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消弭的天光,远处混乱城市间升起的烟柱,屋檐下微微晃动的大红灯笼,四散的血腥气与那走到屋檐下的书生背影混合在一起,天渐黑了,灯笼的光芒愈发的明亮起来,在此时的楼家主宅中凝成一股近乎妖异的氛围,沉默和压力袭来,令人几欲窒息。
正厅外的院子上,持刀持枪或是手持弓箭者在冷漠的走动间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楼家的后方家宅早已被锐锋营的数百士兵统统控制住,但在此时,仍旧偶尔传来一两声哭泣与惨叫,随即就被打断了。
没有人知道事件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甚至连认识这忽然进来杀人的书生的人都不多,楼书望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但血还在流;楼近临坐在那儿看着书生,沉默得可怕;被菜汤浇了的人发际挂着滴落的油渍,渐渐的有些干了,只是偶尔滴下一滴。
相对于此时跪倒兄长身边哭泣的楼舒婉,人群中的楼书恒像是已经失了魂魄,目睹了长兄的死,父亲的无能为力,在他精神深处的某地,有些东西已经无法再转动起来。他想着自己恐怕也是要死了,但从头到尾,宁毅并没有看过他一眼——或许是看过的,只是他没有注意。
宁毅此时站在屋檐下,皱眉眺望着远处那道烟柱,随后,陈凡倒是走了过来,跟他一起看:“白鹿观动手了。”
“其它地方应该也一起动手了……”宁毅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们这边错过了。”原本与闻人不二商量好,这边有个相对关键的位置,今天如果霸刀营动手顺利,是可以到手得十拿九稳的。
陈凡自然不清楚这些:“关系不大。你不担心一下弟妹的情况?”
“应该没事。”楼家后宅那边已经被控制住,更何况有陆红提在,宁毅本就不怎么担心。陈凡笑了笑:“这个楼家……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谁知道……二逼青年欢乐多,精神病人精神好……”
“……对联?”
“对联。”
宁毅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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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局面早已控制。但要将苏檀儿等人带出来必须还是要一段时间,宁毅与陈凡在屋檐下说话,方书常随后也去聊了几句。他们语调不高,旁人听不清楚。但随着时间的过去,初时压抑的氛围总会渐渐减少,给人以思考的空间。
也是因为宁毅进门的那一系列作为实在太过惊人了,挽了袖子步伐轻快地上台阶,举手就杀掉楼书望,然后走过去掀桌,坐到楼近临的面前。在当场杀了人家儿子之后说出杀人全家的话来,这种干净利落毫不留情的做法任谁都会被吓到。然而一旦有了缓冲的时间,一些人也终究会想到,他说的话是过来接人,有人说个不字就杀光整个楼家。但这种话语的潜台词或许就是,他并非是为了杀人全家而来的。
其他的一些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要接谁,只能祈祷着他能将人顺利接到。之后楼家怎样。这人能不能惹得起,并不是他们这些旁观者需要考虑的事情。
无论如何,以楼家如今的地位。这人过来直接杀了楼书望,恐怕也已经是极限了,不可能赶尽杀绝。一帮人或许不敢乱动,但随着时间过去,都下意识地这样想着,或是将目光望向正中央的楼近临,老人一生英雄,一手打拼将楼家推上这样的位置,就算是兵凶战危,也未有让楼家倒下。是可以与方七佛说得上话的人。这样的一个家族,要说被眼前不知来头的书生直接杀光了,也实在是不太可能。
屋檐下的三个人,看起来也已经在商量其它的事情了。如此过得片刻,侧面传来一些声音,有人过来报告要接的人已经接来。正厅朝大门。旁边通往后宅的门口情况自然还看不到,但脚步声也已经传过来,屋檐之下,正在手中随意摆弄一样器物的书生与方书常低声说了几句话,方书常点头,朝着正厅前的小广场上挥了挥手,众人开始收刀,转身开始走向外面。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宁毅此时还背对着大厅这边,双手垂在身边斜斜地望向侧门,人群之中,一直浑浑噩噩没敢乱动,担心着会死的楼书恒也知道是苏檀儿已经从那边过来了。他将苏檀儿掳来才不过一个时辰,从方才军队忽然的杀入,宁毅进门的雷霆般的手段,到此后沉默中造成的压抑,几乎已经超出了他一辈子所能经受的恐惧的总和,但终于,到得这一刻,一切还是要过去了,一切终究是要过去了……
那边,方书常走下台阶,陈凡望着远处天际的烟柱,宁毅斜望侧门。楼近临咬了咬牙,参差的白发飘舞着,像是根根竖起,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这样!?”
那声音低沉如狮虎,不怒而威,饱含着老人心情中的压抑与血性。仿佛是被他提醒了一下,宁毅回过头来,举起了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的火铳,随意地对准了他:“当然不止。”
就像是在要离开之前随手做完本就要做的事情。
时间凝固了一瞬。
他举起枪,随意摇头,一面说话,一面扣动了扳机。
砰——
黑色的头发、白色的头发、红色的血、肉、骨骼,黑色的子弹、铁砂,飞起在天空中,朝后方掀了出去……
“不要——”
楼舒婉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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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枪掀飞了老人的头骨。宁毅方才只是简单地回答“当然不止”,举枪扣扳机,看着那尸体倒了下去之后,转身走开。楼舒婉奔向父亲的尸体,半途之中身体晃了晃,晕倒在地下。
苏檀儿过来了,陆红提也混杂在人群中,朝宁毅点头示意。苏檀儿身边自然不只有陆红提,几名同行的护院也在朝正厅中看。宁毅拉着苏檀儿准备离开。屋檐下陈凡倒是说了一句:“喂,他家还有个儿子,找你报仇怎么办?我帮你干掉他吧。”说着朝楼书恒走了过去。
宁毅回头看了一眼:“只要肯把全家豁出去,你总得给人一个机会。随便他。走了,还有正事。”
陈凡耸了耸肩,小跑赶上去,又低声道:“刚才那女人说了个不字,现在不杀光她全家就走,以后说出去会很没面子啊。”宁毅以好笑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这么残忍,我开玩笑的。做人要豁达。你不能老是想着报仇跟杀人全家。”
陈凡也笑起来,随后朝苏檀儿拱手:“是弟妹吧,我叫陈凡,以后在杭州城被人欺负,可以报我的名字。”
一行人离开楼家,又在方书常的指挥中开始飞速地散去,有的却还跟着宁毅这边进行护送。锐锋营的头目也过来,与宁毅聊了几句。不一会儿。宁毅、苏檀儿、陈凡等人都上了马车,看看城里的情况,开始让马车往白鹿观那边赶:“也许还能凑个热闹。”陈凡这样说着。马车奔驰中,也朝楼家的方向看了看,虽然只死了两个人,但楼家已经完了。
“说真的,为什么不把那小子杀掉,别告诉我你真的悲天悯人啊。”到得此时,陈凡才认真地朝宁毅问出这个问题来,宁毅笑道:“人杀光了,楼家一垮,跟你老师怎么交代?”
“留下一个姓楼的就可以了。”
“女人比男人狠。留下一个女人,她真豁出去了过来报仇怎么办?家里还有个哥哥,她就豁不出去。楼家真正厉害的只是楼近临跟楼书望。楼书恒,有小聪明没大担当,他敢豁出命过来报仇,头摘给你。”
其实还有个理由宁毅倒是没说。楼书恒能围住苏檀儿,终究是因为有心算无心,如今托庇霸刀营,又有了提防,几个月内楼书恒就算真能豁出去也干不成任何事。而在这之后,一旦杭州城破,楼家就是乱党了,他没有父亲兄长的能力,到那时候或者也是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他那一箭一枪,看似随意,实际上是完全针对要害而去的致命手段,楼近临楼书望一倒,整个楼家也已经完全崩塌了,只是方七佛要求楼家的存在和在商业上的维持,因此还保留着这个躯壳而已。当然,这对宁毅来说,也确实是件随意的事情,今夜要做的事情原本也是太多了,如果没有楼家这样的跳梁小丑出来,他宁愿从头到尾都不需要做这件事情。
但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选择了。将这话说完,陈凡跳下车去,将空间留给苏檀儿与宁毅当二人世界。苏檀儿对整个局势还不能算是太了解的,本来将选择权交给宁毅,是希望还能保留出城的可能性,但事到如今,这可能性终于是没有了。与刘西瓜在这件事上摊了牌,从今往后的一段时间里,夫妻俩恐怕都要在霸刀营中住下,苏檀儿要在杭州安胎,甚至于在乱军中等待着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了。
宁毅将这些跟她简单地交待了一番,苏檀儿沉默片刻,终于嫣然一笑,握住夫君的手:“相公在的地方,妾身原本就是不想走的。那……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呢?”
“凑个热闹。”宁毅想了想,掀开了车帘,远处烟柱升腾,街景飞驰而过,“……带你看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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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观,火焰燃烧,刀兵掠地。
乒的一声,少女手中的霸刀巨刃将一名敌人斩入熊熊火焰当中。
周围皆是打斗,但整个局势只是霸刀营这边一面倒的顺利状况,有一名武功较高的中年男子在前方喊:“刘大彪,你霸刀营背信弃义,竟敢内讧……”
“太过分了。”刘西瓜一面往前走,一面对身边的霸刀营成员说话,“你去告诉他,他们白鹿观着火了,我们霸刀营出手帮忙救火,他们却不分青红皂白拔刀相向,没有礼貌!”她一面说话,一面将手中的火把扔进旁边并未着火的房子。那话音未落,也有一道人影出现在前方那中年男子的身后,袍袖飘飘,砰的一掌打在那人后脑上,将那人打得脑浆迸裂,正是飞速奔来的刘天南。
“没必要去说了。”刘西瓜偏头说了一句,刘天南过来之后,她问道:“那些女人怎么样了?”
“救出大半了。”
“包道乙估计在往回赶,不过时间也来不及了。”
周围的战局其实大都定了下来,两人开始朝撤离的路线过去,途中聊了会儿战局,又说起之前的一个话题:“庄主真觉得,宁公子是想留在这里的?”
“他是想送走妻子丫鬟的,这个肯定是。他自己走不掉他也知道,不过我现在觉得,真给他机会,他也会选择留下来。”
“因为……胸中抱负?”
“嗯,因为抱负。”刘西瓜笑了笑,说起宁毅,表情中居然还有几分感慨,“我一开始在想,这样的人,要入赘一商贾之家,真是奇怪,后来才慢慢想到原因。南叔,他不比常人,他满脑子都是离经叛道的想法。他说的那些东西,若不是心中真的一直在想,怎么可能说到那个程度?我觉得他才是真心想做那些事情的。真心想,又害怕,若是身在太平时节,他忍不住将心中所想表露出来,就只能死路一条了。想清楚之后,他就只能去入赘了。”
触目所及,漫山遍野都是鲜血与火焰,少女顿了一顿。
“我们抓他过来,他一开始跟我说那些东西的时候,还有戒心,没有戒心了说得就越来越多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想法,越来越具体,我比不上他想得透彻,但要到这么透彻的程度,他必然是五年十年一直都在心中想着的。最后能不能做到,他也不知道,但想了这么多,他心中一定想要试试,而想要试试,想要看到结果,只有我这里能让他做这些。”
“他不看好永乐朝,是的,但送走了妻子和丫鬟,他自己也打算留下来,今晚他原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说着宁毅,少女抚了抚头发,在火光中灿烂地笑了起来,“南叔,我跟你打赌,事到如今,就算我放他走,他也未必肯走的。我们是一道的人,永乐朝有一天也许会输会败,但宁立恒还是会跟我们霸刀营在一起,若不是这样,他怎么有可能实现那样疯狂的抱负。”
夜风呜咽,摇摆着火焰,仿佛因为少女的自信,发出光来。这个热闹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未完待续)
这一次霸刀营与包道乙发生的冲突,在城内零零总总地打了小半晚,霸刀营烧了白鹿观,被救出来的各种女子上百名,虽然并未对外展示太久,但也算得上是结结实实地打了包道乙的脸。
当天晚上霸刀营撤回细柳街后,包道乙指挥了足有五千余人将细柳街围得水泄不通,但霸刀营这边也早有准备,围栏、拒马、刀手、弓箭,已然摆出了火拼的架势。八百的精锐加上霸刀营中的一干家属,也已经使得包道乙投鼠忌器不敢真攻进来。
女人,或者说不讲道理的女人在这里的优势已经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江湖上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包道乙以前也算是光脚的,但最近上岸了。退一步来说,即便在他光着脚的时候,刘西瓜这种女人,也是最让人头疼的对手,她并非无牵无挂,方腊军系高层都明白这女人对霸刀营的一干手下还是极为看重的,但也因为如此,有人惹到的时候,她能够豁得出去。这或许是因为当初刘大彪的教导,退让是没有幸福可言的,混江湖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只能拼命,刘西瓜平素聪明,但在这方面有点一根筋,老爹说什么,她就记住了。
往日霸刀营与世无争,虽然零零总总也跟周围发生过几次冲突,但即便是上次齐元康的那类事情,大家也都知道她到底想要干嘛。只有这一次,让包道乙觉得自己倒了个大霉,类似杀人放火奸淫妇女的事情在这一路上也不是第一次了,何至于这一次她忽然插一脚进来。
几千人雷声大雨点小的将细柳街围了一个多时辰,期间几次刀兵相见,都是做做样子的佯攻。包道乙终究还是有理智的,他的手下的确有些良莠不齐,但精锐并不是没有,庞大的基数支持下,要是真扔上战场。霸刀营不可能有胜算,但打到这一步,杭州也乱了。但是被打脸到这种程度,包道乙也不可能将这口气真吞下去。街道被围困不到半个时辰,包道乙手下最为精锐的一批人也已经潜入细柳街,随后爆发了好几次短暂但激烈的火拼。
霸刀营原本的名声就是在绿林中打响的,已近全民皆兵的状态,而这次能够潜入进来的,也都已经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他们的目标是类似刘天南这种霸刀营中的关键人物,联手刺杀。一触即走。
或许因为要对付的霸刀营在武林中名气太大,包道乙手下的这批武林人士也已经收起了傲气,十多人一齐行动、出手,一击不中立刻退走。霸刀营的人手一时之间屯于外围,无法集中,在此后近一个时辰里,竟也让他们将细柳街弄得沸沸扬扬,刘天南与杜杀等人联手追杀。但几次接触也只是互有胜负,细柳街上两处起火。
“走的时候这样,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倒是跟在太平巷时有些相像了呢。”
