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当当当滴~滴答——咚……”
夜风低吟、微暖,院子角落的桃树上一片嫣红,周围花草点缀,檐下的灯笼沁出馨红的光来。不远处的院落隐约传来或高或低的丝竹之声,浅吟低唱的乐曲,也有人言谈时的笑语。这处院落的草地间,女子口中自己给自己打着拍子,如花火如精灵般轻快地舞动着。
女子身上穿的是舞蹈时专用的衣裙,绚烂的嫣红与温暖的杏黄拼在一起,长裙过了腰肢之后一袭而下,将身材衬得苗条而高挑,裙摆有绒毛,裙摆之下,灵巧的双足在跳跃间时隐时现。她的舞蹈以灵活欢畅的风格为主,但也时而快速,时而缓慢,有时候甚至带些英武的气息,有时候舞动得快速如花儿绽放,又忽然停一下,欲说还休的感觉。这舞蹈未经彩排,往日里也无人见过,只是随性而舞,但任谁见了,或许都能感受到舞者技艺的高超。
这是位于青苑角落的小院子,此时在旁边有幸围观元锦儿跳舞的则是五六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们坐在檐廊的栏杆边,俱都微张着嘴,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元锦儿几个超高难度动作做完后的效果,方才身形舞动,整个人轻得像是要在草地上飞起来,但随后轻柔舒缓的又是另一种意境。过得不久,元锦儿双手轻举在头上,做完一个动作有跨了一步,随即大概是觉得没有了灵感,微微停了一下,然后就舒展着身体完全停下来了。
“有没有看懂,记住了多少,你们能不能跳?”
她拿了一把戒尺,在小女孩们的面前威严地问道。
众人都犹犹豫豫地摇了头。
“呃……总记住了一些吧!”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随后又反应过来点头,元锦儿双手叉腰,像只母鸡般的想了想,大概是在苦恼自己该说些什么。最后以暴力手段做了结。
“手都伸出来,每人打三手板,回去把记住的练一下,我以后过来检查哦。”
啪啪啪的打完了手板,小萝莉们揉着手心仰头跟元锦儿对望了片刻,尴尬的沉默之后,元锦儿道:“走吧。”几名被买过来的小女孩便乖巧地跑掉了。
平心而论,舞技高超的元锦儿实在算不得是个充满智慧与耐心的好老师。赶走一帮在她看来悟性不高的笨丫头之后。她想了想。便也拖着裙摆朝一旁的房间过去了,舞蹈时穿的长衣裙这时候看来才微微有点累赘,但她也早已适应。小跑之中裙摆后方如同波浪。绒球在身后轻盈地跳跃。
这边的房间里,男装打扮的云竹正坐在桌前整理着一些账目。一手持着毛笔,一手拨弄算盘。乍看之下,灯烛的光影中赫然是一幕翩翩浊世佳公子蹙眉沉思的画面。但她在这方面其实并无天赋,每个月需要整理的账目虽然不多,但也都得花上好一段的时间,她所拥有的,也不过是一份耐心与安静而已,偶尔沉思间,她也会微微蹙眉地将笔杆伸到贝齿间轻轻咬一咬。元锦儿探头在门口瞧着姐姐的模样,真心觉得实在是太美了。
云竹拿下笔杆。偏过头来:“教完啦?”
“嗯。”锦儿从门口蹦蹦跳跳地进来,“都太笨了。”
云竹的眼中蕴着笑意:“是你太没耐性了吧?”
“呃,我虽然没有……但她们也太笨了啊……”
“那就全都卖回给人牙婆吧。”云竹看着账目,眉头微蹙,“其实……最近在这上面花的钱确实太多了,桂阿姨她们都过来说……”
云竹欲言又止,锦儿倒是微微变了脸色:“真的?不、不要这样吧……她们都很可怜……”待看见云竹望过来的笑脸时。方才反应过来:“云竹姐你又骗我。”云竹笑了笑,低头专心对账目。
房间里安静下来,锦儿过来趴在桌边看着。其实她心中颇有几分内疚,说到数字,她跟云竹一样没天分。可是云竹静得下来,她却静不下来。一开始她还总想着替云竹分担,可过得几次之后,每逢这样的时候就总忍不住找些借口去做其它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偷懒的心情云竹姐肯定是知道的,可云竹姐从来不说,她的内疚就不由得更深几分了。想到这里,又想起这些事情完全是因那个宁立恒而起,于是顺便恨他一下下。
她在这边目光晃动,云竹看了一眼,笑着轻声说道:“去换衣服吧。”锦儿站起来看看自己身上这套衣裙,又伸手拉拉扯扯几下:“好久没穿了……云竹姐你觉得漂亮不?”
“漂亮。”云竹白她一眼,“还不去换衣服,我都快对完了。”
“哦。”锦儿踱着朝后方走了,“云竹姐说锦儿漂亮……”像是怡然自得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响起在房间里,令得云竹不由得抿了抿嘴。
房间后方是一个斜出一角的屏风,锦儿在后方轻哼着为不可闻的柔美的旋律,解了衣带,脱了上衣。房间里只是两个女子,她也不甚设防,不一会儿,从这边望过去,那屏风后方便偶尔能看见锦儿身子的一部分在这旋律中出现了,修长白皙,没有丝毫赘肉的腿儿,纤美的裸足,在那边有些嚣张又有些搞怪地扭来扭去。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哼的旋律停了下来,锦儿也在那边停了下来。
一条腿从那边跨出来,锦儿从屏风侧面探了探头,然后她轻咬着下唇,抱着已经解开系带的肚兜,小心地从那边挪了出来。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她的身体也微微有些发抖,但终于,她犹豫了一阵,还是将肚兜放开了:“云竹姐?”
“嗯?”云竹回过了头……
“我好不好看……”
空气沉默了数息的时间,云竹垮下了肩膀,然后捏着个纸团扔了过去:“还不快穿衣服,受凉了怎么办……”
“哦……可是……”
“没有可是。快点啊。”此时正做着男装打扮的云竹也颇有几分哭笑不得,但她的强势也终于收到了效果,锦儿有些悻悻然地退回去了,屏风后露出半个小屁股。她悉悉索索地整理了一阵,偶尔探出头来,看见的也只是云竹在桌前咬笔杆的神情。这情景令得锦儿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一身男装快要整理好的时候,她从屏风后出来,轻声道:“云竹姐……”
那边的书桌前,云竹陡然转过了身,反手将毛笔拍在了身后的桌子上:“锦儿,我在算账呢,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她的心性中毕竟没有太多生气和训人的天分,特别是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时。更加没法生气。说了个开头,自己的目光就复杂和自责起来,皱着眉头紧抿双唇。锦儿此时也没扣上衣服。脚下更是没有穿鞋,纤足**,一身还未穿好的男装。感觉格外娇小纤细,她知道自己也确实是太烦了,低着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方才抬头看看云竹的状况:“可是你……你没有在算账……”
“呃,我……我哪里……”云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
“你咬着笔杆,眼神根本就没有在账本上,一时一时的就是这样。你根本没有在算账,你又在想他了……”
“……”云竹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能说出来。
“……我知道的。”
“我……我只是在想。要是他在这里会怎么办,锦儿,你知道的……我们在这些事上都有点笨……”
云竹辩解几句,随后转过了身,她看着那账本好一会儿,抬了抬头,轻声道:“其实……我也有在想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到底有没有事,按驸马爷说的,也该有结果了,我想明天去驸马府上拜会一下,锦儿……对不起……”
杭州出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虽然云竹与锦儿都有去驸马府上打听消息,但那毕竟是驸马府。普通人与皇家的距离有多远。云竹与锦儿,其实是有自觉的。虽然说起来拜访的次数颇为频繁,但这样的频繁,顶多也就是十天半个月去打扰一次。她们前一次去驸马府恰是清明节后,当时宁毅刚刚解决完霸刀营的事,但消息自然不可能传回来,康贤这边自然安慰一下过段时间就会有消息。但对于心心念念牵挂着宁毅的云竹来说,就算一天得到一次消息恐怕都会觉得不够,此时杭州的事情也该定下了,她按捺着心情告诉自己不该一直去烦人,但心中终究还是一直想的。
“没有啊,可是我就是不想你一直想他,反正就是不想。”那边道完歉,锦儿却是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从背后将云竹抱住了,侧脸靠在云竹背上,“你这样子,我心痛。”
云竹没有将她挣开,毕竟锦儿老说着喜欢她又老说着吃醋什么的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自然也能知道锦儿说这些的真实心情,终究是因为儒慕自己而已:“可是我喜欢他啊,锦儿。”
“没好结果的。”锦儿摇晃、嘟囔,“你怎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若我是男儿身,就一定会喜欢锦儿你。”
“不是也没关系啊,我没关系啊……可惜我不是男孩子,那也没办法啊。”
云竹转过身来,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真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不喜欢立恒……”
“他要抢走你了,我干嘛要喜欢!以前就不喜欢,现在我们一起过了这么久了,就更加不喜欢了!恨!我恨他!云竹姐……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在金风楼呆了那么久,男人什么样子,一看就看出来了啊,他太厉害了,看不懂他,就算你只想当个小妾也只是永远被他摆布,一点都摆布不了他。妈妈以前也说过了,你能迷倒他,嫁入豪门嫁入寒门就都能好好过,要是他迷倒你,那些崇拜人家是大才子,死乞白赖想要嫁过去的,都没好下场!我也不是要说这个啦……”
元锦儿双手挥舞、嚷嚷,像只小母鸡一般的围着云竹转来转去:“反正……反正云竹姐你也知道的,你也听说过的,女人喜欢女人也没什么啊,干嘛非要是男人。云竹姐,我们在一起过就好了啊,你也可以喜欢我的,我长得这么漂亮。我们又不是没有钱,别管那么多,把这几栋楼卖了,什么明月楼、青苑、忆蓝居,难听得要死,听到了就烦……”
云竹笑着道:“可是锦儿你喜欢的其实不是女人啊,你只是为了我才这样说的而已……”
“哪有,我就喜欢女人,我就喜欢云竹姐,别的女人不喜欢。云竹姐,要不然你亲我一下啊,亲嘴……他们说亲一下就知道了,亲一下啊……亲一下……”
她在云竹身边上蹿下跳,仰头嘟嘴,正在嚷着,陡然间,柔柔软软的感觉贴了上来,云竹的双唇贴上了她的双唇,她定在那儿,眼睛眨几下,又眨几下,过了一会儿,云竹才跟她分开了,笑道:“怎么样?”
“呃……酥酥的、麻麻的,我……我脸都红了……”
“瞎掰。”云竹伸出手指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要不然再来一次啊,云竹姐,真的……”她不断强调,但云竹只当她胡闹,过得不久,也忍不住嘟囔一句:“云竹姐你老想着嫁人,嫁人了我怎么办啊……”随后又接着闹。
两人方才说话之时,前方其实也已经有喧闹声传来,到得此时,有女子匆忙过来敲开了门,道是前方楼上有两拨才子争吵起来,不可开交了。锦儿裹着衣服躲在云竹身后,这时道:“那不是常常会有的事情么,我们去也没用啊。”
云竹道:“还是去看看吧。”她先挥退了那女子,随后让锦儿穿衣服好出去。锦儿才将衣服扣好,陡然又听得轰然一声响动,从前头的院子远远地传了过来,这次,听起来像是真正引起了骚乱……
**********
目前在参加一个的作者沙龙,大概26号到家,尽量写,但无法预测更新。
如果您觉得还不错就请收藏本站,以便下次方便看书。 如有章节错误请与管理员联系。本月为您推荐唐家三少最新巨著《绝世唐门》
看最快更新,就来138看书网
列表
巨响之后,随即而来的,自然是骚乱的声音,青苑的外侧邻街,这边看去,隐隐约约的火光闪动过来。 )云竹与急急忙忙穿好鞋袜的锦儿连忙赶过去,到得半途中时,便又有青苑中的少女过来传讯,却是那边街角过来,有辆马车的马惊了,狂奔一阵后脱了缰,车撞在墙上把青苑主楼旁边的院墙给撞塌了。
“有伤着人吗?”
“伤了几个,街边摆摊的几个人被伤到了,不过都不重,前面李管事已经叫大夫过来看了,让我过来跟两位姑娘说,不用担心。”
竹记扩大之后,几栋楼中用人,是女多男少的局面。眼下在青苑管事的李兰原本出自青楼,后来被挖过来,长袖善舞又懂诗文,对于云竹锦儿的性格也熟悉。这时候听说没有出太大的事,云竹才放下心来:“没人伤得太重便好。”
锦儿倒是笑道:“这下有热闹看了,楼上那些吵架的也该消停了吧。”
青苑虽说是个雅致的地方,但文人才子三天五天的吵一回也是常事了,只能证明这边颇有人气,云竹笑着摇了摇头。却见那过来报信的少女说道:“楼上倒是之前便不吵了啊。”
“哦?吵完啦?”
“没有啊,好像是有个名气很大的书生上去了,然后他们就不吵了,有人过去打招呼……那人很年轻,我还问小玉姐他是谁呢,墙壁就被撞倒了……”
“名气很大很年轻?以前来过吧?”
“没有……应该没有……”
那少女原本也是苦人家的孩子,于诗文之事没有涉猎的,自也认不出太多人,只是这时听她这样说,锦儿倒是陡然间皱了皱眉,想到些什么,看了旁边的云竹一眼,云竹的神情上倒看不出什么。只是动作微微一滞。锦儿便回头问道:“那他……是叫做宁什么或者什么什么恒吗?”
