现场,去下一个地方继续张贴。
一下午的时间,两人足足张贴了六十多张,等回到王家大宅后面的废弃猪圈的时候,王陵之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唉,师兄……你说咱做这些……有什么用?又不是练功……嗯,还是师兄你厉害……走了一下午……竟然一点儿都不累。”
沈溪不是不累,只是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急,什么时候可以缓一下,王陵之一下午都跑个不停,消耗的体力非常大,而沈溪却大多数时候都慢悠悠的,所以才会显得气定神闲。
“回去之后别对旁人说。喏,这里有好处费,给你的。”
最后沈溪给了王陵之一钱银子的酬劳,王陵之虽然是王家的小少爷,但平日里王昌聂并不会给他太多零花钱,尤其是自己劳动所得,这种体验无比的新奇。是以,拿了沈溪的银子后,他便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沈溪则把东西收拾好,返回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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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五。
这天周氏留在原来的铺子照看生意,玉儿留下帮忙,剩下的人包括沈溪在内都去了新铺子那边准备开张。
辰时三刻,店铺门口把鞭炮挂了出来。
为了营造热闹的气氛,沈溪让惠娘买了一些小礼物当场发放,就好像办喜事一样,撒撒铜钱,再从卤味店买来只完整的烤**猪,现场分肉。
巳时刚到,鞭炮声便响了起来,店铺门前围满了人,尤其是在知道有东西拿后,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很快东街便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人头攒动中,惠娘让人把“陆氏药铺”的匾额挂上去,药铺算是正式有了名字。本来沈溪的意思是以“孙氏”来给药铺定名,但惠娘却执意不肯,虽然她丈夫已经过世,但亡夫在她心中地位仍旧很高。
按照惠娘的话说,人不能忘本,若非亡夫给她留下这份产业,她跟女儿早就无法生活了。
药铺门口非常热闹,惠娘最初很开心,但很快她便发觉这些来凑热闹的人仅仅是图免费的**猪肉吃,还有就是那撒下的铜钱,根本就没进店铺光顾生意。
宁儿和秀儿都打起了精神,原本撸起衣袖准备大干一场,但大半个时辰过去,药铺里依然空空如也,她们杵在那里好像根竹竿一样。
惠娘进出几次,实在忍不住才对安坐的沈溪问道:“小郎,你看这样子,不太好?外面那么热闹,怎么就没一个人进来买药?”
沈溪笑道:“姨,你别着急……你想想啊,今天咱才开业,谁家抓药不循着旧药铺去?这些街面上的人都是图个热闹,没病没灾的他们怎会进来光顾?”
惠娘有些手足无措:“那……咱的银子不是白花了吗?”
“没有白花啊,至少让城里的人都知道姨把药铺开到东城来了,这样谁要买药的话就会记着过来,药铺是细水长流的买卖,急是急不来的。要是姨给急坏了,回去后我可没法跟娘交待。”
惠娘嗔骂:“臭小子,还有心思开姨的玩笑……唉,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谁没个病痛会跑来买药,那不是咒自己吗?只希望今天别一桩生意都做不成,不然那就丢人了。宁儿,这里没多少事,你先回去看着曦儿,如果那边铺子人多,你就帮帮你婶婶。”
“是,奶奶。”
宁儿应声之后,回老铺子去了。
等人走了,沈溪凑过去问道:“姨,您让宁儿就这样回去,难道不怕她路上跑了?”
“跑?跑到哪儿去?咱好吃好喝供着她,她的户籍现在已经落在城里,离开这县城,她寸步难行。秀儿,你也别傻站着,出去看看外面那些人走了没,盘子里还有些铜钱,一并拿出去撒了。”
惠娘闲不住,新铺子开张,她心里别提多紧张了。
沈溪则在旁边看热闹。
过了中午,依然没一笔生意做成,惠娘摆摆手道:“小郎,你也回去,这里有我和秀儿就成了。”
“哦,姨,那我先走了啊。”
沈溪离开药铺,其实他心里也有些奇怪,难道是宣传不到位才令药铺光有热闹不见顾客?
回到老药铺,里面也不忙,周氏正在那儿跟玉儿说药材的位置。周氏虽然不识字,但卖药已经卖出经验来了,什么药材适合什么方子,装在哪个抽屉,又得准备多少,她能如数家珍一样说出来。
沈溪大量了几眼就离开了,因为这儿也不需要他帮忙,他除了去摆弄字画,还要考虑药铺下一步宣传的事情。
天擦黑的时候,惠娘回来了,脸上带着一抹失望。周氏迎上前,问道:“怎的妹妹,那边生意不好?”
“是不好!”
惠娘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好在下午的时候做成一桩买卖,有个人来问药,还说是在别处看到有人张贴的告示才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周氏笑道:“万事开头难,现在能做成一笔生意那是好事,以前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现在难得有空闲休息一下,先放宽心再说。”
惠娘没再说什么,新铺子开张,没有熟客是有些困难,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人都会有野心,她更希望从新店铺开张的第一天就能客流如潮,但若那样的话,说明城里很多人生病,心地善良的她又觉得这样想太过残忍。
等宁儿把晚饭做好,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前,惠娘特别交待:“一会儿记得给秀儿送饭过去,她忙活了一天,恐怕早就饿了。”
沈溪笑道:“姨,不是说没生意吗?没生意还忙?”
惠娘学着周氏一样骂道:“你个臭小子,就你嘴贫。”
跟周氏不同,惠娘每次骂沈溪脸上都带着笑容,慈祥中带着几分怜爱,好像是情人在斗嘴一样。
吃饭的时候,周氏道:“妹妹,我跟那没良心的商量过了,准备过两天就回乡下,恐怕到时候这铺子只剩下你一人了。”
惠娘点点头。
对于沈家老小要回乡过年的事她早就清楚,若非她现在无家可归,她也希望能有家回,能有亲戚走访探望。
“那姐姐何时回来?”
周氏回道:“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根据往年的经验,那没良心的初七初八就得回来帮主家做事,过了年家里没什么事,我留下也做不了什么,索性就跟着他回城。”
沈溪突然道:“娘,我留在城里陪孙姨好不好?”