人声喧嚣。沸沸扬扬,细柳街的范围——至少霸刀营占领的范围——其实要比太平巷大得多,数千人围困的气息远远地传来,火把映红了街道远处的天空,喊话、谩骂、躁动,院外不时有人跑过,互相喊话。三个月前,起义的军队是围了杭州城,此时敌人则是围困了整条街道,但即便如今敌人的气息清晰可见。带来的紧张感却并不如三个月以前那般令人不安,这或许是因为已经明白了霸刀营实力的缘故。火光躁动,发到显得这边院子愈发安静,光芒打在四周的院墙上,照上褪了树叶的梧桐,夜晚的天空中。有很好的月亮。
宁毅与苏檀儿回到小院之中已经有一阵了,先前做好的计划此时已经被悉数推翻,接下来会如何,夫妻俩的心里,其实都有难以言述的情绪。回想之前在江宁的生活,如今的苏檀儿已有四个月的身孕,又被卷入这样的事情当中,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恐怕都会被困在这造反的队伍里,不能脱身,不过……至少还是在一起了。
相对于先前杭州被困时的惶惶不安,如今细柳街这些人,总还是抱有善意的。一路过去看完了霸刀营与包道乙的第一轮冲突,回到细柳街的时候已经是备战的状态,刘西瓜之前说过“给嫂子接风洗尘”之类的事情自然是没空了,但陆陆续续上门的人仍是不少,多是平素过来串门、打谷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听说宁毅妻子来了,便都好奇地过来看看。
她们先是看来随意的串门,但随着细柳街中局势的渐渐紧张,这些妇人一个两个也都背上了刀枪,而方书常、纪倩儿等人随后也过来看了几次,宁毅心中明白,他们是担心自己这边被火拼波及,又或是担心苏檀儿受到惊吓,特意过来照看。
纵然是一路从兵凶战危中走过来,但对于自己人,这些人还是有着一贯延续的善意与淳朴。他们既然过来,宁毅倒也不客气,叫上一些人帮忙搬东西,将小院的几个房间重新摆放一番。院子本身不大,这次随着苏檀儿过来的几名家丁护院就得住在隔壁书院去,除了妻子与丫鬟娟儿,就只有陆红提能够安排在这边了。外面剑拔弩张之时,小院之中热火朝天地搬床搬柜子,一时间给人的感觉倒是颇为有趣。
整理几个房间而已,用的时间并不多,宁毅让小婵与娟儿去准备了吃的作为招待。偶尔也有人过来,说说外面的战况,或是说起刘天南掌毙了两名刺客,或是说起谁谁谁受了重伤,便有人匆忙来去。院子里虽然热闹,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能放松下来,只是事到临头,即便心急如焚也于事无补罢了。此时过来的人多是妇人,也有几名孩子跟着,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担心宁毅的安危,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边已经靠近霸刀营的主宅,人群聚集最多,大伙聚在一块,就是一股力量。
外面对峙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出来调停的是从皇宫中赶出来的方腊。包道乙派出的一众高手此时已经杀出了细柳街,仅就这一番交手来说。谁也没占到多少便宜。那边谈判会是怎样的结果不得而知,但事态稍定,街头巷尾也已经是一片善后的声响,小院里安静下来。外面不时有火把闪过、传来交谈的人声,脚步攒动,夫妻俩也才终于有了些相处的空间。
“比太平巷要好些,人都还算好相处。往后的一段时间,就真要住下来了……”
站在屋檐下感受着外面的动静,宁毅牵着妻子的手,微微有些感慨。苏檀儿的身孕只是四个月了。肚子虽然已经微微隆起来,但裹在黑色的冬季衣裙里,还看不出来太多,她拉着宁毅的手笑了笑。
“在湖州的那段时间,总是想着,相公如今怎么样了。回想起来,咱们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在江宁时。相公当着先生,说说故事下下棋,妾身想着家里生意上的小事。过一天就算一天了,不过是来了一趟杭州,何至于卷进这些事情里来呢。这样想想,都觉得像是在做梦,可醒过来的时候,又是一个人在湖州……”
她摇摆着宁毅的手,对于眼前的这些事情,有些安之若素的感觉,只是有些心情确实太私密了些,说着话。她的双颊也有些绯红:“相公或许不知道那时候的感觉,可这次决定过来,虽然有些冲动,但来之前,妾身还是仔仔细细地想过了的。想过了一些事情,但还是要过来……如今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说完这些。她看着宁毅,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稍稍恢复了她平时作为领导者的冷艳神情,与宁毅靠在一起的手臂翻了翻,手掌上翻出一样东西来。宁毅看看,是一把银鞘的匕首。
两人此时站在屋檐下,周围终究还有人能看到,苏檀儿望着宁毅没有再说话,宁毅接过那匕首,片刻之后,微微的笑了出来,心底倒是百味杂陈。苏檀儿的性格与他是有几分类似的,但无论她平素理智也好,冷静也罢,这个已然成为了自己妻子的女人终究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女,爱憎都是同样的强烈。
沉默半晌,宁毅说了声:“放心吧。”没有再说话。不远处的房子里,陆红提正在研究擂子与风车,小婵与娟儿在厨房里窃窃私语,该是叙旧,娟儿倒是偶尔冒出头来往这边看,随后又紧张地跟小婵说些什么,小婵皱眉摇头。过了一阵,刘天南敲了院子的门,过来看看宁毅这边的状况,再过一会儿,陈凡也来瞧了瞧,他是陪着刘西瓜去见了方腊的,外面的对峙应该已经散了,说起见方腊的过程,他耸了耸肩。
“老大出面了,还能怎么样,今天就只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不过要说调停,那就一点用都没有,包道乙也疯了,那个叫大彪的小女人也失去理智了,一个扬言要在霸刀营的水里放毒,杀光所有人,一个拔刀乱砍,也不知道她是装的还是真的。圣公夺了她的刀她还一个劲冲上去,要不是厉帅也在,今天晚上又可以看到她的小金刚连拳……”
“怎么搞成这样。”宁毅笑起来,“装的吧?”
陈凡嘿嘿地笑:“连骂了她一百句大西瓜什么的,她就气疯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也无所谓……哦,时间不早了,你跟弟妹早点休息吧。接风洗尘之类的,只能等到明天了。”
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但立刻要休息自然还是不可能。宁毅与陆红提聊了一阵霸刀营的局势,苏檀儿则与久别的小婵聊了好一阵子,待到夜再深些,如今小小的一家人在房间里会合时,小婵在特意点起的红烛前给苏檀儿敬了茶,宁毅并不喜欢一家人跪来拜去的习俗,但小婵看起来是挺喜欢的,她与苏檀儿原本就情同姐妹。时间不早,这场简单的仪式参与的几人都是轻言细语的,小婵原本叫了“姐姐”,然后叫了“檀儿姐姐”,觉得稍显自然些,起身之后又叫回了“小姐”,如此别扭地改来改去。娟儿则是这场仪式的唯一见证人。
纳妾仪式之后,小婵终于与她敬爱已久的小姐成为……夫妻了……
这天晚上,小婵与苏檀儿睡在一起,宁毅则独守空房,想到这其中的恶趣味,他有些好笑。
半夜醒过来时,外面细柳街的巷道间还有火把在巡游,月光洒下来,像是要将一切映成白昼,光芒从窗户洒进来,房中的物品历历可见。拿起茶杯喝水的时候,他记起这茶杯是不久前楼舒婉送过来的,这短暂的认知给他带来了些许的失神,但随即,还是抛诸脑后了……
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从三个月前的地震到后来的义军围城,一路逃亡,争取一线生机到被抓,发展而来的这一切,如今又是朝廷的大军要压下来,山雨压城、剑拔弩张的气息,杭州内外,这许许多多的人汇成的洪流往后大概是要变成历史的一部分。檀儿此时回到了这里,无法离开,不过,问题应该也不大了,能动的棋子已经落下,往后就只是等待结果的时间,除了在霸刀营内部的得过且过,需要他去参与的事情,应该不多了。
这天晚上站在窗前短暂思考的时间里,他是这样想的……(未完待续)rq!~!
十月初,汴梁。
小雪过后,天气迅速地冷了下来,纵然以汴梁的繁华,也掩不住空气中弥漫的丝丝寒意。从左相府邸中出来,秦桧搓了搓手,呵出一口寒气,端方的眉宇间,尽是森然之气。
“鼠辈无能,奸臣误国……”
咬牙切齿地低语了一声,随从驾了马车过来请他上车时,他用力挥了挥袍袖:“不上,我要走走。”
离开相府的巷子,拐角出去便是闹市,街道两旁各种小吃茶点,雾气升腾,一片热闹欢欣的景象。马车与一众随从跟在身后,秦桧径直前行,回想起方才在李纲府上听到的消息,仍然一腔愤懑。
九月下旬,王禀、杨可世终于在北面对辽开战,十万军队在拒马河一带对辽国一万人展开攻击……大败。
这真是扯淡。
如今北地的局势瞬息万变,金国自上半年对辽宣战,这半年的时间里连战连捷,已经下了辽国近半数的郡县。这样百年难有的机遇下,只要武朝展示出自己的实力,幽燕一地举手可回。王禀、杨可世率领军队耽搁了几个月的时间,见人仅有万人方才出手,谁知道到最后竟是这样的一个战果,若是放在金人眼里,对方会是怎样的一个想法。朝中无数主战臣子,数年以来的无数努力,几乎可以说就此付诸一炬了。
鼠辈无能,奸臣误国!
放在在李纲府上听到这战报时,他几乎有眼前一黑的感觉,到得最后,这心情也只能化为这八个字而已。
当然,这其中的许多事情,作为他来说,其实还是清楚的。这一次的伐辽,朝中的主战一方,始终是站在强势的位置上的。这中间,有秦嗣源数年前的准备,有圣上的决心,有李纲的主导。有童贯的支持,他在其中,也是尽最大的力量做出了推动。但虽然最后的目的一致,各人的用心却不一样。
枢密使童贯想要拿下平辽、复幽燕的功劳,,留下千古美名的野心,他是清楚的。在王禀、杨可世出兵之时。他就曾经给过警告,当然,在童贯那边给出的理由是说,十五万精锐禁军正南下平方腊之患,北上虽有十余万大军,仍恐有不足,因此暗中给王禀、杨可世的意思只是尽量做好出征准备,待他平叛后北上。合三十万大军,方才能一举底定局面,万无一失。
童贯的私心谁都知道。左相李纲则等不了那么多,从头到尾,李纲是个急性子。圣上用他为相之后,他专心筹备军事,将所有的资源都朝这方面倾斜了过去,朝廷内外在某些方面早已怨声载道,坏人财路就是这等下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若是秦嗣源能够早些时间起复,那个为人精明面面俱到的老人或许就能在各方面做好平衡。但事到如今,若是平辽之事不能早日奏效。李纲在位越久,遇上的压力,也会越大。
因此,对于王禀、杨可世,李纲这边采取了高压政策,逼着他们必须早日动手取得一场胜仗。但这样的高压并没有太大的效果。伐辽是大事,既然出兵,就不可能轻易换将,更何况王禀、杨可世是对枢密使童贯负责的,得罪童贯卖李纲面子的事情谁也不肯做。
这中间,最后还是秦嗣源的背后出手有了效果。秦桧掌管御史台,暗地里流传的一些消息中就表明,自从王禀、杨可世领兵开始,倾向于秦嗣源的一干御使就在做准备,搜集罗织各种证据要在他们不作为之时狠狠参上一本。对于这位本家老人的狠辣,秦桧也是最近才清楚的,一旦他真的动手,目的不仅仅是砍对方一个头,甚至可能让王禀、杨可世抄家灭族。正是这种“你不作为我一定杀你全家”的狠辣起了作用,这才令得北伐军考虑出兵。
当然,北伐的军队中,除了王禀、杨可世,其实还有童贯安插的各个棋子,真打起来,制约肯定还是有的。但无论这中间还有多少理由,十万人,对上一万,打败了,这真的是再荒谬不过的一件事。
庸人误国!奸臣误国!
从明天开始,御史台要开始参人了,王禀、杨可世、北上军队中任何听名于童贯的副将,乃至于童贯本人,连同李纲这种总理此时却对局势毫无掌控力的无能左相,朝中一大堆参与此时、勾心斗角的大臣,一个都不要想跑掉!
百年大计,无数谋划,尽毁于此类鼠辈之手。
走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秦桧做出了这个决定。
当然,不久之后,当理智回到身体,秦桧还是反应过来,一次要参倒这么多人终究不可能,重点还是放在王禀杨可世等一干军队将领的身上吧……
于此同时,右相府邸。
“这个……不算是我见过最扯淡的事情……”
拿着卷宗的手微微颤抖着,在空中晃了晃,最终砰的一下摔在桌子上,秦嗣源皱着眉头,压抑着怒气,深吸了一口气。
“完颜部护步达冈两万军队破八十万,临潢府之战半日破城……与之相比,十万人对上一万人败了,还真不算是最奇怪的事!”
此时房间里,正与秦嗣源呆在一起的是最近回京的秦家长子秦绍和,他也被这传来的消息震撼到,皱了皱眉走过去想要说点什么:“爹……”老人已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金人可以用两万人克辽人八十万,而辽人可以用一万人破我武朝十万大军,相形之下,我武朝军队算是什么了,这些人……做的好事……”
气归气,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即便再气也已经于事无补了,这类事情秦嗣源也并非第一次见,片刻之后,他从初时的愤怒中平复过来,叹了口气:“终究是我低估了北上军队中的勾心斗角,童贯啊童贯,他未必能做成什么事情,但想要让人做不成事,那你就真的做不了。十万对一万啊……绍和。北上之时,我记得立恒曾说过一句话,没有实力,便是再想运筹帷幄。都是空谈。不过,十万对一万,你觉得这真就是没有实力么?”
“有人想打,有人想逃,有人做事,有人作梗时,便是百万人也打不过的。”
秦绍和说完这些。秦嗣源沉默了许久,终于在书桌后坐下:“二十九王禀、杨可世在拒马河兵败,三十童贯围杭州,到如今恐怕还是僵持不下。方七佛是个人才啊,咬死了童贯在嘉兴一带硬生生地拖到了立冬,从闻人不二的情报看来,杭州短期内大概是下不了了。几个月来,唯一能看的消息大概就是立恒在杭州城里的一番作为。可惜……童贯围杭州,还是稍微早了些……若是童枢密的军队能再晚点才围杭州,事情或许能更好一些。”
江宁。成国公主驸马府。
书房里,康贤拿着一份情报,叹了口气。
“三个月内,从阶下囚到座上宾,挑动杭州城内局势变幻,这等手段,真是令人佩服。可惜,那霸刀营与包道乙之间的冲突开始不久,杭州城已经再度被围了,只要稍有理智。双方就不可能再打起来,若真能按照原本的计划,诛杀了包道乙,令他的手下空出关键的位置。军队的破城有可能就在反掌之间。但即便不能如此,以一人之力使其内耗,也已在这战局中。起到极大的作用了……”
康贤说着这话,此时在书房中听着的,却是两名女子。今天在这的是聂云竹与元锦儿。当初得知宁毅被困的消息,聂云竹曾经来求康贤帮忙,康贤虽然点头做了承诺,但总是难以令人信服。云竹担心宁毅安慰,心想无论如何,总该南下打听一番,她与锦儿已经出了城,随后却被康贤安排的人手拦住,为了安抚两人,康贤向她们承诺,会将收到的有关宁毅的情报转告给她们,此后每隔一段时间,云竹与锦儿便过来打听一番。
成国公主周萱富可敌国,秦嗣源当初创立的独立于六扇门之外的情报组织,实际上还是由这边在支持运作。毕竟若非皇家的关系,朝廷也不可能让这样一个组织存在。闻人不二实际上还是出自康贤门下,他自然也可以拿到杭州的消息。直到此时杭州已经再度被大军围困,康贤才向两人和盘托出了宁毅在杭州经历的事情。
对于宁毅,闻人不二此时已经颇为佩服,对付包道乙的行动虽然没有使大军攻城变得易如反掌,但也已经起了极大的左右,情报之中自也不免褒扬一番。康贤说给云竹锦儿听的版本略去了许多细节,另一些方面却是添油加醋,变得俨如话本小说一般,将宁毅在敌营当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气势表露得淋漓尽致,实际上也是因为他看了情报之后,觉得心情畅快所致。
云竹与锦儿——特别是锦儿——倒是有些目瞪口呆了,宁毅很厉害,她们多少是知道的,但被说得厉害到这个程度,在造反的军队当中与一群说来都是凶神恶煞能直婴儿夜啼的家伙周旋完全不落下风,这真的是她们认识的宁毅么?