这毕竟让人感觉有些巧合,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是什么,那少女有些迟疑:“好像……不是啊……又好像是……小玉姐没跟我说……”
“那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像这么高……样子看起来很……很沉稳的……”锦儿比划一阵。问那少女,少女便颇为为难起来,云竹看了她一眼,道:“去看看吧。”锦儿才放过那少女,两人步履稍快地朝前方庭院过去。临近青苑前方的主楼时,这边已经热闹一片了,旁边小院的墙壁被马车撞破。青苑中的下人们正在那名叫李兰的管事指挥下进行清理,火把燃成一片,楼上楼下的文人书生们指指点点地看热闹。云竹与锦儿在院落里瞧了瞧,随后朝二楼正厅那边上去,只是粗略看看,却并未看见希望见到的那道人影。
青苑之中,大部分时间讲究的是一个雅致,但方才正厅两拨书生吵闹起来。后来又有院墙被撞破的事情,这边的人就多了起来,偶尔也有人过来与云竹、锦儿打个招呼。献个殷勤什么的。云竹有时笑着回应,但颇为勉强,应付之情溢于言表,锦儿看了,便有些迟疑地说道:“云竹姐,没那么快的吧……”
“其实也差不多了啊……”云竹心不在焉,目光在楼上楼下的人影中搜寻,口中倒是如此回答着。
不一会儿那李兰上来了,问起她方才的事情,李兰道:“确实是第一次过来。不过两位姑娘之前也是见过的啊。”原来方才过来的,却是一位名叫王湘真的年轻才子,他是从外地过来,最近一年间才在江宁声名鹊起的。
才子这东西更新换代其实颇为迅速,特别是在江宁这片地方,真正有才学的。每年都会往京城赶。李频曹冠去当官了,顾燕桢失踪后便没了音讯,宁毅骤然冒起又去了杭州,他的几首诗词称得上以力证道,但成名途径就有些剑走偏锋,江宁文坛对他的感觉是复杂的,如今的江宁,最为人称道的也就换了几人。王湘真在这半年多的诗会中好诗好词频出,虽然之前没有来过青苑,但在明月楼那边见过锦儿两次,与云竹也见过一次,生意既然要做,这类事情就总是免不了了。
问完这些,云竹微微有些失望,锦儿也松了口气,心中不知是失望或是高兴。那王湘真随后也过来了,拱手与云竹、锦儿打了招呼。这人二十出头,唇红齿白长得俊逸,方才楼上争吵的两拨人倒是没有名气太大的,他如今在江宁已是一流,上来之后,众人便不好再吵,对这样的效果,王湘真也是颇为得意的。
如今在江宁,唯有宁毅在年初被康贤等人誉为“人间词少”,意思是他写了词之后,令这世间敢写词的人都少了。王湘真感觉自己其实是要高出一筹的,可惜那宁立恒或许是死在杭州乱军之中了,不能当场比试一番,颇为遗憾。而且对方死了,自己就得给死人面子,这家伙胜之不武,实在可恨。
如今能够操持竹记几处地方的云竹跟锦儿是因为公主府在背后撑腰,产业不算大,但在许多人的眼中口中,这两名原本身在风尘后来又从良的美丽女子身份就有些超然。[]她们不用应酬敷衍许多人,平日神神秘秘的,自然是因为背后靠山已经高到一个层次。与王湘真一个圈子的文人才子在谈论花魁时偶尔也会谈起这竹记,言道若能做到这两人的入幕之宾才真有本事。
有的人会顾忌两人背后到底有着怎样的权贵人物,但八字没有一撇,自然也不用想太多。王湘真对两人也算是颇为倾慕的。此时见了,相当有礼地想要邀请两人针对诗词聊上一番。只是云竹心不在焉,此时只是敷衍地虚应了几句,锦儿也是勉强笑了笑,心思放在安慰云竹姐的事情上。王湘真二十出头,泡妞全凭倒贴,其实这年头的才子多半如此,有了文采,风流便多半是女子贴上来的,他绞尽脑汁想要展现自己的才华。对方无心理会,又不是欲擒故纵的手法,一颗心倒愈发痒了起来,觉得这两名女子果然很有魅力。
若是没抱希望。失望原本也不会这么深,此时未见到原本以为能见着的人,这个夜晚忽然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云竹本想就此离去,但下方在青苑外街道边摆摊的两户人家境况都不怎么好,她想起自己窘迫的那段时间,让李兰多这被波及到的两家处理善后,又叮嘱了几句墙壁重修的事情。
上方有人颂诗。抬头看看正是那王湘真,摇着扇子站在栏杆边与友人高谈阔论,于是又有佳作,橘黄的灯光之中,显得丰神俊秀,孔雀开屏也似。云竹朝那边看时,他也正往这边望过来,一拱手。笑着点了点头,极为有礼,云竹也下意识地低头一点。算是习惯性目光交错时的回礼。
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诗性的,这个时候也在吟诗……这想法浅浅的从心头掠过,想起宁毅,若他在这里看热闹,说不定会有两句开玩笑的打油诗,想必是颇为有趣的,这些人太认真,便让人觉得奇怪了。
她想着这些的时候,那王湘真在楼上倒有几分得意:她看到我了,听到我作诗了。刚才那眼神,看来是有些害羞……如此想着,摇着扇子继续与身边的人高谈阔论,声音刻意地抬高了几分,目光密切关注着下方,然而云竹与李兰交代了几句。随后又跟元锦儿说着话转身离去了,直到那身影消失,也没有再回过头来。
看来真是挺害羞的,她微微侧着身子离开时的背影,可不是在聚精会神地听着这边的动静和说话么。他如此想着,觉得看穿了女子的心理,又想她们待会或许还会出来,便继续跟旁人议论起诗词来,这天晚上在青苑留到了深夜。
过不多时云竹与锦儿便乘了马车从侧门出去了,驾车的是喜欢男扮女装的锦儿。当然,男装模式的她通常都是自称元宝儿。大多数情况下担任车夫和护卫工作的该是丫鬟胡桃的丈夫二牛,但元锦儿喜欢自己驾车玩,后来康贤那边又派了人在暗中保护她们两人,许多情况下二牛就被安排去做其它的事情了。
此时夜色渐深,马车驶过灯火迷蒙的街道,沿着秦淮河朝城郊驶去。偶尔有亮着灯火的楼船从水上与她们擦肩驶过,路上偶有行人,或提着灯笼,或挑着担子,斑斑点点萤火般的光芒。微风徐来,卷起柳絮花香,凉爽而清闲的感觉。马车驶得不快,云竹倚在一侧,目光有些迷离缱绻地在想事情,锦儿不时看看她,道:“那我们明天去找驸马爷爷吧……”
“你也不用老想着他啊。”
“你刚刚才亲了我的……”
云竹便抿着嘴朝她笑笑,过去抱了抱她,两人的脸颊贴在一起,锦儿嘿嘿笑得眼睛眯起来,随后扭过头在云竹脸上“啵”了一下,道:“亲到了……”云竹皱眉抿嘴,随后便去捏她的脸,挠她痒痒,女扮男装的两人在车上小小地打闹起来。此时路上行人渐少,见到前方有人来时,两人才又收敛起来。橘红色的小灯笼在车上微微摇晃着。
“被我亲到了就是我的人了,就算宁立恒再过来,也抢不走了……”锦儿自顾自地得意宣告。
云竹坐在车沿边,抱着双膝,笑着看她,过得一阵,过去轻声说道:“我是你姐姐啊,亲一亲也没什么。”
“是、我、的、人!”元锦儿鼓着腮帮,瞪她。
云竹却只是笑着,背靠在锦儿肩膀上,将双腿在车辕上放直了,轻声道:“我是立恒的人啊……”
锦儿有点恨铁不成钢:“哪有你这样不害臊的!”
“没有不害臊啊,聂云竹是宁立恒的人,是元锦儿的姐姐……”她轻声重复,这轻柔的话语散在春夜暖意微醺的风里,随后又有轻声的笑语,“也是元宝儿的姐姐。”
锦儿郁闷了好一阵:“哼,我元宝儿今晚就教你……耶?”
她想要发些狠话,但随即,微微的愣住了,此时已经接近他们居住的小楼那边,视野前方没多少灯火,道路也显得黑暗,倒是在那边的路旁,一辆马车停在了河边的黑暗里,车上只有一只灯笼在亮着光,那光芒漾开,一道背影就在光暗渐渐变得模糊的河边站着,是个书生,秦淮河水在黑夜中流向远方。
马车下意识地放缓了速度,这样的夜里,自然也看不清前方那人到底是不是认识的,他们已有近一年未见了,是熟悉、是陌生也说不清楚。锦儿朝那边望过去,云竹也安静地看着,今晚已经弄错了一次,她们也没法再确定些什么了。心中泛起难言的情绪,这样的夜里,到底是谁会呆在这路边呢,那灯笼上,像是有个苏字,但隔得远,看不清楚。有一辆马车从道路那头驶过来,光芒波及到那车、那人,随后遮挡了双方的视线,再从她们身边侧身而过,逐渐远离,那边那人似乎是回头看了一眼,但主要还是朝着视野尽头小楼的方向望了望,就又站在河边,自得其乐的不知道在干嘛了。
锦儿下意识地将马车停了下来,看了看云竹,云竹也看了看她。过得片刻,两人下了马车,提着小灯笼朝那边过去。距离渐进,那边穿着书生服的男子手中折了一根柳枝,正垂在水里,像是钓鱼一般,偏头看了看远处的小楼,口中像是在哼着曲子。
夜风将那曲调隐隐约约地传过来,道路这边的云竹能够听懂那含含糊糊的歌词。由于是随意轻哼,歌词也被打乱了。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当当当当情债又几本,如你默认、生死苦等,哼哼哼又一圈的年轮……浮屠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如你在跟,前世过门,染着红尘跟随我……嗯嗯一生……”
仿佛是感觉到了山门,他朝这边回过头来,看到了停在远处的马车,然后转身,看到了道路对面提着小灯笼的两名女子,宁毅笑了笑:“我回来了。”
那不知是怎样的温暖,从身体上蔓延而来,云竹笑了起来,一时间还没找到想说的话,锦儿已经愣了半晌,一股令人战栗的酥麻感从尾椎涌上来,笼罩了全身,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难以说清那感觉到底要如何归纳。但在这一刻,感到呼吸艰难的少女神使鬼差地拉住了云竹的手,四周没有旁人,她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我……云竹姐……云竹姐今天亲过我了!”
嗯,她斟酌了两个主语,随后就是这样喊出来的。随后就连她自己也被吓到了……以为凌晨就能搞定,不如预期。RQ
水波流淌,夜色安谧,远远的,秦淮河在城市中勾勒出最为灿烂的一副景状,灯火延绵、十里金粉,周围楼宇檐牙鳞次栉比地延绵开去,另得那河流犹如踞于地面上的金龙,孕育出繁华的江宁景象。然而在这边的支流处,一切都还显得安宁,由于并非河流的主干,临近城郊的水路两侧开发也并不显得多,偶有房舍庄园,染出点点灯火,游行于秦淮之上的花船也只在闲极无聊时才来到这边,黑暗中犹如浮动的小小宫殿,从小楼附近划过去,灯火渲染了小楼的平台片刻,随后便渐渐远离了,留下小小的灯笼,照亮这方寸之间。
“……你走之后,明月楼是最先开张的,我们将老店周围的几家店给买下来了,隔壁的两家其实不想卖,就邀了他们一起做,明月楼之后,便是青苑了……”
夜晚的风吹来,将云竹柔和的声音浸在那风声与水声里。灯火朦胧,平台之上显得有些昏暗。毕竟分离太久,宁毅与云竹之间又并非两人私会,相处的尺度反倒只能停留在暧昧与故作自然间了。相见后来到小楼之中,彼此之间,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反倒也因为能说的话太多,因此却难以想到首先该说什么才好,毕竟还有个元锦儿置身其间。
打发了迎来的胡桃与扣儿,来到这往日里时常相处的小平台上,挂起小小的灯笼。云竹静静地体会着终于相见的复杂心情,待到锦儿回去楼中说是准备茶点换衣服,她倒是轻声说起竹记的发展来。其实,也是心不在焉的。宁毅找了张椅子坐下,看她说着这些,偶尔低头、偶尔笑笑,一身男装也掩盖不住女子的身段柔美、娴静气质,心中倒觉得若自己真是个什么才子,此时那把扇子说不定更合这气氛。这样想着,便也不由得笑了。
将明月楼、青苑、忆蓝居这几家店的名字在宁毅面前说出来,云竹倒并不觉得有什么应该害羞的,宁毅那微有些心照的缱绻笑容也能让她感到心神安定。除了一开始有些仓仓促促地问一句:“什么时候回来的。”到得宁毅下午才进城的答复。随后能说起的,除了竹记,倒也只有一些琐碎的事情,如晚上在青苑那帮才子又吵起来了啊,如青苑的墙壁被撞倒了之类。在她心中,真正想说的,倒是另外的一些东西。
“其实……呃……锦儿老喜欢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立恒你也知道的,她说……她说亲了她的事情,是因为……”
今晚在青苑之中,与锦儿亲的那一下,原本心中倒是毫无芥蒂的,只是此时便见到了宁毅,锦儿又那样张扬地宣布出来,倒是令得她的心思也有几分复杂起来。不免患得患失。觉得没必要说的,又忍不住想要澄清,可出了口之后又愈发觉得自己不必说这些。宁毅那边却是笑了出来。随后,那身影笼罩过来,昏暗的光芒里,云竹靠在椅背上,望见了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她的表情中原本说起与锦儿的亲吻,还有几分赧然的,这时候倒是安定下来。
“那是怎么亲的,这样么……”
“是……呃……”
青葱的手指在身侧微微动了动,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宁毅的手掌,两道身影在这昏暗的平台上融在一起,夜风微暖。一侧的平台门口处,穿着鹅黄绣鞋的纤秀身影正跨进来,随后微微地愣住了,那身影看了一会儿。终于又悄悄地转身离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暗中有两人的轻声低语:“锦儿看到了。”
“嗯……知道……”
元锦儿悄悄地回到客厅,小心地放下了茶盘,回头望了望平台那边的微光,垮下了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后,嘟着嘴,低着头,慢吞吞地朝屋外走去了,偶尔就回头看一眼,直到出了大门,才在屋檐下无聊地走来走去。
此时她已经换回了女装,长裙长裤,缀着简单花纹的月白罗衣配上素净的坎肩。与云竹相处久了,着装的色彩免不了受到一些影响,最近的锦儿更喜欢白净清丽一点的打扮,往日里喜欢穿红黄绿色为主的衣裙这时候传得少了些,但风格上依旧干净利落,仍是当初在金风楼那个受到许多人追捧的锦儿姑娘。
倒是在此时她也免不了露出惆怅烦恼的表情来,若是忽略那女装与长发,仰起的面容中倒也有几分像是个因情生困的假小子。当然,若是落在当初追求她的那些文人才子眼中,能够注意到的或许是一贯活泼的元锦儿因为这愁绪反带来的奇特魅力,以往看似不识愁滋味的少女这时候终于为情所困了。若往日里她就是这等气质,说不定花魁早早的就已落在她的头上。
当然,咱们的锦儿姑娘此时的心中到底困扰着什么,或许是连她自己都有些归纳不清楚的,她到底是真的喜欢云竹,或是真的讨厌宁毅,又或者是觉得自己有些像是被遗弃了,或是因云竹找到了归宿而哀怜自身——总之,人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纯粹的。在屋檐下走了一阵之后,她也只好在台阶上坐下来,那根树枝敲敲打打,然后在台阶上无聊地画着圈圈。
时间若回到一两年前,那个叫宁毅的家伙时常会在清晨跑着步从这里过去,檐下有温暖的光芒,他也常常会在这里的台阶上坐一阵子,与名叫云竹的姑娘说一会儿话,两个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这些事情,锦儿是在以往与云竹姐的交流中,渐渐知道的。
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不知不觉间,宁毅也从里面出来了,锦儿微带敌意地回头瞪他,他倒是微微笑了笑,在旁边坐下了。
“哼。”
那笑容太可恶了,锦儿冷哼一声,抱着双膝掉了头,树枝在身侧继续画圈圈,不打算理他。宁毅便也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周围的夜景,片刻,有马车从路上驶过去。车夫看着这坐在屋檐下的一对男女,目光有些古怪地挥动了鞭子。
锦儿的目光像猫一样瞪着那车夫。
马车顷刻远去。
“哼,反正……我亲过云竹姐了。”
最终忍不住的还是锦儿,扭头拿眼角瞧宁毅。抬了抬下巴,宁毅同样瞥她一眼:“是吗,那我也一样。”
不要脸,说得这么光明正大。锦儿在心里骂,然后道:“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那又怎么样。”
“我的比较难。”锦儿道,扭头看着前方黑暗中的树影。“所以云竹姐迟早是我的。”
宁毅沉默了片刻,看着她:“那你刚才怎么不过来捣乱?”
