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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中正在进行一次家宴,参加宴会的人数不多,却尊贵无比……这天是张皇后母亲张金氏的寿诞。
张金氏在丈夫张峦死后,一直跟女儿住在皇宫中。
张皇后把自己的母亲接到宫中来赡养,这是有史以来第一遭,但谁叫朱祐樘是历史上唯一一个在位十八年、终其一生只娶皇后却未纳妃嫔的皇帝呢?
张金氏住在慈庆宫,待遇上隐隐超过了成化皇帝的皇后、如今的皇太后王氏。
毕竟宫中住了皇家以外的女人,礼法森严,就算是岳母的寿诞,朱祐樘夫妇带儿子过去贺寿时,也不得不把两个小舅子请来,这样显得名正言顺,不至于让人说皇帝的闲话。
但其实,张金氏已年近五十,朱祐樘刚过而立之年,再缺女人,也不会对丈母娘有何想法。
“……外婆,我祝您健康长寿,长命百岁。”因为只有自家人,朱祐樘这时候并不反对儿子说些喜庆话。
朱祐樘自幼失去母亲,跟妻子感情好,顺带把张金氏当作是母亲一样赡养,其乐融融,让他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家庭温暖。
“好,好。”
张金氏在弘治皇帝面前非常拘谨,本来只是个普通妇人,命不好丈夫早亡,但幸运的是女儿能成为一国之母,且皇帝专宠她女儿一人,她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能住到宫中,锦衣玉食享用不尽。
至于两个儿子,也都封侯封伯,张家可以说是荣耀一时。
张皇后笑道:“娘,皇上说了,准备挑选个时候给小弟晋爵,这样我们张家就有两个侯爷了。”
张皇后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两个弟弟,她在家里不大不小,却是最享福的一个,因为她的大姐和二姐都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了跟她们年龄严重不符的男人,一个徐琼,一个王鏊,甚至大姐还只是徐琼的小妾。
十几岁如花似玉的姑娘,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为小妾,如果说这是真xzmao破也要把你供出来。
张延龄刚松口气,就见到小外甥那直勾勾狠辣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怵:“坏了,坏了,这小子故意要找我麻烦。”想到这儿,他不敢跟朱厚照对视了,只好给皇帝姐夫敬酒,让朱佑樘多喝两杯,让宴席早点儿结束。
过了大约盏茶工夫。
“不行了,朕醉了,就此作罢吧……时候不早,不打搅国太休息……”朱祐樘多喝了几杯,面红耳赤,起身后摇摇晃晃几乎快走不动路了,心底里非常渴望张皇后扶他一下。
在朱祐樘眼中,妻子堪称完美,美丽大方会疼人,温婉贤淑,在闺房中又知情识趣,偶尔当着舅子和母亲面,他也想跟皇后稍微表现一下亲热。
“皇上,您要小心些。”
张皇后明白丈夫的心意,让朱祐樘把胳膊揽在她的肩膀上,承受丈夫身体的重量,扶朱祐樘起身出了宫门。
“母亲,孩儿替皇上跟你告辞了。皇儿,走了,趁着天黑前回东宫,大弟,你扶母亲进去休息。二弟,你从东华门出去时,顺带送太子回宫。”
“是,皇后。”
张鹤龄起身扶张金氏进内殿休息。
朱厚照看了看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背影,再瞅瞅张延龄,拔腿欲追:“父皇、母后,孩儿还见识过一些事情……”
还没走出两步,人已经被张延龄给拉住了:“太子,别急,您跟皇上、皇后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朱厚照先往门口看了一眼,见老爹老娘都走远了,这才嚷嚷:“这是我家,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挑哪条道就走哪条道,二舅你管得着吗?”
尚未走进内殿的张金氏闻言回过头来,惊讶地问道:“太子,可有事?”
“没事,没事,娘,您跟大哥进去,我送太子回撷芳殿。”张延龄说完,又被兄长横了一眼。
朱厚照心里偷着乐,心想:“沈先生教的真不错,只要我装模作样跟父皇说几句,二舅就吓得连脸色都白了,那我再按照沈先生所说,不能给他好脸色看,让他感到恐惧!”
“不用二舅送,我认得回去的路……刘公公,走了!”
朱厚照嚷嚷着走出殿门,远处恭候的刘瑾赶紧过来行礼,朱厚照突然嚷道:“刘公公,我累了,你背本宫回去。”
“是,殿下。”
刘瑾赶紧蹲下身子,让朱厚照上了他的后背。
张延龄看这状况,分明是把小外甥给惹恼了,就听到臭小子在那儿嘀咕:“等着,下次一定要跟父皇说,挨打算什么,最好让你现在的爵位都给剥夺了,连宫门都进不来!”
张延龄越发地哭笑不得。
小外甥何时学会这套心狠手辣的手段?没人教能做到这一步?
张延龄再看刘瑾那张媚笑的老脸,脸色登时变得阴冷,心中暗忖:“肯定是刘瑾这老阉人!太子挨打,我被削夺爵禄,他里外都不会吃亏。”
“太子何必那么急呢?有些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妨到撷芳殿后,由臣跟太子说清楚状况?”
张延龄赶紧跟上前讨好地说道。(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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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溪无意中挖下的坑,起到了一石三鸟的作用……获得太子的信任、解决张氏兄弟拉拢的危机,同时把刘瑾给带了进去。
但现在沈溪最怕的却是事情露馅儿。
熊孩子朱厚照的嘴不一定严实,同时张氏兄弟只要下定决心追查皇后是派谁去办的事情,等发觉皇后根本没什么异动后,很容易就会怀疑到他身上……毕竟沈溪有行动的动机以及时间,同时还有疑点便是张延龄送到他府上的女人也消失无踪。
好在张延龄做贼心虚,不敢把事情和盘托出,随着时间的推移,追查的难度会逐步增加。
这个时候,沈溪除了准备八月的顺天府乡试,还在关心一个人……一个正在“胡作非为”的女人!
惠娘。
或许是少了好姐妹周氏的开导,惠娘行事愈发偏激,盘下几家药铺后,她就开始沿用曾经在汀州实践并大获成功的那一套,找来大夫坐堂,然后开始贩售成药。
由始至终,惠娘都没有跟沈溪打过招呼,更别说是问询沈溪的意见,惠娘做事变得越发地刚愎自用。
沈溪想来,或许是当初两家人合在一起的亲情遭到削弱,惠娘重新变成孤家寡人,又在被朝廷屡次打压后,心生很多偏激的情绪。
沈溪曾经拿重话威胁过她,现在再过问的话就有些不太合适了,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
随后几天,沈溪得到一个消息,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病倒了,病得非常严重,正四处请大夫回去看病。
谢迁甚至亲自到沈府造访,看看沈溪有什么办法……主要是沈溪两次为宫里献药,令太子和皇后相继转危为安,这件事民间没有传闻,但作为内阁大学士哪里会不知道?尤其是谢迁还是亲自经历者,比谁都更清楚。
李东阳病急乱投医之下,跟谢迁说及此事,谢迁便主动帮忙来沈府问问。
本来治病救人,责无旁贷,但沈溪自问没有行医济世的能力,要去诊治,肯定要出自医药世家的谢韵儿出马。
但这次来求医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经令谢家家道衰落的李东阳,沈溪觉得,给李东阳家人看病,简直是拿身家性命开玩笑。
沈溪跟谢迁大致问明李兆先的病症,借口要翻阅典籍,想把谢迁打发走。
“你小子,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谢迁看出沈溪没多少诚意,提醒道,“你小子可别忘了,当初礼部会试鬻题案,李大学士曾经帮过你,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沈溪没好气地回道:“谢阁老既然提及鬻题案,那也应该知道学生妻族家里的遭遇吧?”
谢家当初因为给李东阳家里治病而落得悲惨收场的事情,别人或许不明个中内幕,谢迁却一清二楚。
京城里同姓之家,互相间多少都有些了解,主要是这时候宗族大如天,碰到同姓都想知道彼此有无亲属关系,当初沈溪说自己妻子为谢家女时,谢迁马上就提及原来京城行医的谢家便源自于此。
谢迁愣了一下,神色带着几分回避:“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样?行医误诊,开错方子,放在何处都说不过去。”
沈溪道:“那开出的方子确实是病患病情加重并死亡的真正原因吗?”
“这……”
谢迁一时无言。
明摆着的事情,谢韵儿祖父开出的药方其实并非李东阳次子李兆同死亡的直接原因,当初李兆同病入膏肓,到处请名医诊治,反倒是谢韵儿祖父开出的方子暂时缓解了病症,让李兆同有所好转。
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后来李兆同药石无效去世,说到底患上的的确是绝症,远非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能够化解,李东阳在这件事上属于迁怒于人,把次子的死归咎于没有官府背景的谢家。
站在死去家属的角度上讲,这无可厚非,你谢家没把人救回来,罪有应得,后世医闹屡禁不止便是源自于此。
可是从道德、法律的角度来讲,医生已经尽力了,可有些病确实非人力能够挽回,李东阳如此做纯属仗势欺人。
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医生挽救不了病人的生命就要受罚。所以最后谢家垮塌,主要是定了两条罪:其一是庸医害人,其次便是非法经营。
第一个罪名没什么说道,其实就是归责于谢伯莲没把人救回来,算是成为了李东阳的出气筒;至于后一个罪名,纯粹子虚乌有。
谢氏医馆经营了四代,一直都是合法经营,何至于到李东阳次子死后,马上变成非法经营?
沈溪对于李东阳的才学和为官能力还是很佩服的,但人总会有缺点,或许在李东阳这样的上位者看来,惩治一个庸医害人的谢家顺理成章,但也让沈溪看到这时代权贵把普通百姓当作草芥的嘴脸。
“学生会跟内子好好商议一番,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谢阁老也别抱太大的期望。很多病,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沈溪这么说,谢迁不好反驳,只能拂袖而去,回家等沈溪跟谢韵儿商议出个结果再说。
……
……
沈溪实在不想跟谢韵儿说这件事,无论李东阳的名声有多好,但李东阳害了谢家却是不争的事实。
但从某个角度讲,沈溪必须得感谢李东阳,要不是李东阳,谢韵儿就不会千里迢迢从京城返回汀州府,他跟谢韵儿就不会相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他生儿育女,成为他长子的母亲。
“相公……这是谁病了?看这症状,应该是药石无灵了吧?”
谢韵儿看过沈溪写下的病症特征,想了半天,然后又找来医书比对,半响后才做出判断。
谢韵儿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做了贤妻良母后,仍旧没放下祖传的医术,她甚至跟沈溪商量,要是长子沈平不是做学问的料,就让他学医,以便把谢家传承下来的医术继续传下去。
对此沈溪不太赞同。
你们谢家又不是说断了香火,你可是有弟弟妹妹的,凭什么让我儿子继承你们谢家的医术,难道我把自己的学问传给他不行?
沈溪正色道:“韵儿,若是仇人生病,你会不会出手相救?”
“仇人?谁啊?”谢韵儿好奇地打量沈溪,“相公为官时日不长,未曾听闻相公在朝中与人结怨啊。”
沈溪有些难以启齿:“我说的是……你们谢家……”
谢韵儿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身为谢家人,心里最恨谁,谁是谢家最大的仇人,她自然心知肚明。
谢韵儿把写了患者病症特征的纸放了下来,问道:“相公说的是李大学士家里?”