“臭小子,咱一家人回去,你独自留下来算个什么意思?回去你祖母还不得教训我啊?”周氏骂起来可就没惠娘那么客气。
沈溪不满地道:“我舍不得姨和曦儿嘛。”
惠娘笑道:“小郎,你有这心就好,过年都是要回家团圆的,况且姨今年过年不会太孤单,有秀儿她们三个陪我。你回去之后代我向你祖母问好,在家里别太淘气。等回来之后,姨封个大红包给你,谢谢你帮姨做那么多事。”
沈溪只得应了,心里却在想这是个多么好的女人啊,什么事都想得很周到,为人又这么和善,实在没得挑。
恨不相逢未嫁时!
若惠娘没嫁人的话,完全可以等自己长大了以后再娶她,何至于到现在只能空相望?
晚上回到家里,沈溪老早就钻进被窝,心里想的竟然全都是惠娘美丽娴静的脸庞。
“喂,你怎么不讲故事了?”
林黛抱着小枕头在沈溪旁边躺下,略带不满地抗议。
沈溪翻过身,没好气地道:“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讲故事,你怎么不讲给我听?”
“你……你……”
林黛支吾了两声,最后才道,“我不会讲嘛。”
沈溪侧过头,仔细打量噘着嘴满脸委屈的小萝莉:“那就把你身世讲给我听啊,别说你不记得。我可知道不少呢,你爹爹以前应该是朝廷的大官,后来犯了事,不知道是被杀头了还是坐牢了,你们全家都被殃及,作为犯官之后的你,是怎么跑掉的?”
林黛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的秘密何时被沈溪察觉。
最后她把枕头狠狠打在沈溪的身上,恼羞成怒:“你个坏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说罢林黛便抱着她的枕头回外屋睡觉,走出门才想起被褥让周氏拿到药铺那边给小玉盖了,只得抱着枕头回来,重新钻进被窝却背对沈溪而眠,无论沈溪说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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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沈溪的试探,接下来两天林黛都没理他。
腊月二十七这天早上,城里乱哄哄的,城门未如以往一样打开,各种谣言传得满天飞,比较靠谱的说法是广东程乡一带发生大规模民乱,其中一部反贼流窜进入福建汀州境内,连城、清流、宁化等县都出现叛贼踪迹,官道以及水路均有客商遭劫。
而今宁化县通往府城汀州府的道路悉数断绝,由闽西过境进入江西的客商,都不敢走汀州府这条线。
“咱们县瘟疫没形成气候就结束了,元气未伤。如今那些乱贼知道咱们这儿富庶,盯上了这块肥肉,据说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打开宁化县城,抢劫财物。”
城门不开,民众人心惶惶,本来沈明钧已准备好这两日便带妻儿回乡,如今城门不开不说,路上也不太平,也不知道有何打算。
陆氏药铺新张,因为乱贼的事城里城外断绝,没人光顾,只能暂时靠原来的小店面支撑。
“娘,咱还回不回去看祖母和伯父、伯母他们了?”沈溪站在老药铺门口,看着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一个的清静街道,回头问周氏。
周氏和惠娘正在商量事情。
听到沈溪的问话,周氏摇了摇头:“外面乱成这样,总要过了这阵风才好……等你爹晚上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能留下来最好。没事你到后院去读书,在外面乱晃小心有人过来把你掳走。”摆渡一吓潶、言、哥关看酔新张姐
沈溪其实也不太想回乡下,家里祖母李氏和那些伯父、伯母,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在那大宅子里生活非常压抑。而且他毕竟才穿越一年多,那些所谓的至亲,除了老娘外,就连沈明钧他都不怎么亲近,因此也就谈不上感情,所以不回去或许更好。
晌午的时候,官差开始挨家挨户征收剿匪的税。但凡是在官府挂了名的店铺,每家都要出银子,以便让地方巡检司招募和训练乡勇平息匪患。因为惠娘同时经营两家铺子,交税也要交双份。
官差上门还算客气,知道惠娘跟韩县令和夏主簿关系不错,甚至还提醒了一句:“城外不太平,通往北面双溪镇的官道被乱贼截断了,听说还闹出了人命。”
沈溪听了心中一凛,周氏则脸惨白,更加坚定了不回去的想法。
惠娘把银子交了,并没有感到肉疼,在她看来只要是对地方百姓和朝廷有利,就算破费点儿也没什么。
等送走官差,惠娘倒有几分欣慰地对周氏道:“看来姐姐回不去了,恐怕要留在城里跟妹妹一起过年。”
周氏这时脸已经恢复了平静,笑呵呵道:“留下来也好,回去的路不好走不说,要是下场雪,一时半会儿未必能赶回来。不过我还是要跟那没良心的商量下,若真要留下来,也要置办点儿年货才行。”
因为不太平,城里人基本都躲在家里,大街小巷清风雅静。眼瞅着没客人,惠娘老早就把铺子关了。
沈溪在后院陪陆曦儿玩,林黛则气鼓鼓地坐在一边看着。
三个新来的丫鬟,五大三粗的秀儿要留在新铺子那边,小玉则跟着惠娘学认药材名字、药性以及抓药的份量,只有宁儿陪着两个小主子。
“……小姐,石头太脏了,你别拿,这大冷天的回头还要洗手。”
“……小姐,不要喝生水,不然肚子会疼,我去厨房给你拿点儿凉开水。”
“小姐,您先歇一下,奴婢先去趟茅房,一会儿回来……”
宁儿就像个小保姆,但凡陆曦儿有一点动作她都非常着紧。
刚开始的时候陆曦儿非常喜欢有个小姐姐陪着,可到后来她却发觉这小姐姐不是陪她玩的,而是阻止她玩的。
“沈溪哥哥,我们跟黛儿姐姐到你们家去,宁儿姐姐太讨厌了。”陆曦儿小脸委屈得都快滴出水来了,这段时间不论她做什么都被宁儿管着,很不开心。
以往惠娘忙着打理铺子,陆曦儿平日里没人管束,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这也不准那也不行,别扭死了。
在沈溪看来,宁儿也是担心曦儿出事,会被主母惠娘责怪。作为失去人身自由的丫鬟,必然会为自己的命运发愁,一旦做错事的话很容易被主家惩罚或者转卖。
“算了,咱们还是留下来,我教你和黛儿写字好不好?”