锦儿抱着双膝,有些郁闷,好半晌方才说道:“可她现在还是比较喜欢你啊,她盼你回来都盼了一年了,我虽然不喜欢,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乱来,哼。反正……反正……”她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说反正云竹姐最后还是会喜欢她的。宁毅在侧后方看了她一阵,随后笑了笑。想说什么但终究觉得没有必要,眼前的元锦儿是真正喜欢云竹的人,或许不是爱情,但的确是最为诚心诚意的保护者。
如此过得片刻,锦儿扭头问道:“云竹姐呢?你把她怎么了?干嘛要出来?”
宁毅道:“能干什么,她换衣服去了。”
“哦。”
大概觉得宁毅这次没什么敌意,锦儿生了一会儿闷气,终于也觉得自己挺无聊的,过得片刻,换回女装的云竹从门口出来:“你们坐在这里干嘛啊?”
“他勾引我。”锦儿回头。手指向宁毅。
宁毅笑道:“说杭州的事情。”
“嗯?”
云竹便也在两人中间坐下来,宁毅在杭州的许多事情康贤都有跟她们说起,但各种具体细节毕竟不清楚,此时听宁毅从头开始说起来。云竹关心他的事,而锦儿对于南面在杭州昙花一现的那个“永乐朝廷”,对其中那些参与造反的在别人口中如混世魔王一般的人物也是颇为好奇的。宁毅竟然亲自与这些人对阵,听康贤说起时她觉得挺没有真实感,这时候便咋咋呼呼地跟宁毅询问起经过来。
宁毅以前也是跟她们说起过“武林”之类的事情的,这时候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什么魔教教主圣公方腊啊,左右护法四大天王之类之类的。三人坐在屋檐下毕竟有些不好,过不多久,便回到客厅里,一面吃点心喝茶磕着西瓜子一面继续说。元锦儿感兴趣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像是他们魔教之中最厉害的是谁啊,方七佛若是跟王寅打谁厉害啊,方腊要是遇上了独孤九剑怎么办啊。
听了宁毅的诸多事迹之后也问:“那你现在……那个血手人屠的外号是不是很多人知道了?”
“简直如雷贯耳鼎鼎有名……告诉你,跟石宝厉天闰这些人结下梁子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那可没有几个,我杀的那个叫汤寇的家伙应该也挺有名的,我后来去打听了,他练的功夫也是顶有名的,叫做……还不是被我阴死,不对,被我打败了……不过现在时间还不够久,我也不知道能传到什么程度……”
“你这人怎么这样,总是耍诈,不算英雄好汉。而且你这么一说,你唯一一个正面打的就是那个没有名气的汤寇了……”
“开什么玩笑,太平巷也算的啊。”
“但是那个太平巷你是靠火药才赢的,胜之不武,况且那个时候是打仗,大家不会承认的。”
“我一个人干翻他们所有人,有什么不承认的,你这种小妞根本不懂。”宁毅为了自己的名誉据理力争,然后拿西瓜子扔她。
“不懂才怪。”元锦儿笑得颇为开心,西瓜子扔回去,“我估计你最有名的,是嫁给了那个西瓜当驸马,我听说那个西瓜公主可是真正厉害的人,她的武功怎么样,怎么练的啊?打不打得过方腊啊……”
“元锦儿同学,你应该正视我是武林高手这个事实,要不是我血手人屠如雷贯耳,那个刘西瓜怎么会看上我,对不对。我那时候身在敌营没办法,双拳难敌四手,只好虚与委蛇,这个事情以后唱戏,也会把我说成是薛平贵那样的大英雄,你不知道,她再厉害,在我面前也会被我打得走火入魔……”瓜子乱扔。
“信你才怪,我告诉你哦,你不在的这些时间里,云竹姐常常跟人打听南边的事情的,有些跑江湖的人来了竹记,云竹姐也会托人问一问,有没有那个什么血手人屠的消息。人家都是说,什么血手人屠,听都没听过,哈哈哈哈,牛皮吹破了吧……”
“锦儿你要跟他吵,干嘛把我拉进来……”
“那个时候杭州还在围城,北上的江湖人当然不知道,很正常的……”
元锦儿开心地说起云竹打听宁毅消息的事,云竹本来在旁边微笑地听着,这时也免不了脸颊绯红。房间里的话题继续着,宁毅与元锦儿争吵一番,偶尔也将云竹拉下水去,姑且不论是不是宁毅故意为之,占了上风的元锦儿终于真真切切地开心起来。这房间里往日都只是两个姑娘,就算打打闹闹,也总显得有些冷清,这一晚,才终于真的热闹起来,倒像是有了个家的氛围。
如此过了许久,吃了些东西,也将要说的事情暂时说完,吵嘴吵得尽兴,云竹与锦儿送了宁毅出门,天河之上星光蔓延,马车渐行渐远中,云竹将双手合十,贴在嘴边,完成了心中的祝祷。
谢谢菩萨,保佑他平安回来……
一日一日的许愿有了归宿,心中也总算能够稍稍安定下来了,如同以往他每日清晨从她门口跑过,说上一会儿话,聊上一会儿天,日子若能一直这样过去,那该多好啊。就算他远在别处,她也是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跑过某一处街角,能够一日一日的,平平安安就好了。
看见她此时的笑容,元锦儿低下头去,叹了口气。她知道云竹姐想的是些什么,不过……没关系,时间还长着呢,陪在云竹姐身边的总是自己,她还是可以打败那个整天入赘的宁立恒,把云竹姐抢到手的。她于是又开始给自己打气了。
待到马车远去,云竹转头往小楼走去时,她又开始兴高采烈地跟在对方身边说宁毅坏话和宣扬两人亲吻时酥酥麻麻的感觉了。夜还未深,她还有着大把的时间缠着云竹姐回心转意呢……
曾经患得患失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幸福而清闲的时光,即将开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138看书网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江宁城中,正是一片春意盎然的好时节。
清明已过,谷雨未至,冬日里的寒冷,到此时已经全然散去了。百花盛放的季节里,秦淮河的水也都已经暖了起来,城外正是踏青的好时节,白鹭洲头一带,每天都有许多出门春游、聚会的人家汇集,迁客骚人、文人墨客们的聚会也是频繁不断,这是春节、元夕过后最适合聚会出游的一段时间。就算天公不作美,春雨绵绵中,人们也总能寻着一些风景优美的园子,吟诗交友,看明澈的春雨落在那翠绿残红间,衬着诗情画意,在心仪的女子面前做足表现,不经意中,又会传出一段段的感情佳话来。
这段时日里也是江宁诸多烟花之地最为热闹的时节,秦淮风貌,金粉十里,当严冬过后,万物复苏,这也是最能带动口碑的一段时间。以夫子庙、乌衣巷一带的繁华为首,一家家的青楼楚馆也正是此时江宁各种活动的中心,文人聚会,商贾宴客,官员迎送,离不了这凡尘俗世的十丈软红,也将此时这江宁风貌衬托得愈发引人起来。
南面童贯收回杭州之后,原本以为方腊作乱而受到影响的江南经济也就再度回暖了。江宁之前受到的都是相对隐性的影响,此时杭州一带的收回,虽说掌握着杭州一带、江南一带经济体系的高层变化不多,但一些世家、巨商在这次乱局中毕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百废待兴之中,给了更多的人出头的机会,新旧的更替反倒为原本的经济体系注入了更多的活力,至少江宁一带,南北来往的客商行人,因此反倒更加的多起来了。
宁毅倒并没有再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去。
一家人自江宁回来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其实还是苏檀儿的安胎养胎而已。杭州出事之后家中的诸多乱局。到得此时看来,其实已经如同跳梁小丑的骚动一般,当宁毅、苏檀儿回来,大房这边就已经在收复失地。当然,二方三房中仍旧会有认为“大家是一家人,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想法存在,这类人落在苏愈手上,恐怕也不会有多少好果子吃。
对于这些事情,回家后的几天里,首先是苏伯庸已经开始动起来。随后老太公苏愈找家中一帮老人说话,整个苏家的局势由暗流涌动转向鸡飞狗跳,已经初步形成了后世宫斗文的环境基础。不过苏檀儿并不参与其中,她已经九个月身孕了,最后一个月的安胎,就算想要多管多想,宁毅也是不许的。
至于宁毅,在此时自然再不参与到这类小事里。许多想要过来拜访苏檀儿的人,也都被他直接拦住打发了。他这一年间在杭州做的诸多事情,有苏文定苏文方的渲染。也有这次回家之后带来的诸多关系,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是分量难以估计的人了。
多数人是一年多以前就知道他十步一算的名声的,乌家折在他手上,生生地去了一半的家当,看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乌家挑衅苏檀儿才逼得他出面,顺手打断了乌家的两条腿,此时又说在杭州直面方腊等人,连方七佛石宝之类的也在他面前吃大亏……桩桩件件的事情,真正亲见的不多。但现在也没什么人瞎怀疑了。
不过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此时看在旁人眼中,都感到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的不管事配上那些名声,也正合了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的说法。这种感觉。或许连苏伯庸苏愈都不一定有,苏家目前,没人想要闲得蛋疼地探他虚实,大家都明白这后果恐怕没人受得了。
当然,无论宁毅如今给人的印象如何,只要有可能、有余力,苏伯庸都不可能让他出面收拾这残局。他毕竟是入赘苏家,尽管他如今在苏家的位置显得微妙复杂,但既然他没有说话,入赘的身份,最好就还是保持下去呗。事实上,家天下的时代,虽然说如今大家都觉得他很厉害,要真讲起来,在自己家里,也不可能真怕他或者畏惧他到什么程度。
历史之上,多少当大官的可以对政敌残忍,可以心狠手辣,往往被自己家的泼皮折腾得没有办法。譬如你当了官,亲戚过来投靠,你就必须养着他们,给他们吃,给他们一条出路,家中有人过来要钱,你就一定要给,给少了都不行,大家回去一宣扬,你就被万人唾弃了,官当不了了。
也有许多想当清官的,自己两袖清风,但顾不了家乡人,家乡的人就只觉得他小气吝啬数典忘祖,前面被政敌攻歼后面被家人出卖自己日子还过得紧巴巴……儒学发展,家天下发展上千年,总之就是这个样子,各种关系各种牵扯。当了大官的人都不可能自由,宁毅厉害是厉害,自然没人信他敢对家里人动刀子,顶多大家别把他逼急了。赘婿总之还是赘婿。
另一方面,在宁毅夫妇回来之后,给了依附于苏家的众多商户一针强心剂。薛家、乌家的动作也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已然占了便宜,这时候倒是想要探一探宁毅等人虚实的。薛进也好、乌启隆也好,稍微能攀上点关系的,都已经往苏家这边递了好些帖子,邀请着宁毅参加宴会、诗会,种种名目。濮阳逸等人也借着绮兰的名头几次相邀,宁毅也通通拒绝了。
他这种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态度倒是让苏伯庸觉得有些可惜,对苏檀儿说是不是濮阳逸这些人的邀约还是得赴一赴,在他看来,薛家乌家或许不用去理了,濮阳家的面子还是得给的。苏檀儿却也不愿理会,只道:“爹爹,女儿在安胎呢,又说这些话给相公听,他会生气的。”
“但是……”明明是强势的女儿,迎了个入赘的夫婿,现在这女儿倒是变得有些怕起夫君来,这种模样,让苏伯庸也有些无奈了。
在回家的第二天,宁毅与苏檀儿便宣布了小婵正式过了门的消息,这是对小婵在苏家地位的正式宣告。宁毅作为赘婿身份,纳了小婵为小妾,是有些奇怪的,但基本也没人提出异议来。在这边的大房院子里。小婵也颇为低调,与两个姐妹的关系仍旧很好,平日里做的事情也没有变太多,反正她们以往就是管事的丫鬟,此时顶多是月例银子加了,在外面能狐假虎威一点,但小婵反倒不在外面多管事了。她不想给宁毅添麻烦。
而在宁毅这边,他有些刻意地不想让这种妻妾的制度、差别在自家院子里体现太多。当然,苏檀儿、小婵心中是有规矩的,他不可能将这种规矩打破,但至少在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对待小婵,许多时候更像是妹妹而不像是小妾。这类情形有些微妙,苏檀儿会觉得奇怪。暗暗揣摩夫君的心思,小婵也会感到情况复杂,这是属于三人之间的磨合期。最后会变成怎样,自然还是难说的。
绝大部分时间,宁毅还是在家里陪着苏檀儿。聊天说话、行走散步、有时给她削些水果,或是陪她下上一两局五子棋,她此时已经快要生孩子,脑力体力都不好消耗太多,宁毅有时也给她讲些故事,或是躺在床上拿着话本小说念给她听,有时候甚至也会轻轻哼上一两首歌。
他是有着现代思想的人,对这类事情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在武朝,又有几个男人会这样子陪在怀孕的妻子身边的,要说为了自家娘子唱曲什么的,那是极为放荡不羁的男人本身又喜欢戏剧才会做的事情了。而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心中相信男尊女卑与压根没有这类念头表现出来的感觉还是有着根本上的不同,有一次宁毅出门拿东西。进来时能看见一向坚强的苏檀儿在抹眼泪,然后对着他笑,宁毅便撇撇嘴。
“这是干什么啊……”
“我在想……有几个男人,会为他的娘子做到这样子的……”
“我懒得出门,你也不想应酬,都是些小事……你这样子,不该让心情大起大落的……”他拿了毛巾给苏檀儿擦脸,苏檀儿拉了他的手放在心口上:“又暖又热,一直都是,没有大起大落。”
比较固定的出门总是在每天凌晨,往秦淮河的小楼那边跑上一圈,与云竹锦儿稍稍聊聊,许久未有这样清闲的日子,这种感觉倒让人觉得久违了。此时两人也已经知道了苏檀儿有身孕的消息,但云竹没有说什么,锦儿则只是偶尔抨击一番,却并没有将这事当成与宁毅斗嘴的突破口,这一点很是奇怪。
锻炼的本质当然还是没有变,陆红提离开时给了他许多武艺技巧提高的建议和参考,宁毅也就认真地练了起来,才开始几天当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但若是持之以恒,未必不能变成一代小侠什么的。对于陆红提,宁毅还是有信心的,甚至还将这些东西抄了一份给常常嚷着想当女侠的元锦儿。
闲暇之时,苏檀儿已经开始想着给将来的孩子起名字,她比较热衷的一个想法比较直接,决定将来生男孩,可以叫苏宁。宁毅对此严肃地表示了拒绝:“不能叫这个,绝对不能叫,要是儿子叫这个,生个女儿不是要叫做苏泊尔……”
他不想让两个人的姓氏放在一起,让苏檀儿很是受伤,免不了胡思乱想:“相公莫非不愿意……将宁字……呃……”
她是觉得宁毅不愿意将宁放在苏的后面,可能觉得苏宁这名字坐实了宁毅入赘的身份,甚至做了强调,宁毅只好解释一番,表示跟这个无关,他有自己的理由。随后表示可以取更好听的名字,他反正已经取好了:苏轼苏辙苏洵苏颂苏小小苏东坡什么的,都比苏宁好听……
对于名字,事实上宁毅觉得怎样都是没差的,之所以反对叫苏宁,也仅仅是因为听见这个名字觉得太恶搞了而已,他会想笑。当然,他这些天也有在认真想一些好点的名字,但反正给孩子正式定名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现在是不必太着急的。
他此时只是悠闲地想着起名字的事,苏檀儿看来则只是认真地一点在考虑这事。到得三月初六这天中午,小婵陪着苏檀儿出门散步了,宁毅看了会书,出去寻找,在苏家转了半圈,到得苏伯庸居住的院子附近时,隐约听到了妻子的声音,然后是苏伯庸的声音在说:“岂有此理,怎能如此!”