“嗯。”
沈溪点了点头,“是李东阳的长子李兆先,卧病在床好几个月了,如今已经进入半昏迷的状态……李东阳次子的死你很清楚,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
沈溪为了表明他站在谢家的立场,对李东阳直接以姓名相称。
“相公高看妾身了,妾身哪里有那本事?妾身不过出自庸医之家,没资格给那些当官的人看病!”
谢韵儿心里委屈,流着泪告退,回房独自抱着枕头哭泣去了。(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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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谢韵儿眼中,丈夫是要做大事的,就算丈夫常伴身边,也不敢过多纠缠,自己有了儿子该满足了。
可她终归是个感性的女人,需要更多的关爱和疼惜。
“韵儿,你要是不愿意,为夫去跟谢大学士说过就行,不必太难过。”沈溪道,“或许是为夫没顾念你的感受吧。本来我还想,若是能治好李兆先,无异于为你们谢家‘医药世家’正了名,到时候我们要讨回公道,只需把李家的谢礼狠狠地摔在他家门口,这样李家人便抬不起头来。”
谢韵儿梨花带雨,美眸白了沈溪一眼,继续依偎在沈溪怀里啜泣。
沈溪抱着佳人,让她在自己怀里哭了一会儿,又道:“管他李东阳是不是当朝次辅,咱不理就不理。哼哼,估计是缺德事做多了,才会接连受到惩罚,最好是让他全家都病死了才好呢……既然韵儿你不乐意,咱权当不知道这件事。”
这话说得随兴,谢韵儿抬起头来,用手掩住沈溪的口,道:“相公在朝为官,千万别这么说,再说谢阁老说得对,李大学士毕竟对相公有恩,我们有恩报恩,有怨报怨,必须恩怨分明。不过,相公刚才说的……若是把李大公子的病治好,把谢礼丢还给他们家,妾身觉得这主意不错……”
“呵,你也觉得挺好?”
沈溪笑着挠挠头,他其实不过是顺着谢韵儿的意思随口而出,却没想到说进了谢韵儿的心坎儿里。
谢韵儿有些迟疑:“可妾身真的没那本事,要是这次再治不好,被诬开错方子,到时候……可能会连累到相公。”
沈溪叹道:“其实……这咳血症,并非没办法医治,韵儿莫非忘了头几年,曾为宁王治过此病?”
谢韵儿想了想,道:“病症是一样的吗?”
“这个不太好说,但应该差不多。痨病成因不同,但结果却八九不离十。”沈溪道,“或者咱开个方子过去,能不能治好全凭天意,亲自过去看病。”
在链霉素没有发明前,痨病是无法根治的,只能慢慢调养,不过想来李兆先差不多快病死了,想治好不现实,倒还不如尽人事而听天命。
沈溪的办法很简单,把人彻底治痊几率很小,但若是把这病拖个一年半载,让李东阳觉得谢家医术精湛便可。
谢韵儿道:“可懂得治疗痨病的是相公,妾身不太懂这个啊。”
不知不觉间,谢韵儿已经把自己代入大夫的角色,没有再去想跟李家的恩恩怨怨。
沈溪摊了摊手道:“你相公我只是个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嘛,要治病救人,还是要我家娘子出马。”
谢韵儿听了又羞又气,羞的是沈溪把她捧的那么高,让她有些飘飘然,气的是沈溪妄自菲薄……在她心目中最崇拜的就是沈溪,见不得任何人诋毁沈溪的名声,就是沈溪自己都不行。
夫妻同心,沈溪非常尊重谢韵儿的想法,去不去治病由谢韵儿自己决定。
最终,谢韵儿答应采用之前治宁王病症的方子,再添加一些区别于宁王体质的一些相对温和的药材,尝试为李兆先治病。
有了沈溪的参考意见,很快药方写好,谢韵儿看着以黄芪、百部、白及、龟板、丹参、冬虫夏草、蜈蚣、牡蛎、玄参、百合、川贝母、五味子、紫河车等药材为主的抗痨散,对这个药方非常满意,然后小心翼翼地交给沈溪。
沈溪端详一番,点了点头,然后拿着往谢府而去。
药方送到谢府,无论谢迁几时回府,又或者谢迁是否把药方交给李东阳,李东阳是否会采纳,都跟他没关系。
别人都判了死刑的病,治不好你总不会迁怒于人吧?
沈溪却未料到,到谢府后,正好遇到谢迁,原来谢迁心忧老友儿子的病,无心公务,留在家中等沈溪和谢韵儿商量出个主意。二人在书房相见,谢迁一把从沈溪手里抓过方子,连看都没看,劈头盖脸就道:
“你这小子,不想治就明说嘛,为什么连望闻问切都没有,就敢贸然开方子?你这是庸医行径,知道吗?”
沈溪好整以暇道:“那敢问谢阁老,那些大夫望闻问切后,依然没把病人治好,算不算庸医?”
谢迁一时无言以对。
若是容易治疗的病,他也不会来找沈溪了,他只是对于沈溪盲目开方子感到有些不可理喻。
沈溪补充道:“大致的病症总算知晓,学生与内子商量过,药方就开出来了。当初宁王也是咳血、咳嗽、发烧、乏力、胸痛等症状,用的同样的方子,如今宁王虽未病愈,但总算稳定了病情。”
他先把预防针打好,别最后别出事了又诬陷什么庸医害人……现在用的可是给宁王验证过的行之有效的药方,治不好李兆先,只能怪你李家气数已尽,活该断子绝孙。
“这真的是给宁王治病的药方?”
谢迁有些迟疑地问道,“此事老夫多少有些耳闻,说是头几年宁王得了肺痨,眼看命不久矣,结果从高人处求来一药方,使用后虽未曾病愈,但病情好歹稳住了,这药方可一直被宁王府当作珍宝,未曾示人,这药方,也是你……谢家所传?”
或许是这时代的人都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在谢韵儿往江西治病并确定有效果后,药方便被宁王府私藏,秘而不宣。
这年头可没专利法,人们有什么重大发现,都是法不传六耳,老子传儿子、儿子传孙子一直传下去,以免好东西被人知晓,影响自身利益,这也是古代很多高超技艺最后失传的根本原因所在。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在找到合适的传人前,精通该技能的人没病没灾,人一死技艺很可能就失传了。
沈溪微微一笑:“莫非药方不管用,阁老还打算再追究谢家的责任?”
“这个倒是不用担心。”
谢迁叹息道,“好吧,我暂且不对李大学士说此药方来自哪位,若真有事,也与你们夫妇无关。你快回去吧,安心准备主考乡试,没事少往老夫府上来!”
沈溪心想,就好像谁愿意来你家似的,别等药方管用,你说这是出自你谢迁祖上所传就好。
……
……
谢迁拿了药方,亲自送到位于小时雍坊的李东阳府上。
李东阳府宅毗邻太仆寺,隔着一条街就是紫禁城的西南宫墙,可以说集富贵堂皇于一体。弘治十四年过年至今,李东阳已三次上疏请辞,主要便是他大儿子沉疴不起,他得抽出时间来照顾家庭。
李东阳两次丧妻,妻子刘氏、继室岳氏相继病故,后来又续弦,但子嗣依然没指望,如今他五十有五,且长子二十七岁了还无后,若长子再丧,那他这一脉将会绝后,所以他很看中这么个儿子。
当然,李东阳三次请辞都未被弘治皇帝准允,让他安心在家里照顾儿子,是以如今内阁的事情,大多由谢迁主持。
“谢阁老,您可算来了,老爷在里面等候您多时了。”
谢迁到李东阳府上时,面色忧虑不安的知客早就在门口恭候。
谢迁随知客到了李府正堂,李东阳正在跟弘治皇帝派来的太医询问儿子的病况,但非常非常不乐观,因为太医对李兆先的病一筹莫展。
如今李兆先的病情已发展到到非常严重的地步,由于肺部淤积的浓痰和淤血太多,逐渐影响到李兆先的正常呼吸,如果堵住淤血和浓痰将气管完全堵塞住,那李大公子就一命呜呼了。
“于乔兄,请进。”李东阳亲自迎出堂门,见到谢迁后脸上涌现一抹喜色,随后与老友一起进到堂屋内,太医赶紧施礼。
谢迁没有理会,直接把药方拿了出来:“这是我特意求来的药方,据说头几年宁王染上肺痨便是用此方成功控制住了病情……或许对兆先的病有奇效。”
旁边那位太医正侧耳倾听,闻谢迁此言,赶紧建议:“两位阁部,这江湖游方郎中的话未必可信。宁王府药方珍藏多年,从未示人,听闻是宁王从武夷山请去的一位神医写就,这山长水远的,如何会出现在京城?”
谢迁半眯着眼问道:“宋太医这话,老夫不能苟同,若病患的病情不重,且有其他可治病救人的良方,自然可以置之不理。但如今兆先已病入膏肓,何不死马当成活马医?”
宋太医摇头:“人便是人,怎能当作马?这乱吃药会死人的。”
李东阳一直沉默不语,反倒是宋太医连药方都没看就出言诘责,这也是宋太医怕这药方真治好了李兆先的病,那他和太医院的同僚颜面无存。
其实这几年,太医院真的不太得到皇家人的信任,本来都是天下最有名望的大夫,结果却相继把二皇子、小公主给治死,之后太子和皇后染病,太医院同样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用“游方郎中”进献的药方才把病治好。
在皇宫受到冷遇也就罢了,现在他们到了李东阳府里,又受到如此待遇……
我开的药方你们不用,非要用那些不明来历的方子,分明是当我们太医院的人是吃干饭的啊!
“这……”
李东阳几个月来寝食难安,已经顾不上别的了,但他不想得罪宋太医,把药方交给宋太医道,“请看,是否有所偏差?”
宋太医拿到手中,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便一脸不屑道:“此等药方,说不是游方郎中所写,根本就没人信。这些药材,本都是治食滞、气血两亏的药材,却拿来治咳血?李阁部,您不是真的要看着贵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吧?”
连代表大明最高医学成就的太医院院判,都说这药方是乱开的,由不得李东阳不信。
“老爷,老爷,大少爷又喘了,这次很严重,连咳都咳不出来啊……”谢府的下人神色惊慌地从内院出来奏禀。
“用针灸……对,先用针灸,或许有效。”
谢迁想起沈溪见他时提到过,若是肺痨到了一定阶段,连血都咳不出来,那肺部很容易被堵上,当时沈溪给了他几个穴位,让他找大夫按照穴位针灸。
宋太医惊讶地问道:“谢阁部还懂针灸之法?”