沈溪虽然年纪小,但前世他在孤儿院长大,知道如何才能讨老师和同学的欢心,要让陆曦儿这样没心机的小女孩围着他转太容易了。
陆曦儿开心拍手道:“好啊,好啊,我最喜欢跟沈溪哥哥学写字了。”
到角落里搬了张小板凳过来,陆曦儿围坐在小桌子边,双手支着下巴,带着憧憬看向沈溪,就像个听讲的好学生。
“看好,我教给你这几个字,都是平日常用到的。”
沈溪拿起小木棍蘸了点儿水,在小木桌上写字,陆曦儿瞪大眼睛看着。这时候宁儿从茅房回来,立在一边认真看沈溪写字,她知道沈溪在学堂读书,不是随便瞎扒拉,便用心学习。
沈溪回过头,正好看到宁儿右手在左手手心比划,不由暗暗点了点头,看来这丫头还挺上进的。
到了晚上,沈明钧从王家回来,周氏跟他商量年底究竟回不回桃花村。沈明钧叹道:“毕竟是年关,若是不回去,娘肯定担心……我听说那些反贼只是在官道上拦路抢劫,咱们走山路的话,应该不会出事。”
周氏有些不满:“你是觉得咱们的命不值钱怎么着?要是碰到那些反贼,你说我们怎么办,把命给他们吗?这乱贼是明摆着的事情,就算咱们不回去,难道娘还能怪咱不成?非要冒着危险上路,莫非是咱平日里赚来的钱少交了,非要在这关头回去对账?”
沈明钧赶紧解释:“娘子,我不是这意思。”
周氏气得背过身去:“我也不是不让你尽孝,可这孝道何时不能尽?每年春种秋收,我哪次怠慢了?就算搬到城里来,秋收的时候娘还是找人来催我回去,好像家里少了我就没人能干活了,因为咱憨娃儿上学堂一事,母亲竟亲自到城里来,要不是憨娃儿他自己争气,怕是连书都读不成了……”
周氏越说越伤心,到后面抹起了眼泪。
沈明钧连声劝慰,但并没有多大作用。
周氏本来就有些气沈明钧不顾家,现在又见丈夫只顾母亲和他的那些兄弟,一时间悲从中来,最后竟然嚎啕大哭。
“荷儿,你别哭了,咱今年不回去了还不成吗?我让人写封信带回去,交待一声就行了……”
沈溪本来想劝解的,却没曾想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他琢磨了一下,“荷儿”这名字,应该是老娘的闺名。他来到这世界一年多了,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老爹唤娘的闺名,大约沈明钧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孩子在旁边,你胡说八道什么?憨娃儿,你听到什么了?”这个时代,闺名是女人最大的秘密,大约只有在床榻上夫妻情话时才会唤出来。周氏面羞红,一边擦泪,一边用狠狠的目光瞪着沈溪。
“没……没有啊。”沈溪摸了摸脑袋,只能装糊涂。
周氏没好气地道:“没有就赶紧洗脸洗脚,进屋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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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用猪鬃制成的简易牙刷蘸上盐巴漱了口,到厨房洗完脸脚这才回到自己房间。
昏黄的油灯下,林黛正在叠衣服,听到沈溪开门的声音,她回头瞥了一眼,熟稔地把叠好的衣服放入衣柜整齐摆放好。因为平日里周氏忙,家里洗衣服以及折叠收拾衣服的活基本都是由她来做。
“小媳妇,别生气了,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你想听什么我就给你说什么。”沈溪讨好地笑着说道。
“哼。”
林黛轻哼一声,转过头去,故意不看沈溪。
半晌后沈溪没发出声响,林黛觉得有些异样,转过头来,下把正好碰上沈溪的额头。
“你……你干嘛在我身后?”林黛摸着下颌,气呼呼地道。
“我想亲你一下,正准备踮脚呢,谁知道你却转过头来了。”沈溪脸上带着一丝贼兮兮的笑容。
林黛想起当初沈溪说的亲一下就会怀孕的事情,顿时非常紧张,立即冲到床榻边,把自己的小枕头拿起,横挡胸前,阻隔沈溪进一步“侵犯”,小脸煞白:“你……你别过来。”
“你原谅我我就不过去,如果你能把你身世说给我听,我保证以后都不欺负你。”沈溪突然发现林黛竟然怕自己亲她,立即打蛇随棍上,用威胁的口吻道。败独壹下嘿!言!哥
林黛一脸呆滞,好半天才想通,点点头道:“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成,但你不许告诉娘。”
“当然,我这个人很讲信用的……你看,我亲你的事我就没对娘说。”
林黛低下头,贝齿咬着下唇,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
“我……以前有爹有娘,爹和娘待我很好,我上面还有个哥哥,大我三岁,对我也很好。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去年冬天的时候,爹被一些人抓走了……那些人可凶了,穿的衣服好奇怪……”
沈溪问道:“那你说说他们的衣服有什么特别的?”
林黛蹙眉回忆,过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但在沈溪催促下,支支吾吾地描述一番。沈溪暗自感叹,从林黛词不达意的述说中,前来抓林黛父亲的应该是“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
能出动锦衣卫的案子,必然小不了!
“后来呢?”沈溪继续追问。
林黛抽泣:“我跟娘关进了牢房,哥哥不知到哪里去了,再后来,那些奇怪的人用绳子拴着我和娘,还有一些姐姐,赶着我们上路……我不知道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心里十分害怕,娘一直安慰我。”
“我们一直在走,每天都不停,有一天晚上,那些官差欺负一个姐姐,趁着没人看管,娘便带着我逃了出来。逃了三四天,后面有官兵追来,娘把我安置在一个山洞里,然后出去把官兵引开。”
“我在山洞等了几天,也没等到娘,饥寒交迫之下,我只得出来找吃的,浑浑噩噩不知天南地北,来到一个镇子外我再也支撑不住了,忍不住跪地哭泣,不想碰到你跟现在的娘……”
林黛语速很慢,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和盘托出,满脸都是悲伤之,到后面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沈溪并没有害人的心思,他只是想知道林黛的过往,以便确定对自己的家庭有没有危险。
“没事了,现在你不是也有爹有娘了吗?爹娘都会疼你的。”沈溪用柔软亲昵的语气说道。
林黛抬头看了沈溪一眼,随后撅起嘴:“才没有呢,爹娘都是你的,不是我的。他们现在宠我爱我,全是因为有你!”