宁毅此时内力已经有了基础,听力就稍稍远些,苏伯庸的声音也是因为提高了,才隐约传来。宁毅知道自家娘子与这老丈人的关系其实是算不得非常温情的,此时大概因为什么事情产生了分歧。
只是自从苏檀儿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后,对于家中生意的发言权,她各方面其实已经凌驾于老丈人之上了,苏伯庸又怎么会忽然对女儿有意见的。宁毅心中好奇,伸手翻过墙壁,从侧面靠了过去,随后倒也听清了苏檀儿的说话。
“……第一个男孩姓宁,又能怎么样?爹爹,他是要继承相公衣钵的,但也是在苏家长大,凡事总会记着苏家……相公于这些事情其实是不在意的,他已然跟我说了,就算姓苏又如何,他的孩子,他还是会把该教的都教给他。爹,相公待女儿怎样,你们都是清楚的,这事我想了好些天了,所以前天才托娘跟你说……”
她在认认真真地想着苏姓名字的过程里,实际上倒是想要让第一个孩子可以姓宁了,宁毅听了一阵,站在窗外笑了笑,有些感动……(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138看书网
从记事开始,模仿着男孩子的处事手法一步步过来,苏檀儿的努力,在苏家是很多人都看得到的。尽管一位女子努力成这样,大多数人说的是她的不安分又或是妄想做武则天,但从苏檀儿终于开始掌家,桩桩件件的事情再加上皇商事件底定带来的巨大威势,如今在苏家,已经没有多少人真敢不将苏檀儿当一回事。
这次回来之后,她在苏家不说话,但隐约中形成的影响力,已经不在父亲苏伯庸之下,十年后、二十年后,整个苏家或许就是由她来掌局,这已经是大家都看得到的情况了。
当然,一些隐性的东西,例如宁毅做到的那些事情,涉及到的层次,这是大家无法触及的地方,如果说几年以后他忽然要翻身做主人,把苏檀儿手上的权力弄到自己手上来,不是没有可能,当然大家都不会喜闻乐见这种事情的出现。又或者在苏檀儿上面能够说话的长辈都死光以前,她的长子已经长大并且也有着出众的能力,或许家里人就更愿意看到一位男性上位,但即便有这样的可能,苏檀儿那不容任何人忽视的能力,也足以让她当上许多年的垂帘听政的苏家太后。
可以说,即便是现在,至少在各种外事的处理上,苏檀儿也已经有了苏家掌门人的地位了。但即便如此,有许多事情,这时候仍旧是她无法触及和撼动的。苏家的族主仍旧是苏愈,放下来也只可能是苏伯庸苏仲堪等人,修族谱、入祠堂、维护苏氏血统,这些事情,即便她能再积累三十年的威信,由于她的女子身份也不可能指手画脚,这是她恐怕一辈子也不可能越过的一条线。
也是因为她如今有了那样的地位,才能够这样在父亲面前将事情提出来,并且还通过了娘亲转告的缓冲。当然。这时候仍旧遭到了拒绝。
“托你娘跟我说,那是因为你知道你娘不懂什么轻重缓急……你在说些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咱们忙碌一世为的什么,为的就是这个苏家!你觉得你相公好,没关系。我也觉得他好,可有些东西,你不要想着去碰。第一个孩子姓宁,家里人怎么看你,外人怎么看咱们。一个入赘的骑到我们头上来了?我知道立恒很有本事,可他入赘了,他就是入赘了。让小婵跟了他别人已经在议论了。说你根本压不住他,答应了第二个孩子跟他姓还不好吗……赘婿就是赘婿,一辈子进不得祠堂的,你有什么办法,我也没有办法……你成何体统。”
自从双腿残疾之后,苏伯庸的脾气趋于暴躁,虽然跟女儿说话都是一贯的平和,但这时也隐约能听出他话语中压抑的怒气。苏檀儿沉默了片刻。
“那些人说那种话。不就是想让我与相公一家人互相猜忌吗,这次我没动手,否则看他们以后还有哪个敢嚼这种舌根!”
即便没有看到。也能隐约猜见苏檀儿此时必然是容色冷厉的模样。但对于父亲说的其它事情,她终究也是没办法多讲了。
“你还能管住别人不说话不成!”
“他们没一个争气的就不怪我站在他们上头!”
“总之第一个孩子姓宁的事情你是别提了,要是让你爷爷听见,不被你气死!他老人家对立恒有多好你也知道,但这种事情你要是说出去,让他怎么想。你提也别去提!”
苏伯庸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事情最后如果真有可能实现,终究是要报到苏愈那边去,女儿跑来跟自己说,也是存着先说服自己一层层上去的心思。压住怒气。先打消苏檀儿的这份点头,苏檀儿沉默了半晌,道:“知道了,我再想想。”
“别多想了,你有孕在身……其实早几天你爷爷也跟几个叔伯商量过他的事情了。主要倒不是为了孩子姓什么,那个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说祭祖的事情,往后该不该让他入祠堂。可是他入赘时又没有改苏姓,祠堂终究是入不了了,几位老人家也没把这个当回事……你这相公确实是有本事的人,但你待他也已经够好了,谁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他……应该也不会多想的。”
他如此说着。其实宁毅地位提高,旁人也早对他有了新的定位,自然不能以往日那赘婿的看法对待。早几天老太公与族中几个老人在一起时就已经说起过这事,要不要破格让他进祠堂,这倒也不算什么烦恼,随口提起,又随口否决了,在外面有些关系又怎么样,虽然现在说起来对家里帮助确实很大,但就算他认识皇太子,在族规面前也得规规矩矩呢。
这倒不是一帮老人自大,而是实情了。当然,宁毅对这些事情谈不上不在乎,他是在乎不在乎都懒得去想的。房间里随后当然只是一些简单的闲话家常,宁毅听了一阵,翻墙出去。
“家庭伦理剧……”他喃喃自语一句,笑着回去。这年月里,能够作为消遣的东西,确实是太少了,这种听墙角之类的事情,也能干得津津有味起来。
待到檀儿回来之后,自也未与他提起这些事情,论及第一个男孩的名字,仍旧是往姓苏的方面去想。事情未曾底定之前,夫妻俩都是不动声色之人,只是在这天晚上上床之后,苏檀儿有些好笑地说起前两天那帮老人家谈论起宁毅的事情:“看起来,相公让他们伤脑筋了呢。”
“随口说说而已……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名声有了,算好事?”
宁毅笑着看看躺在身边的妻子,伸手去刮了刮她的鼻梁,将另一只手枕在脑袋下面:“呵,别那么多小心思了,名字呢,我是不打算改了,苏毅没有宁毅好听,听起来很奇怪,不过也不至于为了别人这样那样的事情太生气。若心中真有芥蒂,那些老人家难道以为我进了苏家祠堂就不至于被人说笑看不起了?都是一样的事情……你不觉得这些事情看起来很有意思吗?”
“有意思?”苏檀儿眨眨眼睛,有些迟疑。
“三姑六婆、家长里短,这些人的说法。那些人的说法,一开始就讨厌、看不起我也好,还是前倨后恭也好,这些人心思的变化。说话的变化,态度的变化,很有意思。就像是在看一场大戏一样,一个人的心思、一群人的心思,看起来天马行空,汇集到一起又都有迹可循,有时候他骂你是因为厌恶你。有时候骂你是因为怕你,有时候骂人……甚至是因为他自己讨厌自己。这些东西能看懂,跟做生意的道理,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那……妾身也一样?都是这样被相公在看?”