“……如今杭州已经被团团围住,何时破城还很难说,但消息已经无法进出了。因此这些事情才能零零总总地跟你们说说。但即便在江宁,想要他平平安安,你们也切记保密才是。此时叛乱众人都已回到杭州,方匪当中,也不乏出色之人,如方七佛更是用天纵之才来形容也不为过,立恒会如何与他们周旋是很难说了,但自保应该无虞……”
康贤笑着:“总之,你们青睐的这小子,他绝非等闲之辈,就算对上方七佛,我看也未必会输得了的,你们放心吧……”
微微的迟疑后,一身白色衣裙的云竹脸上漾起一团红晕,低下了头:“我、我只盼他平安就是了……”
元锦儿原本听得有些呆了,此时反应过来,眼睛咻的圆了:“我我我……我才没有青睐他,是云竹姐,是云竹姐……呜,驸马爷爷你干嘛把我拉进去……”
康贤只是呵呵地笑,过得一阵子,云竹与锦儿离开了,康贤也离开书房,关上了门。书房隔壁的房间里,一对姐弟微微张着嘴,将耳朵从覆在墙上的碗状窃听器上收回来,神情还在震撼当中。
“师父……”周君武咂了咂嘴,“师父真厉害……”
周佩眨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瞪了弟弟一下:“知道他厉害,你还不向他学,成天……”
“我学的也是师父教的格物啊!”最近老被这姐姐念叨,周君武嚷了起来,举着手上的窃听器,“要不是这个,你怎么能听到这些话的。格物才是最厉害的,这话师父说过……”
“男儿大丈夫,自当……”
“啊啊啊啊啊啊——”周君武捂着耳朵拼命摇头,“姐,你不能因为被爹爹逼着嫁人就老拿我来训话,我就喜欢格物就喜欢格物就喜欢格物,姐你就安安心心嫁人啦啦啦啦啦啦——”
周佩站在那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待周君武叫完了,她猛地拉开弟弟捂住耳朵的,双手,大吼一声:“我才不嫁呢!”这一声吓得周君武猛地耸起了肩膀,呲牙咧齿的难受。吼完这句,此时已经亭亭玉立,到了嫁人年纪的少女朝门外跑了出去。过了好半晌,周君武才回过气来,双手叉腰,对着门外大吼:“女——人!哼!”
这话喊完,猛然间,姐姐的身影又出现在门口,应该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所以跑回来的,她瞪着弟弟:“我知道你觉得你师父很厉害,但刚才听到的时候,出去了千万不能说给别人听,知不知道。”
周君武愣了愣,点头:“哦,知道了。”恭恭敬敬回答之后才反应过来:“姐,我又不是笨蛋!”
此时此刻,仍在乱军之中的宁毅如何了呢?
让我们的目光,再度投回杭州……(未完待续)rq
晨雾起时,环绕杭州附近的高岭低丘,漫山遍野的连营。
凌晨的低温冻结了不久之前还在弥漫的烽烟与血腥气,延续了数日的战争狂热已经沉寂下来。从围城的军营到杭州城墙的距离上,无数的尸体、鲜血、插在地上或是尸身上的箭矢、被破坏的攻城器械形成了一片鲜红与苍白交织,热烈又死寂的景观,有的地面上倒下了尸体,浸出红色的鲜血,火焰又将附近点燃了,扑出黑色的灰烬。整个战场之上,红色、白色、黑色交织延绵开去,一直延伸到飘散的雾气里,被覆盖在了一夜过后的薄薄冰层之下。
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的战马从军营中出去,往这边战场的方向上,死寂的景色里偶尔也有一两点的黑影出现,这是拥有一定出营权力的军人们,在安全的范围内翻找友人的尸体,又或是小部分的军队中的投机者偷偷地出来翻找死尸身上的财物,这样的寻找大多都是徒劳,但偶有小小收获,也是能令人动心的。
对面的城墙上,火把燃烧的光点依稀浮动,如同笼罩在云山雾海中的幽魅。
公元一千年左右,小冰河时期的无常气候短暂地阻止了这场战斗,在持续了五天的轮番攻城之后,童贯终于暂时中断了一鼓作气拿下杭州的想法,让围城的士兵稍作休息,再图后计。
围城的军队虽然是五天以来的第一次沉寂,但守城的一方仍旧无法松懈。童贯在兵法之上并非庸手,五天的时间里,大军从杭州的三个方向发起攻击,攻势如怒涛般连绵不绝,但每一波的攻势间时强时弱时虚实实,这南下的十五万禁军至少在此时的武朝堪称天下精锐,战斗力还是要远胜城里的一帮起义农民的。若非方腊阵营在此时的杭州也算是精锐齐集,人力充分。又有不断变冷的天气,城墙上恐怕好几次就得被童贯找到机会,撕开裂口。
也是因此,即便围城军队已经停下攻击。城池上的防守仍旧未有丝毫松懈的余地,谁也不知道童贯会不会忽然发起新一波的攻击。
又是兵凶战危,才稍稍热闹了一点的杭州城,此时又陷入了一片紧绷的苍白气氛中,不过相对于上次方腊军队攻城时城内的慌乱,这时的杭州城内有半数已经成了造反者,眼下呈现在这里的。又是另一种生态环境了。
细柳街附近属于霸刀营的外围,此时已经被围了起来,长长的栅栏高高的箭塔。此时这里更像是远在数百里外的霸刀庄,已经被围成一个山寨的模样。要说这样的戒备是为了防城外的童贯大军,是没人信的,自从与包道乙彻底决裂之后,刘大彪就下令在外面弄了这样的一层东西,主要还是因为与包道乙的冲突日趋白热化。方腊等人也拉不了架了。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的真实原因是,此时在细柳街中进行的一些东西。刘西瓜不愿意被打扰,因此才借题发挥,将霸刀营如此的独立出来。
方七佛、王寅、司行方、邓元觉、石宝这些军中大员回来之后,童贯的大军已经逼近杭州,因此他们也没空调停霸刀营与包道乙之间的矛盾。不过围城之后,双方也就暂时放下了向彼此寻仇的心思,各自选了一边的城墙参与帮忙。
而由于在这段时间里随着方七佛牵制童贯大军令得随行出去的霸刀营精锐损失惨重,这几天的守城战里,属于霸刀营的人就没有被分派太多的任务,而是尽量在安全点的地方查漏补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管刘西瓜多么任性,霸刀营的人终究还是方腊内部最坚挺的支持者,不管将来城有可能破又或是有可能乱,例如霸刀营这样的力量,还是属于方腊需要保全的核心武力。只要霸刀营有空闲,城内就不至于乱得太厉害。就算有人勾心斗角想取代方腊当皇帝或是想出卖方腊博前程,也会忌惮霸刀营的存在不敢出手。
当初随着方七佛攻嘉兴,参与的霸刀营主力一共有三千余人,后来刘大彪中途折回,留在方七佛手边的仍旧有两千多。为了实现将童贯攻城时间拖过秋天的战略思想,方七佛带领一干兵将硬生生地拖住了童贯这十五万大军的步伐,手下的损失其实也是颇为惨重的,霸刀营的那批人,一路上也已经死伤大半,仅余数百得以生还。
死伤如此惨重,才终于给杭州城赢得了大量构筑防御的时间,当初刘西瓜对细柳街中的众人蛮下了一部分战况进展。这次军队回城之后,细柳街中的气氛,自然也无法高涨得起来。但围城数日之后,由于童贯的罢手,街道上的人们在这个清晨也终于得以休憩。不算浓密的雾气当中,偶有上街的行人,说话之间也都是轻声细语。而在霸刀营的主宅之中,有一扇窗户,从凌晨便亮起了灯光,此时房间里的两人便正在就一些事情进行对话。
“……民贵、社稷次之、君轻……当初说的时候,就说过人人平等这个意思,从孔子解很难,最好从孟子解。刘希扬在这方面是大家,他这篇文章虽然解得随意了些,恐怕没什么诚意,但浅显易懂,还是不错的,往后可以拿来当入门读物……我觉得值一斗……”
“既然毫无诚意,为何给他一斗……我只准五升。”
“不算是毫无,诚意还是有的……”
“浅的解法谁都会,随便到街上拉一群人来,这种文章也有一堆。他既然是大儒,当然要逼着他作几篇值得推敲的。而且他学问深,却写篇浅白的来糊弄人,明显心中有抵触,拿了一斗米,不吃完就不会解第二篇了……只给五升。”
“好的,刘希扬五升……郭季良的这篇就深一点,既然要敲打刘希扬一下,郭季良的这篇就给七升了。另外韩方均这篇有点力有未逮……”
灯点微微晃动,房间里说话的两人,正是拿着一篇篇文章在看的宁毅与刘西瓜。虽然彼此都说得认真,但听起来,一升一斗的就让人觉得有些古怪。刘西瓜最近这段时间也在城头,昨天稍稍休息一下。今天起得早,便找来宁毅议事,拿着一篇篇的文章聊了一阵子,又说起摩尼教来。
“……吴云英那个女人没脑子。忠心是忠心,但她不是霸刀庄的人,跟咱们不是一伙的,你要注意她一点。”方腊籍摩尼教“吃菜事魔”起事,军中教众还是颇多的,只是霸刀营本就强势,不与匮乏。这讲究同甘共苦团结农民力量的教派在霸刀营的信仰程度就有些差,这吴云英便是摩尼教在霸刀营的分舵舵主,刘西瓜倒并不怎么将她当回事,因为她是摩尼教在这边挂名的圣女。
“她倒还好,最近也在听课,我问她的时候,她倒是说这说法与教义颇有共通之处。”
“哦……善。”
“不过她们平时传教,舵主也没什么研究典籍。吴云英连《下部赞》都没有通读,这样一来要她帮忙改改教义就很难说得头头是道了。”
“其他的舵主还是很懂的,就是吴云英笨了点……不过在乡下传教其实也不用懂太多。方叔叔说,无非有难同当四个字足矣……”
“这倒是大实话……另外就没多少事情了,哦,最近拿到的几篇文章……”
“如果我要改个名,你觉得叫什么比较好?”
“给那帮孩子看了之后……什么?”宁毅愣了愣。
“呃……改名。”一身朴素单衣,却披了张大斗篷的名叫刘西瓜的少女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先说你的事情吧……呃,反正我只是问问……当然不是真要你帮忙取……你还是比较有学问的,看看你怎么想。”
“……有个孩子看了,问了些问题。写了两篇短文,我觉得他还算有潜力……改名字,还姓刘?”
“当然了……那孩子是哪个啊?”
“姓常,叫做常青的,我打算奖励他一点东西,当然。他家里不缺米。到时候我弄个奖状,你帮忙写个字……呃,还是盖个印吧,可以裱起来的那种……姓刘,刘亦菲怎么样?”
“哦,你自己拿着盖吧,我都放桌子上,我不在跟天南叔说……你说什么?”
“刘亦菲。”宁毅开始将桌子上的文章收起来,这话是随口说,他心中想着其他的事情,倒是没当一回正事来看,说着还自顾自地笑了笑。
“刘亦菲……不好,街上是个姓刘的九个叫刘亦菲……算了,我也只是问着玩玩。你先回去吧,下午如果有空……”
“十个有九个,是这样吗?”
“是啊,前天听见隔壁刘阿华表姑妈的舅奶奶也叫亦菲来着,还有温克让外甥家二夫人养的一只猫,也叫亦菲亦菲的,温克让当初想杀你,有空叫人把那只猫炖了来吃……你有正事,先走吧,我只是随便问问。”
宁毅离开之后,刘西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写满名字的纸来,将新的名字写了上去,然后收好继续处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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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包道乙正式决裂之后,宁毅便没有再密切参与到这件事里了,刘西瓜让在他霸刀营负责一些更加务实性或者又可以说务虚的工作,那就是改变整个霸刀营的制度基础的问题。在当时看来,有点儿戏。
霸刀营已经进行了第一次所谓的选举,要虎头蛇尾地停下来,似乎不好。但童贯大军南下,压力迫在眉睫,霸刀营前途未卜的情况下,真要以整个霸刀营的力量去配合一些形同儿戏的“改革”,自然也有些荒谬。但无论如何,既然打仗,要做好输的准备,也得做好赢的准备,如果说方腊这边真能坚持下来,日后的刘西瓜要做一郡一县之主,分一块地给她瞎折腾那是绝无问题的,往后要做的事情,该怎么做,现在就可以开始布置了。
类似民主自由之类的思想,大部分是用来忽悠刘西瓜的武器,但在真实的心理层面,宁毅也确实想要顺手做个试验。当然,民主这东西的根本从来不是体制问题,而是人心问题。在这个时代,所谓民主只是无根之木,没几个人会去想。扔给霸刀营一个制度,把选举制照搬过来就幻想建立大同世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事实上,就宁毅知道的贫乏的历史中,也听说过,中国的历史上,早有过许多次大同社会的实验。某些有钱人或读书人将家产捐出来,弄出一个类似于公社一般的村子,大家吃大锅饭、孩子统一上学。大家统一做事,有事情由长老们一齐表决,但最后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无论大同社会是不是这样,光给人一个制度,永远没有用。民主本质也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独裁。要民主,首先需要文化,要人自发地去争取,认同自己争取的正当性。要有这样的理论基础。
有了行动的权力之后,宁毅首先还是拿文烈书院的一批文人开刀了。
他在每天开了一个短暂的课堂,收拢了书院内外的许多文人。每天讲解生产与分配关系,讲资本论。在这其中,分离出一个简单的社会本质,那就是国家的本质是大家集合在一起互相帮助获取利益的集团,在这个本质上,任何人都没有高下之分,而社会的进步就是让分配不断达到公平。然后让人将这些基本的合作关系用任何别人能接受的语言做出解释,写出文章来。孔子的理论可以、孟子的也可以、墨子的也可以、韩非、老子的也无所谓,你能用孙子的给我瞎掰一篇出来,若有质量。也可以收货。
这时候杭州已经转为战时状态了。
虽然说方腊占领杭州时还是秋收,聚敛了大量的资源用以备战童贯,杭州城的资源还是充足的。但战时状态各种物资已经很难流通,任何有钱有粮的人,很难将它再拿出来。文烈书院的这帮儒生文人再度变成了闲人,宁毅便如此给人开价。有文章,有吃的。
宁毅将各种现代理论说得尽量浅显,总之这些读过书的人,一般还是能够听懂。无论是否认同,逼着他们瞎掰,往孔孟之道圣人之道上牵强附会,对与错都无所谓,这些儒生文章写多了,一百篇垃圾总能出一两篇有意思的。将来就可以拿这些文章给孩子们做启蒙,将谎话说一千遍变成真话,再让人在生活中逐步验证改良,给别人看,总会有些叛逆之人能看出一些好像有道理的东西。
但首先要有文章,他横竖无聊,如今需要做的,就是将《资本论》这种东西拆分打散了跟孔子孟子揉在一起,至于这颗炸弹在日后能变成什么样子,他也无所谓了。
如此这般,从主宅中出来时,倒是遇上了几日未见的陈凡。他又挂了彩,身上浓浓的药味,但仍旧显得龙精虎猛的样子,打过招呼之后,说这几天上了战场了。
“打仗这种事情,第一靠的不是武功高,最靠得住的还是运气……你虽然是高手,但运气不好,别上城头也好。你刚从那边出来?西瓜那小妞怎么样了,她有没有挂彩?”