沈溪幽幽一叹,怪不得林黛要在周氏和沈明钧面前表现得像个乖乖女,其实她是担心将来会被周氏抛弃。说到底她也只是周氏收养的小童养媳,将来要是她不能满足周氏儿媳妇的标准,那她将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沈溪笑着将林黛小脸上的眼泪抹了一下,林黛猝不及防之下,头往后缩了缩,险些摔下床榻。
好在沈溪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拉住,连声安慰:“小媳妇儿,就算爹娘不疼你,不是还有我吗?等你长大一些,我们天天亲嘴儿,以后我是你的相公,你就是我娘子。”
林黛终于破涕为笑,吐吐舌头,道:“不害臊。”
好像是在骂,但语气神情却跟沈溪亲近了许多。
沈溪上了床,让林黛睡在靠里的位置,开始讲故事……这次,沈溪讲的是《红楼梦》,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故事,因为故事的女主人公跟林黛只差一个字,她听了后觉得很新奇。
“你骗人的,她为什么叫黛玉?”
“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也许是你跟她有缘。其实黛玉的身世很可怜,她六岁时母亲亡故,后来连父亲也病逝,她住在外祖母家里,那是一处叫大观园的地方,里面有很多美丽的小姐和丫鬟,假山亭台,楼宇水榭,真是美轮美奂……”
沈溪把故事说得很慢,林黛听得非常认真,因为她跟故事的女主人公只差一个字,而沈溪的切入点也是从林黛玉初进大观园开始,林黛很快就融入到了故事里。
等沈溪把男主人公的名字“贾宝玉”说出来时,林黛突然恍然大悟般说了一句:“原来也叫玉啊。”
沈溪瞪了她一眼:“你还听不听故事了?我说得正起劲,却被你打断了……你管他叫什么啊?”
林黛笑着吐了吐舌头,刚才谈及身世的不快已经一扫而空,美滋滋地催促:“你快说呀,哪个什么玉,是不是坏人?”
沈溪心想果然小萝莉的思维跟人不同,或者她因为身世的原因对人满怀戒心,所以听到一个陌生名字后,会直观地判断这个是“坏人”还是“好人”。
沈溪继续说着他的红楼,故事没有原著那么复杂,只是把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说出来而已,可《红楼梦》实在太长了,沈溪讲了半个多时辰,才讲了几个章节的内容,而这时林黛已经美美地睡着了。
睡梦中小丫头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好像已经融入到了故事中,成为那个就算是失去了爹娘,也有外祖母疼爱,还有宝玉疼惜的林黛玉。
看着林黛海棠春睡的如花玉容,沈溪心中甚为平静。
他确实想保护好这个小萝莉,让她可以拥有纯真快乐的童年。但要呵护好她并不容易,需要他全身心地疼惜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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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黛跟着沈溪到药铺帮忙,做事的时候总显得神思不属,没事就对着盛药的簸箕发呆。
沈溪把晾晒好的药材拿了过来,见林黛目光呆滞,好奇之下用手在她面前晃动几下,结果小丫头连眼都不眨一下。
沈溪心想,这小萝莉是被什么勾了魂去了?
“喂!做什么呢?”
沈溪在林黛耳边大声说了一句,顿时把林黛吓了一大跳。
“你……你干嘛?”
林黛从神游天外中惊醒过来,撅着嘴死死地瞪着沈溪,但在与沈溪对视片刻之后,她的脸和缓下去。
沈溪道:“该我问你干嘛才是,娘让你把药材拣出来,这都一上午了,你就拣了这么一点儿?”
“啊……我……”
林黛看了看面前的簸箕,有些惭愧地低下头,“我在想黛玉后来怎么样了,谁叫你故事只说了那么一点儿……哼……”
沈溪蹲下来帮林黛分拣药材,嘴里道:“明明是小姑奶奶你昨晚睡着了,难道你睡了我也跟你讲,你听得到吗?留点儿神,要是被娘看到会骂你的……想听故事,等到晚上再跟你讲。”
林黛脸这才好看了些,当下用心做事,二人配合无间倒真像是一对小夫妻。
到下午的时候,周氏去街上采办了一些年货回来,因为城外闹乱贼,城里很多店铺都关门歇业了,本应是供销两旺的时节也没买到太多东西,不过鸡鸭鱼肉、大米以及糯米粉等好歹都买到了,虽然价格比起平时来几乎翻了一倍。潶言格醉心章节已上传
“娘,您买这么多做什么,咱又吃不完。”沈溪看过周氏买的东西,除了吃的还是吃的。
周氏一边收拾一边骂:“你个小屁孩懂什么,这叫积谷防饥……或许年后城外乱贼闹得更凶,城里想买点儿粮食和肉食会很困难。快收拾好抬回去,反正店里也没什么客人,你孙姨很快就会从新铺子那边回来,下午咱们扫扫屋子,也好过年。”
周氏把柜台上闲着无事做的小玉叫过来,帮忙一起搬东西到沈家院子。
虽然新来的三个丫鬟照道理说是药铺的伙计,但基本上两家的事有什么要做的都可以随意使唤,这三个人不敢有丝毫怨言。
等安排好,周氏想出去到街口找往桃花村方向去的人给老太太捎话说不回去了,可寻了半晌也没找到人,详细问清楚才知道乱贼闹得厉害,昨天又有商队遭劫,死了五个不说,另外有四名妇女被掠去了,如今已经没人敢再出城。
沈溪算是看明白了,现任知县韩协因为治理瘟疫有功已调任南京,眼看就要出发了,他自然不想管这乱贼的事,想把事情推给继任者,可继任者要到年后才会来,所以就算官府那边说要平乱,也只是喊口号喊得响亮,出来收钱收得欢,但衙门的巡捕和巡检司那边的人都没什么动作。
巡检司始于五代,盛于两宋,元因宋金遗制也有设立,通常为管辖人烟稀少地方的非常设组织,除了无行政裁量权之外,也没有常设主官管,其功能性以军事为主。明朝依其例沿用,不过佐以行政权力。
朱元璋曾敕谕天下巡检说:“朕设巡检于关津,扼要道,察奸伪,期在士民乐业,商旅无艰。”由此不难看出,关津、要冲之处,是设置巡检司的主要地点,到后来矿山、商贾辐辏之地、民族交错地方、州县交边区域、距治所遥远之地、流民往来集聚之处也先后设立。
巡检司的主要任务是盘查过往行人,同时担负着稽查无路引外出之人,缉拿奸细、截获脱逃军人及囚犯,打击走私,维护正常的商旅往来等责任。