“看到最后……知道你喜欢我。”宁毅握了握她的手。
苏檀儿看着蚊帐顶,脸上微微的烫了起来,纵然有些算是老夫老妻,“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终究还是有些陌生。因此过了许久,她才有轻声的陈述出现。
“……你是我相公。”
长子姓氏的事情此后一段时间里不知道苏檀儿还有没有在运作。陪同家人的时间里,宁毅也去了书院一次。但并没有授课,小七等人倒是过来小院这边找过他几次,缠着他说杭州的故事,但那些故事终究太过少儿不宜了,最后只是将白蛇传结合镇江、杭州一带的风貌给说了一遍,然后过得不久,小郡主周佩上门来拜访了。
自从宁毅离开江宁,周佩周君武这对姐弟虽然仍在豫山书院挂了名字,但并不到这边来上课了,更何况周佩的年纪已然及笄。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应该是择郡马谈婚嫁之类的事情,跑到书院听课这种事就已经被禁止了。此时是女子少年最为迅速的年纪,虽然只是一年未见,但此时的小郡主看起来已然变得亭亭玉立,是个已经到了嫁人年纪的少女了——虽然在宁毅眼中,仍旧是个刚刚长熟的黄毛丫头。但这次见面在她精心打扮装模作样之后,也真是有了一份截然不同的郡主气势。
周佩是为了弟弟的事情过来找他的,至少表面上的原因是因为这个。
去年宁毅离开江宁时,周君武就已经迷上了格物学,当然,少年人的兴趣能持续多长时间,当时谁也没有个底。其实在宁毅看来,物理化学之类的事情大部分时间还是相当枯燥无味的,对于周君武来说,当然也经历了这样的一段时间,不过,随着宁毅在杭州事迹的不断传来,对于眼下的小王爷来说,却无疑是一针又一针的强心剂。师父这么厉害,说的东西当然也不会错,而且他在太平巷用火药阵御敌,让石宝刘西瓜等人铩羽而归,这等事迹,也实在令周君武憧憬不已。
于是最近半年时间里,他都在研究火药。
最近差点把自己脸给炸了。
身为一个小王爷,此后一辈子或许就是吃喝拉撒,没事出去做点欺压良善的坏事,这也不算什么,他老爹基本上就是这样为儿子做的打算。但在周佩这边,则希望自家弟弟将来能有一番出息,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谁知道自家小弟变成一个科学宅男,这就让她很不爽了。
最近差点炸到脸的事件虽然没有给小王爷破相,但无意间烧掉了一撮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下子康王也怒了,将君武禁足在王府之中,两边的压力让小王爷很不好过,但周佩对弟弟是真的关心,害怕他心情郁闷,弄出什么毛病来,又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因此登门拜访,希望宁毅出面解开弟弟的心结。
这事情合情合理,前来拜访的少女容止端方,倒也令宁毅叹为观止。只是在说完弟弟的事情之后,周佩跟他询问起不久之后准备上京的事情,好像稍微热心了一些……这心情在当时也只是在宁毅心头稍稍掠过,一瞬即逝……(未完待续)
在周君武后来的记忆中,武朝景翰十年的这个春天,过得很不顺遂。对格物之学刚刚升起熊熊野心便遭了当头一棒,对火药的研究没什么进展,还爆炸了,一向不怎么管他的父亲将他禁足在王府不许出门,一帮老师整日里叽叽呱呱师父的格物之道是何等卑微的匠人之术、乃是奇巧淫技的卑贱学问,驸马爷爷这次也没有站在他这一边,至于那个整日里被家里烦着嫁人心中却又有着诸多不切实际幻想的姐姐,更加不可能成为与他一国的盟友。
年仅十三岁的小王爷才在人生中第一次找到想要奋斗一下下的方向,就这样被周围的世界无情地泼下了一盆冷水,对他的打击,也是蛮大的。
真是很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当然,少年君武的这场烦恼并没有持续太久。这个春天对他的影响,在后来的整个一生当中,都是太大了。春末的时候,师父从杭州那边回来,他因为禁足的缘故无法出去拜访,但不久之后,大概是接近三月中旬的时候,师父过来了一次王府,虽然并未与父王见面详谈,但由于驸马爷爷那边的关系,还是让他暂时的得以出门,禁足令也就得以解除。
此时的文人当中,对于师长的称呼其实是相当讲究的。王府当中教授周君武学业的多是江宁一带的大儒,但在周君武这边,对这些人仍旧以老师相称。而他对宁毅,在喜欢上格物学后则称之为师父。两者之间区别甚大。虽然由于宁毅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江宁,这类称呼也不会随时挂在嘴上。但各种差异在细枝末节上就能表现出来。
王府之中的这些客卿皆是有身份地位之人,屈居康贤之下那没什么可说的,康贤驸马身份,而且本身学问就是极深的,只是没能有功名而已。但宁毅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人一个,就算思维敏捷天赋惊人。能够拿下江宁第一才子之名,那也只是在诗词小道之上,要说实打实的学问,没人会认为自己不如宁毅。
因为这事。去年年初,王府中的张瑞、李桐两名客卿就曾找过宁毅。那一次正好遇上刺客刺杀秦嗣源,宁毅的辣手将这两人吓了一跳,这两人也就偃旗息鼓。然而在宁毅离开江宁之后,小王爷日益喜欢上那些工匠之术,王府客卿之中各种忿然之情又膨胀起来,每每在讲学授课之时劝说小王爷悬崖勒马,读书要读圣贤之道,但周君武哪里肯听。
当然,小王爷脾气毕竟还好。在老师面前唯唯诺诺点头受教,转过头又去弄自己的事情。他尊重的只是老师的身份,却并非对方本人。一帮老师也曾向康王谏言,但周雍一辈子当的就是个富贵闲王,又知道自家儿子就算学成康贤那样的也没什么意义,若是学问真的高了,想要干一番大事却报国无门,反倒会心头抑郁,便也不去管。若非出了火药的事情,他倒是乐得自家儿子有些低俗无聊的恶趣味,总比像女儿那样胸怀大志好。
这次宁毅回来,由于周佩、君武这边的一些异动,王府中的一干客卿也得到了风声,商量着待宁毅上门之时要与他比试一番经卷学问,令得王爷与小王爷都能看清楚这年轻人的不可靠。当然事到如今众人也不可能真看轻了宁毅,但即便宁毅身负武艺,当初在大街之上诛杀刺客,此时又已经在杭州九死一生地回来,个人武勇在这些读书人看来仍旧是小道而已。一帮中老年学究自信在诗文经卷上要轮翻宁毅还是问题不大。
他们做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周君武听说之后,倒也是颇为期待,但宁毅在接受周佩的委托后,只是通过康贤那边将君武叫出了门,一帮客卿下战帖的机会也没有。此后几天,师徒在江宁城内闲逛了几圈,周佩也趁机出门跟随着转悠。她原本期待宁毅说服君武不要再弄那些危险的事情,但宁毅领着君武去转的,却尽是一些码头、作坊之类的地方,跟他讲水车、讲织布机的发展、各种机械独具匠心的精巧思路,等等等等,不一而足……宁毅往日里就曾跟君武说过这些,眼下不过是说得更为细致了。
这样逛了三天,傍晚送着这对姐弟回去时,周佩进了王府后又偷偷跑出来,将宁毅拉到王府旁边的巷子里开始抱怨:“先生答应过我要让君武远离那些危险事情奋发向上的,现在怎么又跟他说这些……”
宁毅笑起来:“我当然有我的用意。”
“可是,先生这样只会让君武他更加喜欢格物学的那些事情啊,说不定过几天他又开始弄火药了,先生你怎么能这样呢,君武要是……”
少女叽叽呱呱的着急,绷着脸皱着眉说了一大通,她平素的气质虽然还算高雅雍容,但这时候看起来,若单论少女形象,脑袋就有点大,下巴尖尖的,身子则有些单薄,像是一只自顾自地拼命说话的小母鸡。宁毅如此偏着头看了她好一阵,啪的一指弹在她额头上,少女“咻”的愣住,眨了眨眼便不说话了。
“我有办法的,郡主看着就行了,不要质疑专业人士。”
宁毅挥了挥手已经转身从巷子里出去。事实上,不同于君武的听话,往日里周佩对宁毅便不是绝对的信服态度。当然,这只是在表象上,小郡主是极有主见之人,即便心中已经认可了宁毅的本领,平日里该说的、该问的、该质疑的还是会第一时间说出来,宁毅对这样的态度其实是很赞赏的,为上位者不能唯师唯上,小郡主在这方面比君武做得要好。
当然,往日里若是周佩拉不下面子变成胡搅蛮缠了。宁毅也会不客气的拿东西拍拍她的头。但那时候周佩还算是萝莉,一年未见。此时已是少女的气质居多了,这动作便显得有些暧昧。周佩在巷子里红了一会儿脸。最终还是跺跺脚回去了。这一年来她已经停了学业,在家中更多的是面临婚姻的压力,虽然一直在拖,但各种婚前教育已经成了每日里的主要功课,此时头上被敲一下,免不了回房托着下巴胡思乱想一阵。
第二天下起小雨。宁毅与君武、周佩在忆蓝居坐了一个上午。挑了个窗户边的位置,拿来笔墨纸砚,一面听着雨声一面让君武将他的一些构思和想法说了一遍。丫鬟和随从在周围闲散地落座了,周佩很淑女地戴了张面纱。一边在面纱下小口小口地啃着糕点,一边咕噜噜地转着眼睛偷看其它地方的动静。忆蓝居的摆设其实已经类似于后世的茶餐厅了,每一处的位置都由屏风、花草隔开,哪一处的视野都不广,但颇有一种偷窥别人的快感,丝竹乐曲之声传来时,很有种一大群人游园林的感觉,将雅致与俗气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
“……其实,想要飞上天,构思可以有好几种。从现在已经有的东西上开始想呢,分成三种就行了:风筝、二踢脚、孔明灯,我们都可以画出来……”
宁毅与自家小弟在旁边写写画画的内容自然还是她最为关心的事。他们在那儿聊怎么样才能飞上天——对这件事周佩是有些无奈的,她知道君武学格物之后最期待的就是有一天能飞上天去,但自家小弟这样空想就够了,今天宁毅这当老师的还煞有介事地与小弟讨论起来,她心中就觉得有些不着调。
但情况的发展颇为诡异,外面下着雨,酒楼内的隐约歌声中。宁先生居然还真的在那儿画了好些东西出来。陆陆续续地从构造和原理上结构飞上天的可能性……飞天?哪里会有这样的可能,又不是神仙。但宁毅详细又浅白的述说之下,周佩看了那些图形后,心中竟隐约觉得这真有可能飞起来。
最有可能的,自然是一个大号的悬挂了篮子的孔明灯,另一个有两对翅膀的东西更加复杂,然而这是从风筝里演化出来的,基本的原理,周佩竟也能听懂一些,假如大大小小的风筝可以飞上天,这个……是不是也有可能呢。
这样的念头只是稍稍的掠过心头,最让她郁闷的是,小弟听了这些之后,恐怕要更加迷上那格物学,要当一名工匠了。这宁立恒……宁先生……不讲信用!
然后,她听见宁毅开始跟君武说一些其它的东西。
“……这几日里,带你去看织布机,看码头上的吊轮,看水车,看印刷,这些东西一直在发展,织布机如今有一千六百多个零件,效率比起两百年前来,增加了五倍有余,比起千年前最原始的织布机,发展更是数十倍也不止,水车发展有两到三倍,也更加耐用了,印书的作坊里,雕版已经做得越来越好,师傅也越来越熟练,如今的活字还有很大的问题,但当然有发展的余地,只要找到更加耐用的活字材料就行,什么时候能找到,如果这样下去,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周佩在面纱后嘟了嘴,君武则拼命点头。宁毅笑了笑:“但是……两百多年的时间,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做这个吗?”
他顿了顿:“江南一带靠织造业吃饭的,至少是几十万人,两百多年来,一共经历了多少代人。大家都靠织布维生,能够多织一点,就能多赚钱,作坊兴起之后,类似苏家这样的大户,至少也会养着几个帮忙改良织布机的匠人,这么多年,这么多人,效率增加了五倍,有的人一辈子也只是稍稍改良了其中的一个小零件……”
君武迷惘地皱起眉头时,宁毅叹了口气:“其实真正研究和改良织机的,都是些笨人,真正的聪明人,只要有些门路,就都去读书了。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机会念书的,谁还愿意当个工匠呢。但投身这一行的,就算是笨人,我们假设有一千个吧……君武,你觉得自己一个人比一千个人厉害吗?”
君武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以前你年纪还小,现在你十三了,就算不能成家,也可以开始立志,这些东西,可以真正跟你说一下。”宁毅将身边画着热气球的一张纸放在周君武面前,“这是我们现在定下的最简单的办法,有几个方面的问题,你要解决。用什么样的绳索、用什么样的燃料,怎样最稳定地控制火的大小。火必须足够大,但用来烧的又不能太重,用作这只热气球上面部分的布料,必须能密封,而且能够抗住火的热量,不能破,一旦破了,哪怕是一个小孔,上面的人就全都没命。这些东西任何一条都需要其他行当的辅助,光是造出这种好用的布料来,你可能都得在织造业里忙乎一辈子。而上面用的绳索,你也知道了,光是码头上吊轮用的麻绳的编法,都关系到吊轮的效率,是很讲究的……这只热气球还不能控制飞的方向,你一个人,一辈子的时间,能办到吗?”
“那……那怎么办啊……”君武的脸已经皱起来了。一旁周佩却是愣了半晌,望着宁毅眨了眨眼睛,她此时已经隐约猜到宁毅要说些什么了。
宁毅偏了偏头,看着眼前的孩子露出了有些蛊惑人心的笑容:“你还小,一开始你喜欢这什么格物,也只是觉得有趣,不过世上是没有一直开开心心就能顺手做成的事情的。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你可以用几年的时间想一想,因为我可能就要去京城,没有时间再教你这些了……”
“你姐姐一直希望你将来能成为一个大人物,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但是没有可能,你虽然小,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康王殿下也明白,所以他从来不管你。但偏偏格物学你将来可以去做,工匠之学,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将来可以有钱、有权,你可以笼络一大批的聪明人,你可以让他们有目的地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只要你能总揽大局,把握住方向,这些东西弄出来的时间,就可以十倍百倍地缩短。那么首先,你就得学着当个聪明的王爷,学着怎么让更多的人跟你做一样的事情。你很聪明,如果你真感兴趣,王府里有很多人可以教你这件事……”
宁毅说到将要去京城时,俨然有一种托孤的凝重感,几乎在当时,小君武就心潮澎湃地将决定做下了。而在此后的几个月乃至于数年间,某种类似使命感的东西才随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逐渐地在他心头堆垒起来:有些事,或许师父都做不了,但他是可以去做的。
这是后话了。而在当时,一旁的小郡主周佩则更加钦佩于对方的舌灿莲花。这天算是暂时解决了周君武的事情,下午回到苏家,却听得杏儿说起,上午有几名儒生联袂上门拜访,都是在江宁一地颇有名气的文人了,其中一名便是王府的客卿,他们邀请宁毅去参加两日后的一次文会。这文会却与一般年轻人试图崭露头角的诗会不同,与会之人皆是有深厚功底的儒生,谈诗词、论文章、叙时事。几人等了宁毅半个上午,见他不在,便将请柬留下了。
“不去。”
宁毅看了看请柬一眼,见没有“你一定要来否则杀你全家”之类的字眼,便将之扔到一边,抛诸脑后了。(未完待续。。)
“为什么不去呢?”
“懒得去”
“姑爷好久没有在江宁写诗了,这次不去那些人又要说怪话了”
“说怪话就说怪话,反正这些人跟三姑六婆差不多,整天除了说怪话也没什么人生追求……”
“听说都是很有学问的人呢,有几次也叫了年轻人去,坐而论道什么的,然后他们就出名了,跟姑爷很熟的李频李公就去过的还有以前的顾燕桢,听说啊,在这些人面前大放异彩,后来就被认为是江宁有数的大才了,再后来上京听说金榜题名了”
“再后来就死翘翘了……”
“相公说什么?”
“没有……你们几个女人,就知道贪慕虚荣,想一想啊,参加这种会的,都是三四十岁以上的了,学问好是没错,但他们要是真的厉害,当官的当官啊,出仕的出仕了,不就是没有这种门路才拼命的么,什么县太爷的师爷,知府的幕僚,王府的客卿没有前途的人,才拼命钻研学问,然后考一考年轻人,年轻人上去了,就显得他们很厉害你家姑爷反正也没算当官,干嘛要给他们考……连美女都没有……”
“但是县太爷的师爷、王府的幕僚也很厉害了……”
“厉害吗?”
“是”
“呃……要与时俱进,不要用以前的眼光来看待这些人现在咱们家看见县太爷的师爷已经可以不用搭理了反正都是一帮四五十的人,有代沟又没有什么美女助兴……”
“有啊”
“……你们非得跟我唱反调是吧”
“……”
“姑爷我错了”
“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都有些什么美女啊?”
“潘朵颐!陈小夏!”