针灸之法源远流长,相传三皇五帝时伏羲发明了针灸,他“尝百药而制九针”,《黄帝内经》已经形成完整的经络系统,神医扁鹊所著《难经》则对针灸学说进行了补充和完善,唐代医学家孙思邈在其著作《备急千金要方》中绘制了彩色的“明堂三人图”,宋代著名针灸学家王惟一编撰《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元代滑伯仁著《十四经发挥》,都将针灸之法推向了新的高点。
不过,由于这些医书大多是孤本,经历战火后在民间流传不多,所以针灸之法在这时代依然被看作非常高深的学问,非普通大夫精擅,当然能够供职于太医院,几乎所有太医对于针灸多少都了解一些。
“老夫自然不懂。”
谢迁没好气地说,“可宋太医口中的这位游方郎中倒懂得一些,忘了跟你说,他还是大明的状元郎……”
“连太子和皇后的病也是他治好的,你不是连他的话都不信吧?”(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沈溪把方子送去谢府后,谢韵儿一直很紧张,她生怕在没有当面望闻问切的情况下开出的药方会出问题,进而让丈夫受到牵累。
至于她自身乃至谢家如何,谢韵儿反倒不太在乎。
嫁到沈家后,谢韵儿逐渐改变自己的定位,从“谢家女”变成“沈家妇”,尤其在生下儿子后,她对沈溪的依赖愈发加深,因为她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无法支撑起沈家和谢家,全部的依靠都在沈溪身上。
“……韵儿,你就放宽心吧,咱们心意尽到了,至于那李大公子死不死的,跟咱没多大关系!”沈溪笑着安慰。
但沈溪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谢迁在去李东阳家里后为了增强药方的可信度,转眼就把他给“卖”了,而沈溪却蒙在鼓中。
沈溪这边准备主考乡试,远在几千里外的汀州府宁化县城,当了一段时间家主的周氏,已经在想怎么“逃”回京城。
对周氏而言,这个家主实在太不好当了,这根本就不是锻炼人,而是在折磨人,家里大大小小极度繁琐的事情都快把她给逼疯了。
沈明文和沈元去福州赶考,准备车马用度就消耗了周氏极大的精力,此外还要找人沿途护送,老三沈明堂义不容辞地前往福州送考。
儿子第一次出远门,沈明新不怎么放心,也跟着去了。
沈家一下子少了四个男人,第二代中唯独只有沈明钧留在宁化照顾家里。
名义上是幺房当家,沈明钧是一家之主,但其实所有大权都落在周氏手里,沈明钧不过是个傀儡。
今天大房要为沈永卓买笔墨纸砚,明天二房要添置桌椅和被褥,后天可能就是三房和四房为吃喝用度的事发生争执。
少了老太太这个主心骨,各房人对他们自己的定位又有所不同,就连以前老实巴交的沈明堂妻子沈孙氏也学会了斤斤计较,居然也在家里争起了待遇。
沈家上下,不再跟老太太当家时一样“和睦”。
以前是不敢吱声,因为老太太蛮横不讲理,现在周氏就算在不讲理程度上跟老太太有得一拼,但她却霸道不起来……到底是妯娌,互相间撕破脸皮不太好意思,亦或者说,你就算撕破脸皮人家也不服你。
“相公,要不咱们回京城吧。”
周氏风光了些时日,终于感觉自己不是当家主的材料,努力争取来的家主地位,也准备拱手相让,“憨娃儿在京城当官,咱有好日子不过,为何要拋儿弃女留在宁化?话说……我还想抱抱孙子呢。到这会儿都不知道他们小俩口头一胎是男是女……”
沈明钧有些为难:“荷儿,咱不是说好了吗?娘病了,咱得留下来帮忙照看。”
“商量什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在乎的不是咱能不能留下来当这个家,在乎的是咱口袋里的钱。”
周氏怕自己说漏嘴,赶紧又用话把破绽堵上,“咱回来时,在掌柜的那儿借了不少银子,若再多停留一些时日,恐怕咱连债都还不起了。”
沈明钧迟疑一下,点了点头:“那我先问过娘,然后再问问大嫂她们的意思,你说怎么样?”
周氏简直要气疯了!
这榆木疙瘩的相公,怎么如此重视他老娘和大嫂?不知道那两个人只会利用他,对付你可怜兮兮的娇妻吗?
没把沈明钧说通,周氏只能继续当家。
又过了几日,对于照顾一家老小,周氏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她在想是不是需要雇个精明的管家回来?又或者是干脆找人把丈夫绑上马车跟她回京,压根儿就不用理会沈家最后会怎么样。
周氏跟老太太最大的不同,是她没有对沈家的眷恋和责任。
周氏要争夺沈家家主,全是为了一口气,为了证明自己比别人强,更确切地说是她非常羡慕和嫉妒以前老太太在沈家至高无上的地位,想试试那种耀武扬威一言九鼎的感觉。
可当了家后,她发觉她跟老太太当家完全不同,老太太可以随意执行家法,而她不行,因为老太太是沈明文等人的老娘,是长辈,有孝道约束,怎么样都行,而她只是平辈,就算那些晚辈诸如沈永卓之人,她也打不得,因为那不是她的儿女,甚至连骂也张不开嘴,因为那会显得她没教养。
其实周氏能管的,只有她房里的沈溪、沈运和沈亦儿,可惜这三个小的如今都在京城,她想试试当婆婆的威风,可儿媳妇也在京城。
到后来周氏总算明白过来了……
我是要当家,但却不能当沈家这个大家族的家,而是要当我儿女的小家,我主张不分家那是纯粹给自己找罪受!这会儿留在宁化完全就是为别人做牛做马,我才没那么傻呢,我这就找机会回京,跟我儿子儿媳过好日子去!
等周氏打定主意,不管丈夫同不同意,她开始暗中筹备。
要说周氏的人脉,那是相当的宽泛。
汀州商会并未遭到致命的打击,很多产业都保留着,包括银号、印刷作坊,在周氏和惠娘去京城后,这些生意只是稍微整饬了下,从原本的商会中剥离出来,生意还算不错。
而宁化县城这边也有印刷作坊,不管是掌柜还是伙计,周氏都可以随意调动。
最重要的是,沈溪把马九派回了汀州,如今就在宁化。
马九能力那是相当高,等他向周氏报到后,周氏高兴得不得了,在她眼里,马九聪明会做事,比她那没用的相公强多了。
小九,去帮我买几袋米回来。
小九,找几个木匠回来做几张桌椅。
小九,城外的田租你帮我去收一下……
马九独当一面的才能全被周氏用在做杂事上,马九对此却没有任何怨言,马九跟宋小城最大的区别是他没有家眷,孑然一身,后顾无忧。本来马九只是个大大咧咧的小伙子,但在经过福州几年历练后,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做事沉着冷静并有一定眼界和大局观的人,毕竟是从自家兄弟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他看清世间的险恶,知道忍辱负重,更清楚谁才是能给他个光明前途的人。
马九打定主意帮沈溪做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至于周氏安排他做的那点儿事,根本就是小意思,他本来可以把这些琐事交给弟兄去做,但他还是事事亲力亲为。
沈溪本来让马九把一些弟兄送回来,顺带解散汀州的车马帮,但帮中大多数人都是吃江湖饭,就算回乡也没有合适的营生……大明中期土地兼并已经非常严重,距离张居正的改革尚有八十年,所有的田赋都摊派到了佃户身上,这时候在土地上刨食可不是好主意。
习惯了在刀口上讨生活,骤然回归乡野,那种心理上的落差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的!
马九看到这种状况,只能采取沈溪交待的第二个方案……若是人实在不好安顿,就带他们到京城,拖家带口都行,至于路引、通关文牒等,则利用以前商会的人脉,向官府进行疏通。
“小九真会做事,相公,你说帮他找个媳妇怎么样?这家伙老大不小了,当初小六子在他这年岁时,已经把絮莲娶进门了。”
周氏美滋滋地跟丈夫说着事情,但沈明钧里里外外劳累一天下来,这会儿沾着枕头神智就迷糊了。
“嗯。”
沈明钧无意识地发出一声。
“连相公也觉得好?那就这么定了!可在这宁化县城咱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倒是京城那边,红儿和绿儿不错,模样俊俏……小山不行,她年岁太小,而且跟秀儿一样都粗手粗脚的……我看小玉条件最合适,小玉模样不错,还识字会算账,就算嫁给小九照样可以留在家里做事,但就怕小玉看不上小九……”
周氏自以为能掐会算,但这次她却是估算错了。
其实沈家和陆家那些丫鬟,除了朱山年岁小再加上人憨厚没想过婚姻大事,别的人嘴上说不嫁人,但其实心底里都希望能找个男人嫁了,能有个依靠,最起码将来有儿有女,老有所依……
小玉没任何资格看不上马九,只是之前他们没有机会接触,彼此间没有产生感情。但只要给他们创造机会的话,结果恐怕会大出周氏所料。
“呼……”
这会儿沈明钧开始打起了呼噜。
“相公,要不咱们在老家给小九找一个吧。”
周氏兀自絮叨着,沈明钧已经睡熟了,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周氏却沉浸在为人做媒的欢喜中,顾不上别的,“桃花村当初有几个姑娘条件挺不错的,许多我都叫她们妹妹呢……就是这会儿,应该年岁都大了吧?上次见到几个,好像儿子都不小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周氏当家,跟李氏还有一个地方迥异。
李氏没丈夫,生活枯燥乏味,平时就靠着重振家业的信念撑着,给她自己以及家人的压力太大。
周氏却不同,她虽然泼辣,但丈夫和儿女都挺好,日子过得舒心,就算脾气上来了要跟人争吵两句,可事后总会心平气和地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
有丈夫跟没丈夫的女人,做事风格上是完全不同。
“唉,不知道我那好媳妇,究竟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要是男娃,那我就有孙子带了,儿子才刚生下来,这就有孙子,时间也过得太快了,指不定明年我自己又怀上一个,嘿嘿,生下来的话还没我孙子大……哈,要是再能一次怀上俩就好了……”
周氏说完这番话的第二天,京城的信到了宁化。
这消息对周氏以及沈家来说,可以说是爆炸性的——
谢韵儿生下儿子,沈溪当了父亲。(未完待续。)
沈家五房的小院里。
周氏听说自己有孙子了,兴奋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出了院门,三步两步就到了正院正堂,叫人把各房人都召出来,准备当众宣布这个好消息。
“娘子,就算小郎有了儿子,我们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再说了,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先告诉娘吗?”
沈明钧愈发不理解妻子的举动。
家里不过添了丁口罢了,早在他们离开京城时谢韵儿就怀孕了,生孩子是迟早的事情,有必要如此激动?
“相公,这等好消息当然要当着家人的面说才好,憨娃儿这才十五岁,当了状元升了官又有了儿子,以后沈家中兴不全靠他了?”
周氏高兴得不得了。
堂屋里陆陆续续来人,结果才到几个,她就赶紧把这好消息说出来。跟之前她当家主时各房的反应一样,各房人脸上的表情不一,有出言恭贺的,有不动声色做深思状的,也有不屑一顾的,可谓心思各异,几家欢喜几家忧。
“小幺子有后了?哈,自己还是个小屁娃娃,他有什么本事生儿子?莫非不是他的种?替别人养儿子?”
王氏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周氏笑眯眯地走过去道:“大嫂,你说的有道理……”
“你也觉得有道理?我看你还是赶紧回京,让你儿子滴血认亲,咱沈家不能白给人养儿子……”
“啪!”
周氏一巴掌抽在王氏脸上,势大力沉的一记耳光,顿时王氏的嘴角血迹清晰可见。
王氏跟周氏掐架是有过,这么直接挨打尚属第一次,而且这一记耳光力道太足,王氏被打懵了:“你……你敢打我?”
“我就打你怎么着?叫你胡说八道……现在是我们五房当家,我是一家之主……来人啊,家法伺候,我要用戒尺好好打这个玷污家族名声的大罪人,看看以后她还长不长记性!”