不过,巡检司的兵丁并非是正规军,而类似于乡勇的存在,抓几个私盐贩子或者还行,对付有组织还有兵器的乱贼,个个躲在后面谁也不会奋勇向前。
下午惠娘很早就从新铺子那边回来了,连本来要留下看铺子的秀儿也一并带了回来,一家人开始打扫屋子,准备迎接两天后的春节。
在地方上,本来春节的庆祝活动很多,一年中从初一到十五上元节,都非常热闹,尤其是上元节的花灯会,可说是城里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
但因为瘟疫刚过,城外又闹起了乱贼,是以这个春节过得分外萧条,甚至沿街的店铺大多都没像往年那样挂上喜庆的红灯笼。
大年三十,本来周氏盼着沈明钧早点儿回来过除夕,结果快临近黄昏的时候,沈明钧才让人带话回来,说是主家那边有事,连春节也不能回,周氏原本高昂的兴致登时低落到了冰点。
沈溪和惠娘都出言安慰了几句。
周氏嘴里骂骂咧咧,其实心里却在担心沈明钧,同时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之前跟着王昌聂去湖广武昌府看望下狱的王家长公子不回家也就算了,现在连春节都不回来,明明只有几步路,怎么也说不过去。
骂归骂,怨归怨,但最后周氏还是认了。其实沈明钧不回来,对于两家人来说也算是好事。毕竟惠娘那边很希望能跟沈家凑在一起过年,但惠娘毕竟是寡妇,若沈明钧回来的话有诸有不便。
这样两家人一起准备年夜饭。
天黑了,惠娘让身高体重能爬高的秀儿把灯笼挂上门口。
这个春节一点儿也不热闹,天暗下来后,城里城外一个放爆竹的都没有。但不管日子如何惨淡,子时辞旧迎新之际,惠娘决定还是放上点儿爆竹,图个吉利喜庆,让来年有个指望。
年夜饭煮好,跟平日里没多少区别,南方主要以米食为主,新年并不会煮饺子,而是蒸年糕、包粽子和捏饭团。
这一年里惠娘的药铺经营得不错,虽然在年底的时候盘了一家大铺子,还买了三个丫鬟回来,但手头上依然有些结余。
这天的年夜饭很丰盛,惠娘和周氏亲自下厨,两家院子两个灶头同时烧菜煮饭,家里除了小的都去帮忙了。
林黛和陆曦儿这两个小家伙,搬来小板凳在药铺的后堂坐下,围着沈溪,听他讲《红楼梦》的故事。
对于还不到六岁的陆曦儿来说,故事稍显深奥,只能听个大概,然后便是跟着瞎起哄,林黛则完全是个小怨妇一样,把自己代入了故事的女主人公,好像那虚幻的生活就是她将来所要面对的。
“……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
林黛眨了眨眼,脱口而出:“活该,谁让他淘气不好好读书。”
沈溪不由咳嗽一声,这萝莉的反应果然迥异常人,难道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宝钗和黛玉的反应吗?
哦,或者林黛已经把自己当作是黛玉,把她的感想说出来了。
“吃饭了,吃饭了,快去洗手,再不快些,都吃完了可没你们的份儿了。”就在这时,周氏过来张罗,两家人欢聚一堂的首个团圆饭,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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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一直持续到很晚。
虽然是两家人,但加上刚到药铺安家落户的三个小丫鬟,六个女的,却只有沈溪一个男孩子,实打实的阴盛阳衰,。
这顿年夜饭家里人吃得倒是挺开心,吃过晚饭后因为要守岁并没有即刻入睡,而是齐聚药铺后堂,用小火盆烤着火,惠娘整理账目,周氏则缝缝补补,沈溪作为孩子王,继续讲他没说完的《红楼梦》。
听众多了,自然气氛热闹了许多。
最初惠娘和周氏两个大人觉得孩子的故事再精彩,也是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根本入不得耳朵。
可是在听了一段以后,惠娘和周氏情不自禁地专注起来,连手里的活计都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聚精会神地听那有趣的大观园的事情。
甚至当沈溪说到精彩的地方,惠娘偶尔还会问上一两句,这让沈溪讲得越发地详细,就连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的鸳鸯、晴雯、司琪这些丫鬟的际遇,还有贾家与薛家、史家、王家等家族的渊源纠葛以及如何由盛转衰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如果是无心人,定然把沈溪的故事当作是消遣听了,可林黛却已经彻底地融入到了故事里面,跟着故事中林黛玉的喜怒哀乐,神色不断变换,三个丫鬟中相对沉默寡言的小玉或许是感怀身世,眼眶红了起来。
故事进入中段后,虽然依然在描述大观园的富贵荣华,可已经有了夕阳落花一切将尽的感觉。
故事说到这里,连沈溪自己都觉得快讲不下去了,于是决定搁置“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这一段先不说,把一些有趣的部分,比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宝钗扑蝶、湘云醉卧等内容补充了一下。
反正这个故事是他第一个说出来的,原作者曹雪芹起码要过两百多年才会出生,没人跟他争版权,他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
更鼓敲响三下,惠娘起来看了看天色,便让沈溪去后院准备早就备好的两挂鞭炮,一会儿到了子时,要拿到街上去放。
虽然这样的年夜有些无聊,但到底比以往独门独户过热闹多了。陆曦儿年纪小,还没等到时候就已经靠在惠娘的怀里睡着了,惠娘先抱着她回了房间躺下,等出来时,外面已经隐约有爆竹声传来。
惠娘笑眯眯地道:“小郎,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放鞭炮的事就交给你了。”
沈溪看着旁边比他高大强壮许多的秀儿,有些不情愿地道:“让秀儿姐姐去不好吗?”