“绮兰姑娘应该也会去……”
“骆渺渺……”
“到底谁是男人你们怎么比我还清楚……”
“嘻……”
三月间春光如画,风吹着花瓣飞过城市上空时苏家的小院里一片笑语之声庭院中,一家人正一面做着孔明灯,一面闲聊黄纸、浆糊、笔墨、砚台连同一些制作灯罩框架的竹枝散落在周围便是怀胎近十月的苏檀儿也在凑着热闹,拿着要裱糊到灯罩上的纸张画着图画她此时心境平和,自有一股雍容的气质,但毕竟也只是二十出头的女长发在脑后用缎带束起,参与婵儿娟儿等人的讨论时仍旧清丽慧黠
此时毕竟比后世要单纯得多,纵然这几年她参与的也都是勾心斗角的事情,然而一旦涤净心神此时怀胎近十月,倒显得比后世二十岁左右女的更要年轻和单纯许多她此时的心思多已放在孩与宁毅身上,心境上另一面的成熟,沉淀出来的也只是另一种特殊的引人气质,偶尔与宁毅眼神交汇间,都能感到她在笑着说话一般
从杭州回来已经快半个月的时间,外界的诗词会、风流气息与当初离开江宁时并没有多少的变化,时不时的便能听见身边的这类消息,增加了身处这样一个时代的实感昨天送来的那个帖,至少对于江宁而言或许还是蛮重要的一个聚会假如说中秋诗会元夕诗会这种盛大的场合是整个上流社会的狂欢,这类的宴会大概就类似于后世门萨俱乐部一般的宴请,相对私密,但因参与者的不同,也颇有影响
这类聚会大家拿来开心的就不止是诗词了,于经义、论、策的要求更高,平日里当然并不含什么考校的意味,一帮穷经皓首的儒生互相交流经验但若是有宁毅这类暂露头角比较快的,若被邀请往往就会有一轮考校,一旦能过,证明有跟他们谈论经史集的能力,无疑便是对这人学问上的一大肯定
对于宁毅来说,这类东西当然是避之则吉这倒不是抄袭与否或有没有借鉴模板的问题,如果说儒学对人生真能有多少的指导作用,宁毅本身的人生经验也已经超出了那个范畴,只是大家的表达方式不同,他不至于看不起这些人,也没必要怀着敬仰的心情跟这些人请益和证明什么了
如果从后往前看,会诗会似乎是这个时代的主流,人们好像就这样过着他们的生活,实际上这些也不过是旁枝末节而已外面不管谁又出了名,青楼中哪位美人又与哪位才好上了,更多人的日还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在过这几日为了开导周君武,说了些飞机、热气球之类的事情,回到家中与妻妾丫鬟们说起,大家觉得有趣,今天便弄了个制作孔明灯的大赛,各自做上一只,晚上在院里放飞,比试一下谁做的更好更有趣
“孔明灯这个东西呢,虽然看起来小,做起来简单,但实际上也是很有学问的,一般来说,火的温度其实比较固定了,孔明灯的重量只要高于……呃,我记得是二十三点五六克,也就是半两左右,就怎么都飞不起来了,所以呢……杏儿你的框做得太大了,不重做就飞不起来了,哈哈……”
小院之中气氛融洽,这段时间,宁毅的心情也还算放松,一面小心糊着自己的灯罩,一面煞有介事地指点着众人的不足吧 ..实际上这类动能力他也不是很好,但反正是大伙坐在一块的消遣,事情都可以慢慢来苏檀儿倒是问道:“若是半两以上就飞不起来,你教给周家小王爷的办法不是没用了么?”
“要更高的温度,更好的材料,气球中充的东西也可以变,可以用的办法还是很多的……”
聊一会儿气球大家又说一会儿最近的会,宁毅给自己的孔明灯灯罩上加上苏檀儿等人的卡通头像又加点花花草草什么的,弄得颇为精美原本还想加首诗,但写了两句,纸破了,这一面就只好拆掉重做由于“自家姑爷什么都懂”,婵儿娟儿杏儿不时过来问他自己的灯做得怎么样,他也笑着评点一番
到得这天晚上放飞时其余几人的孔明灯都在院里慢慢飞了起来,就连妻那个裱糊得并不好的孔明灯都摇摇晃晃的飞上天空,只有宁毅那只搁在小架上没有反应小婵扶着苏檀儿站在一边,娟儿杏儿站在另一边都表情诡异地没有说话,明显在忍笑
宁毅站在那里眨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指揉了揉额头:“谁敢笑出来扣光这个月的银”
苏檀儿扶着肚看了看他,轻声道:“相公好像说今天是孔明灯比赛?”
“我有说过吗?”宁毅瞪她一眼,然后目光死盯着一旁看来要笑出来的小婵小婵连忙摆:“姑爷,我没笑”
“没说你笑了娟儿杏儿表现不错,现在都还没出声,这个月每人扣一两银,小婵你的没有了……还有你,要笑就笑出来吧憋这么久对孩不好,我们进去……”
他扶着苏檀儿转身往房间走去,后方笑声之中,娟儿与杏儿都在抗议但宁毅的性大家毕竟都是清楚了,关键时刻威严大气,平素跟家里人却是极为随意的,说了扣俸银,实际上大家不见得会在意苏檀儿倚在他肩上小声地笑,待回到房间里两人坐在窗前,宁毅替她揉着肚,让她平缓情绪,小婵端来茶水,躲在宁毅身后抿嘴轻笑,宁毅便回头看她一眼,眯了眯眼睛:“待会跟你算账”
小婵如今妾室身份已经定下,但院里还没有特别给她安排丫鬟,只是跟娟儿杏儿在衣服上稍稍有了些区别,也并不明显干净简洁的江南女扮,如同赵灵儿一般的心罗衣,偶尔裙装偶尔绸裤此时在宁毅要将她拉过来左拥右抱之前跑掉了
窗外四只孔明灯冉冉升上夜空,娟儿杏儿在院一侧仰着头一边看一边跳啊跳的,不久之后,跑到了二楼走廊上看,便只能听见她们的声音了小婵到院里左瞧右看地检查宁毅的那只孔明灯,后来还是发现是墨汁将孔明灯的一侧浸出了一条细缝,于是小心地将那细缝再裱糊起来,再点燃时,这孤孤单单的孔明灯终于飞了起来,夜风吹来时,被刮得有点偏,随后被院角落的一处树枝给挡住了,浮在那树枝下方飞不上去,夜色当中,像是在院落一侧的树上挂了只小灯笼
宁毅与妻在窗前看着那边小婵等人在树下挠头,随后又找来木棍、竹竿,往树上戳啊戳的,但那树木本来就有些高,三名少女忙碌许久也没有结果,到得最后,还是夜风吹来,孔明灯晃了晃,摆脱了树木的纸条,朝着天空中飞走了
四方静谧,灯点升上天空,与星辰溶在了一起,怡然而迷人的晚春夜晚
有半数的夜晚,宁毅还是与小婵睡在一起的
对于大户人家来说,正妻有了身孕之后,小妾侍寝才是最正常的,妾室往往也在这些时间里才有争宠的机会宁毅这边,情况自然颇有偏差,先前是在杭州那样紧张的环境里,这半个月回到江宁,苏檀儿才真正有机会认真安排这些,她的身孕已经九个多月,宁毅是觉得她的状况更重要,对此苏檀儿自然也有些感动,但是多数时间还是她坚持着宁毅应该陪陪小婵
小婵这边给人的感觉则颇为奇特当初在杭州单独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就已经察觉到了,最近这些感觉才更为明晰房事方面她几乎什么事情都肯做,只要觉得宁毅是喜欢的,任何事情都不在话下,另一方面却又是个纯洁到极点的小姑娘,这类事情的时候不出声、不说话,紧张的时候拼命咬嘴唇,发出一点声音还会脸红
单纯肉欲方面的需求宁毅并不是很强烈,他曾经没能爱上什么人,但经历过顶端的生活之后,这类事情于他而言并非什么禁区虽然因为自制力不至于**什么的,但女人方面,只要有需要,什么事情其实都已经经历过,见过了,感受过了
他与小婵发生关系其实也已经半年多了,当初在杭州的时候,宁毅觉得可能是在极端的环境下,小姑娘拼命地想要抚慰自己后来才渐渐发现,苏檀儿当初逃婚,大户人家该受的婚前教育小婵却接受过的,她大概觉得自己是丫鬟和妾室,什么事情都是自己该做的,但本心之上她却极其单纯,两人脱光光了宁毅让她看着自己她还会脸红,然后就是闭眼咬嘴唇,有几次宁毅轻声跟她说几句话,让她也说话,少女就只是一片迷离地结巴:“说、说什么啊……”脑一片混乱,根本什么都说不了
大家在做这种事,对方什么都肯做,很积极很配合很听话心中却只顾着害羞,有时候宁毅不禁会生出挫败感来,自己做的应该不算太差啊
“其实……是觉得……很舒服的”等到宁毅真的问起来,小婵避不过了,才能这样红着脸跟蚊一样回答一句,然后又关心地问,“姑爷觉得舒服吗?”
“呃……舒服……”这样一回答,俨然就是两个第一次接吻的小学生的感觉了,对于这等奇妙的感觉,宁毅也只能叹一口气,但平心而论,他心中是喜欢的
天气已经不冷了,穿着单薄的肚兜、绸裤,小婵习惯于侧着身抱着他的一只臂睡觉,并不介意宁毅碰到她的什么地方,有时候宁毅偏过头去,微微的光芒中能看见她的嘴角蕴着笑容,很满足很幸福的感觉,只是像个蜷在他身边的孩……蜷在他身边的小女孩
对于小婵来说,或许这才是她真正喜欢的事情
第二天,那场会的邀约宁毅最终没有去,此后几天,有关宁毅浪得虚名、宁毅不敢赴约之类的说法开始在江宁人群体中蔓延开来,由于是有心人在推动,出现这类事情并不出奇倒是苏家受到一些影响,因为这事,院的山长苏崇华还特意过来把宁毅说教了一番,宁毅就只是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最终他也只好悻悻地走了
宁毅此时想的,已经不再是江宁城内这些完全不关系到自己的事情南方一带,方腊仍旧在负隅顽抗,算算时间,刘西瓜的部队可能已经进入山里,童贯那边则开始考虑收兵北上,宁毅也已经正式地考虑起自己去到京城又能做些什么这段时间里,康贤找了他一次,问他要不要考虑到挂名在成国公主名下的密侦司里管理一部分事物,这倒是出乎宁毅意料之外的
“……原本便是拼拼凑凑的一个小衙门,事情多,又什么都插,很缺人阿贵是在这里面帮忙的,闻人不二又对你极为推崇,他乃秦公门下弟,最近也要上京你们正好可以配合呼应……另一方面,接下来一段时间,跟绿林人士可能会些交道,你正好熟悉这些,在江湖上又有血人屠的大名,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咳咳……不妨过来入个伙、帮个忙如何?因为南方局势已经大概定下,北伐不能再被拖住后腿了,接下来可能要盯一盯梁山泊这类地方,你杀过他们的人,也算与他们有旧,有兴趣的话,何妨假公济私一下……”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发出来的几个开头的概念其实差不多,题材不同以后写的东西就不同而已。有一天在想,我写的几本书,题材和情节都求新求变了,主角性格核心虽然差不多,但也都尽量追求着写成了不同背景、能力、性格的人,但假如有一天我完全不求新不求变就求好写乱写瞎写,准备拿着自己擅长的桥段拼命重复的时候。嗯,应该就会是这个构思的样子……******************刀山剑海,罡风如潮,咆哮奔袭间要撕裂所见的一切,天地之中,一片苍茫。
圣城锡兰,已是一片废墟。皇城半壁残缺,大祭塔已成废墟,拙金门与城墙倒塌数里,小尊河堤坝倒塌,江水逆流,连同无数的尸体、鲜血,将眼前的一切,汇成一片血池地狱。
视野前方,从地面上拔起的无数土石剑柱支支向天,延绵而去汇成巨大的刀剑丛林,最终汇成一把斩天裂地的巨剑,南宫世家的这一式万剑归宗已经被发挥到极致,但他能够感应到,发出这终极一剑的南宫世家当代家主如今也已经死了,尸体被碾为靡粉,首级同样被筑在了那座巨大的京观里。
同样死去的还有许多人,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十家百子、九大宗门,神州最终的抵抗力量,悉数被屠灭于此役,目力所及的缝隙间,他还能看见许多的人,或轻伤重伤,或瑟瑟发抖地躲在一处处的废墟之中,这些人中,有中年、有老者、有年轻人,在这持续了一日一夜的战斗中,他们或许也曾英勇奋战,但此时,当一名名为首之人终于死去,他们也终于被吓破了胆。
这一切,皆来自于前方罡风中的那道人影,即便天地间罡风呼啸,那道身影依旧从那边传来了清晰的、巨大的、恐怖的压迫感。
惊天的一击,朝着皇宫的废墟发了过去,他正在享受这场胜利,肆意地屠杀着剩余的胆怯者。
然后那黑影回过了头来,感受到了正站在这座巨大京观旁的他。
不要!破坏我的战利品啊——
仿佛能够听见那道身影的说话,随后,黑色的力量如怒涛狂澜般的袭来,周围的废墟中,有人尖叫起来,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吼着想要逃亡。双方相隔五里,力量瞬间袭至,黑色力量笼罩的前一刻,天地都为之一暗
大魔神王!成吉思汗铁木真!大黑天灭日神功!
他站在那儿,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寂寥之情,大战之前,南宫袖云等人都曾来邀他出山,但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关心着他的人,都已经逝去了。直到现在,即便他来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不过,下一刻,他还是并出了双指,朝着那力量切出去。
“破。”
啵的一声,力量被斩裂成两半,一半的力量超旁边狂泻而出,将那座京观轰散飞舞,无数的人头、尸首,在一刻的乱舞之后,在这横扫一个时代的滔天风浪里,尽成靡粉。
轰——
巨大地轰鸣之后,天地间的罡风陡然停了下来,那身影收敛了力量,瞬间迫近,他听见了那个充满威压的声音。
“你是谁!”