“看起来她的运气比你好。”宁毅笑了起来,“听天南总管说你早几天差点又跟她动手了,怎么了?”
“开玩笑的。没动手,当时在城墙上,她忽然说,如果她改个名字,我觉得改什么比较好……最近她老是问人这个,神秘兮兮的,我就说,她老爹叫刘大彪,她一边叫刘大彪,一边叫刘西瓜也不太好,最好是把两个结合一下……”
说到这里,陈凡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俯下了身子,宁毅嘴角抽搐了一下:“呃,叫什么?”
“呵呵,结合一下嘛,当然是……哈哈,呼呼……叫刘……刘大西瓜喽,也可以叫刘大西瓜彪,哈哈哈哈……”陈凡捧腹笑个不停,非常欠扁,“然后、然后她就崩溃了,拔刀要砍我,战场上,下不了手,我笑死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停不下,宁毅嘴角也抽搐了许久,终于拍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你最近一段时间最好别让她看到你。”
“当然、当然,哦,等等,有事、有事找你……”宁毅走过去时,陈凡拉住了他,又笑得一阵,方才肃容直起了身,尽量把自己保持住国字脸,“是这样,童贯攻了五天了,天气越来越冷,真到了下雪,他就打不了仗了。城应该守得住,不过师父说,以童贯的性格,加上北方战局紧张,他可能会不死心,接下来应该还会强攻一到两次。不管怎么样,闲下来有空了,他想见你一面,我先告诉你一下,可能就是最近,如果童贯闲得住,可能就是今天下午……”
宁毅想想,点了点头,两人又聊了几句,待到陈凡离开,他在那站了一阵子,方才吐出一口气来,笑了笑。
“方七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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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把平安夜的也祝了吧。^_^(未完待续)
方七佛想要见他的事情,虽然得了陈凡的友情通知,但由于当天下午朝廷大军再度开始攻城,事情也就没有了进一步的后续。
童贯攻杭州,对方方腊的起事,对于初立的永乐朝来说,是眼下最大的一个挑战。若能过去,此后什么事情就都有了着落,若是过不了这道坎,那就一切皆是虚幻。方七佛等人正为此殚精竭虑,会忽然间提到自己,宁毅觉得有几分意外,但自然不会是什么大事。这种关键的时间点上,如果他会觉得自己这种小虾米有问题,那自己眼下或许就没了活路,必然是说起刘西瓜时,才顺口提到,随后被陈凡记下来而已。
十月上旬过后,天气已经愈发冷了起来。宁毅的看法与陈凡、方七佛也是类似,城或许暂时是攻不下,但童贯肯定是不能死心的,趁着下雪之前组织的几次攻击都是猛烈非常。有两次据说是城内奸细接应,令得朝廷兵士骤然间突入城内,但随后城墙还是被反夺了回来。
这两次战斗中,突入城内的两支先锋反倒被切断了联系,苦战之后死伤殆尽,也有少数士兵打散后混入城内各处的,但随后绝大部分还是被揪了出来。此时的杭州城不比四个月前,当时杭州城内各种居民、商户、豪绅、官员,律法还在,当方腊的精锐入了城,想要揪出来反倒是束手束脚,此时诸多的义军混杂城内,就真成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士兵肆无忌惮地搜,居民怕事,进入城内的士兵一旦被揪出来,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宁毅不知道这些事情中闻人不二有否参与。从霸刀营与包道乙正式反目开始,他与闻人不二就没有太多联系了,当时那段时间双方的小规模冲突甚至仇杀已经趋于白热化,宁毅就算要出细柳街。也得有一群人跟着才能保证安全。后来进入战时状态,他就更加少出细柳街。
此时闻人不二要做的事情,他已经参与不进去,也不好再继续参与。方七佛、王寅这些人都已经回来,他如今不过是霸刀营的一个师爷身份,搞风搞雨搞过了,就真成取死之道了。这时的杭州又不是什么法制社会,别人真开始忌惮你,杀人那是不需要证据的。
文烈书院此时已经不再正式上课,但老师和学生都还在。除了组织那帮文人探讨他所说的资本运作、社会运作细节,写出一篇篇道理牵强但又要求华丽文采的文章来,对于一帮愿意来上课的学生,他也在组织着各种事情。最基本的是让这些学生去城墙附近帮助治疗伤员,让他们学习各种基本的救治手法,另外也开始探讨各种野外行军、生存、设陷阱机关乃至于播种、建造的技巧。
这些学生以往都是农家出身,放在野外,也多有生存甚至杀人的能力。他们的家中长辈毕竟是军中将领,一些战场上或是野外可以用的手段技巧,也都有私下传授。宁毅所做的便是让他们将这些技巧集合起来。互通有无,他一一作了记录,在越来越冷的天气里,也组织了学生们作了一次次的模拟演练,对于这些少年来说,这些还是颇为有趣的事情。
陈凡跟安惜福时常会过来,两人在当初对包道乙动手的时候虽然有一定的分歧,但私下里的交情仍旧是很好。对宁毅训练这些学生的事情,陈凡在某些方面有几分不爽:“你这个样子,就是觉得我们守不住杭州啦。”
“不是没有守住的可能。但总得做最坏的打算才行,何况就算真守住了,往后也才是个开始呢。”
“这还差不多,放心吧,有我在,城破不了。”陈凡每每这样说。只是有一次过得一阵又道:“喂,要是城真破了,你打算怎么办?”
“娘子总得想办法送回去,我的话再说吧……”
“……在情在理。”
陈凡笑着拍拍宁毅的肩膀。
于是他每次过来,便教这帮少年使刀打拳,倒不是摆摆花架子,而是直接让他们或赤手或用钝器对打,有他看着,倒也不至于出什么事情,只是每次都将书院弄得乱七八糟如同野战战场,一帮孩子打得鼻青脸肿,又互相成了包扎练手的工具。
开战之后,城内的治安已经不需要安惜福来管了,黑翎卫在城墙上又成了军法官。相对于陈凡的亲和,安惜福则有着他一贯的冷漠,这或许是常常杀自己人养成的情绪,配上出了名的帅气面孔,在一帮未婚女子或是已婚妇人间一直都极受欢迎。他已经从陈凡那边隐约知道了霸刀营要做的事情,据说两人曾经辩论争吵数次。
对于霸刀营要弄什么选举建大同社会的理想,安惜福持着悲观态度,但常常还是会过来看看,对一帮孩子教授野外求生、包扎保命的小手段,也会讲一些农耕方面的事。据陈凡说这家伙在务农上是一把好手,插秧或者收稻子的时候很拼命。
“小的时候,家境很不错,我爹是杀猪的,我娘长得很漂亮,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大美人,知书达理。”有一次大家坐在一块吃火锅的时候,安惜福大概地说过自己的身世,“外公家里原本是秀才,身体差死得早,算是家道中落了,我爹有钱,就娶到我娘了。大家都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我爹算是很不错的,脾气好性子好,以前家里也穷,后来慢慢好了,有了我之后,给我取了这个名,意思是,要惜福。”
“后来我娘被县令看上了,爹吃了个官司,在县衙吃了板子,娘几乎把全副家当都送了,又典当田产四处找大夫。我爹死的时候说,人要本分,如今家虽然败了,但慢慢来还是会起来的,做人要惜福,不要乱来……不过我娘死了以后,也就没什么福可惜的了,然后……那县官当然就死了,呵呵……”
或许是时间过得久了。说起这类事情,他倒也没什么太多的修饰渲染,只是平铺直述地说了,表情中有些无所谓。倒是最后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温暖的感觉,形成难言的反差。众人便也只好跟着笑笑,事实上,若不是悲苦到极点,谁愿意拿命出来拼,如今的杭州城。有这类过往的人并不少见。
冬天降临,大伙儿最好的消遣之一自然还是聚在一块吃吃火锅聊聊天,有时候主宅的书房里也会开上一桌,刘西瓜也参与其中,宁毅啊、刘天南啊、杜杀等人作陪,一边吃一边说几句话。跟陈凡等人聚在一起便热闹得多了,方书常这些人也都会过来参与。更多的时间自然还是在家中陪着妻子、小婵,陆红提如今也算是他们的一员。坐在一起下五子棋,说话闲聊。
苏檀儿的身孕已经四个月有多,虽然没到妨碍走路的地步。但平素便只在小院附近行动一下了。宁毅怕她无聊,便让她偶尔帮忙装订一下各种文章、或是在孩子们之中整理收集起来的野外生存、医疗资料。苏檀儿毕竟也是商人出身,对于夹杂在文章中的生产关系、资本运作原理是颇为敏感的,偶尔就跟宁毅讨论几句。
不过在她而言,恐怕更多的是觉得这些道理是很简单的东西,自家相公……想用圣人之言解释商道,莫非是想成为陶朱范蠡这类大商,还想将经商之道流传于世?虽然以前没什么人做过这类事情,但总让人觉得有些古怪。
商家之道毕竟不登大雅之堂,虽然可以用这些道理解释一些人与人相处的关系。但……就像是收集一万个青楼姑娘的裹脚布,虽然很难做到,可如果有人去做,也只会让人觉得无聊甚或是变态而已。反倒是那些野外生存的手段,让她觉得很有价值。
苏檀儿毕竟是对于经商过于熟悉了,她对于人心颇有认知。反倒并不清楚这类分析人性的东西有多大用,毕竟“事情不是明摆在那里的么”。反倒是陆红提,同样作为一个山寨的领导人,她对于霸刀营中的诸多事情就更加敏感一些,特别是先前那几场看似无聊的选举。
“你想在这里干什么?”