惠娘微笑着解释:“还是你去最合适,图个吉利……希望明年你无病无灾,健康长大。另外,家里就你读书,希望你学业有成,早些让你娘过上好日子。”
这下沈溪不再推辞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拿着鞭炮来到外面的街道,不用找地方挂起,只是把鞭炮放在地上,沈溪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拿着香上去点燃引信。
噼里啪啦的声音中,火光映现在所有人的笑脸上。
林黛笑着掩耳朵,秀儿、宁儿和小玉却眉飞色舞,显得很开心。
放完鞭炮,便到了换桃符的时候。
桃符早在秦汉以前就出现了,过年时在大门的左右悬挂两块桃木板,画着或刻着降鬼大仙“神荼”、“郁垒”。
“桃符”是怎样演变为春联的呢?据宋人黄休在《茅亭客话》中记载:五代时后蜀每到除岁,诸宫门各给桃符一对,一般都是上题“元、亨、利、贞”四个字。当时蜀太子长于文词,“善书札”,在本宫策勋府桃符上题了“天垂余庆,地接长春”八个字,“以为词翰之美”。一般认为这是中国最早的一副春联。
到了宋代,据《宋史·五行志》记载:宋代每当除夕日,“命翰林为词题桃符,正点,置寝门左右”。《梦梁录》也记载除夕夜“钉桃符,换春牌”,这种桃符春牌正是春联的原始形式。宋代周密《癸辛杂识》记载:黄谦之题写桃符的联语为:“宜入新年怎生呵,百事大吉那般者。”在桃符上题写春联逐步发展成为流行一时的风尚。
到了如今的大明弘治年间,纸写的春联早已取代了在桃符上的题写,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桃符也就是春联。
惠娘看着沈溪,道:“原本我琢磨着临近年关才去春联摊请人写春联,不想叛贼作乱,到处都寻不到写这个的。小郎,家里只有你是读书人,这写春联的事就交给你了,要写得整齐一些,挂出去也好看。”
沈溪笑着点头。
写春联他可不是第一次,前生经常会写,同学朋友还有单位上的同事知道他字写得好,每道过年都会请他挥毫泼墨。想到这里,沈溪不由有些黯然神伤,到底是再世为人,很多事都有种曾经沧海的感觉。
想写出好的春联有些难,严格来讲一幅好的春联能够结合实际,描述时代背景,但毕竟只是图个好彩头,沈溪提笔写就“吉祥如意福临门,锦绣富贵财神到”。一时忘了收笔,一幅字下来毫无凝滞,行中带草,哪里是一个小娃娃能写得出来的?
“写得真好看。”
周氏看了很高兴,“快给念念,上面写的是什么?”
沈溪支吾了一声,道:“这幅写的不好,另写一幅吧。”
旁边惠娘笑道:“小郎的字虽然写得潦草了些,但却很工整,吉祥如意、锦绣富贵的兆头很好,就这么挂着吧。”
沈溪心里有些为难。
惠娘不懂得欣赏书法,以为他的字“行中带草”是写得潦草,这样起码得有一二十年书法造诣才能写出来的好字,挂出去被懂行的人见到恐怕会出问题。
不过沈溪并不是很担心,毕竟宁化县城地处偏远,没多少识得书法之奥妙,早晨起来再写一幅偷偷换上就行。
更鼓敲响四下,意味着丑时已到,如今已经是新年了,一大家子终于迎来守夜中最关键的拜年时候。
惠娘很开心,给每人都封了个红包,她也兑现了承诺,给了沈溪一个大红封,入手沉甸甸的,沈溪忍不住摸了摸,形状有些像之前来种痘的大客商送来的金叶子。
可惜沈溪刚回到后巷的家中,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红封里面究竟是什么,他跟林黛的红包就被周氏给“没收”了,美其名是代为保管。
“进去睡吧,明儿早上起来还要去药店门口,把地上的鞭炮红纸给扫了。”周氏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把红包往怀里一揣。
“娘,那些不是好彩头吗,为什么要扫?”
周氏骂道:“臭小子不想干活净找理由……谁说是彩头了,让你扫你就去扫。别啰嗦了,时间不早了,快去睡觉!”
沈溪吐吐舌头,跟林黛一起进到里面。
沈溪刚脱下衣服钻进被窝,林黛跑了进来,一脸神秘地道:“我之前见娘跟我们买了新衣服,明天早晨是不是有新衣服穿?”
自从林黛把心事说给沈溪听之后,她对沈溪的态度好了许多,竟然主动把看到的秘密说给沈溪听。
沈溪打个哈欠,道:“明天早晨起来不就知道了?今天说故事说得我喉咙都快沙哑了,赶紧睡觉恢复一下……你也睡吧,明天早上要是起不来,娘会骂的。”
这次轮到林黛吐舌头了。
她并没有多少困意,一家人守岁热热闹闹的,瞌睡早就没了。本来林黛还想回来听沈溪“开小灶”给她讲剩下《红楼梦》的故事,谁知道沈溪却执意要睡觉,她多少有些不乐意。
但想到沈溪确实说了一晚上,估计现在已经很累了,林黛终究还是没有去吵醒他,闭上眼睛,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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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沈溪一心记挂要更换门上的春联,老早就爬起来赶到惠娘的药铺。…頂點小說,
惠娘每天起床都很早,这个时候她正在收拾铺子,听到敲门声,从后门门缝见到是沈溪,连忙打开门,眼里满是疑问:“小郎,起得这么早,睡饱了?”
“姨,我突然觉得昨天的春联写得不好,旁人看到怕是要笑话,还是写一幅新的挂上去吧。”
说完,沈溪一溜烟往前堂那边跑了过去,背后传来惠娘的声音:“有什么好不好的,挂了又换,才不好呢。”人却跟着沈溪到了里面。
沈溪再写春联,这次就小心多了,虽然字写得看起来也很不错,但仅仅只是工整罢了。
沈溪打开门板,准备换上新对联,却见门口正站着隔壁字画店“思古斋”的徐掌柜,他手里拿着一幅春联,似乎正准备张贴,但看到沈溪昨晚写的春联,大为惊艳,此刻正仰头欣赏。
“看起来倒像是哪位书法大家的手笔……陆夫人,有此佳作,为什么还要换春联啊?”徐掌柜看到沈溪手里的字幅,惊讶地问道。
“佳作!?”