周氏就算早已经准备逃出宁化,回京城过她的好日子,临走之前她也想试试沈家家主的真正威风。
老太太以前最让各房人害怕的是什么?当然是她那条打人从来都要见血的戒尺!周氏当家主这么长时间,还没试过拿戒尺打人。
“你……反了天了你!谁允许你打人了?当家了不起?这当家的是你相公,不是你这泼妇!”
王氏叉着腰就要上前去跟周氏拼命,不过还没等她靠前,就被儿子、儿媳给拦住了。
沈永卓道:“娘,自家人莫伤了和气!”
王氏听到后气得想扇儿子一个大嘴巴子,她怒道:“你老娘被人打的时候你不上来阻拦,老娘我现在要打回去,你却说不伤和气?她有把咱当一家人吗?”
沈永卓的夫人沈吕氏此时连话都不敢说,只是死死地拉着婆婆的身子,因为连他们这些做小辈的也看出来了,王氏刚才是自己讨打……
沈家状元郎诞下长子,这是沈家乃至整个宁化县都值得大书特书的喜事,就算心里不爽你也不能拿沈溪、谢韵儿夫妻的名誉开玩笑,那可是朝廷从五品的大官!
侮辱朝廷大员,被举报到官府挨个几十大板都算是轻的!
周氏喋喋不休:“家法呢,怎还没请动家法?”
这边厢沈明钧赶紧劝说,偌大的沈家,现在明字辈只剩下他一人,可他偏偏性格懦弱,在周氏面前他连一点儿威信都没有。
三房的沈孙氏和四房的冯氏在旁边看热闹,管大房和幺房闹成什么样子呢,最后别影响我们自家的日子就好,她们的丈夫去福州城送考,自己还要照顾老太太和儿女,没那么多时间掺和家庭矛盾。
这也是老太太当初严谨治家养成的习惯,各房缺少一家人应有的团结友爱,而是彼此暗斗,或者是冷眼旁观。
就算是冯氏这样看起来相对开明的沈家媳妇,对当初周氏住在宁化时不肯收留沈元在家里住也是耿耿于怀,长期独处让沈元从小就显得孤僻,受了欺负也没人给他撑腰。
周氏对于施行家法非常坚持。
她恨了王氏十几年,终于现在轮到她掌权,现在还有这么个好机会能打王氏,她怎么都不想错过。
就在周氏让那些小辈去房里拿戒尺时,突然听冯氏说了一句:“娘,您怎么出来了?”
一句话,就让正堂瞬间鸦雀无声。
只见老太太脸上带着迷惘的神情,从内屋走了出来,往各人身上打量一眼,似乎都不认识,最后说道:“我是来找我孙儿的,他刚去上学了,不知几时回来?”
“娘,您病了,要多休息。”王氏这会儿要显示她是个好儿媳,便主动讨好老太太,有老太太撑腰,没人再敢打她。
“你……不是哪位啊?我找我孙儿,孙儿……小郎,你去哪里了,祖母要给你讲故事,讲你祖父当年的故事,小郎……”
老太太这会儿谁都不认识,就想着她有个宝贝孙子,到处叫唤。
以前老太太犯病严重的时候,念叨沈溪到茶饭不思的地步,沈家人只能让八郎、九郎去冒充沈溪。
老太太对沈溪留下的最大的印象,是在六七岁前,总是当沈溪是个孩子,这招冒充之法倒也行之有效,不过今天老太太脑子越发糊涂了,再叫来八郎和九郎却一点效果都没有,无论谁过去,老太太都不信那是她孙子。
“我家小郎读书回来了,这会儿肯定想念他祖母,你们别拦着我见小郎……”老太太神色间透露出一抹慈爱,没了以前的霸道,就好像普通的农村老妇,笑呵呵的,嘴里总念叨她最器重的孙子沈溪。
周氏过去扶着老太太道:“娘,我是小郎他娘……”
“小郎的娘?呸呸,小郎的娘早死了,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小郎从小就孤苦伶仃,是我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走开!”
老太太怒斥一声,这下可把王氏高兴坏了。
让你们夫妻俩总嘚瑟,说什么娘不记得别人就记得你们幺房的人,现在可好,娘当你都死了,连你这个人都不再承认!
周氏心里一口气堵得慌!
什么叫我生憨娃儿的时候难产而死,我生那小子时可顺利呢,别人还说我不像生头胎,最后连个病根都没落下,后来还给你们沈家又添了子嗣,现在你临老糊涂,居然当我早就死了!?
亏我还来帮你当家,感情你这是没记得有我这个人啊!
这却怪不得老太太,在老太太心目中,最介意的就是七孙子不是她一手栽培,所以在她糊涂后,选择性地把沈溪还有个娘的事忘了,后来老年痴呆症愈发严重,更是把周氏想象成早已去世。
至于沈溪考上状元的事情,她也忘记了,只知道心里最疼的就是这个七孙子,现在七孙子正在上学,回头就要考科举,她是要把未竟的栽培之责,重新再预演一遍。
“娘,七郎已经考上了状元,不用上学了。现在正在京城当官呢。”冯氏过去提醒道。
老太太撇了撇嘴:“别胡说八道,我家小郎正在读书,家里数他年纪最小,什么七郎?要叫小郎!好了,我这儿有两个鸡蛋,小郎最爱吃鸡蛋了,以前他娘活着的时候,就喜欢给他吃,一个俩的我也不心疼,都是孩子嘛,身子长得好以后有出息就行。就是大房媳妇,没事总在我面前告状,我跟她说,你相公要是能考上举人,我让你天天吃鸡蛋都行……”
沈家人听了不由摇头苦笑,这都哪儿跟哪儿的事啊,既然老太太都当沈溪的娘在生他的时候便死了,怎么还会有周氏给沈溪吃鸡蛋?
周氏听了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当初她偷偷给儿子吃鸡蛋,以为旁人不知,没想到老太太心知肚明。
之前周氏对老太太有诸多恨意,但听到这话,她也不由对老太太多了几分尊敬,不过她还是恶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好像在说:你这毒妇,没事总去娘那里挑唆告状,亏我当初还总是借钱给你,从来没让你还过。
老太太老是吵着要找沈溪,全家上下没什么好办法,最后冯氏说了一句:“娘,六郎考上了秀才,跟他大伯一起去省城考举人去了。”
“是吗?”
老太太脸色好转了一些,“六郎……哪个六郎啊?”
这下连冯氏也无话可说,只能陪着老太太出门,满院子去找“小郎”。
最后老太太没找着人,坐在内院门槛上,又是哭又是笑,哭的时候就提起沈溪从小孤苦无依,吃了不少苦,笑的时候就说沈溪有出息,苏先生总是夸他。哭笑一阵,精神有些倦怠,就倚在背板上休息。一家人见状,赶紧搀扶老太太到里屋休息。
“小郎上学没回来啊?一定让他进房来看我,我给他煮了两个鸡蛋,看看……热乎着呢。”
临进屋门前,老太太真的从怀里掏出俩鸡蛋来。
“什么时候煮的鸡蛋?”
周氏环顾四周,没一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后她把鸡蛋接过来,嘴里应承道,“好啊,娘,等小郎回来我就拿给他吃。”
“嗯,别忘了。我家小郎就爱吃鸡蛋,可惜他娘死的早……”
周氏差点儿脱口而出,你才死的早呢。老不死的,没事就咒我早点死,让别人以为你孙子那状元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吧?
等一家老小把老太太送进房里,周氏正好感觉自己饿了,手上有两个热乎乎的鸡蛋,也没多想,便往茶几上一磕,可惜却不是熟鸡蛋而是两个生鸡蛋,还发出一股臭气,却是被老太太在怀里焐久了早已经变质,黑浊的蛋浆溅了她一身。
“哎呦弟妹,你可真会糟践东西啊,你不想吃鸡蛋,留给孩子们啊。”王氏这会儿又开始冷嘲热讽。
周氏顺手把鸡蛋壳丢到王氏的脸上,怒不可遏:“让你们好好照顾娘,娘什么时候拿了鸡蛋回屋?看看,都坏掉了!”
沈家今时不同往日,早已不把鸡蛋当成金贵的东西,平日根本就没人数篮子里到底有几个鸡蛋,老太太什么时候藏了两个回去,没人留意。
王氏愤怒地擦了把脸,道:“如今当家的可是弟妹你呢。”
周氏气愤不已,本来她还想着,既然我有了孙子,再留下来照顾你们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
但现在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她就一个想法,老娘要回京城带孙子去,这沈家谁爱当家谁当,就算你们苦苦哀求,老娘就是不想伺候你们了!(未完待续。)
京城,状元府。
沈溪这几天所看之书基本是《四书》、《五经》,乡试考题的重中之重便在于四书题和五经题,他必须得为乡试出题做好准备。
谢迁上疏的事很快便有了结果。
弘治皇帝同意在下次与佛郎机人通商的时候,与佛郎机人商议交换上疏中所提的三种作物种子,但为了避免佛郎机人坐地起价,此事暂不进行朝议,一切交由谢迁处置。
这也就是说,与佛郎机人的通商事宜会由谢迁全权负责。
大明朝廷在收复哈密并接连取得对佛郎机人、鞑靼人作战的胜利后,由于国库告急,开始注重民生。谢迁的上疏符合弘治皇帝休养生息的意图,对于谢迁提到的几种高产农作物种子,抱以很大的期待。
可事情跟沈溪无关。
谢迁并未向弘治皇帝指出此事其实是沈溪提出来的,所以朱佑樘只当谢迁这个当朝大学士能干,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对佛郎机人有什么高产作物都一清二楚。
沈溪变相又帮谢迁在弘治皇帝那里加了不少印象分,越发地受到器重和信任。
另外便是李东阳长子李兆先的病情,沈溪一直没得到相关消息,谢迁把药方送去后,李东阳便闭门不出,没听说李家发丧,但也没听说李兆先病愈。
沈溪猜想,病情或许是缓解了,估计能多活几天,又或者多活个一年半载,就看病患本身体质如何。
沈溪并不知道关于这药方,还有许多内幕。
这年头只有病愈才显得大夫有能耐,所以李东阳对于谢迁送去的药方依然抱着怀疑的态度,等大儿子的病情稍有好转,便迫不及待地采用太医开出的虎狼之药,眼看转严重了又不得不继续用针灸之法进行抢救,然后用沈溪那个方子调养。
所以,这段时间实际上李兆先的病情屡次反复,就连经手的谢迁都无法知晓方子到底有没有效果,更无法告之沈溪了。
转眼到了七月底。
沈溪在七月二十九这天到东宫为朱厚照上课。待课业结束,直到顺天府的鹿鸣宴结束,他都不用再进宫为太子讲课。
中午趁着房里没其他人,朱厚照兴奋地告诉沈溪,张延龄偷偷带他出宫一次,这次去了京城一些繁华地段,买了些好玩的东西。
“……先生,你不知二舅他害怕的样子,真好笑。”朱厚照满脸的得意,“谁叫他欺负我年岁小呢?我就要让他知道,小孩子也是不那么容易打发的!”