“我叫……”
他抬起头,如同往常一样,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1、
三十年前,明翰帝之初。
位于江南一地最为富庶的金川盆地以东,洛水以南,有着驰名天下云桂树的山脉名叫蔺苍山,山麓一侧,桂都因此而得名。蔺苍山山麓延绵,虽然山势不以雄奇著称,但其间魔兽纵横,杀机四伏。桂都连接南北商道,数百年间武道昌盛,如今天下十大家族中稳入前五的南宫世家踞于此地,因此桂都又被称为:天下剑门。
虽然建城于魔兽肆虐的群山之中,但两百年来由于南宫世家不遗余力的开拓,蔺苍山道的狭长地带中,逐渐也有了不输于江南一地的太平与繁华,每日里商旅来去,络绎不绝。当然,最为兴盛繁华的,自然还是桂都的武道,南宫世家以剑闻名,天下习剑之人对桂都无不趋之若鹜,挑战者、习剑者来来去去,南宫世家也广开方便之门,授剑收徒,每年五月间收徒之时,桂都之中武者聚集犹如京城大比,附近凶险的蔺苍山也正是锻炼弟子的最佳去处。
到得如今,桂都也已经是十余万人聚集的大城,其间剑派武馆数百,依附着南宫世家的势力生存着,至于更多的,自然还是居于桂都的十数万平民。武道为尊的年月里,平民如蝼蚁,但好在自司马家大致统和神州,建立大明朝后,相对于神州大地上最乱的黑暗时期,眼下还算是一片太平盛世,南宫世家对于辖下地区管理也颇为尽心,桂都一地即便位处蔺苍山中,偶尔受兽潮侵袭,却也能算得上是普通人居住的一方乐土了。
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
他是在这里长大的。
三十年的时间跨度,一路的坎坷,他对于曾经在这里的记忆,已经不多了。当然,有的是他真的忘记了,也有的,曾经是他刻意想去忘却的,但仔细回想之后,终究还是能记起来。
如今的神州大地上以复姓为尊,大明皇朝、九大宗门、十家百子,是组成这个世道的金字塔巅峰。据说许多年前,龙家拥有的并不是这个姓氏,千年前轩辕黄帝统和人族,在黄河一带建立起过最为繁华的文明。轩辕族式微之后,分出三个姓氏,分别是公孙家、姬家以及龙家,到得如今,只有公孙家还勉强维持这贵族的身份以及偏安一隅的势力,姬家与龙家的血脉则早已稀薄于茫茫众生之中了。
但有着一个看来辉煌的过去,就总会有人念念不忘。他从小的时候开始就时常听得父辈说起轩辕黄帝的事迹,说起龙家总有一天将恢复轩辕氏的荣光,他们家中倒也并非寒门,家传的武学“五海啸龙诀”据说便是从轩辕黄帝的“皇极惊世典”中演化而来,练到极处会有莫大威力。但据说总是据说而已,名字起得好听不代表手底下就真的有料,许多年来,龙家在江湖之上并无名声,顶多也不过被人视作保镖护院之流,这是数年以后,他才清醒意识到的现实。
到得他这一代,一家人定居桂都,父母在一个破落的小门派中担任武学师父,但雄心犹在。大他五岁的姐姐竟被起名“霸天”,后来当他能够看清前事时,也只能说是家中父母练功练坏了脑子。他是男孩子,以“傲天”为名则稍微正常一点。小的时候,父母说他们姐弟俩皆天资非凡,他也信了。姐姐在十一岁时便已出门历练,后来不知所踪,到他十岁时,父母旧伤发作,无钱医治,先后过世,在家中日日期待恢复轩辕氏荣光的教育下,才十岁的孩子也离开了家,决定进入江湖历练。
此后的两年时间,如同乞丐一般的走过了许多地方,到得后来,竟然阴差阳错地遇上了一场刺杀,他救下了一名小女孩,却是慕容家的小姐,名叫慕容芳宇。当时十二岁的他带着小女孩远行数百里,将对方送回家中。而在不久之后,他也折返桂都。
假如说这是一部传奇小说,可能他就因此走上了成为一代大侠的道路,他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后来的发展,并不如人所愿。
十三岁时,一户人家躲避仇家,过来桂都寻他父母。这户姓沈的人家以打造兵器维生,据说有家传秘法得人觊觎,不得已逃难至此。父母已经死了,他仍旧大方地让这家人住下,也因此认识了这家人的女儿,小他三岁的沈子汐,当然,在那时,那也不过是个聒噪的小女孩而已。
不久之后,一切都急转直下了。没有什么阴谋或是离奇的事件,当时的他无意间得罪了一位世家公子,被打断了全身筋脉,虽然保下一条命,但从那以后,就再也无法练武。沈家人当时尽全力照顾着他,可惜不久之后,沈家的仇人找上门来,小子汐的父母双双被杀。当时他刚刚从那一年的愤懑与黑暗里恢复一些神智,救下了小子汐,同时动用了慕容家给他的一样信物,请求南宫世家出面干涉,最终,子汐交出了家传的冶铁秘诀,对方才扬长而去。
想要成为大侠,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当时的他仍旧陷在无比偏激怨愤的心境里,对于那个与他相依为命,整日聒噪的小女孩也在生着气。但或许是属于龙家血脉中的那股偏执在作祟,他开始想要脱离身体里的经脉,练成一种武学来,这当然不可能。他试图去学武,哪怕是学一个花架子,整日里受到白眼只觉得别人看不起他,沈子汐给他打气时他却又觉得她虚伪。不能练武的时间里,他就是这样怨恨着所有人,到处想要学武,又绞尽脑汁地去想各种成为“高手”的方法。
两年以后,南宫世家的干涉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沈家的仇人才又折回来,试图杀掉当时十三岁的沈子汐。他事先发现了端倪,随后想要以自己的力量给这帮人“好看”,他设下陷阱,然而失败了,整件事功亏一篑,对方也要对他下杀手时,小子汐扑过来挡了一下,然后被打在烧红的炭火里。及时赶到的南宫袖云救了他们一命,从那之后,少女的脸上也已经被毁容。
那时的他并不懂得该为此道歉,从那以后,原本爱说话的少女也沉默寡言起来了。一个是无法练武的废人,一个是被毁容的女子,从那以后离开了桂都,在天下各地流浪。少女一路上仍旧以替人冶铁锻造维生,他则心心念念地想要找出一条路来,许多时候,是少女赚来不多的钱财,让两人得以果腹。
此后的许多年里,他们经历了许多的事情,无数的白眼、嘲笑,他的脾气并不好,许多时候挨了打,被毁了容的女子就过来抱住他,女子冶铁的技术越来越高时,有时候也会经历欺骗和出卖,有几次差点被杀,有几次差点饿死。曾经清秀的小姑娘因为一直冶炼铁器变成了身材高大却沉默寡言的疯妇人,他也是小部分知道他名字的江湖人口中的笑柄。
然而或许是许多年来执念的打磨,竟还真让他找到了一条偏执到极点的路,以沈家祖传的秘法,他也将身体当成兵器一般的打磨,经过了无数的苦难之后,他终于又重新拾回了力量。而在山中最后的那一天,沈子汐将自己投入了大火当中,以身体和灵魂完成了最后的祭剑环节。
从那熊熊地火中走出时,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已经可以震惊天下,为了这一刻,龙家或许已经等待了一千年,他则整整惦记了四十余年。然而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心神,当那道身影沉默地投入地火当中时,他忽然间发现,许多年来,他孜孜不倦想要证明的东西,已经没有意义了,能够为他见证这些事情,许多年来,能够站在他背后为他欢呼,为他加油,在过去与将来能够等待着他回家的人……已经没有了。
他的一辈子,心中都充满了火焰的激荡,充满了怨愤与不平,然而在那一刻,忽然间,就完全都平息了下来。
此后的两年,他在山里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然后是兽潮与妖魔族的反扑,在他们据说要决战的前几日,南宫袖云过来请他出山,他作出了拒绝。但是到得最后,他还是去了锡兰。
对他来说,或许是要寻找一个解脱……
直到他再度睁开眼时,面对的,是自己十六岁时的身体,那个破落的院子以及……桂都潇潇洒洒的,三月春雨。
他笑了笑,站在屋檐下,让雨落到脸上。
回首前事,真是恍如一梦……2、
沈子汐并没有学武的天分,不过,每当剑派里的师父教那些基本剑法的时候,她都学得很认真。
春雨淅淅沥沥地在窗外下,三月间,秦淮河水也渐渐的开始涨了。book/top/ 这场雨来得急,一只水鸭在和面上翻腾得有些狼狈,丫鬟扣儿在外面收起了衣服。元锦儿站在临河的『露』台边用一根树枝戳来戳去,然后扭头看从河面上驶过的花船。
花船的窗口敞开着,里面也有酒宴笙歌,被大雨惊动的姑娘和才子们跑到窗口瞧来瞧去,也有互相调笑搂搂抱抱的。元锦儿背靠栏杆看着这一幕,片刻,云竹也出来看这雨了,风吹动『露』台上两名女子的头发,船上便也有才子的目光被吸引住,朝这边望过来,同时也迎来几名女子敌意的注视。
元锦儿压住头发,撇嘴轻哼了一声,拉着云竹回房间里去了,只开了侧面的窗户看雨。
这是云竹的房间,床上摆放着针线与一些衣物,显然方才出门之前,云竹正在这里缝缝补补。这是给那些被收养的孩子们的旧衣物,有几件破了,云竹无事,拿回来补一下。锦儿在针线活上是没什么造诣的,倒不是『性』格问题,而是没怎么学过,青楼女子要学的是曲艺舞蹈,各种逢迎男子的技巧,晚上若是给客人缝补衣服则是赎身嫁人的趋势了,妈妈们倒也不禁止学,但也不会刻意去教。云竹会的,是当初当官家小姐时留下的手艺。
“本来还想去青苑那边看看的,居然下雨了,真无聊。”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元锦儿跪趴在椅子上无聊地晃来晃去。
“无聊就来跟我一起补衣服啊。”
“不会。”
元锦儿头一样,笑道,有点恬不知耻的感觉。云竹笑了笑,倚在床边拿起针线来,她衣着素雅,身形曼妙,倚在床边便仿佛是一副仕女图。锦儿看了一会儿,又有些无聊起来,喝茶、打滚、蹦蹦跳跳一阵。将古筝般过来拨弄几下,终究不太熟练,随后抱了琵琶过来,坐在窗户边。弦音轻动。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虽然曲艺之上都是云竹擅长,但随意唱起来时,锦儿的歌声也是婉转悠扬又不失清新的,云竹挑眉看了看她一眼。锦儿自顾自地唱了半阙,唱到白发渔礁时停了下来,后面就变成更加随意的哼哼了。歌声哼完,抱着琵琶看了云竹一眼:“云竹姐,你不觉得无聊啊?”
“什么无聊?”云竹咬断丝线,换了另一件衣服。
“整天安安静静的就很无聊啊,云竹姐你总是这么自得其乐的……”
“你觉得无聊我们来打双陆啊,把扣儿叫进来也行。”云竹笑道。
“整天玩那个也没什么意思嘛。”锦儿摇了摇头。将琵琶放下,走到床边替云竹整理了缝补好的一件衣服,随后张开双手躺在床上。片刻后又问道,“云竹姐,你当初当官家小姐时是怎样的啊?”
“读女训,做女红,跟人打双陆,捉『迷』藏什么的。”云竹停了停,“其实跟现在差不多,不过那时候还小呢,干什么都觉得有趣。”
“有没有想嫁人?”
“那时候我才几岁?”云竹白了她一眼,“不过后来有。心里面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大概也懂是像爹娘一样,跟一个人……一起过一辈子,不过男孩子很无聊,那时候就想,也许成亲。就是找一个男孩子,成天说话,也觉得很有趣吧。”
“就成天说话。”
“就是说话啊。”云竹笑了起来,随后垂下眼帘,“后来就……希望有一个人能救我出去。谁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呢,只是听人说,嫁人就是很开心的事情了。那时候希望有个人能帮我赎身,嫁给他,所以就拼命学琴唱曲啊,但见到的事情多了以后,反倒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开心了……反正不管什么时候想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其实也都是简简单单的几件,所以我不觉得现在无聊啊。”
“呃……”锦儿枕着手臂,目光苦恼地望着头顶的蚊帐。云竹却是笑了笑:“你就是想去青苑看那些才子说些什么吧?平时又没见你这么无聊。”
“嘿嘿。”锦儿『露』齿一笑。
两人说的其实是昨天在青苑发生的一件事。云竹与锦儿当时在那边,无意间撞上一群才子学人互相吹捧,互写诗词什么的,这当然也是常事了,然而吹捧到一定程度时,说起宁毅来,道那宁立恒只会当缩头乌龟,并无真材实料什么的,也说他最近都没什么新词问世,江郎才尽了,哪里比得上某某某某云云,于是他们在这边作词,咏古抒今时,云竹便到隔壁的院子里弹琴唱了这一曲《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这自然是好词,不过宁毅往日里并未拿到众人眼前来,只是以唱歌的形式告诉了云竹。她有意让隔壁的人听到,唱完一曲,那边果真鸦雀无声了,一帮才子打听这是谁的新作时,云竹便叫了青苑中的人告诉他们这是宁毅的词作,拉了锦儿便走。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她平日里并不是爱现的『性』子,只是关系到宁毅时,偶尔才有这等反应。锦儿倒是想偷偷躲在那边看这帮才子脸上的表情,抱着柱子不肯走,但终于还是被云竹拉得跑掉了。
锦儿本身就是爱玩爱闹爱起哄的『性』格,昨天没享受到扮猪吃老虎的快感,今天早上准备待宁毅过来时跟他说这事,但宁毅大概有事,早上没来。她就想着白天去青苑,看这件事情有没有传开,结果又下起了大雨,这就真是郁闷了。笑了之后,眨了眨眼睛:“云竹姐,你说,他今天早上没来,是不是他家里的那位生了?”
“呀……”云竹不小心一针扎在了手指上,放进嘴里吮了一吮,随后没好气地打了正饶有兴致望过来的锦儿一下。
“云竹姐,你也在意的。”
“当然会在意。”云竹轻声回答了一句。
“男人真烦。”锦儿将目光转向蚊帐顶,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一句,“他连娶你过门都没说,你干嘛还喜欢他啊……”这倒不是问句了,类似的事情,两人早说了好些次。她们也不是什么女权主义者。宁毅要娶她过门才是真的有难度,但心中总会有些期待的。
云竹安静了好一会儿:“锦儿,你知道立恒他干什么都很厉害吧?”
“嗯,这个我承认啊。”
“但他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厉害。”
锦儿瞪大了眼睛。陡然翻过了身子,趴在那儿,双手绞在一起,望着云竹:“云竹姐,你们那个啦?”
云竹双唇一抿,轻轻踢了她一下:“我哪里有说这个!我是说……养个女人在外面,对那些你我认识的才子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吧?”