“推行民主制。”
她问了,宁毅也就无所谓地坦白招待,并且拿各种现代词汇来忽悠她。当然,许多深层的东西她是听不懂的,但简单的运作方式,她自然可以理解,宁毅说得也很浅:“放在山寨里,其实看不出什么用处来,不过假如这个国家是这样子运作的……你们还用上山吗?不过也别多想了,暂时在吕梁那边,不要考虑这个。”
相对于秋天里的颠沛流离,无数事情扎堆似的赶到了一起,这个冬天,时间就仿佛被骤降的天气凝固了起来一般。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城外战声隆隆,苏檀儿与小婵暗中其实也做好了可能城破的准备,但城毕竟没有被攻破。战争时节,霸刀营中的各种关系相处,都是异常单纯的,没有什么不必要的迎来送往、虚伪应酬。
白日里教教孩子,与一些相熟之人打打招呼,夜里的院落燃起馨黄的灯烛,与妻子、与小婵、与娟儿等人说笑聊天,听远远的、城外传来的声音。月光在天空中亮了又灭,掉光了叶子的梧桐树静静地立在窗外,风吹雨打也岿然不动,有时候,恍然间觉得这样的日子比在江宁时更像是世外桃源了。
一天一天的做着务虚性质的工作,十一月初,初雪降下,城外童贯停止了攻城的尝试,整个杭州城愈发显得安静起来。可能要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才会有更多的事情要做了,宁毅已经做好了这样心理准备并且在这样的预测之中做了一些之后的规划,然而到得十一月初八这天,或许算得上是这趟杭州之行的最后一趟意外,还是在不经意间找上门来。
就像是在冥冥中的有头有尾的安排,这一天里,他终于还是杀死了包道乙。(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书海阁()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那件事情发生时,宁毅一度认为是中了他人的算计,但后来还是确认,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
十一月初八这天,宁毅第一次去见了方七佛。
虽然早在一个月前陈凡就已经知会了他方七佛有见他的意思,但事情拖到这时,并不是什么意外的情况。毕竟对于方七佛来说,宁毅并非是需要极度留心的大人物,虽然他是被俘之后投降过来的人,但从方腊起事开始,降过来的官员将领数十上百,降过来了,就是自家兄弟,就算从太平巷开始宁毅的事迹亮眼,方七佛也不至于对宁毅投以太过特殊的目光。
十月初与陈凡稍稍提起了这事,此后童贯连番攻城,又有各种琐事,到得十一月,才终于有了些许闲暇。初七这天让人来霸刀营传达了与宁毅见面的意思,到得初八这天上午,宁毅便离开了细柳街,朝着方七佛办事的府邸过去了。同行的还有小婵与陆红提。
对于这一天出门要办的事情,宁毅还是有一番打算的。除了与方七佛的见面,他还计划与闻人不二碰一次头,探探城内的情况以及对城破后苏檀儿等人的保护与转移计划再做简单的商量。
此时在城内霸刀营与包道乙虽然还是紧张状态,但当初那种会当街血战的冲突气氛已经停了,彼此都有收敛。方书常等人又有事,宁毅出门有陆红提这个幌子,不再带人,大家就也没什么异议。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虽然陆红提没有出手,但对于她武林人的身份,大家也都是了解的,宁毅这时候在霸刀营已经被完全信任,他既然觉得有陆红提就能保护自己的安全,大家一时间也就没有太多的坚持。他毕竟已经不再是监视的对象了。
方七佛如今在城内办事的地方在原本的杭州府衙附近,本是常家的宅邸,距离闻人不二所在的四季斋,倒也不算是太远。快要抵达时。宁毅让陆红提陪着小婵去四周逛逛,之后再去四季斋碰头。随后他一个人去往那边的常府。此时这里已经相当于后世的总理衙门,处理着杭州城内绝大部分事务性的工作,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通报了自己的名字之后,宁毅还在厅堂里等了一阵子,随后。他还见到了石宝。
当初太平巷的一战,石宝连连吃瘪,结下的梁子不小。对于在这里忽然见面,宁毅是没有太多准备的。石宝领着几个人从正厅外走过,厅堂内的人都有些骚动,议论着对方的身份,有的还鞠躬行礼,石宝原本大概是有事朝里面瞥了瞥。才微微愣了愣,走出几步之后,又看了一眼。才朝宁毅这边过来,这一下,全大厅里的人,都要拱手行礼了。
“石帅。”
“石大元帅。”
“见过石帅。”
如此的拜见声中,石宝皱着眉头走到宁毅身前方才停下,宁毅便也只好拱手行了一礼。众人猜测着他的身份,石宝只是朝旁边摆了摆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宁立恒。我还记得你。”
“当初太平巷那一战,你打得很好,我肩膀上被炸了一下。现在还记得。听说你如今在霸刀营做事?”他说着顿了一顿,随后笑着朝宁毅肩膀上拍了拍,指着宁毅说道,“你很好。很厉害,是有本事的人。我老石最欣赏你这种的,以后大家站在一边。便是一家人,好好干,若有人刁难你,便来找我。”
相对于厉天佑等人的念念不忘要报仇,石宝如此豁达,倒真有些出乎宁毅意料之外,随后问起宁毅过来的目的,听他是来见方七佛,便又笑道:“佛帅最是知人善用,见你必是好事,不必担心。我还有事,先走了,往后有空,到我那边来坐坐。你那火药用得很好,一直想要向你讨教一番,哈哈……”
石宝笑着里去了。之后便有人领着宁毅去方七佛处,路上宁毅倒也看见包道乙今天也在这里,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倒也不以为意。一路进去,见到方七佛时,这位支撑起半个方腊军系的干练睿智的中年人正在烹茶,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看来精神饱满。不过宁毅当初也是从这种状态里过来的,从中年人的笑容深处,宁毅还是能看出些许疲惫来。
茶烹得并不好。
虽然为人聪敏,在外人的评价中堪称智深如海,但方七佛并非生于富户,终究还是农民出身,读过书,但并没有许多富贵之家的积累。他的茶与秦嗣源、钱希文这些人的茶并不一样,就像是老农精心泡出的龙井,虽然不甚完美,倒也颇能给人以亲切感。当然,夹杂在这人运筹帷幄的能力下,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立恒大才,当初破城之时,便颇有耳闻了。能够过来我们这边,实在是生民之福。你家寨主是胡闹了些,怕是让立恒为难了吧,呵呵,有人世如潮人如水,空叹江湖几人回,又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我最喜欢的是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我虽不精于诗词,但也知道这些词句非有大胸怀之人不能做出啊。”
“呃,这个是……”
“心照便是。”方七佛笑着按了按手,随后点了点桌子上的一叠纸张,肃容起来,“原本早想与立恒见上一面,后来看了宁毅在近日所做的这些东西,觉得这其中委实博大精深,便决定在看过之后再与立恒见面了。此时我心中颇有些疑问,不知立恒可否答我。”
方七佛随后说起的是有关宁毅在霸刀营中所做的一系列的事情,包括让那些文人写的文章,此后两人聊了大概一个时辰,宁毅方才分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一次极为到位的安抚与示好,说明宁毅在方七佛心目中是一个极有价值的人才,但方七佛最近毕竟还是太忙了,对于宁毅的那些东西,虽然都已看过,也有不少的认知与疑问。但并没有真正地去深究,他的问题只在一些管理、操纵上,并没有真正的涉及核心。
谈话之中,对于宁毅先前参与霸刀营对包道乙的事情。方七佛也有简单的提及,但大概的意思也只是随意的敲打一下而已。他调查过宁毅,自然也知道,宁毅后来并没有参与到对包道乙的各种行动中去。
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是,此时,就在与这边相隔了几个房间里的隔壁院落里,包道乙随口向人问及了方七佛此时正在接待的年轻人的背景。因为他记起来。当初在四季斋上,那个现在已经死掉了的、名叫楼书望的年轻人曾经有些刻意地与他提起过这个年轻人与他的那名漂亮小妾,当然,那时因为与霸刀营敏感的局势,他并没有选择对那名漂亮的小妾动手,大家的交集,就此轻擦而过了……
离开方七佛这边之后,宁毅去往了四季斋。这时候虽然城内都是管制状态。商业流通绝大部分都已经停下,但总还有一小部分有背景的产业还在运作,四季斋便是其中之一。此时还是白天。店内没什么生意,宁毅与闻人不二在三楼的包厢中见了面,大概聊了一会儿城内城外的局势。
“短期内想要破城,怕是不可能了,一旦再次开始下雪,想要破城,就得等到明年开春后。到时候北方的局面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唉……”
从闻人不二这里,宁毅证实了自己的推向,城外无能为力。城内的间谍系统也坦诚无能为力时,再有转机的可能性便不大。随后与他说起一旦破城之后转移自己家人的安排。正在说话,外面陡然传来一声轻,像是石子打在门框上。
随后,守在外面的闻人不二的手下发出一声:“什么……”的声音,砰的一下。人影撞破了房门,摔了进来。
“两条奸狗,在这里密谋造反,我看刘西瓜这下怎么跟我交代!”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包道乙与一名身材高大的光头和尚,他们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显然是在外面被闻人不二的手下发现,然后直接出了手。在这件事情上被抓了个现行,连宁毅一时间都有些愣住。
片刻之后,宁毅吸了一口气,拔出了刀跟火铳,转身走向后面的窗户:“还能怎么样,杀了他们,然后看看下面有多少人。按照原计划做吧。”
他的所谓“原计划”是骗包道乙与那和尚的,事实上,此刻在他的心中也真有些疑惑会不会是闻人不二故意给自己布的局,想要拉自己下水破开杭州城这僵持的局面,但包道乙与那和尚微微一愕的同时,闻人不二也有几分疑惑地欲言又止,大概是想说:“我们哪有什么计划……”
人影从上方降下!
包道乙与那和尚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和尚“啊”的一声狂吼,猛拳挥出,包道乙在同时出手,顷刻间,三道人影旋在一起。周围两张桌子、旁边的圆凳都像是陡然一振,一张凳子飞出去,砸在包厢侧面一张摆放古玩的架子上。一张桌子被和尚重手轰碎。
事情真是忽如其来的,就连闻人不二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降下的刺客已经在包道乙与那和尚的攻势中狂舞数下,刷的,拔剑。
“去挡住下面的人……”
楼下的骚动也已经传来,包道乙与这和尚是高手,他毕竟还是有江湖习气的,想要偷听,只是两人便上来了,一些跟班还在楼下,此时恐怕也已经被那和尚的大吼给惊动。宁毅说完这句,闻人不二的身影刷的朝门外冲去,那和尚一拳挥来,只扫中了他身体的残影,与此同时,刺客已经拔剑挥出,古朴的声音在空中颤动。
和尚的人头噗的飞起在空中。
宁毅举起了手中的枪。
“……一下就好。”
他的话到此时才说完,从上方落下的刺客身影迅捷如电,但宁毅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道身影,正是陆红提。他此时也还没太弄清楚事态发展的全部,也没有时间可以多想将来会如何发展,但眼下已经到了狭路相逢的地方,他也只是凭着直觉出手了。
包道乙也从未想过世上会有如此可怕的刺客。
跟随着他过来的和尚脑袋飞起的同时,他的拂尘挥出,被那道旋转的身影反手夺了过去,随后。那身影陡然回奔,从背后与他贴在了一起。那剑锋竟从他的肋下绕过,直刺他的面门。
是个女人。
他只能在片刻间反应过来这个,脑袋里陡然闪过一个个绿林中成名的女性高手的名字。自己这边的方百花、青楼出身的崔小绿、当年的摩尼教圣女司空南……身体猛然间不断腾挪,但后方的人影如跗骨之蛆,剑影从后方不断袭来,仿佛将他陷在一片刀山剑海之中……
闻人不二冲下二楼楼梯,看见人是,脚步陡然变慢,化作仓促的模样。与此同时,“砰”的一声枪响,从楼上传来。
陆红提一个转身,收剑归鞘,包道乙的脑袋开花,尸体几乎是从她背上飞出去的一样。她扔掉拂尘:“我跟在你后面,看见他们跟着你。其他人还没上来,现在快走。”
她走到宁毅身边。拉住宁毅的手,但宁毅身体僵了僵,吸了一口气:“等等。”
“嗯?”
“下面的人已经看见我来这里了。也知道包道乙在跟踪我。”
他从未想过包道乙这类高手会是如此的容易杀,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宁毅在脑子里急速思考着事情的对策。
“那又怎么样,包道乙死了,事情压不下来,赶快回去接你娘子,让这些朝廷的人帮忙藏住你,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不,你陪小婵回去。”宁毅吸了一口气,将火铳放在桌子上。过去顺手捡起拂尘递给陆红提,“从现在开始,听我说,你赶快带着小婵回霸刀营,接下来的事情,xxxxxxxx……”
片刻。原本在楼下等待的包道乙的随员冲上三楼走廊,与一手提刀一手持枪的宁毅打了个照面。此时宁毅手上刀锋在滴血,身上也是鲜血淋淋,衣服被拂尘劈开了数处,露出的棉絮与血液混在了一起,他的脸上也有伤痕,目光充血,看来凶戾无比。眼见众人上来,他转身便跑。
包道乙此时的随员不多,未必都是高手,其中一个人冲上去试图缠住他,交手仅仅几招,宁毅猛地斩出一刀,破风呼啸,凌厉异常。这人手上的钢刀竟被一刀斩断,连同他的胸口也被斩裂,倒在地上鲜血不断涌出。
破六道的内劲使到极致,连同霸刀营一式“斩却云山”的发力方法,人群中的闻人不二这时才能够明天,那天晚上宁毅到底是如何杀了汤寇。所有人都以为智者会运用各种手段破局的时候,也真正忽略了最为简单的一个选项,他竟然真的能够将自己的力量逼到这一步,在书生表象的背后,瞒着所有人,这也不知道是怎样苦练的成果。
但此时已经不是探讨这些事情的时候了。
宁毅转身冲进一个房间,开始放火,当包道乙的这些跟班目睹了包道乙的尸体,在想要没命地追杀宁毅的时候,三楼上小半的房间都已经燃烧起来,宁毅在这样的情况中冲下二楼,开始继续纵火焚烧,这个时候他必须不断拖延时间,无论被谁抓住,也决不能落在包道乙的人手中。而闻人不二此时也已经开始让手下湮没自己一方在四季斋中进行活动的任何证据。
与朝廷奸细有勾连这是最严重的一件事情,只要这件事不被查出来,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就还能有一丝丝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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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包道乙的死讯与宁毅所做的事情时,刘西瓜正在北门附近看着一群工匠加固城门。童贯的攻势已经停下,但明年开春还会继续,城门附近的各种防御措施被列为重中之重,没有停下来的道理。霸刀营是方腊最信得过的势力之一,有着不少的监工任务,她每天也都会四处看看。
出了太阳,惨白惨白的,城门附近冷风逼人,她穿着披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呆,刘天南跟在一边。真正知道她身份的外人不多,一旁倒是就有一个,那是娄静之。这位宰相家的公子哥被冷风吹红了脸跟鼻头,仍旧在旁边聒噪地跟她指点周围的拒马和围栏。娄家也有着监工的任务,最近两人常常被发配在一起——百花姑姑干的好事。娄静之已经说了很久了,还在继续说,刘西瓜懒得理他,继续发呆。
对于无聊的人,要么砍了他,要么不理他。最近一段时间颇为麻烦,跟她提亲的人很多,都是百花姑姑那边牵的线。方百花的目的看起来很明显,要么是这帮人,要么是娄静之,你自己总得选选啊。这段时间她毕竟不可能真的拔刀砍死娄静之,娄静之大概受了方百花的怂恿,也颇有些不怕死的精神了,整日里找她聒噪。
她其实是可以选择立刻掉头走人的,但这样一来,倒显得是被对方逼走一般,对她来说,不能接受,因此只是选择无视对方。不多时,几匹战马飞快地驶来了,过来找她的是安惜福。刘西瓜跟他的交情是不怎么够的,但他是陈凡的好友,虽然没有拔刀对劈几次的友谊,总还算是自己一伙的,他过来时,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娄静之,刘西瓜便转身从石头上下来,朝一边走去。
见安惜福跟上去,娄静之一时间颇为不爽,但他被刘天南挡住了。还没来得及生气,陡然听那边刘西瓜说了一句:“什么!?”
“……包道乙死了,立恒杀了他,听说今天在佛帅那边……如今在四季斋已经是……”
“立恒落在了谁手上?”