沈溪无奈地摇头苦笑。
从朱厚照的讲述来看,张延龄这个人很有心机,带太子去的都是一些京城达官显贵聚集和出没之所。为了防止朱厚照对外面的饮食不适,甚至都没带他去吃饭,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就把熊孩子给打发了。
朱厚照这次出宫,并未见识到民间的疾苦,单纯地直视为了玩而出宫,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教育意义。
沈溪希望朱厚照见到的是大明百姓生活的艰辛与不易,而不是让朱厚照从小就种下沉迷逸乐的种子,可偏偏除了他之外,别人都在把朱厚照往歧路上带。就算没直接推波助澜,也是在放纵和默许,包括东宫讲官、侍从以及外戚,甚至还有朱祐樘夫妇。
“你买的小东西,几文钱一个?”沈溪问道。
“什么几文钱?我哪儿知道,不过外面买东西不都是用银子吗?铜钱那么脏,谁肯用啊?”朱厚照撇撇嘴不屑地回道。
“但事实上,目前大明唯一的法定货币便是铜钱,银子并没有得到朝廷的确认!”沈溪的话让朱厚照大吃一惊,正在努力消化,沈溪又补充道:“太子可知民间铜钱与银子的兑换比例是多少?”
“这个……”
朱厚照微微蹙眉,拱拱手道,“请先生请赐教。”
“一换一千,就是一两银子兑换一贯钱即一千文,这是基本的兑换比率,但实际上,民间却有不同的比率,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详细解说。”说到这儿,沈溪又问,“太子可知,如今市面上的米价几何?”
“这个……大概不贵吧。”
沈溪面色严峻:“太子可知晓,民间一个普通的挑夫,就是帮人挑担子的民夫,一天帮人挑货四个时辰,能得几枚铜板?可换几斗米粮?”
沈溪一连串的问题,把正处在出宫兴头上的朱厚照问得哑口无言。
“如今市面上,一斤新米大约需要十文钱,一斤往年的陈旧粟米,大约要四文,普通百姓卖儿卖女,也只是想能吃饱肚子,不求有新衣,起码能养活一家老小。”
沈溪说此话时,自己也有些辛酸,因为他刚到大明时,过的便是这种社会底层最苦的日子,周氏辛辛苦苦攒下钱就是为了能让他读书,最后还被王氏敲诈去了。
朱厚照不由打着哈欠道:“先生,咱不说这些个扫兴的东西行不行?你快告诉我,京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下次我让二舅带我去。”
果然是境遇不同,考虑事情的方向也不同,让一个衣食无忧只等着将来坐江山的熊孩子明白世间疾苦看起来容易,可他转头就忘了,没有切肤之痛,那他将来还是会往吃喝玩乐的方向发展,历史就不会出现拐口,沈溪的到来也就没有丝毫意义。
“京城好玩的地方有许多,回头我跟太子好好说道说道,以便太子前往游览一番。”
沈溪没想过京城有什么地方能对太子的人生观产生直接的影响,上次卖身葬父的少女,显然被朱厚照给忘了,于是提醒道:“太子之前买的丫头,我还帮你养着,太子是否该把所欠的卖身钱以及日常伙食费给结算一下?”
“啊?先生,你也太抠门儿了吧?就那么一点银子,你还跟我斤斤计较。”朱厚照皱着鼻子,有些不屑地说道。
沈溪问道:“那太子知道微臣每月的俸禄几何?”
“应该不少吧,怎么也得有几百两,甚至上千两我觉得都有可能。”朱厚照想当然地说。
沈溪摇了摇头:“臣每月领的是俸米,若将俸米变卖,可换得银钱九两上下。臣有一家老小需要养活,每月所剩无几,上次借给太子的银钱,那可能是微臣一年所能积攒下来的积蓄。”
朱厚照听了大吃一惊,问道:“先生,不是吧,你一年的俸禄才那么一点儿?”
“不然太子以为呢?”沈溪一脸感慨地问道。
“哦,我知道了,回头我就跟父皇说,让父皇给你加俸禄,这样总该行了吧?”朱厚照坏笑道,“加的那部分,就当是我还债给你。”
沈溪断然摇头:“不可不可。我大明自开国以来,官员俸禄多少,不是因人而定,一切都有规矩可查,太子以为很少,但其实对于做臣子的来说,已是足够。微臣如今有府邸,家中妻儿老小得以赡养,为何还要无端跟朝廷索要更高的俸禄?”
朱厚照脸上露出尴尬的脸色,他心想:“沈先生真是大度,连我跟他争取更高的俸禄,他都不要。哎呀,不对啊,他不要更高的俸禄,意思就是要跟我讨要欠债?我上哪儿赚银子还给他?”
果然,沈溪马上又把旧账给搬了出来,而且过分地提出了利息的问题。
沈溪道:“太子可知,如今民间借贷,利息几何?”
“什么是利息?”
朱厚照连银子都没拿过,更别说知道那么多五花八门的东西。
沈溪道:“这世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若我借给人一千文钱,就要定下期限,到期之后,借钱人除了要归还一千枚铜钱外,还要额外支付一些铜钱来作为利息。只有如此,民间的借贷才会有意义,不然谁愿意凭空把钱借给别人,尤其是不太相熟的人?”
“那要是借了钱却没办法还钱,那该怎么办呢?”朱厚照摊摊手道,“就好像我这样的。”
沈溪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民间既然有借钱和放贷的,就会有人维持这种秩序,若有人欠钱不还,就会找人去要挟,有的人在借钱之时,申明自己的抵押之物,诸如房屋、田产,甚至是妻儿,若到期不能归还,就要卖房卖田还债,甚至是卖妻儿还债。”
朱厚照听了不由哈哈大笑:“那放贷的人也够傻的,不但钱要不回来,还帮人家养着妻儿,那不是又要白花伙食费?”
沈溪道:“太子以为是帮人白养活的吗?卖妻之后,女眷……可以帮忙做活,往往一天要做事六个时辰以上,不给薪酬,只是给一口饭吃,甚至可以随意****打骂,生死由命。”
朱厚照听了有些忌惮,大约是想到自己若是落到那一步当如何,最后他摆摆手道:“那姑娘我不要了,先生尽可支使她做事,就当替我还债了。”
“不可,臣家中并不缺奴仆,而且小女娃年岁太小,并无力气做活。”沈溪要堵上熊孩子的歪心思。
今天就让你明白,就算是太子,欠钱也是要还的。(未完待续。)
朱厚照听到沈溪的回答,不由咽了口唾沫,有些无奈地说:“我可没什么东西能够变卖……呃,我宫里的太监,还有那些个宫女,你看着哪个机灵,带回去当我还债了……啊哈,先生,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吧?”
沈溪心想,臭小子,想跟我打哈哈蒙混过关?
撷芳殿的宫女和太监,我哪个能带出宫去?今天不把“有借有还”这堂课给你上完,我还不走了呢。]
“太子无法归还,怎么也要立下字据,若将来太子赖账,臣手里也好有个凭据。”沈溪自然而然地把“欠条”的问题提了出来。
欠钱不还就先立下字据,倒不是怕你小子回头赖账,而是在教你这社会的基本规矩。
“什么字据?”
朱厚照一脸的茫然。
显然他根本就没听说过欠钱要立字据,甚至皇家人空口向人要钱的事都不常有,因为别人会识趣地乖乖送上,即便拿了钱也不会打欠条,因为这天下都是皇帝的,拿你那点儿钱是看得起你,你还敢跟皇家讨债?
沈溪道:“太子借了微臣的银子,如今无力偿还,当然要把本钱和利息都要写清楚,若将来太子有能力偿还时,臣也好拿着此字据跟太子讨要。”
朱厚照气呼呼说道:“先生,你……你这……太强人所难了吧?不就跟你借了几两银子吗……好吧,你说这字据怎么写?”
本来还觉得沈溪不信任他,熊孩子心里有些难过,但转念一想,写欠条似乎挺好玩,反正我老爹富有四海,将来我还不了,让老爹还你便是。
沈溪道:“太子借多少银子,要列明,利息几分几厘,将来何时归还,逾期之后以何物来抵债,都要写清楚。”
“那简单,你等着。”
朱厚照到了书桌旁,把笔墨纸砚拿出来,送到沈溪面前,道,“先生你只管说,我照着写就是。”
“不可,此事一定要太子亲力亲为才行……微臣是放贷者,若回头太子说及此事,只道是微臣加以要挟,那就不好了。”
沈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行啊,你不写,我来写……嗨,真是麻烦,先生,你看这样可不可以,我就说,我借了先生的银子,一年以后归还,一年……我给你一倍的利息,你看怎样?总比那几分几厘的多吧?”
朱厚照自以为大度,上来就支付给沈溪一倍利息,完全是让沈溪坐地财。
但沈溪却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教育熊孩子。
沈溪道:“那太子知道月息三成,利滚利的高利贷,一两银子过一年之后,本钱加利息能有多少?”
朱厚照没接受过系统的数学教育,当然不懂九出十三归利滚利的可怕,他只是随口道:“最多也不到二两吧?”
沈溪摇头道:“太子可有想过,就算不是利滚利,光是这月息三成的利息,一年十二个月,可就是三十六成。”
“啊!?有这么多吗?那岂不是要我借你一两银子,就得还你……四两六?”朱厚照咋舌不已。
沈溪点了点头:“太子千万别以为微臣是信口开河,月息三成,是市面上放贷者给出的标准,而且在利滚利的情况下,借一两银子,实际到手只有九钱,可若是一年之后归还,则需要二十三两。”
“啊?”
朱厚照这次不是咋舌,而是惊恐。
一两银子一年就能变二十三两,直接翻了二十三倍,这还只是他觉得微不足道的月息三成。
朱厚照想起自己欠沈溪的银子,赶忙赔笑:“先生,咱俩有话好商量,你看我借你的银子也是为了做好事……要不这样吧,等我当皇帝以后,我还你多少钱都行,要不……我一个月还个太监,到我当皇帝后正式兑现……到时候把这些太监送你家去,给你端茶递水捏腰捶腿,嘿,不是挺好?”
沈溪哑然失笑,问道:“敢问太子一句,微臣要那么多太监干什么?”
“你不喜欢太监?那给你宫女,不是说大丈夫都喜欢女人吗?我就没觉得女人有什么好的,不过好像她们能生孩子,我就多赐给你一些宫女,让她们给你生一大堆孩子。”朱厚照继续说着不靠谱的话。
沈溪摇头道:“微臣要的是太子归还钱财,而不是许下空头支票。”
“什么是空头支票?听起来,好像挺有趣的样子。”
朱厚照听不懂沈溪的话,但他善于问,尤其沈溪说的东西,很多都很新奇,比那些老学究说的东西有趣多了。
等沈溪把支票的大致意思说明,朱厚照愁眉苦脸地说道:“我现在又还不了你,就算立下字据,对先生来说岂不是还是空头支票?”
“但这是责任的问题。”
沈溪道,“太子既然对谁有所亏欠,就要以切实有效的办法来归还,既不能多予,也不能有所亏待,要做到适可而止。”
“嗯?那我该怎样做?”朱厚照问道。
“微臣以为,太子既然借了银子,微臣也不求利息,只求太子能定下时日,到似乎归还便可。”沈溪道。
朱厚照笑了起来:“原来不要利息啊,吓死我了,那这就容易多了,你等着,我把字据写好。嗯,我……朱厚照,借先生银子四两,一年之后……不行,一年以后我可能还当不了皇帝,要不这样,就说待我当了皇帝之后归还,连本带利……先生觉得十两怎么样?先生不要利息,那六两银子就当孝敬先生了。”
沈溪摇头,显然不满意。
“那先生到底要怎样?”