惠娘有些诧异,她仔细打量了一下大门两边所挂春联,以她对书法的粗浅了解,根本不知道沈溪这幅字到底有多出众。
沈溪可没心思跟徐掌柜说废话,等惠娘涂好浆糊,他便就着秀儿拿来的凳子,拿新写的春联往旧春联上糊,嘴里却道:“徐伯家的肯定更好……我们就是觉得写得不好,怕贻笑大方,所以才会换上新的。”
徐伯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开始自己贴春联。
沈溪把新春联挂上后松了口气,到底没让他的那幅字在外面呈现太久,要是被人看到,事情可就不太好解释了。
如果是学问还可以用过目不忘来解释,那书法真是要通过日积月累来练就,他才刚学写字不久,根本就说不通。
沈溪上午老老实实按照周氏的吩咐把门口燃放爆竹后留下的红纸扫了,没过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干脆回去补了一觉。
快到中午的时候,沈溪被林黛推醒了。
“起来,快起来,药铺那边出事了……官府来人,好像是你昨晚写的桃符有什么问题。”林黛小脸上满是紧张。
沈溪心里咯噔一下,这都已经换上新春联了也会出事?他赶紧穿上衣服,一路小跑来到药铺门口,却见即将离任的韩知县正在徐掌柜的陪同下,叫衙差把早上沈溪刚贴上去的外面一层春联给揭了下来,正在欣赏里面的字。
“知县老爷,您看这字,我没说错吧?这字怎么也有几分造诣的。”徐掌柜颇有得色地说道,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一样。
惠娘和周氏在旁边看着,街面上围观的人不少。县太爷突然驾临,加上初一出来串门拜年,街上的人比起往日多了一些,所以很快就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沈溪暗叹,还是疏忽大意了啊,之前贴新春联的时候惠娘为了节省浆糊,只是在红纸外圈抹上一层,这样贴上去,很容易被人揭下来,里面的字迹丝毫无损。
韩协看过之后,满意地对惠娘道:“陆孙氏,你这幅字应该是某位名家的手笔,颇具前朝书法四位名家,苏黄米蔡中米南官的风格,写得好,写得好。却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可否请他出来现场挥毫泼墨,让本官见识一番?”
米南官,就是宋代大书法家米芾,尤以行草书最为擅长,沈溪的字虽然跟米芾还有些差距,但也颇具神韵。
这下惠娘彻底听迷糊了。
昨天沈溪写字的时候她可是亲眼瞧着的,虽然她看那幅字有些不寻常,但也感觉不到有多好,所以早晨沈溪坚持要换字,她并没有拒绝。
可是,早晨徐掌柜一个劲儿地称赞,现在就连知县老爷都颇为欣赏,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周氏眼瞧着情势不太妙,赶紧上前解释:“知县老爷在上,我家小儿才蒙学几天,字是拿不出手的,知县老爷恐怕是看走眼了吧?”
韩县令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回过头眯着眼打量立在门口的沈溪。
虽然他是知县,而沈溪不过是个七岁孩童,但沈溪他可是认得的,之前沈溪做风箱送戏本的时候夏主簿就提过沈家小郎年纪轻轻便有几分鬼精灵,后来谢铎作为钦差到宁化县考察治理瘟疫,也是沈溪亲自示范种痘,当时他便在场。
只是他怎么也不相信,沈溪小小年纪能写出这样具备书画名家风韵的好字。
韩协问的是惠娘,虽然周氏代为解答,但心里终究不甚满意,脸色黑了下来,好在还能保持风度。不管怎么说,他这次升官有着惠娘的功劳,所以不至于当场翻脸。
在韩协看来,送给目前已经迁任南京礼部左侍郎的林仲业的戏本以及字画也在这次升迁中起了不少作用,因此想在临行前到“思古斋”看看,能否再掏上一两件宝贝,无意中听徐掌柜说及旁边药铺大门两旁挂着一幅好似名家手笔的春联,所以好奇心大盛,结果发现果然不虚此行。
“陆孙氏,本官即将卸任宁化县令一职,本想召集县里的士绅一同饮宴辞别,可惜上官催得急,恐怕这一两日内就要启程。不知你可否将这副春联送与本官,让本官回去仔细参详?”
惠娘听了这话稍微松了口气,一幅春联而已,大不了再写一幅就是了。
她赶紧让秀儿去揭,韩协却摆了摆手,示意随侍身边的师爷上前去揭字,怕秀儿粗手粗脚将字给揭坏了。
等春联取下拿在手上,韩协仔细端详一番,赞不绝口:“绝对是出自名家手笔,好宝贝啊!陆惠娘,本官也不占你便宜,回头让人送两幅上好的春联过来。”
惠娘赶紧道:“不用不用,知县老爷若是喜欢,拿走就是。”
韩协露出个“算你识相”的表情,带着人离开药铺,一路上还不断向师爷吹嘘这幅字如何好。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逐渐散去。
等人走完,一家人重新回到铺子里,周氏瞪着沈溪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把知县老爷都招来了?”
沈溪看着惠娘,这时候惠娘也用迷惑而质疑的目光瞅着他。
沈溪一脸无辜:“娘,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我写字的时候你们也看到了,根本不是从外面拿来的,县太爷非要说那是名家手笔,可能是他老眼昏花认错了吧?”
惠娘微微摇头:“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懂字画书法还说得过去,可那是本县的老父母,听闻韩县令很喜好些东西,之前还从隔壁的铺子里买了一些字画回去,那是懂得赏玩之人,照理说他看走眼的可能性不大。”
沈溪搪塞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或者知县老爷就是自诩赏玩的水平高,才会看走眼。我真觉得昨天那幅字写的不好,娘说是不是?”
周氏皱着眉头,满脸都是困惑:“我虽然不识字,但瞅着你昨天那幅字确实挺难看的,比起你平日里写的那些都不如,也不知知县老爷是怎么看的,非要说你昨天那幅好。或者他真是魔障了吧。”
本来很难解释的事,经过周氏这一说,连惠娘也将信将疑。最后沈溪打起了马虎眼,说重新写一幅春联贴上,惠娘也就暂时放下,但在沈溪写了一幅看起来四平八稳整整齐齐的春联贴出去后,她依然不时打量沈溪。
若是普通的孩子,惠娘自然不会有太多疑惑,最多是当成韩县令看走眼,但沈溪偶尔表现出来的才华,实在太过出类拔萃。
惠娘以前从来没想过,居然能在瘟疫爆发的时候通过种痘成为百姓竞相传颂的“女神医”,甚至能得到朝廷钦差的接见,这是何等的荣光?