“应该是佛帅那边的人……陈凡已经过去了,让我过来通知你……”
安惜福将事情说完,刘西瓜点了点头,转身飞快地朝一旁的战马走了过去:“知道了……南叔。”
刘天南过来,她低头飞快地说了几句,刘天南一时间脸色也变了,随后也点了点头。刘西瓜跨上战马,猛地一勒缰绳,朝着城里飞驰而去。刘天南、安惜福等人紧跟而上,娄静之还在懵懵懂懂,但不久之后,他也知道了:当初在四季斋上看见的那名书生,刘西瓜亲自现身保下的名叫宁立恒的男子,杀了包道乙。
虽然霸刀营与包道乙不睦,但打起仗来的时候,双方还是罢了手。这个时候杀掉了包道乙,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了,哪怕霸刀营,也未必扛得起这么做的责任。
回忆起方才刘西瓜等人走时的决然,娄静之想了半晌:“不是吧……你不会是还想保住他吧……开什么玩笑。”如此想了想,他也坐上马车,赶快朝着此时皇宫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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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两天有些事情,不过今天九千字,可以算三章了^_^(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书海阁()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刘西瓜赶到此时永乐朝皇宫的时候,半个杭州城,其实都已经炸开锅了。
大军围城的情况下,类似包道乙这类大员的忽然死去,由于四季斋的大火,后来涉入事情的势力也不止一方,消息在方腊军系的各个将领间根本就压不住。包道乙的死毕竟是太过突兀了,谁也看不懂这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要说意外,没人会信,这世上从来就不缺有心人。
而在大火之后,第一时间到场控制住局面的,乃是方七佛的直系力量,为了避免原本属于包道乙手下的人在城内哗变,这边又第一时间派出了人开始戒严全城,压制可能的骚动。这些应变的措施覆盖出去之后,要想有人不知道城里发生的事情,那就纯粹是痴人说梦了。
霸刀营终于还是杀了包道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得到的便是这类的认知。至于动手的是谁,没多少人会关心。包道乙手下的人或许会要求交出凶手、严惩凶手,但那也不过是寻衅的一个由头。众人只会在意霸刀营在如此强势态度后所蕴含的意义,至于那个凶手,就算有人说起,观感无非也是:死定了。
从城门那边飞驰而来,目睹着城里开始的变化,刘西瓜也已经开始清醒过来,首先安排的就是各种应变以及探听事情的来龙去脉。霸刀营终究是有效率的,再加上陈凡的介入,抵达皇宫之前,一个简单的事件轮廓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成型。包道乙已经死了,纵然在这个帮亲不帮理的年月里,坏了一些规矩,霸刀营也会受到冲击,不过,这也并不是她所关心的事情的全部。
此时的永乐皇宫位于杭州城南端,原本是一位武朝王爷的行宫,刘西瓜从城北过来。途中又在霸刀营的几个联络点下了命令,接了情报,抵达宫门时,许多的人也都已经到了。此时赶过来的这些人官位有高有低。都是因为城中情况的骤然变化而聚集过来,有的打听情况,有的接受命令,他们能够见到的人也多有不同,当刘西瓜领着霸刀营的几骑在宫门前停住,翻身下马时,众人也都将目光望了过来。
少女容色冷漠。大步朝皇宫里走去,此时这座行宫的守卫倒也并不森严,径直穿过了前方的广场,往正殿的阶梯拾阶而上。她顺手解开身上的披风,扔给了过来迎接的一名内宫侍卫,反手将身旁一人拿着的长木盒拉了过来,手一翻,轰的背在了背上。随后挥手让众人散去。
上正殿见方腊,理论上来说就是拜见皇帝,不允许带兵器。不过看她此时的模样,也实在没人敢劝。一路去到上方正殿,人其实已经到得齐了,以圣公方腊为首,皇后邵仙英,长公主方百花,皇子方杰,接下来方七佛、厉天闰、邓元觉、石宝、娄敏中等等军中高层都已经齐聚殿内,王寅以及司行方、祖士远等没来的,大抵都是在着手压住杭州局势。或者也是在赶来的途中。殿内还有些不怎么有地位的列席人员,有人争吵有人哭诉,气氛紧张。
若放在后世,包道乙已经是接近政治局常委的位置,他死了,没有人能不受波及。此刻在殿内愤然说话的乃是包道乙的弟子郑彪。以地位而言,他算是包道乙麾下的二把手,官拜殿前太尉,一身武艺是有青出于蓝的趋势的,人称郑魔王,包道乙一出事,他便带了一名包道乙的私生子让他进殿哭诉,这时候正义愤填膺地说着白鹿观那边一干人的伤心,见到刘西瓜走进来,郑彪双目通红、呀呲欲裂。
“……陛下,霸刀营今日如此行凶,张扬跋扈,实在已到令人发指的程度。若不处置,实在难平滔滔民愤,家师对永乐朝之功绩,众所周知。若是如此功高劳苦之人都让她霸刀营说杀就杀,往后还有谁敢为我永乐朝殊死效力……”
往日里郑彪是不敢这样子盯着刘西瓜看的,但这一次作为包道乙势力中的人,也真觉得自己这边被霸刀营欺负得过分了,同时也知道,若这时候还不能硬一点,往后就真站不住脚。他慷慨陈言之时,殿内众人也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刘西瓜对那目光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上前拜见了方腊、皇后,方腊举了举手,皱着眉头。
“你这是……唉,坐吧,先坐吧……”
少女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砰的一声,将霸刀的长盒子摆在一边,双手在身前握着,目光斜斜地望着前方的地面。她的脸色也不好,但是有几分恍惚和疏离,心不在焉的样子。
郑彪便继续慷慨陈词,刘西瓜看也不看他,毫无动静。大家此时也有些无奈了,往日里交道毕竟打得多,殿内众人恐怕也明白过来,这事情并非刘西瓜指使,但说出去,没人信,处理方式,总得按照场面上的规矩来,以少女的性格,或许是在想自己干嘛要为这场“意外”顶缸,生着闷气。否则按照平素的性格,霸刀营一向是挺光棍的,有理没理,总得争上三分。
“今天的事情……”众人议论一阵,首先开口定调的,还是方百花,“终究是大彪这边过分了,影响很坏,接下来要怎么善后,大家说一说吧。”她这话终究是在给刘西瓜解围,霸刀营不对,那是肯定的了,你们就说怎么办吧,人家这边接下就是了。
方百花这样说了,旁人便不再在给事情定性上说什么,就算厉天闰等人对霸刀营有嫌隙,毕竟也不可能说霸刀营因此是想要造反。一旁右相祖士远其实也已经到了,他算是比较亲霸刀营的,清了清嗓子,首先道:“包天师的家人,还是要好好安抚的,下葬要隆重,霸刀营应该对此负责到底,此事虽然是场意外,但霸刀营不对在先,若是要消弭这场误会……”
此时包道乙的一名私生子也正在现场跪着,哭着嚷道:“哪里是意外,她们霸刀营原本就针对我们。分明就是故意的……”
没人理他,一旁石宝皱着眉:“这误会怎么消,难道让大彪给人打一顿?”
“杀人偿命,他刘西瓜……”
“住口!”
娄敏中对郑彪摆了摆手:“不依不饶就不对了……”
“这事情坏了规矩。责任还是要负的。霸刀营如今的一切职衔,先得停了吧……”
“如今内忧外患,霸刀营的监察之责不能下,其它职衔,可酌情削减。”
“若是霸刀营再凭着监察之责张扬跋扈呢。”
“我为刘家妹子担保。”
“身为太子,此时金殿议事,不要再有这种儿戏徇私之言!”
此时金殿之中。由于之前的些许嫌隙,厉天闰算是比较针对霸刀营的。单骂一顿没什么意义,眼下削去实权,到了以后,政治声望自然就低了。娄敏中、邓元觉基本也是居中或者偏赞成的态度,尽管娄静之对刘西瓜追求已久,但眼下娄敏中应该是觉得没戏了,同时也感到霸刀营的超然地位有些太过。
石宝平时对包道乙就没什么好感。但他也犯不着为霸刀营出头太多,倒是皇子方杰为刘西瓜说了句颇为义气的担保话,然后就被邵仙英和方百花一齐骂了。一时间殿内各种说话。轻轻重重的飞来飞去,这是在战时,霸刀营负责的城内监察职衔地位超然,说到后来,还是方七佛开了口:“监察之职要去,但正是用人之际,改为暂代吧。大彪,你可有话说?”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刘西瓜一点表态都没有,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方七佛这才主动发问。他的面子终究不能不给,刘西瓜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像是做了决定:“佛帅,宁毅宁立恒……可是在你手里?”
方七佛眯起了眼睛,殿内的其他人都有些为之皱眉:“是又如何?”
“我要保他。”
“开什么玩笑!”方七佛目光冷了下来。上方的方腊都严肃了面容,提醒道:“大彪,有些过分了。”
郑彪嚷道:“你置我师父于何地,欺人太甚!”
“我为何不能保他!”刘西瓜站了起来,“今日之事,本就是包道乙想要杀人在先!”
厉天闰那边望了过来:“包天师想要杀人,结果在四季斋上反倒被反杀了?”
“有问题吗?当时在佛帅府邸,包道乙曾向人询问宁毅底细,据他的随人交代,由于佛帅手下一人透露宁毅曾参与对付白鹿观,包道乙才一时兴起,暗中跟随过去。是他想要杀人在先!”
郑彪嚷起来:“含血喷人,家师修为高深,武艺已臻化境,在场诸位都清清楚楚。随他过去的普陀赵金刚也是绿林中一等一的好手,他想要杀那叫宁毅的家伙,反会被杀?圣公明鉴,她口中所言,恰好证实此事乃是霸刀营刻意设局!”
“包道乙去佛帅那边乃是一时兴起,佛帅的那名手下透露消息也是意外,我如何能对此事设局。当初白鹿观关押大量女子,此事我看不过去,设局救援,立恒从中策划,后来我便是担心包道乙对他不利,知道他睚眦必报,因此一直隐瞒此事。包道乙陡然得知,一时兴起便想杀人。至于为何被立恒翻盘……当初太平巷的事情,石帅你来说,立恒有否翻盘可能!”
石宝摸了摸下巴:“别人或许不可能,但若是那宁立恒,我觉得他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方腊向方七佛问道:“大彪说的……可有此事?包天师乃是听了你府上之人的言辞,才一时兴起跟上去的?”
方七佛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说道:“此事抓到人时曾询问包天师的随人,然后第一时间查了,确有此事……”
眼下殿内众人都是匆匆赶来,对于整个事态大致的了解其实是不多的,霸刀营又跟包道乙起了冲突,倒霉的包天师死了,当然是霸刀营站了上风或者使了诈。坐在殿里的大伙并不怎么讲究证据,事情到这个程度,该发生的事情基本就清楚了,倒是想不到刘西瓜会把这种事情拿出来纠缠。片刻之中,大家也有些无言。
方百花道:“这事就别说了,来龙去脉怎么样,七哥去查吧。但无论如何。包天师死了,得有个交代。”
“我要保宁立恒。”
“刘西瓜你欺人太甚,圣公,诸位。你们看到她的跋扈了吗!”
祖士远有些犹豫:“杀人偿命是肯定的……”
“包天师不是一般人,此事总得有个交代……”
“不可理喻!”
“开什么玩笑……”
言语纷纭,皇子方杰叹了口气,在不远处轻声道:“总得让一步啊。”
刘西瓜缓缓地摇了摇头。
“真厉害、真厉害,你霸刀营真厉害,我师父被你杀了,你所有人都要保。你霸刀营真是一点错都没了!”郑彪冷笑着大声说话,“那什么宁立恒,他是你姘头不成……”
话说到这里的瞬间,殿内的气氛有着陡然的一冷,邵仙英指向郑彪:“你住口……”空气中“咔”的一声响。
长长的盒子打开了,巨大的霸刀落在少女手上,她的足尖轻轻地踢了一脚,那一边。石宝、方七佛、方百花也已经站了起来。
霸刀刀尖升上空中,又朝另一边落下,在刘西瓜的身前如同指针般的划出一个圆。当它变为横挥的瞬间,少女的身形已经跨出一个弓步,如同绷到极致的一根弦,转身回头。
凌厉到极点的目光中,横跃,挥斩!
“死!”
“你找死!”
“住手——”
众人的喝声中,郑彪在仓促间试图招架,石宝的轰然一脚已经猛地踹在他的身上,将他踢飞出去,连续一张桌子一张茶几都飞了过来。伸过来的还有一杆铁矛,木头的碎屑飞舞在殿堂当中,铁矛被砸飞,差点砸烂正门的门沿,掉在地上已经弯曲起来。郑彪站起来吐出一口鲜血,这边方七佛按住了刘西瓜的肩膀。方百花则是直接将少女抱住了,邵仙英从上方跑下来抢她手上的大刀,拼命拍刘西瓜握住刀柄的手。
方腊一巴掌就拍在了龙椅上,正殿中的众人也已经炸开了锅。
“放肆!”
“成何体统——”
“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当场行凶,说不过就用打的吗……”
“郑彪你口不择言……”
“想清楚……”
“皇家威仪何在,法度何在……”
“今天这事情没别的办法……”
“你再这样也救不了人……”
“我与他有私情……”
“他死……呃?”
片刻之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幻觉般的可怕的东西,殿内被一阵奇怪的安静气氛笼罩了,祖士远还在说话,嘴角抽了一下,然后跟身边人确认着,方腊举起在空中还要拍下的手掌愣在了那儿,皇子方杰抓了抓头发,就连方七佛的表情也有些古怪,方百花看了看旁边,似乎是要确定方才是不是别人说了一句什么奇怪的话。
刘西瓜已经放开了霸刀,她看看殿内的众人。“我喜欢他。”她如此说着,少女平素一直都坚持以刘大彪的身份待人,声音也都带着刻意的粗犷或是沙哑,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下,在这些人面前以属于少女原本的那种轻柔嗓音说话,但随后她又说了一句:“……我喜欢他。”吐出一口气来,像是在做确认。
还是一阵安静,方七佛偏了偏头,眨着眼睛斜望向地面,像是在咀嚼整件事的涵义,石宝一根手指举起在空中,愣了愣,随后又朝郑彪指了两下,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意思,就坐下了。方腊放下了手,左手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好一阵,随后抬起手在扶手上一拍,站了起来。
“今天到这里……”手一挥,转身往侧门走,“此事……再议……籍着双倍月票,又是这种**的时候,哈哈,开始求月票吧,下个月也打算继续拉月票。手上还有月票的童鞋,请投过来哦^_^(未完待续)rq
原本是国事政事,因为一句“我喜欢他”,陡然间,性质就变成家事。这种事情忽然发生在刘西瓜身上,对于熟悉她的人来说,恐怕都是百味杂陈。
刘家的霸刀营,对于方腊来说,始终是最为忠于他的一支队伍。刘西瓜本人因为是女孩子,或许会有些古怪、任性,会有种种胡思乱想,但在根本上,她始终是站在自己身边的最坚定的一股力量。只要在这个前提下,刘西瓜对于方腊而言,便始终都是女儿一般的存在。
当初刘西瓜不想成亲,方腊由得她去,可女儿大了,这种事情终究还是免不了的。方百花、邵仙英等人热心起来时,方腊也表示了支持的态度。此时义军第二代中,也算得上是满堂俊彦,这其中娄静之与她算是最般配的,郎才女貌,跟陈凡也算得上是欢喜冤家。可惜自家几个儿子成亲的成亲了,没成亲的年龄还不够,给不了她正妻的位置,若是想要刘西瓜嫁过来当小妾,军队中的其它元老都会看不过去,加上方杰等人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愿,他也就没在这方面费事。
谁知道事情揭晓之后,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甚至当初陈凡跟包老道磕上时,她都没拿这个理由来帮人开罪!”
入了夜,皇宫的偏殿之中燃点灯烛,正在用这种郁闷口气说话的正是方腊。下午的那场会议节外生枝之后,大家各回各家再次考虑事态发展的脉络,在心中重新选择立场。到得晚上过来的,就都是方腊最初起事时一些最核心的老臣子了,家人如方七佛,战友如邓元觉、娄敏中、祖士远等等,都是认识以前的霸刀刘大彪,在刘西瓜的婚事上能够说得上话的。
“那不是因为……这次就这个理由能帮人开罪了嘛。”
“有拿这种理由给人开罪的吗!给一个男人!她一个姑娘家……”方腊挥着手已经嚷了起来,“她以前不想成亲也就算了,越来越不像话。她不考虑长辈总得给她考虑,总有考虑的一天的!女儿家坏了名节……***,还有那个什么宁立恒,甚至还是投降过来的……小白脸一个,茜茜怎么可能喜欢上他,扯淡!”
方腊发了顿脾气之后,在座中便有人往这边瞧:“不是说……静之最近跟茜茜在……”
娄敏中连忙摆手:“八字没一撇,别说这个。静之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我觉得茜茜在其它的事情上虽然有些不知轻重。但……大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怕她没把这个当大事。”
“她压根就没把这个当大事。”方腊咬牙切齿地表示附和,“大彪去世得太早了,茜茜她娘去世得更早。话说回来。虽然我跟大彪是过命的交情,但早就说过他教女儿教得不靠谱,让她整天舞刀弄枪还教她胸毛凛凛的就是大英雄。看他起的什么名字。西瓜西瓜的,害得那丫头整天想改名……话又说回来,我后来给她改的茜茜不是很好吗,她怎么不见用。”
“阿弥陀佛。”邓元觉瞥了方腊一眼,“以前人家叫她西瓜,她拔刀砍人,后来叫茜茜西西的,在有心人的眼中,不是一个意思吗……”
“那不是……多了个草字头嘛……”方腊挥手强调。终于嘴角抽搐一下,在这个问题上做了罢,“反正就是没娘惹的事。我也是大意了,大彪去世后,我让仙英看着她点,但仙英根本管不住她,当时她都大了。贤良淑德的怎么教啊。早知道该交给百花的……不过我也就是因为百花整天舞刀弄棒怕带坏了大彪才不这样做……不管怎么样,现在最大的问题,她说喜欢这个宁立恒,到底是不是真的,然后……这个宁立恒到底可不可靠。”
说起这个。众人互相之间对望了几眼,娄敏中捏着嘴巴看其它地方。窃窃私语一番之后,终究还是方七佛说了话:“圣公,她既然对别人都不用这种理由,唯独对这一个人用。这事情的轻重,关系女孩子家一生事情到底意味什么,我觉得茜茜肯定还是知道的。”
方腊看着他好一阵,终于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有点自欺欺人,只是对西瓜这种女儿忽然选了个古怪的对象来喜欢,他有些难以接受而已:“反正……仙英跟百花她们都在问了。那宁立恒呢?你们都查过了吧?他是降过来的,前段时间,参与到霸刀营与老道的内讧里去,这次又忽然杀了老道,会不会有问题?”