朱厚照好脾气没了,开始火,也只有对着沈溪时他才能忍耐这么久,换了别人他早就开始闹腾了。
沈溪道:“太子要记住,空头支票的概念,在于没有期限,只有数字,敢问太子……若再过一年半载,微臣不幸病故,那这银子,是否就打水漂了?”
“什么……漂?”
朱厚照对沈溪所说的这个新名词依然不了解。
任何的典籍,都不会记录“打水漂”这么粗浅的文字,这种词属于“俚语”,朱厚照平日里接触的那些老学究,满口的“之乎者也”,没有谁用沈溪这些大白话跟他说话。
“打水漂的意思,就是说,如同石头在水上漂过一般,但最后石头还是会落进水中,石沉水底。”沈溪道,“微臣要太子所写的借据,最重要的几点,一个是借款的数额,一个是归还的日期。”
“我写了啊,你看,借了你四两,还你十两,在我当皇帝以后,这不就是日期吗?”朱厚照振振有词道。
沈溪苦笑道:“敢问太子一句,您几时登基?”
“啊?”
这下朱厚照哑口无言,他虽然平日里也咒过老爹死,但也不能把话说的太明显,他挠了挠头,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了,空头支票就是不切实际,是吧?我要定一个期限,就要定是几年,而不能说一个遥遥无期的日子……呃,那就三年吧,等我三年之后,我就归还先生的银两,到那时还不能归还的话,先生再找我写一份字据就是了,嘿嘿。”
想的可真美,三年之后不能归还,就再写借据欠三年,那可不就成了三年之后又三年?
“那到期不还当如何?”
沈溪算了算时间,历史上的弘治皇帝是在弘治十八年六月驾崩,距离如今大概有四年,到三年以后,朱厚照十四岁,按照历史展的话,熊孩子再有一年时间就要登基了。
最大的变数便是沈溪的到来!
事实证明,沈溪到来后很多历史事件也生了改变,不能再以历史的时间轴来断定一些大的事件,所以他在制定一些计划时,便有意留出余地。
“那……我总不能卖儿卖女啊,就算再过三年,我也没孩子……倒是可以让父皇给我娶个太子妃,到时我把太子妃卖给你!哈哈。”朱厚照异想天开道。
沈溪咳嗽一声道:“太子莫要言笑。”
“没有言笑,我说真的,如果我父皇真给我找来太子妃,我没钱还债,就卖给先生还债。”朱厚照脸色变得很认真。
沈溪心想,就算你肯给,我也不敢要,我敢让你把太子妃卖了还债?就算回头你不杀我,朝武和全天下的老百姓也要把我挫骨扬灰。
“我不接受。”沈溪厉声道。
“不要啊,那就等我生儿子吧……你肯定也不要,要不这样,若我三年之后还不了,那时本太子身边有什么,你随便挑一件,无论本太子多喜欢,都让给你,那总该可以了吧?”朱厚照最后又做出没有谱的空头承诺。
虽然不靠谱,但沈溪总算觉得有点儿成效,朱厚照明白有借有还的道理,还知道到时要拿出一件心爱之物来还债,目的就算是达到了。
“那太子,请写借据吧。”沈溪一摆手道。
朱厚照悻悻然,拿起笔,在纸上写道:“今天……”
才写两个字,又划了去,重新开写,“前日借先生银子四两,无力偿还,定于三年后归还……”
“把时间写上。”沈溪提醒道。
“哦。”
朱厚照应了一声,在“三年之后归还”加上“七月廿九”,然后润了润墨,继续写,“若不归还,听凭先生从我身边任取一物,特立此字据。”
停了停,最后朱厚照把自己的大名和日期写上,交给沈溪道:“先生看看,可有遗漏?”
“没有。”
沈溪连看都没有看,因为上面的字就跟狗爬一样,刚才在熊孩子写的时候,他已经留意到写的是什么,“回头练练字,你可是太子,以后要当皇帝的,写字没一点风骨可不行。”
朱厚照撇撇嘴道:“哦。”
嘴上应了,心里却不以为然……我练不练字,跟你什么关系?小气吝啬的先生,到时他会跟我要什么呢?不行,回去后我一定要把所有好东西都藏起来。(未完待续。)8
沈溪主考顺天府乡试前的最后一堂课,拿到了朱厚照亲笔写的欠条。
这东西对于沈溪来说,并不一定是好东西。朱厚照贵为太子,若为人所知,弘治皇帝肯定会追究沈溪的大不敬之罪。
况且,就算将来朱厚照登基当了皇帝,也肯定会想方设法把这个使他丢脸的欠条拿回去,到时候不可避免会给他惹来麻烦。
等沈溪拿着欠条回家给谢韵儿看过,谢韵儿不禁摇头哑然失笑:“相公,这是谁写的借据,怎这般粗糙……这样的人,相公还借给他四两银子?”
“后面不是有署名吗?”沈溪笑着说道。
谢韵儿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确定写的是什么,不由惊讶地问道:“朱厚照,那是谁?”
太子的名讳可不是普通百姓能知晓的,朱厚照的大名后世通过影视作品几乎人尽皆知,可在这时代,就连许多朝臣也不知晓。
沈溪道:“这是东宫太子。”
谢韵儿吓得差点儿把手里的借据扔掉,她赶紧问道:“相公,您……怎借给太子银钱……太子不是才十岁吗?”
“已经十一岁了,之前他有急用,找到我这个先生,我只好借银子给他……立此字据,并非是定下限期让他归还,而是要让他明白,这世道并不是他料想的那么简单,有借有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溪说到这儿,向谢韵儿笑了笑,“娘子,家里你管财政,我将此物交给你收好,一定不能示人,或许将来能帮到我们也说不一定。”
“哦!?”谢韵儿好奇地大量沈溪,问道:“相公何出此言?”
有些事,沈溪没办法跟谢韵儿解释清楚。
比如正德初年的朝廷变乱,若真到收拾不住的地步,沈溪就得在夹缝中求生存,或许跟太子的关系可成为他的一根救命稻草。
当然,沈溪现在却不是很担心,因为他感觉到,刘瑾等东宫太监似乎并不得弘治皇帝和张皇后的信任,他甚至收到风声,过一段时间东宫侍从可能会进行一轮替换。
若真的让刘瑾等人离开东宫,那八虎的势力便无法形成,等到朱厚照登基,熊孩子或许会选贤任能,历史将会走向岔路。
接下来沈溪便放起了长假,倒不用担心他无所事事,因为他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思索切合现实的考题。
如今顺天府的众应考生员已经基本抵达京城,就等着初九乡试开考,对于沈溪这样的内帘官来说,出题后的几天会很无聊,因为考试过程不干内帘官的事情,只等所有试卷糊名、誊录后,内帘官的阅卷工作才会开始。
八月初二,沈溪府上收到一封特别的来信。
这封信是沈溪一位“故友”写的,早前已来过一封告之他准备入秋后进京,没想到早一步便到来了。
正是沈溪从府试到会试一路同考的汀州府举子苏通!
苏通这次却是拖家带口而来,他的目的很简单,早些在京城活动,以便能积攒不错的名声,来年会试时争取一榜高中。
苏通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而沈溪是他最熟悉的,所以到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沈溪写信,其实是试试沈溪府邸的深浅。
苏通已得知沈溪为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的事情,他除了惊叹沈溪升迁度之快,也明白沈溪现在身份敏感,估计会闭门谢客不见外人,所以他没敢冒昧登门。
不过沈溪对苏通却没太多的忌惮。、
若是乡试主考官去见应考生员,外面闲话会很多,但既然苏通是他同榜的举子,还是他在汀州府的旧友,本身是到京城应考会试的,见上一面无妨。但始终瓜田李下,就算要见苏通,也不能显得神神秘秘,而是正大光明相见。
沈溪派人跟苏通约定好地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闵生茶楼,沈溪特别指出自己是乡试主考官,若苏通想见面的话必须要与顺天府乡试举子撇清关系。
苏通是从弘治十二年的礼部会试走出来的,他当然知道如今朝廷对于这次顺天府乡试的慎重,他识相地单独赴沈溪之约。
沈溪之前回汀州省亲时,二人曾见过一面,如今不过才一年多时间,苏通感觉上成熟许多,颌下开始蓄起了胡子。
不过怎么看,沈溪都觉得苏通这胡子不太对味,年纪轻轻不像个做学问的,却有几分油滑事故像那种绍兴师爷的味道。
“……沈老弟,许久不见,尝尝咱汀州府的茶叶,为兄特地带来,就是为了能让你品尝家乡的味道。”
苏通非常有心,苏家经营茶庄,他此番来京带了不少土特产,其中有一小半便是茶叶,也是他揣度沈溪久居京城,或许不适应京城的水土,一杯来自家乡的茶水会让两人的关系亲近许多。
沈溪笑道:“在下谢过苏兄的好意。”
“哈哈,本来为兄还担心沈老弟你不会卖为兄这面子,拒不相见呢……如今顺天府乡试在即,你不便出门,我本想等乡试结束后再行拜访,但又想到你主持乡试,正好可以用这雨前新茶解解乏,所以便厚颜致信一封,没想到沈老弟会如此平易近人。”
苏通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沈溪这两年风头正劲,身兼东宫讲官和日讲官这双料讲官,在翰林体系中如鱼得水,只要保持这种良好的趋势,未来入阁的可能很大……他能跟沈溪这位前途似锦的官场新贵当朋友,非常自豪。
沈溪叹道:“我本也想等乡试结束后再邀约苏兄一聚,不过既然苏兄如此有心,见见也是无妨。苏兄此番进京,可要谨言慎行,上次礼部会试爆出鬻题案,会让壬戌科会试格外地敏感和严格。”
“沈老弟提醒的是,为兄清楚如何做。”苏通脸上露出会意之色。
二人一同饮茶,不由说到一些汀州府的事情。
“……郑兄考上了生员,今年会到福州参加乡试,本来我还说等他乡试中举后一同来京,但想想过乡试不那么容易,一旦耽搁就得秋末才能启程,冰天雪地进京殊为不易,于是我还是早行一步。”苏通道,“不知这两年,沈老弟可与吴公子有联系否?”