而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都是沈溪。
惠娘到底思维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就算她心下带着怀疑,也只是觉得沈溪背后应该有高人指点,当初沈溪口中的老先生,也就成为唯一合理的解释。
终于把春联的事揭过去,沈溪暗自庆幸,他提醒自己以后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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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之前,基本上县城里的铺子是不开门营业的,但药铺却是个例外。
虽然药铺平日里也大门紧闭,但若是谁突发恶疾总是要医治的,找大夫问诊后开了方子就得抓药,药铺随时会迎来客人,因此需要留人照看。
惠娘虽然现在同时经营两家药铺,但暂时只是开着她原来的小药铺,反正新铺子那边暂时无人光顾,去了人也没用。
正月初二,沈明钧终于从王家回来,恰好是大晌午两家人聚在一块吃饭的时候。
周氏透过药铺后门的门缝,看到敲门的人是沈明钧,打开门就气呼呼拖着沈明钧往家里走,看样子是准备兴师问罪。
惠娘瞧情形不对,推了沈溪一把:“小郎,快回家看看,要是你爹跟你娘吵架就不好了。”
沈溪头也不抬,继续扒拉着他碗里的饭,言语间颇有些不以为然:“娘虽然平日里泼辣得紧,但顶多骂爹几句,不会闹得太厉害。”
惠娘蹙眉打量沈溪:“你小孩子家家,倒懂得大人的事。”
沈溪笑了笑,没解释什么。
惠娘见支使不动沈溪,只好让秀儿过去看看。秀儿急忙追了出去,半晌后回来禀报:“奶奶,婶婶把门关上,听不到里面说什么。”
“你就不能推开门进去瞧瞧?”惠娘埋怨道。
秀儿嘟起嘴,有些委屈:“门从里面给插上了,俺推不开。”
惠娘白了秀儿一眼,却不再为周氏两口子紧张,让秀儿坐下来继续吃饭。
惠娘平日里习惯了周氏的性格,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完全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心里总是埋怨丈夫,但念叨得多,记挂得也就越多,她料想就算见面会有争吵,最多也是床头打架床尾和。
不过她还是瞥了沈溪一眼,心里奇怪为何沈溪把老爹老娘的性格琢磨得那么透彻?看看自己女儿,跟沈溪只差了不到两岁,可曦儿完全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而沈溪却头脑精明连大人都不及。
整个下午,惠娘都在药铺里照看,结果只有一人来敲门问药。快到黄昏时,惠娘有些不放心,正要让沈溪回去探个究竟,周氏却整理着鬓发回来,脸上没有什么气恼之色,不像是吵了架。
“姐姐没事就好,我还怕姐姐怪责姐夫,进而发生争执。”惠娘稍微松了口气。
周氏脸上带着些许羞赧:“那没良心的,有家不回,说是王家那边忙得很,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听他话里的意思,王员外最近焦头烂额,家里遭了官非不说,还接连碰到瘟疫和乱贼,觉得宁化非久留之地,因此想把城外的地卖了,举家迁移到湖广去。”
沈溪惊讶地问道:“娘听爹说的?我怎没听说有这事儿?”
“你个小孩子,哪里能打听得到这些消息?莫非你爹还能诓我不成?或许是王员外想离他那坐牢的儿子近点儿吧,谁知道呢?”
沈溪总觉得这件事情不靠谱。他跟王陵之年底前还见过面,王陵之根本就没提这一茬。况且这年头举家搬迁是背祖忘宗的事,非山穷水尽不会行此下下之策。沈溪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王家在宁化县连个祠堂都没有,难道王家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次是要迁回原籍?
“那爹会跟着他们去吗?”沈溪连忙追问。
周氏一指头按在沈溪的额头上:“你个臭小子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你爹是在王家做工,又不是卖身给王家了,他们要迁走,你爹跟着去算什么意思?大不了回头让你爹别做了,咱们换个营生,离开王家就不能活了么?”
“以前在村里不知道,进了城才发现王家总是差遣你爹做这做那,对你爹太过严苛,走了也没多少可惜的。”
沈溪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就算说了老娘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王家迁不迁走是一回事,可老爹近来不寻常的举动,却让沈溪感觉到老爹好像是被什么事给牵绊住了,在外面有了野女人也说不定。但这种事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就算真被他发现了,也不能说,不然一家人就此不得安宁。
女人无才便是德,沈溪以前还不太理解,其实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女人越没本事和见识,就越要依靠丈夫,就算丈夫在外有了相好的女人,为了家庭和睦也要忍气吞声,甚至连丈夫把小妾娶进门也不能说三道四,因为女人离了丈夫根本就没法生存。
可周氏现在已经不同于刚进城的时候,她在药铺帮忙,挣的银子比沈明钧还要多,可周氏遵循妇道,还是把赚来的钱大多都给了丈夫,让丈夫送回乡下去。要是沈明钧拿着这笔钱养外室,周氏知道后就未必会容忍,那时候破罐子破摔,周氏可能要跟惠娘一样守活寡了。
沈明钧回家逗留了两三个时辰就匆匆离开,周氏并没有怀疑什么。从正月初二到十二,沈明钧只是偶尔回家看看,其间只有一晚留宿,别的时候都是白天回来,逗留不了多久就走,连饭都没有一起吃。
沈溪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按照他以往的脾气,早就跟踪去打探个究竟了,但一则怕打草惊蛇,二来则是探明真相后反倒不好处理,因此一直犹犹豫豫。
正月十三这天,王陵之偷跑出来找沈溪玩,沈溪问王陵之他家是否要搬走了,王陵之瞪大眼睛,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师兄,我没听爹说过要搬家啊。这些天家里并不忙,刘管家都回去过年了,好几天没看到他人。”
沈溪终于确认老爹在撒谎,于是交给王陵之一个特别的“任务”,让他跟踪沈明钧,看看到底会去哪里。王陵之有些为难:“我跟着你爹出门,怕是不太好吧?被人发现了多难为情啊……”
沈溪板起脸:“就当是师兄交给你的历练任务,看看你能否追踪人而不被发现。这也算是检验你轻功是否有成的一种方法,当年师傅就是这么要求我的。”
“当真?”
王陵之目光中顿时有了神采,但他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可师兄,你没教我轻功啊,这等上乘的武功,你不是说要等我武功大进后才教我吗?没教我检验什么?”
沈溪本来教授武功只是个幌子,没想到王陵之一直以来都确信是真的,练得非常刻苦,而且还诡异地有所成就。
这时候他也只能教王陵之一些以前他在网上看过练习轻功的诀窍,比如跑步、跑桩、跑砖、顶功以及通过在手上和脚上绑沙袋,逐渐增加重量来加大身体的负荷,然后教王陵之蹑手蹑脚走路,这样追踪人时动静会小一些。
王陵之信以为真,一边听一边啧啧称奇。
沈溪擦了把冷汗,心里暗叹,小孩子果然好糊弄,等他长大了不知道会不会怨自己。
“既然教给你了,回去后一定要勤加练习,更别忘了跟踪我爹……反正他不知道我跟你有往来,就算被他看到,你装作没事就成,可千万别把我供出来。师傅教诲,哪怕身陷囹圄也不能出卖同门。”
王陵之一拍胸脯,重重点头:“师兄请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决不辜负师兄你的栽培。”
说完人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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