“事情还得继续查。”方七佛回答道,“不过……整件事确实发生得仓促了一些,老道去我那边是一时兴起,忽然问及宁立恒的底细也是巧合。我府中那名管事之所以知道宁立恒的底细,是在前几天我让他去查的,种种巧合汇集在一起,刻意安排的可能性不大。事实上,霸刀与老道彻底撕破脸之后,我知道茜茜那边确实在尽量隐瞒宁立恒参与过对付老道的事情,说明她重视这个宁立恒,怕他在此后的事情里被波及到。”
“不过,以茜茜的性格,我觉得怎会喜欢一个需要保护的书生。这点会不会有问题?”众人之中有人发言。
祖士远摇了摇头:“这个宁立恒还是很厉害的,虽然不是什么超一流高手,但听说江湖人称血手人屠……”
方七佛笑了起来,摇手道:“血手人屠那是笑话,不过真打起来,这个宁立恒豁得出去。其实当初的太平巷一战大家多少都是听说过的,石宝与茜茜当时都算得上是败在他的手上,苟正是被他亲手杀的。”
“这么说,茜茜算是被他打败过?”
方七佛点头:“是啊,以茜茜的性子,恐怕也是因为这样,才能喜欢上那宁立恒了。他跟一般的书生不同,小事豁得出去,大事也能做得来,湖州的那几仗,我们太轻敌,也是在他手上吃的亏。但当时他生了病。被茜茜追上去抓住了,此后在霸刀营诸多事情也经营得井井有条。他心中应该是有大志向的人,但以前束手束脚,只有在我们这边,才能真正发挥出来,朝廷是不会给入赘之人这等机会的。”
“是啊。”方腊拍了拍大腿,“这样一说不就明白了,虽然他文才武功配得上茜茜。但他已经成了亲。还是一介赘婿。这种事情,成何体统。”
“圣公……”方七佛有些没好气地看着皇帝。
“佛帅。”方腊笑着看了回来,随后朝众人指指。“大家说,大家说。”
“确实不成体统,我永乐朝的公主。怎能嫁一入赘之人……”
“茜茜是公主身份,那人也该是赘,不是娶……”
“让他休妻?”
“听说他的娘子正在这里。”
“杀了吧。”
“人家娘子已经怀孕了,这时候杀了不是结仇吗……”
“事情怎么这么复杂……意外怎么样?”
“猪都能看出来……这个时候出意外。”
“看出来又能怎样,我永乐朝公主愿意下嫁……”
“逼一逼吧,两边来,让他妻子走人,放人家一条生路,再让他在这里成家。古时候不也有薛仁贵的故事嘛……”
“薛仁贵一开始也不是入赘的。让一介赘婿休了自家娘子再入赘到我们永乐朝这边来。我觉得有点不讲究……”
“要不然两头大?”
“那宁立恒是个赘婿啊……”
“咳,这入赘两家的赘婿,不知道有没有先例……”
殿内你一言我一语,围绕这事热烈地讨论了起来,方腊皱了皱眉头,他原本是想要大家都做出反对的,怎么忽然间变成怎么处理这场婚事了……
********************
“你们杀不了她的……我下午回去时。已经让霸刀营戒严了,就是为了保护她们,现在要杀她们比杀我还难。”
偏殿里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稍后方一点的宫殿内,刘西瓜也在对着方百花、邵仙英为首的几名妇人说着这种话。对于她们来说。一开始接到方腊的命令,自然也是希望刘西瓜承认这是她一时冲动说的胡话。娄静之、陈凡这些也就算了,毕竟一个外来人,身份上不可靠,但讨论得一阵之后,事情的中心就成了喜事怎么办的问题。
宁毅已经有家室的问题,自然还是绕不过去的。
邵仙英如今身为皇后,性情或许温和一点,但她之前随着方腊起义造反,关键时刻也是杀伐果断之人。方百花就更加不用说了,率领大军在方腊阵营中向来以军法严苛出名,安惜福就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军法官,首先想到的办法就是杀人,谁知道刘西瓜料敌先机,此时已经将苏檀儿等人保护了起来。
“你、你这样怎么嫁得了人……他本身就是入赘的了……”邵仙英皱着眉头。
刘西瓜低着头:“我本来就没想过一定要嫁!”
“你、你这傻孩子,既然喜欢他,当然要嫁啦……”
“他……我喜欢他而已,他早有家室,现在孩子都有了,我没想过其它的……”
方百花在那边早就铁青了脸:“你已经在金殿上说出来了,说出来了,就一定要嫁。他宁立恒也一定要娶!否则你身为我永乐朝公主,喜欢别人在金殿上都说出来了,却没法嫁给他,别人怎么看咱们。你贵为公主,怎能与人共侍一夫,他要么休妻,要么我帮你杀了她……”
“他妻子都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怎么可能休妻。我也绝不许百花姑姑你杀他,否则我们就只有反目成仇了!”
方百花看看邵仙英,再盯着少女看了一阵,吐出一口气来:“好,茜茜,姑姑也告诉你底线,其它的怎么处理是你的事情,嫁一定要嫁。你在满朝文武面前说出来了,这事情你推不过去。你想要推过去,他就死定了,他杀了包老道就一定要死,你以为厉天闰他们就这样让你糊弄过去?那以后你不是说杀谁就杀谁,说救谁就救谁……你知道这一点,然后咱们再来商量怎么嫁。”
邵仙英点头道:“小姑说得有道理。”
旁边有人说道:“他本身是入赘的,这是最麻烦的,他不能休妻,我们逼他妻子休他吧……”
刘西瓜登着眼睛,摇头:“不行,我爹说过,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
“那总不能两头大吧。”
“成何体统,民间商贾之家才有两头大的习俗,从来就上不得台面的。而且就算两头大,这个算什么,一个入赘的夫婿,进两家门?他算是苏家人还是我们刘家人啊……”
“反正……让圣公先赐婚再说?”
“婚肯定是赐定了,但婚怎么赐总得先弄清楚,还是先逼他娘子休夫吧……”
“总觉得不太好听……”
有些事情已经被定下,一群妇人叽叽喳喳地商议着。其实对于之后的时期刘西瓜还来不及头疼,原本是宁毅惹的祸,她只是为了救人,可是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及这件事情来得麻烦,道理在这里面讲不清楚了。她甚至还没跟宁毅说这个呢,要是宁毅觉得她对他爱慕已久,甚至不惜拆散了他一家,她该怎么办啊,总不是板着个脸就可以应付过去的事情吧。于是少女坐在那儿,鼓着腮帮瞪着眼睛,顽强而又徒劳地,做着最后的抵抗……
与此同时,被各方势力重重围困的方七佛府邸前门灯火通明,当宁毅在陈凡的陪同下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口时,他的心中还有着颇为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以刘天南为首过来迎接的霸刀营成员挤眉弄眼的表情一般古怪。
有些事情,虽然按照逻辑的思考会觉得非这样处理不可,但真想到时,总会免不了的避开这一可能,而当它真正发生时,也让人一次又一次地产生疑问,觉得有些乱来。就像是对面街头那些被霸刀营成员隔开的、正在义愤填膺的恐怕是包道乙手下的人一样,宁毅能够大概猜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吗?”陈凡怪模怪样地靠过来,“我知道,他们肯定在说,大家过来看啊,那就是在霸刀营里吃软饭的那个家伙哦,呼呼呼呼呼呼呼……”他很没节操地捂着嘴巴憋笑。
当然不是这样……宁毅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但随后,还是无力地叹了口气,翻个白眼望向天空。
他不过是意外干掉了一个包道乙而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唉——
***************
这个算不算是最厉害的赘婿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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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时戒严,马车经过街道时,四下都显得安谧,火光与灯点在视野之中朝着四面八方稀稀疏疏地扩散,有的亮起来,随后又沉没在静谧的夜的海洋之中。
“回去以后……怎么跟你家娘子交待这事啊?”
“跪搓衣板呗。”
“什么?”
“哦,我有办法交待……”
回细柳街的过程中,陈凡与宁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对于发生的这件事,眼前这没心没肺的家伙显得颇为幸灾乐祸且真心感到有趣,且看不出半点其它的情绪来,这是令宁毅觉得奇怪的。
“话说回来,你干嘛这么高兴?跟大彪打了这么多的架,就没有一点那个什么……什么的?”
“什么啊?”陈凡偏头看着他,随后还是笑着摇了摇手,“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该有点什么是吧?”
“你到细柳街上随便找人打听一下,说是的,比街上叫刘亦菲的女人还多。”
“什么刘亦菲的女人……”陈凡皱起眉头,随后倒也大概知道了意思,“呃,其实这个嘛……打了这么久,要说完全没点感情,那也不对,不过我确实只把她当妹妹看,她性格太别扭了,我以前就有喜欢的,但跟她不一样。”
“隔壁家翠花……”
“会武功的,而且现在已经成亲了。”
“不会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会武功,小时候跟你一拍即合,她父亲不同意,你就造反了之类之类的吧……”
“都不对。”陈凡皱眉,随后招了招手。“告诉你就告诉你。你过来我跟你说,不要说出去……”他小声说着这话,车帘那边已经隆起一团。陈凡一脚在这霸刀营的车夫北上踢了过去,“再敢偷听我们单挑!”
这话说完,他附在宁毅耳边。声音聚成一线,小声道:“倩儿姐……敢说出去就杀了你。”
宁毅愣了半晌:“哪个啊?”
陈凡又靠过来:“鸳鸯刀、倩儿姐。”
宁毅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鸳鸯刀纪倩儿,有些意外。那女人虽说在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几人中算是年轻的,但也已经快三十了,而且一向是村姑模样,霸刀营中亲和力是很好啦,但开各种玩笑啊、说荤段子是不比男人差的,想不到陈凡口味这么重。陈凡倒是又靠过来,小声地做了解释。神情颇为自得。
“刚跟师父学艺的时候嘛,我还小,倩儿姐也年轻。英姿飒爽。我去霸刀庄的时候,很热心地教我武艺。她的刀法。啧啧啧……又快又狠又厉害,女人就应该这样嘛,而且没过几年,她就打不过我了,不过那个时候她也已经成亲啦。但是……你不明白,她本来是很厉害的,一开始我在她的刀下两招都过不了的,打败她的那个时候真的是……啧,那一下,我一辈子都记得那种感觉。”
他压低声音,兴奋不已地比划:“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倩儿姐是瓜子脸,下巴很尖的。要娶就娶这样的。西瓜是圆下巴,也不是说她是什么包子大饼脸,但不够尖。而且倩儿姐两把快刀,这才是女人用的刀,刘西瓜一把那么大的什么刀,砸过来是很吓人,当女人看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我把她当妹妹,或者当弟弟看……”
这话说完,他捏了捏嘴巴:“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看她身边那把刀,你也不是一定要喜欢尖下巴的话,西瓜长得还是很不错的,打了这么些年,我对她清清楚楚,她要不是真对你喜欢,我觉得不可能这样子在金殿上救你。我以前就觉得她要是真嫁给娄静之太可惜了,如今既然跟你,兄弟一场,这肥水也不算流了外人田。但是你家里那些事情……嘿嘿,你就自己摆平,自求多福吧。哈哈……”
陈凡说完这些,宁毅也不由得要叹一口气。一路回到细柳街,这边已经是隐然的肃杀气氛,视野中的人虽然看不见多少,但明岗暗哨的,其实都已经紧张起来。
这是为了保护苏檀儿以及小婵等人的安全,宁毅心中明白。尽管只是少女的年纪,在金殿上说出那种话来,刘西瓜或许也是心绪紊乱的状态,但回过头来,她还是在第一时间料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出了应对的措施。
在小院门口下车时,长街四周都显得安静。推开院门进去时,正坐在梧桐树下石凳上的苏檀儿站了起来,目光中闪出神采来,随后又微微露出了几分焦虑之色,望着进来的宁毅。月光孤魅,树影阡陌,那身影倒也显出几分茕茕孑立的感觉来,但随即看清了宁毅身上的伤势,赶了过来。
“别跑,我没事。”
苏檀儿的身孕已经有了五个月,纵然掩在冬衣之下,也隐约能够看到肚子,她过来扶宁毅,宁毅也顺手扶住她,关了房门,砰砰她的脸颊:“干嘛在院子里坐着。”
苏檀儿检查着他身上已经包扎好或者打了补丁的伤,有些复杂地笑了笑,随后又低下了头。宁毅环顾四周,那边的屋檐下,陆红提也出现在了房门口,朝着四周指了指,示意周围都有人看着。
宁毅身上的伤是被陆红提后来补上的,虽然不轻,但也都不会伤筋动骨。夫妻俩没有说话,回到房间,婵儿与娟儿端来热水与热茶等物,虽然眉宇中有不安与疑虑,但都是安静地退走了。苏檀儿替宁毅擦了擦脸,才轻声说道:“明明说过没有其它事情了,怎么又弄成这样啊……”
“运气差……也不是,其实运气还算好了。就是后续……有些意外。”
“不过也没其它办法了吧。”
“算是……没有了吧。没有更好的……”
事实上稍差一点的应对措施宁毅也是有的,但这时候不好再说出来了。杀掉包道乙之后,他决定将应对交给刘西瓜去做,因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或许只有她死保,自己才有可能全身而退。但完全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作风。仓促之下。只能想到一个候补的应对措施。
那就是在西瓜的努力不完全能够保下自己的情况下,由陆红提以真实身份拜访方腊,冒充田虎势力的一员。在宁毅想来。陆红提虽然一直在北面,但她的师父既然那么厉害,南方武林中。未必没有知道对方名声的人,加上陆红提本身的身手,只要展示一番,她的出面,是能够有一定的分量。
此时杭州被围,各种消息无法进出,方腊军系内部也不可能再去完全确认陆红提与田虎的关系,这时再加上霸刀营的强势,自己就一定能够被保出来。拖到破城之后。其它的也就没有意义了。
这一考量当然不好告诉妻子。苏檀儿心思是极为细腻的人,事实上,金殿上西瓜保宁毅的消息传来。很多关联她都已经能够考虑清楚。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得已。但不得已未必就真能让她心中舒坦,可这件事情又不能算是自家男人的错。到得此时,她的心情,也颇为复杂了。
“其实……他们可能会过来逼我与相公分开吧……”
沉默许久,说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检查伤势、重又上药,直到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她蹲在宁毅身前,才轻声说出这件事来。孕妇不适合保持这种姿势,宁毅看她仰起的目光又连忙将她扶起来。
“先别多想,这时候城都被围了,我们分不开的。”
苏檀儿不是什么傻女人,完全敷衍的回答是不行的,但如果此时并没有大军围城,方腊那边可以有人逼着苏檀儿写休书然后将她们送出城去。但大军围城的状态下,这类事情就没有太大的意义,顶多做做样子,那边恐怕就很难满足。苏檀儿点了点头,在床上睡下:“我……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想有那种事,可是……”
说到这里,终于没有说下去,将头掩在宁毅肩颈上,不再说话。如此安静了许久,到宁毅觉得她可能睡着之时,她又轻声道:“相公,你……我们往后不要你这个入赘身份了吧……”
“嗯?”