若是苏通不提,沈溪都快忘了吴省瑜这个人。
吴省瑜作为弘治十一年福建乡试亚元,如今正在太学读书,谢铎无意中提及过吴省瑜,主要是因为吴省瑜跟沈溪是同乡,所以不自觉予以关注。但生平以教书育人为己任的谢铎,却觉吴省瑜心机深沉,根本就不是做学问的料,反倒对同为太学生的严嵩更为欣赏。
这充分说明,玩心机也有高下之分,面厚心黑的严嵩,在这点上做得要比吴省瑜更加成熟老练。
“未曾见过。”沈溪直言道。
苏通叹息:“那实在可惜,听闻吴公子于今年端午大婚,可惜我远在长汀,未来得及恭贺……汀州府同年生员中,他是除沈老弟外,最为春风得意的一个。太学深造三年,或许明年会试他便榜上有名。”
沈溪心想,吴省瑜考不考得中进士,跟我有多大关系?说是同年,但吴省瑜分明是把我当成宿敌,没设计坑害我就算不错了。
“唉,沈老弟,听闻令兄也于去年考中生员,且是去年汀州府院试第四,若他也能桂榜提名,明年再杏榜高中,那我汀州沈家,可就要扬名天下了啊。”苏通对沈溪和他所在的沈家多了几分恭维。
沈家连出三个秀才,沈溪和沈元都是年纪轻轻就有所为,很多人便不由自主把沈家看成书香门第。
但沈溪知道,沈家真正的读书种子其实只有沈元一人,若非他鹊巢鸠占,沈家将来的希望只能落在沈元之身。
沈溪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堂兄,心中多少有些自责,因为他的出现,令沈家对沈元过早地失去关注,以至于沈元有再大的成就,也被他的锋芒给比了下去。
沈元性格内向,这跟他成长经历有关,很小就出来读书,远离父母亲人,而老太太李氏素来对子孙苛刻,沈元在学校生活条件不好,又是乡下来的学生,经常受到同学欺负,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出头,殊为不易。
“希望如此吧。”沈溪笑了笑道。
沈溪衷心希望沈元能有所成就,他对沈元将尽可能帮扶一把,但他知道沈元想一届就中举的难度实在太大,尤其是在福建乡试这种水很浑的地方,就算沈元有才学,也很可能会被那些外帘官给刷下来。
沈溪道:“苏兄,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如今已有后,长子快百日了。”
“啊?恭喜恭喜。”苏通听说后不由喜出望外,“若贵公子能与小女联姻,那就是喜上加喜……”
沈溪这才知道,原来苏通今年也刚添了一个嫡出的女儿,比沈平大两个月,但年岁相当,被苏通说成是天造地设。
“这个……还是等子女长大一些再说吧。”
对于这种指腹为婚的事情,沈溪实在没什么兴趣,鬼才知道苏通的女儿将来长成什么样子,婚姻这种事,他更愿意交给儿子自己选择。更何况,苏通结亲的目的不纯,现在沈溪前途似锦,苏通此举不过是找个借口攀附权贵。
虽然沈溪没同意,不过苏通的热情却增添不少,道:“本来还想请沈老弟你多出来走走,现在看起来,需要多留在家中陪娇妻美妾,那不妨如此,等鹿鸣宴结束后,再请沈老弟你出来喝酒。”
沈溪不由摇头苦笑。
要说这苏通热情如火的自来熟性格,确实挺适合做朋友的,不过此人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在女色上把控不住。他知道苏通所说“出来走走”,根本便是想带他去光顾那些风月之所,就好像玉娘在京城经营的青楼,要说相约造访的话,以沈溪的名气指不定能“打八折”,甚至找妹子不花钱,连吃带拿。
玉娘肯把云柳和熙儿一直给他藏着,就等将来有一天他想通了,把人送给他,更别说是吝啬几个头牌姑娘。其实玉娘打理青楼的主要目的,便是通过这种方式获取情报,为她的身份做掩饰。
“不用了。”
沈溪摆手道,“苏兄既然到了京城,我看还是要抛开那些花花心思,清心寡欲一段时间,好好准备来年的会试,争取金榜题名。”(未完待续。)8
苏通吩咐下人把大包小包的礼物送上茶楼。
为了表示礼物并不贵重,苏通一一打开来给沈溪过目,让沈溪知道这是他的心意,并不涉及到请托办事。
沈溪随意瞥了一眼,干蘑菇、笋干、萝卜干、肉铺干、老鼠干、茶叶、药酒等,基本都是闽西的土特产,很多还是苏通自己家产出的东西。
实际上,苏通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考会试,沈溪帮不上他什么忙。
“想到京城有沈老弟在,心里便觉得踏实许多,总归不再跟三年前一样,人生地不熟。”苏通笑着说道,“回头我还想去拜访一下玉娘,听闻她在京城操持起了旧业,此番到京,无论如何都要去捧捧场才是。”
果然,才正经一会儿,苏通就又开始谈及风月之事。
上次跟苏通来京城,沈溪尚是个“初哥”,可现在他连儿子都有了,家里一妻一妾,小日子过得无比逍遥,就算有需要,也不会去秦楼楚馆这种地方。
“苏兄要去的话请自便,在下就不奉陪了。”沈溪有些尴尬地说道,“身在翰苑,很多时候要顾及一下体面。”
苏通惊讶地问道:“寻花问月,难道不是雅事一桩?”
沈溪心说,亏你还要考会试,难道不知道按照《大明律》,官员进入秦楼楚馆是要问罪的吗?
明初朱元璋下旨禁止官吏嫖娼,违者重罚“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但进入明朝中叶后,这一禁令形同虚设,尤其是本身就作为官衙的教坊司,成为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地方,因为从道理上来说,教坊司的女子“卖艺不卖身”,去了只是应酬而已。
当然,实际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教坊司的姑娘无权无势,要是没有人撑腰,即便被人强行霸占也无可奈何,更别说那些求一夕之欢的权贵。
如今玉娘主持的并不是属于礼部职司衙门的教坊司,而是民间的青楼,身为朝官出入这等场所,一旦被御史言官盯上,若朝廷又较真儿,那还真有丢官的可能。
看出沈溪不太喜欢说这些,苏通适当转开话题,提及一个“老朋友”,苏通说到此人时咬牙切齿:“听说高侍郎,已经作古?”
沈溪点头:“确实如此,高家的风光已然成为过去,如今就连高侍郎府邸也由陛下赏赐于在下。”
“那是高氏一门作恶多端,咎由自取!”苏通阴沉着脸道,“听说高侍郎的孙子,如今在国子监内供学……哼哼,失去官家子弟身份的庇佑,别让我遇到他,否则非让他好看!”
苏通和洪浊都被高崇打过,洪浊受的伤更为严重,还间接令洪浊伤心绝望返回京城,一段情感就此作罢,但洪浊却是一个老好人,在高崇收买拉拢下,居然不计前嫌。
但苏通却不是那种好脾气之人。
当初苏家对汀州知府高明城孝敬不少,本来苏通以为能得到知府衙门的庇护,谁想他却被高崇痛殴,现在知道高崇落难,苏通便想落井下石。
对于此,沈溪只能说……高公子,你可要多多保重,安心在国子监求学,千万别想不开出来走动啊!
高家的起落,其实就是权贵斗争的牺牲品,跟苏通说的一样,高氏一门纯属咎由自取,但问题是你苏通如今尚未得势,就已经想打击报复,等你考中进士,将来有权有势时,那不是谁得罪你就要遭殃?那与高崇相比,你又好得了多少?
但是,大丈夫快意恩仇,沈溪无法指责苏通什么。沈溪道:“高家如今欠下大笔外债,已有许久未听闻高公子消息。”
“哦!?”
苏通眼睛眯了眯,目光中露出几分恨意,“那倒要看看,当初鱼肉乡里的高衙内会是如何下场,别到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沈溪笑了笑,没跟苏通继续就这话题说下去,又或者说,他对这个事情根本便是无话可说。
……
……
茶过五味,沈溪原本想要告辞,但苏通坚决不放人,直接叫掌柜送上酒菜。闵生茶楼兼营酒食,很快桌子便被盐水虾、醉排骨、荔枝肉等具有闽地风格的菜肴摆满。席间苏通频频举杯,但沈溪却滴酒不沾,只是以茶代酒。
对沈溪来说,出门来见见老朋友,说说以前的事情,展望一下未来,那是可以的。沈溪这些年在官场上风生水起,但他身边缺少可以交心的朋友,苏通虽然性格上有缺点,但不失为一个讲义气的朋友。
沈溪见到阔别三年的老友,还是很高兴的,但在临主考顺天府乡试的关头,如果因为喝酒误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沈溪陪苏通吃完,再次起身告辞,苏通知道挽留不得,本想送一程,但席间他多喝了几杯,头晕脑胀,只好送沈溪到茶楼楼下,目送沈溪坐上马车离去后这才在佣人的搀扶下返回客栈休息。
沈溪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前面朱山赶着车,不时回头瞄上一眼,有些不满地说:“老爷又喝酒了。”
“我喝不喝酒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溪没好气地喝斥,“见个朋友,喝几杯酒本就无可厚非……况且我今天根本就没有喝酒,你嗅到的酒气,并非是出自我嘴里。”
“哦!”
朱山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脸上全是不信的表情。
沈溪刚回到家中,苏通送来的礼物也到了,朱山和几个丫鬟连忙搬运起来,大包小包放到了外院的堂屋里。谢韵儿看到后高兴得不得了,对于一个勤俭持家的女人来说,任何不要钱的东西都是好的,尤其这中间许多晒干的山货可以保存很久,这样就不怕枯菜时没有好东西佐饭了。
“相公若是觉得酒醉疲乏,不妨回房休息,让小文用热毛巾为相公擦擦脸,这些由妾身来收拾就好。”
谢韵儿非常体贴。
为人母之后,她对沈溪的依赖愈发重了,恨不能时时刻刻与沈溪如胶似漆,到了床榻之上,她对沈溪也越发地痴缠。
沈溪笑着说道:“应该是小山告诉你我喝酒了吧?你闻闻,我嘴里有酒气吗?”
沈溪把脸凑了过去,却被谢韵儿含羞带臊推开。谢韵儿嗔道:“相公,怎这么不顾场合,被丫鬟们看到多不好?”
“哈哈,她们看到有何妨?我是老爷,如果我喜欢,把她们收入房中也没谁会指责。”沈溪不以为意地说道。
谢韵儿没好气地说:“相公真的喜欢?那妾身可就要给相公安排了……嗯,倒是正好,让她们的未来有个着落。相公,你是喜欢秀儿多一点,还是喜欢朱山多一点?”
本来沈溪是拿这事儿来调笑谢韵儿的,却没想到被谢韵儿反将了一军,不过沈溪却把谢韵儿的性子摸得很透彻,知道妻子有点吃醋,赶紧过去揽着谢韵儿恢复纤细的柳腰,笑道:“当然是喜欢我的韵儿多一些。”
谢韵儿虽然又把沈溪推开,脸上却挂着幸福的微笑。
任何女人,都希望得到自己男人赞美怜惜的话,哪怕这种话只是拿来哄她的甜言蜜语。实际上,沈溪说的这番话却是发自他的肺腑之言。
……
……
紫禁城,撷芳殿。
朱厚照这会儿正在琢磨怎么赚钱还债的问题。
跟沈溪签下借据后,熊孩子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万一还不上四两银子,那三年以后我不是亏大了?
不行,我一定要在三年内想方设法赚够四两银子,一次性还给沈先生,让他知道我是言出必行之人。
哼,再让你看不起我!
等朱厚照打定主意,心里就开始琢磨赚钱大计。
朱厚照先盘算了一下家底,然后制定计划:“……卖宫女和太监是最好的,回头见到大舅和二舅,问问他们家里缺不缺人?到时候卖一个两个应该就够了。如果他们府上不缺人,我问问那些讲官……可如果他们告诉父皇该怎么办?”
“先不管那么多,只要把人卖出去就好,但宫里少了些人回头我该怎么说呢?哦,对了,我就说他(她)们投井而死,上次我就听说有个宫女投井死了,让我怕了好些日子!”
手里没有可以赚钱的营生,朱厚照身边能“卖”的东西,算来算去值钱的就是服侍他的那些人。
熊孩子想的是,“我花了四两银子买了个小姑娘,沈先生说姑娘太小,不能做事,所以他不接受拿人来抵债,那我找几个年岁大点儿的宫女总该可以了吧?听说女人能生孩子……那个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是不是亲亲嘴然后和人躺在一起就可以了?”
“我问刘公公,但他居然跟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道,难道他跟我不一样吗?算了,回头我还是问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沈先生吧!”