她恍恍惚惚地轻声说话:“反正……反正我们以前也商量了……如果事情真的没办法,我们就……我们就现在先把这个婚退了……不管这时候做不做得数,等回到了江宁,相公再娶我一次……若事情真没办法,就只能这样了吧。”
要说出这些话来,对于苏檀儿来说,终究有些艰难。宁毅毕竟是入赘到苏家的,虽说两人如今感情颇深,但真要改变宁毅的入赘身份,苏檀儿心头未必没有一丝丝异样,这是人之常情。“为什么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呢”“现在这样也许也很好呢”“他一直是入赘,我也一直敬他爱他,没什么不行啊……”到得此时,说出这些话来,也算是说服自己的一个方式了。宁毅拍了拍她的后背:“事情不见得会到这一步,我现在倒很好奇,明天的时候刘西瓜会怎么跟我说这件事……其它的到时候再说吧。”
不过,刘西瓜跟他的摊牌并没有等到第二天,当天晚上睡下不久,便有人来敲门了:“庄主从皇宫回来了,邀宁先生过去议事。”
此时已近午夜,宁毅穿上衣服起来,去到大宅那边时,路上的灯火也已经暗了下来。主宅的院子里,只有刘西瓜的书房隐约亮着灯,他一路进去,少女穿一身月白衣裙坐在书桌前,正摆出一副在处理公务的样子,低着头不看他,随后,也是毫无抑扬顿挫地开了口,只是并没有用那种刻意的沙哑声,而是不经意的清冷女声。
“坐吧,今天突然发生那样的事情,大家都忙了一天了,估计都很累,我就长话短说。事情不是你的错,金殿上的事,我也没有办法。你负责那么多事情,尽心尽力,大家既然是……同志了,我就一定会保你。你的妻子、家人,我也一定会尽量保护她们的安全,但麻烦的事情很多,你也是知道的。三天之内,我们……我们要成亲了……”
尽管一直板着脸一眼都没看宁毅,说到这里时,少女还是停顿了下来,在那儿像是定格一般的坐了好久,将手中用来做样子的毛笔啪的放下。
“这件事情,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家里……你家娘子,可能会……咳,反正那些事情你就自己处理好,我、我去处理其他的,没有问题吧。”
宁毅看了她好久,点头:“……哦。”
刘西瓜也是猛的一点头:“那就行了有关成亲的事情让南叔处理就行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喔。”
宁毅忍住心底几分想要笑但又有些耐人寻味的古怪心思,转身朝门外走去,倒是一直走到门边时,后方传来了柔和的女声。
“呐,宁立恒。”
“嗯?”
回过头时,少女已经从那边书桌后抬头看着他了,眉宇深处,其实也有几分茫然无措:“你……我知道这件事情其实很乱来……的样子。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宁毅看着她:“成亲……尽量简单一点。”
“嗯。”
“不过……霸刀营里还是要热闹一下吧……”
“嗯。”
“以后会怎么样,看着办吧。”
“嗯。”
“这件事情,其实……”说到这里,宁毅其实也有些绞尽脑汁了,但随后顿了顿,道,“谢谢你,还有……有些对不起。”
“呵。”少女笑了起来,随后在身前摆了摆手,仿佛一下子,放下了什么东西,“没事。”然后低头看桌子上的东西:“你先回去吧。”
宁毅离开之后好久,少女才又在书桌后抬起了头,随即,脑袋朝前方缓缓倒下去,额头敲在了书桌桌面上,“啊”的,轻叹出声来,大大的眼睛眨啊、眨啊……
这天晚上,一直到爬到床上抱着被子时,少女的目光都有些艰难和复杂,望着窗外淡淡的星光,都有些要哭出来了。
“爹爹,女儿要成亲了……怎么办啊……”
然后,只到得第二天,这场复杂的婚事就在霸刀营中大张旗鼓地开始操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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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说好,第二天就开始操办婚事,事实上,并不是皇宫之中方腊等人想要看到的结果,纯粹是刘西瓜独断专行的决定而已。
霸刀营在行事上从来都颇为光棍,这与上一代刘大彪就延续下来的形式作风是分不开的,虽然很少被人拿着把柄,然而一旦有这样的事情,应对的也就完全是做错就认挨打立正的风格。这一次,刘西瓜已经确定事情推不过去,成亲是避不了了,其它的方面,她便完全不想被别人找乐子。
另一方面,还是因为与宁毅之间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基础。一开始的时候,与宁毅的来往,刘西瓜是将自己放在类似“主公”的位置上的,虽然她不是什么全能式的人物,但贵在虚心学习,脑子又好用,每每能将别人思维中的闪光点学过来。可惜宁毅不算什么狗头军师,当他的那些理念、想法、思维体系逐渐凌驾于刘西瓜的吸收能力之上时,就成了诸葛亮这类的左膀右臂,再后来,就真的只能称作“同志”了。
到得这一步,两人每每议论不休,或指点江山或说说家长里短、别人坏话,又或者开开玩笑。热络是热络,以刘西瓜的性子,能够将宁毅的诗词毫不犹豫地拿去充自己的,就说明她已经完全信任宁毅,算是自家兄弟,但要说成为夫妻的感情、特别是心理准备,确切来说是没有的。
要是让他看见自己很享受很认真地在办这件事。以后可怎么面对他啊。这是最让刘西瓜困扰的问题。
但另一边,她并不是不懂事的人。对于各种人情世事,少女想的其实比一般人还要多。事情一确定下来。纵然仓促,她的心中还是免不了去想假若以后真的跟宁毅在一起的事情了,这个时代,再豁达的女子也摆脱不了婚姻的伦理,一旦成了亲,可能一辈子就真得跟宁毅绑在一块。对这一点。稍稍想过之后,有一个即便以她的率直性子也不愿直视的结论在心中沉淀下来:或许……她并不是不能接受。
很多事情再想下去,就真的很羞人了。
可现实矛盾也摆在面前,这事情算是真的呢还是假的。现在是假的。若以后变成了真的,自己会不会为此时的儿戏觉得遗憾,作为女子,若真找到了归宿,她当然也是希望能够好好出一次嫁的。可偏偏眼下又不可能好好的办……
当天晚上从皇宫回来时她心头也是为此乱糟糟的,后来倒是宁毅的那句“霸刀营里还是热闹一下”给了她一条出路,此后想来,也不知道当时宁毅真是随口乱说,还是在心中下意识地算计了所有方面的情况,这个恐怕宁毅本人也说不清楚。
外面就不管了。霸刀营内部,至少还是可以好好弄一下的。大家热闹一番嘛,堂堂正正,反正宁毅也这样要求了,自己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他……于是婚礼交给了刘天南,西瓜接下来就出面挡住外面的所有人,抗议也好劝说也罢全都不管,老娘要成亲了,至于南叔要弄得很正式。反正她也没办法,对不对。
这期间,几个相对敏感的问题,就被拖下来了。宁毅跟苏檀儿的关系怎么办,他还是已婚赘婿的身份,如何好再婚。刘西瓜又是以怎样的身份跟他成亲,当然,无论刘西瓜这时算是公主还是庄主,宁毅都等同于入赘。他还是赘婿,又如何能入这个赘,不真成了一个赘婿两个妻子,两头大的情况了。
不是没有人在关心这个情况,方百花和邵仙英等一干妇人是相当关心的,但刘西瓜不管。这个时候,想要杀掉苏檀儿是没办法了,送走也送不出去。一干妇人担心的时候,方腊也在抗议,把刘西瓜叫上金殿骂一顿,反正刘西瓜坚持着“我要成亲了,请圣公和皇后到时候去当我的爹爹和娘亲……”其余的也一概闷着头听着。
方腊也没办法,一边想办法让西瓜改主意,一边往霸刀营里赐各种东西,譬如西瓜作为公主的各种正式身份、嫁妆、赏赐,另外也有给宁毅的官爵、赏赐等等,一天五六趟地往霸刀营里补过去。外面又在考虑假如西瓜真的一意孤行,城里要不要先做好庆祝的准备。等等等等。
宁毅这边也是有些混乱的,严格来说他算是在这边第一次成亲。作为新郎官,也有很多人来问他的意见。事情是有点仓促和儿戏了,但刘天南等人能够看出来,西瓜对宁毅,多少还是有些好感的,成亲的事情还是得好好办。可宁毅的正牌娘子还在这边,问他婚礼的事情,不是给人家穿小鞋滴眼药吗,宁毅对于任何跑到家里来谈这个事情的人都没有好脸色,至于那位一天过来过来传旨、给封赏五六次的宫中内侍,宁毅熟悉了以后,见他过来也是直接将圣旨什么的接过去,然后拍拍对方的手:“知道了、知道了,别念了……”
以他的性子,当然不会真觉得有多麻烦,这样子只是在苏檀儿、小婵面前做做,外面遇上一帮学生时,谁敢好奇地问亲事,则一律用竹片打手板二十下。苏檀儿原本担心方腊这边会有人逼着她这样那样,后来发现没人来烦她,整个事情在霸刀营里都成闹剧了,外面整天忙碌,可宁毅身份还没定呢,见到宁毅不爽的样子,便也忍不住会笑出来,看着这事情会怎么发展。就连陆红提也觉得这事态发展颇有意思。
然后到得农历十一月十二这天,婚礼如期进行,从上午到下午,整个细柳街的范围,都开始沸腾起来。
婚事的流程,其实简单,但细柳街这边,已经张灯结彩热闹得跟过年一样。这个婚礼苏檀儿等人自然是参与不了了。不过就连新郎官的袍子都是苏檀儿替宁毅穿上的,到得此时。她也免不了感叹几句:“一趟杭州下来,都成公主驸马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这三天时间里,目睹了霸刀营的种种张罗,刘西瓜本人也有过来找她说过两次话,她也知道这次的亲事算是假的,可是要将自家相公送出去跟另一个女人拜天地,晚上还得睡一晚。苏檀儿的心中也免不了五味杂陈。
之后接亲、游街,范围定在细柳街的霸刀营势力内。但霸刀营本身比较有凝聚力,每家每户都准备了一点酒菜,准备了几句吉祥话。一路拖下来,待回到霸刀营主宅里要在方腊、邵仙英等人的面前拜天地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这时候城里的各处也都开始点起灯笼或是燃放爆竹,热闹起来,光芒开始映红整个天空。
杭州城外,围城十里的军营当中此时都能够看到城里的动静,正准备吃饭的童贯从营中出来,远远地望着这一切:“怎么回事啊?”
“好像是……在办喜事?”
“……妈的。”
随着天空的愈发黑下来,细柳街那边烟花爆竹升上天空,一片火树银花当中。也越发的热闹起来。城市一端,原本是楼家的宅子里,穿着黑色衣裙的楼舒婉从房中走了出来,将这份热闹看了一阵子,然后问身边的人:“那怎么了?”
楼近临与楼书望死后,楼家的局面已经是一落千丈,虽然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自从进入战时状态,城内物资的流通也已经脱离楼家能够涉及的范围了。人走茶凉。自守孝以来,楼舒婉能够感受到的,也是这个家里逐渐开始弥漫死气的衰败与冰冷。二哥楼书恒已经完全颓废了,整日里酗酒玩女人已度日,楼舒婉只是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但周围的一切如同要将她不断拉下去的沼泽,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任由这黑暗将自己一点点吞噬……
那件事情之后,杀虎头陀秦古来已经走了,倒是灵山仙子魏凌雪还呆在这边,相对于主家的颓废,作为武林人士,她自然还保持着对各种信息的打探。此时魏凌雪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霸刀营办亲事,听说……宁立恒与那位护国公主刘茜茜成亲了……”方腊军系中,方百花为镇国长公主,刘西瓜则被封为护国公主。
听到宁立恒这个名字,楼舒婉手上陡然颤了一下,眼神颤动,神情却是愣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哦。”远处照耀过来的光芒在她的脸上交错闪耀着,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能想些什么,过得半晌,终于呆呆地转身,回到那冰冷的房间里去了……
热闹继续着,小院之中,苏檀儿等人自然也在同样的看着烟花,吃东西,说话聊天、下下五子棋,偶尔娟儿也会问问:“小姐、小婵,你们说姑爷现在在干嘛呢。”小婵就会委屈地看看苏檀儿,苏檀儿也只得翻个白眼:“不想它!”
至于宁毅在干嘛,山寨里的成亲,其实模式都差不多,拜堂之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咋咋呼呼的瞎热闹,方腊等大佬离开之后,就更加无法无天了。有人脱了衣服互相打架,有人一边喝酒一边大骂,陈凡拿了宁毅的火铳要打摆在郑七命头上的苹果,最终打到了屋顶上的瓦片,等等等等。
宁毅倒是及时地脱了身,至少没有喝醉。毕竟霸刀营中尊卑还是有的,刘西瓜成亲了,没人敢把她的新郎官灌得稀里哗啦,刘天南等人也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出现,但脱身之时,天色也已经不早。一路穿过后堂,来到新房所在的院子里,这边安安静静的空无一人。
推开房门,大红灯烛将新房照得温暖馨红。盖着红盖头、穿着大红衣裙、红色绣鞋的少女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双手在膝前交握着,也不知道已经这样子坐了多久,至少宁毅清楚,从拜完天地她被引进来之后,他在外面应付众人,可不是一段很短的时间。
关上房门,宁毅站在那儿看了片刻,然后走过去拿起桌上的金秤杆,挑起了盖头。盖头后戴着大大凤冠的少女眨了眨眼睛,看了他几眼,微微地将头低下了。虽然看不出太多含羞的感觉,但此时的她也绝不是那个会挥着大刀叱咤风云的霸刀庄庄主刘大彪了,与三天前那个晚上类似,此时的她,看来就只是一个美丽、好奇、而又有少许懂事的文静少女而已。
原本定下的想法是自己要豁达一些,说几个简单而自然的话题来冲淡这件事情的刻意与尴尬。但片刻之间,宁毅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章节名只是一半,跟下一章连起来才会完整,哈哈,这两个人洞房会是什么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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