想好卖宫女的大计,趁着见到张延龄的时候,他就如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张延龄听到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小祖宗啊,您这是又要闹哪出?难道带您出宫玩还不够,非要塞个宫人到我府上,把我害死不成?”
朱厚照脸上带着几分不解,问道:“二舅,我身边的宫女都很听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们可不敢对你怎样,还能帮你做事,又能为你生孩子,我怎么就成了害你?”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年岁小,有些事没法跟你解释。”
张延龄心里那叫一个憋屈,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居然被个屁事不懂的熊孩子耍得团团转。
他当然不能跟朱厚照明说,宫里面的人都是你们皇家的私有财产,我收留个宫人就犯了欺君大罪,很有可能要被杀头,更何况还是你宫里风华正茂的宫女,指不定哪个就是未来的储妃之选。
“不要算了。本来我还想价格不贵,十两银子卖给你……看看多实惠。”
朱厚照心里有小算盘,我欠沈先生四两银子,要是我能卖十两银子,那就可以留下六两,下次出宫的时候慢慢花。
张延龄对此只能摇头叹息,他没想到这熊孩子是因为缺钱才想到要卖人给他,在张延龄想来,小外甥连银子是什么恐怕都不知道吧?不知道是哪个混账王八羔子给他出的这馊主意……
不用说,一定又是刘瑾那几个老阉人!
这些杀千刀的阉人,分明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啊!
朱厚照在张延龄这里碰了钉子,下一步他更直接,二舅不肯给我钱,我去跟刘瑾他们问问,不是说他们有俸禄吗?
我是你们的主子,跟你们讨要一点儿,总不会不给我吧?
“……太子殿下,您没说错吧?您要银子作什么?我们这些当太监的,将来连个倚靠都没有,太子殿下也不知体恤……呜呜……”
刘瑾鼻涕一把泪一把,说白了就一件事,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跟一个吝啬鬼借钱,疯了吧你,不知道本公公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银子?
你给我银子还差不多。(未完待续。)
朱厚照本来觉得,自己身为太子,要得到几两银子并不困难,所以才会答应沈溪写下借据,可他接连在张延龄和刘瑾那里碰壁后,心中就开始犯起了嘀咕。
不是说这个天下都是我们家的吗,怎么我用别人的银子,还要写借据?做点儿买卖甚至再想借个钱都不行?
气死我了!
不行,我要好好跟父皇理论一下,把刘瑾这王八蛋给调走,看到他我就心烦,居然在我面前哭穷!
哦对了,我跟别人要不着银子,我可以去找父皇和母后要啊。
朱厚照想到这关节,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兴高采烈就跑去跟张皇后提出要钱。
“……母后,我只不过要十两银子罢了,您就给我嘛。”
熊孩子跟老爹、老娘要东西都有个套路,就是嚷,直到把长辈吵烦了,东西就归他们所有。
以前朱厚照这招百试百灵,看到什么好东西,只要跟老娘一说,老娘都会由着他。
可惜这次熊孩子又碰壁了!
因为张皇后不想给儿子留下买东西需要花钱的印象……我儿子可是未来的皇帝,他需要什么给他就是了,为什么要花钱买?
张皇后自己就从来没花过钱!
张皇后入宫前,一直都被养在深宅大院中,从闺房直接送到宫门,她根本就没机会接触到银钱,在她的印象里,自己跟丈夫一辈子锦衣玉食,花钱的事情离她很远很远。
“皇儿,你为何要十两银子?”张皇后好奇地看着朱厚照,想知道儿子为何突然对银子感兴趣了。
朱厚照脑筋转了转,赶紧道:“母后,那些宫女和太监,还有先生们都有俸禄,就我没有,我想看看银子长什么样。”
“哦,原来皇儿只是想见识一下银子的模样,这不打紧,等回头娘给你看,不过……银子可是脏东西,你轻易别碰,将来你登基治理天下,也无须你亲自花银子,想要什么东西,只要跟下面的人说就是了。”张皇后和颜悦色地说道。
朱厚照嘴一撇,显得不以为然。
沈先生说过,这世道上普通人不认别的,就认银子……借钱可以,但借钱需要有借有还,我让别人花了钱,不还给他们,那我岂不是成了强盗?
我将来是要当皇帝的男人,可不是做强盗!
“母后,您给孩儿就是了,孩儿保证不乱花,有了银子以后,孩儿会珍藏起来。或者孩儿把银子借出去……母后不知道,外面借银子的利息可高了,一两银子月息三成,一年之后就能得二十三两银子。我有十两银子,一年以后就能变成……二百三十两,到时候孩儿就能还给母后了。”
朱厚照又在打他的如意算盘。
听到这话,张皇后越发地惊讶了,问道:“皇儿,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些东西?连母后……都未曾听闻过。”
“母后别管我是从哪里听来的,孩儿可没有骗您,娘只要给我十两银子,我一年以后就能有二百三十两!”
朱厚照此时腰杆挺直,开始做起了他的发财大梦。
本来张皇后只当儿子是因为对银子好奇,随口说说,听到此话她不由谨慎起来……儿子知道的东西明显超出了她的想象,养在深宫中连银子都没见过的孩子,居然知道放贷和利滚利?
“皇儿,你老实说,谁跟你说的这些话?”张皇后脸色转冷,“母后倒要问问他,为何教我皇儿这些没用的东西。”
没用!?
朱厚照脑袋里一团浆糊……
银子这么重要,先生教给我的怎么会是没用的东西呢?
那有血有肉小模样还算俏丽的小女孩,我拿两个小银锞就能买回来,有银子想要什么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
“母后,孩儿是听别人说的……”
朱厚照到底是个小孩子,撒谎水平不高。
张皇后怒不可遏:“还敢撒谎,你当母后好骗吗?快说,是谁教给你的这些,刘瑾?还是哪个东宫讲官?”
朱厚照心里非常为难,他可不想把沈溪供出来,因为沈溪说过,只要他老实交待,那沈溪就要被外放地方为官,从此后再也不能教他学问了。
朱厚照心想:“沈先生知道那么多道理,还能教我玩,带我出宫,我可不能把他供出来。”
“是刘公公。”
朱厚照最后只能把刘瑾给招供出来。
本来熊孩子想说他二舅张延龄的,但想到张延龄能带他出宫,有点儿“作用”,只好牺牲相对没用的刘瑾:
“刘公公说,外面的人,四两银子就能买一个小姑娘,还说只要有银子,就能买好多好东西。他还跟我说,民间放贷都是九出十三归,意思就是说,我向人借十两,人家只给我九两,等过一个月,就要还人家十三两。”
“啪!”
张皇后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朱厚照吓了一大跳。
张皇后冷笑不已:“好他个刘瑾,不但敢背地里中伤我张氏族人,还敢教太子这些没用的东西,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来人啊,拿棍子去,打刘瑾五十棍,看看他还敢不敢乱说话!”
随着张皇后话音落下,外面马上有太监遵命而为。
朱厚照小脑袋缩了缩,往宫门外看了看,又看看盛怒的张皇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清,暗暗懊悔。
此时的朱厚照,已经有了一点责任感,觉得这样害了刘瑾,心里有些愧疚,但眼下不是刘瑾挨棍子,就是他自己屁股挨板子,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清楚的。
“刘瑾,你替我挨揍,本宫记下来,以后一定好好赏你。”朱厚照心里暗想。
张皇后道:“皇儿,银子不能给你,那等俗不可耐的东西,多少人为它家破人亡,多少人因为它妻离子散,你是储君,大明未来的天子,可不能去碰那不祥之物。”
朱厚照不满地质问:“那娘是不给我银子咯?”
张皇后坚决地摇了摇头。
这下朱厚照彻底无语了,他觉得非常容易的三条途径,都被无情地堵上,看起来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
我身边还有好吃好玩的东西,我卖给别人……可我该卖给谁好呢?
这次朱厚照把目光盯上了那些进宫给他讲课以及侍候他的詹事府官员。
沈先生有俸禄,你们也有啊,我那些好东西,可都是“御赐”,我拿来卖给你们换点儿银子总不过分吧?
等我有了钱,就可以还给沈先生,我还可以拿去放贷,借给刘瑾他们,他不是说自己缺钱吗?正好可以借钱给他利滚利。
这会儿刘瑾,刚被打了五十棍子,在床上爬不起来,连别的近侍也因为照顾朱厚照不周,一人挨了五棍子到二十棍子不等。
“怎么回事,你们都瘸了?”朱厚照见到身边的太监一个个走路都很别扭,不由好奇地问道。
“太子殿下,您跟皇后说什么了?让小的们挨了这顿打?”内侍太监谷大用满脸委屈地问道。
朱厚照心想,你当我傻啊,把说给母后听的话再告诉你们,不就让你们知道是因为我说错话而挨打?
这会儿的熊孩子,已经有心机了,为了达到目的学会了撒谎,这是他从出宫之事上领悟的。朱厚照道:“母后为何打你们,本宫怎么知晓?或许是你们做了什么,惹得她老人家不快吧!好了好了,快点儿给本宫搬张椅子来,一会儿本宫要举行一个拍卖会。”
“什么会?”
谷大用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拍卖会,你别管了,进去把我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一会儿谁愿意买就会出钱,一两银子一件……不对,东西分轻贱贵重,价格不能一样,到侍候谁要买,我具体定价。”朱厚照小小年岁已经有了生意经。
这也是他几次出宫见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再加上听沈溪说的那些历史故事中学到的。
谷大用摸着自己被打了十棍子的屁股,拖着沉重的步子到太子寝宫去拿东西。
很快,东宫讲官到来,这次来的是梁储,算是挺不受朱厚照待见的一个先生。
“梁先生,您来了啊,来来,我给您倒茶。”
朱厚照这会儿也知道什么是献殷勤,既然要卖给东西给人家,总要表现得积极一点,让人感受到他的诚意。
梁储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转性了?还是说,这小子做错事怕挨罚,所以先讨好我?
“太子……今日……似乎与以往有所不同……”梁储迟疑了一下,才说道。
这会儿左右中允官,还有太子冼马等詹事府官员都过来了,眼看就要上课,太子的日常学习需要他们负责,这会儿谁都不敢怠慢。
“不同吗?哈哈,今天不忙着上课,本宫……我这里有点儿好东西,都是我父皇赏给我的,今天我就赏赐给你们!”
朱厚照学聪明了,先不提买卖,说恩赐,我赐了东西给你们,再从你们那里拿点儿银子回来,就当买卖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太子这性子转变得够大,何时轮到太子赏赐东西?难道是皇帝想假借太子的手,来赏赐众官,让众官感激太子的恩德?
包括梁储在内,对于赏赐都很期待。
他们当这是弘治皇帝的赏赐。
可当见到朱厚照让谷大用等人捧出来的诸如拨浪鼓、竹蜻蜓、七巧板、陀螺等零碎的小玩意儿,众官都知道,这赏赐根本是熊孩子在玩过家家。
“太子……这……无功不受禄,太子的赏赐,臣等不能收。”梁储倒也有眼力劲儿,这些东西上面都雕刻有龙凤,又或者染成代表皇家的黄色,这东西拿回去给家中的小孩玩耍,会惹来祸端。
又是无功不受禄!
为什么沈先生会说,你也这么说?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随即嘿嘿一笑:“也不是白赏赐给你们,一件……只要一两银子,那些镶金带银的二两……你们随便挑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