“嘿嘿,嗯。”
“他很烦,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心里面也过不去。虽然面上看不出来……”
“呃……好像有一点点。”锦儿想了想,“嘁,大男人,真没用。”
“我很喜欢。”过得半晌,云竹停下了针线活。低着头笑了笑,轻声道,“他自己恐怕都没有意识到。可是我很喜欢。对他很厉害的那些事情,我只觉得是应当的,当然就算不厉害也没什么。但就是对他一点也不厉害的这件事,锦儿,我真的很喜欢。”
她眨了眨眼睛:“立恒什么时候都从从容容的,可是……也许真的是在金风楼里呆久了吧,只有这件事,我一早就看出来了,也许他自己也看出来了,可就算看出来了他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想啊。能看到他这个样子,别说我是如今从良后的聂云竹,哪怕我还是以前的官家小姐,接下来不管怎么样,我也都认了……”
她说完这些,继续低头缝补衣服。雨还在下,锦儿趴在那儿看了她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你啊……”
春雨将这栋小楼,将整个江宁城淹没在一片水雾里。苏宅,宁毅夫『妇』所居住的小院子里,正经历了半个上午的忙『乱』,因为早上的时候苏檀儿腹痛,以为还是是要生了,产婆接过来之后,发现是虚惊一场,但真正的分娩,恐怕也就是在这一两天,挽留了产婆在府中住下,宁毅也正在房间里安抚着妻子的情绪。同一时间,一则诡异的流言正在苏家二方三房几名特定的人物间口耳相传,这是关于宁毅与一位从良的名『妓』有染的消息,消息来源,则暂时未知。
“属实吗?”
“不知道啊……”
“若这事是真的……”
“可大可小啊,你们想清楚……”本书首发[熬夜看书] 无弹窗阅读
“最后的破局机会了吧……”
黑暗中的小范围传言,暂时并未惊动宁毅以及大房的众人,而也是在这个下午,越来越大的降雨中,江宁城的一端,一场厮杀,正籍着雨势的掩盖,在城中的几个院子里发生着。
哪里有人,哪里就有江湖,这几间院落属于江宁城中一家规模颇大的帮派所有,帮派的头领名叫程烈,而这帮派的名字,与曾经天南武林红极一时的霸刀盟仅有一字之差,名叫“百刀盟”。
但实力显然是要弱上许多了。
如今在百刀盟的院落间已是一片尸身与鲜血,杀进来的是十几名身披黑『色』蓑衣的男子,有着还背着包袱,看来是旅人打扮。程烈手下的大将在方才的一番厮杀中都已死光,如今他半身是血,拿着已经被劈断的长刀,倚在正厅的柱子下,看着『逼』近过来的、手持一双板斧的壮汉:“你、你们是谁……”
“嘿,死了以后,记得爷爷的名字……爷爷叫李逵!敢动我兄弟的,偿命吧!”
巨斧轰然劈下!
门外的街边,啪的一声,有百刀盟三个字的牌匾在雨中跌落地面,同样身披蓑衣的席君煜回头看了一眼,扭头跟旁边的一名男子闲聊了几句,再回头时,一辆马车从街道那边过来,又是几个人下了车,也都是穿着既避雨又能掩藏自身特征的黑蓑衣。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戴着斗笠,背后背了一杆长枪,虽然斗笠下是颇为俊逸的面容,但看来总有一份愁容隐藏期间。
席君煜拱了拱手:“几位兄弟也到了,林大哥,您是东京出来的,不知道觉得江宁如何啊?这地方我熟,待会小弟找个好馆子,给几位哥哥接风洗尘。”
几人拱了拱手,当先那男子则是点头“嗯”了一声,转头望向旁边的院子,虽然院门关着,又是大雨,但里面在发生什么事情,他却仍能够听得出来。
“席兄弟,这次咱们来江宁是为了正事,你私人寻仇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切记勿要误了正事。”
“自然自然,谢林大哥教诲……”
“没事。”对方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从他身边走过去。
席君煜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虽然这段时日以来大伙儿都是以兄弟相称了,但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对于某些人,仍旧有着莫名的畏惧和敬畏感,例如军师,又例如眼前这位曾经的——
八十万禁军教头!
——————
才
子
阁
小说更新最快
w.
e.
m
---------..
妻子即将分娩,家中的各种事情说多倒还是不多的。听说了百刀盟盟主程烈被灭门的消息时,宁毅正在揣摩方才看见的苏文兴等人的古怪眼神,然后,也就微微愣了一愣。
作为在江宁一带规模还算不错的帮派,百刀盟算是苏家背后的一支打手,最主要还是在苏家大房背后,虽然经历过杭州那样的江湖阵势之后,宁毅对于百刀盟这种盘踞一地勾结商户豪绅收收保护费的门派已经没有多大感觉,但毕竟身边还是得有一支这样的打手队伍,一旦百刀盟倒了,苏家恐怕就得找一批另外的。
对于宁毅来说,心中的想法也就仅止于此了。对于百刀盟或者那程盟主,宁毅与他们毕竟并没有多少来往,顶多是见过两面,做过几次比较恬不知耻的自我介绍。江湖仇杀,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事情,宁毅也不会觉得程烈的死之于自己还有多少的关系,心中默哀一番,叹一口气,也就是了。
家中与程烈关系比较好的应该是岳父苏伯庸,另一方面,苏檀儿身边平日里有接触这类事情的,则是平素看来相对沉默安静的丫鬟娟儿,又或是与程烈有私交的耿护卫等人。听说了噩耗后,娟儿的情绪便明显有些低落,宁毅安慰了几句,状况倒还稳定的苏檀儿对宁毅说道:“相公,爹爹大概已经赶过去了,你也带着娟儿过去一趟吧,家里这么多人,我没事的。若是宝宝,我让人去找你们,你们也能赶回来。”
毕竟是灭门的惨剧,宁毅点点头,也就答应下来,随后又安慰娟儿道:“虽然江湖仇杀什么的不算奇怪,最近又局势动荡。但江宁的治安一贯还不错,这事情真是闹太大了,官府不会坐视的。我也托人帮忙查查。”
这类事情毕竟还是太大,对于苏文兴等人方才目光的些许诡异。宁毅便抛诸脑后了,反正最近一段时间,二房三房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苏文兴是苏仲堪的儿子,宁毅与苏檀儿不在的时候,二房三房引起的波澜,少壮派中也是以他为首,如今苏檀儿与宁毅回来。苏愈开始发飙,吃进二房三房肚子里的一些东西,就得吐出来,虽然比起苏檀儿与宁毅离开之前二房三房还算赚了,但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再拿出来一部分,总会让某些人觉得不爽,更何况也是折了面子。
于是这天傍晚,便与娟儿一道去看了百刀盟被灭门的现场。宁毅也顺道约了已经抵达江宁的闻人不二,托密侦司帮忙查一下这到底是江湖上哪一号人动的手。
“另外……最近好像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宁毅说道。
“没有吧,外面有眼线的。你过来的时候……应该没有尾巴才对,而且这是江宁了……”
“可能是我搞错了。在杭州那边的时候警惕成习惯了,现在还没怎么放松,就算在杭州的那边被人记恨了,这个时候方腊水深火热的,也不至于会过来找我动手……啧,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了……”
“什么医生?”
“没什么。”
“呵呵,真正在杭州被你得罪得狠了的,无非也就是霸刀的那位刘姑娘,你都已经摆平了。哪里还会有人盯上你。”闻人不二是清楚宁毅与刘西瓜之间故事的,这时候语气倒也有些狭促,随后却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不过你这样一说,最近确实有一批跟方腊有关的人经过这里……不过不归我们管……”
“什么?”宁毅皱了皱眉。
“破城的时候。还有一路之上,抓了好些人,有一些中小头目,也是在绿林中有些名声的,要押解往京城,第一批的话,明天就到这。立恒你这样一说,会不会有摩尼教的余孽准备劫下他们?或者是顺便盯上了你?”
宁毅想了片刻:“……做个预防吧。”
“嗯,我回去告诉驸马爷,那边插一插手。”
“呵呵,我才不管那些事情,重要的是我家。”
宁毅拍拍他的肩膀,两人一时间倒是都笑了起来,大致交代完毕之后,闻人不二轻声说道:“另外,你之前交代的一些事情……”他将事情说完,“最后,决定到我们这边帮帮忙吗?”
“有些想法,不过檀儿生了孩子以后再做决定吧,不管干什么,以后恐怕都少不了有联系的。”
闻人不二点了点头,随后肃容拱手:“虽然在下虚长几岁,但立恒你在运筹布局上的手段,我是佩服至极的,将来少不了仰仗立恒了。”
这些事情说完,宁毅方才与闻人不二分开,去百刀盟那边领了娟儿回去。第二天是农历的三月二十七,这天接近正午的时候,苏檀儿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均安。苏家便是一片隆重热烈的气氛,张灯结彩,锣鼓鞭炮齐鸣,只是该起个什么名字,苏檀儿极度疲惫之下,一时间倒还没什么人提起,也没有人多来打扰一直在房间里陪伴妻子的宁毅。
孩子既然出世,接下来,便有人要上门道贺了,二十八这天过来的倒基本上是苏伯庸的平辈朋友,也不至于过来打扰苏檀儿。宁毅则写了几封帖子,出门准备送往驸马府。他原本倒也不打算孩子出世的第二天就出门的,但主要还是因为关心是不是有方腊系统的人盯上了自己,这事情攸关全家性命,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马虎不得,早去早回便是。
先送了给康贤的帖子,对陆阿贵也打了招呼,随后再去找闻人不二,他如今住在江宁城中的客栈里,距离驸马府倒是不算远。见面之后,闻人不二先是道了恭喜,问起方腊那边的事情,倒也还未能确定。随后,却是说起另外的一件事,宁毅几乎是在半年前交代的,此时终于有了结果。
“他们如今便在客栈之中,你去见上一见?”
“我还没打算入你们的伙,这样不好吧?”
“你也说了,迟早会有来往。你跟他们也不算是生人了。老实说,你露个面,也能吓一吓他们,让他们知道咱们这边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拜托了。宁兄弟。”
宁毅想了想,点了点头。
同一时刻,客栈一楼的房间里,齐新勇、齐新义正在擦枪,齐新翰倒了茶水给两位兄长递了过去:“二哥三哥,这事情真就这样决定了?”
“要想报仇,也只能这样了。”齐新勇说道。
“找刘西瓜?”
“不找她还找谁?”
“我想杀的是方腊。”齐新翰蹙了蹙眉。
齐新勇、齐新义、齐新翰这三兄弟。原本是方腊麾下参知政事齐元康的第二、三、五子,齐元康叛乱时,老大与老四死了,他们打不过刘西瓜,便也只能一路逃出来。齐家索魂枪技艺惊人,但三人流落江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随后便被闻人不二安排人找上。几个月的时间里,很有诚意地为他们摆平了一些麻烦,同时劝他们入伙密侦司。无论是为父报仇,还是报效国家,洗白从前,都可以。
此时齐新义手中的钢枪脱成三截,在他手上晃了晃,如同三节棍一般的钢枪在房间里呼啸舞动几下,随后啪的组成一柄直枪。他是相对沉默的,道:“圣公被围成那样,败亡只是时间问题,我们怕是杀不了了。”
“加入他们也好。加入之后,让他们将我们安排在南面的军队里吧。”齐新翰道。
齐新勇眯了眯眼睛:“杀方腊,杀刘西瓜,都是父仇,可就算这样了,当初毕竟一起反过。战场上杀我们以前的那些人,你动得了手啊?要这样,我们何必辗转这半年,还不如出城就投了朝廷?”
他这话说完,外面已经有脚步声停下,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说得有道理。”
这说话的语气有些平缓,门推开后,是个年轻的书生,闻人不二在一旁跟着,那书生目光安静,三人隐约觉得有些眼熟,而到得第二句话时,便令得齐新义陡然握紧了手中的索魂枪,另外两人,也是陡然站了起来。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不用起来,三位齐兄。坐吧。”
那诗句乃是他们伏击刘西瓜那一晚刘西瓜说出来的,腔调语气他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在这之后,眼前这书生便已经如同主人家一般的走了进来,笑着拱了拱手。几人对望片刻,书生笑着走向了一边的茶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正式认识一下,在下血手人屠宁立恒,好久不见了……当初在那长街之上,宁毅陡然出手之后,名字还没有报完,齐家几人就已经飞也似的跑掉,对于那段时间自己的拉风外号一直被人鄙视的状况,宁毅还是有点耿耿于怀的。略略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之后,接下来无非就是故作高深莫测的一番闲谈,闻人不二再适当地在旁边添油加醋,指出他当初在霸刀营卧底,彻底搞翻了霸刀营的事情,齐家的三兄弟,自然也就没法对宁毅产生太大的记恨,留下来的,反倒是宁毅这人不好惹的印象了。
眼下的见面,为的也就是这个效果,招呼打完之后,便有闻人不二的一名手下过来,悄悄地跟闻人不二说了些什么。不久之后,离开齐家三兄弟的房间,闻人不二说道:“查清楚了,人也抓住了,跟踪你的不是什么方腊余孽。”他表情精彩,微微蹙了蹙眉,“是你家的下人。”
“嗯?”
“他说……”闻人不二一脸神秘,随后笑了出来,“说你与一位从良后的名妓有染,他是受了你家几位少爷的命令跟踪你的,要查清楚这个事情,你待会自己问问吧。呵,这种事情……看来你家二房三房的那些少爷,真被你们夫妻俩给逼急了。”
闻人不二毕竟是情报系统的人,要拉宁毅入伙,自然也查了他家中的情况。他话没说完,宁毅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在那儿站了片刻:“我不问了,人放了吧,我先回家。”
“嗯,有需要就说一声,不过这种小事……”闻人不二摆了摆手,“反正……虚惊一场了,不是方腊那边的人最好,我差点让驸马爷知会那边加强警卫,事情虽然没错,但你知道,不是一个衙门的,这边就不好插手,人家会说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大概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闻人不二也有些絮絮叨叨的。当然在他而言,这种事情既然提前知道了,也就不算是什么问题,不过,也就在宁毅准备回去的这个时候,苏府当中,正有一名下人几乎是带着哭腔地在苏文兴等人面前报告着不久前发生的时:“小四被抓了,我亲眼看见的,马上就回来了,五少,听说那宁姑爷在官府也有很多关系……”
“他在官府有关系还真能对自己家里人用不成!”苏文兴目光阴郁,陡然站了起来,“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待那人退下了,他才回头与房中几人说道:“现在他知道了,你们说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啊……”
“等着他回来弄我们吗?”
“能怎么样,现在他知道了,你斗得过他吗!”
“本来就说了,事情查清楚咱们放放流言就行了,他知道是谁啊……现在人被抓了!你们选的什么人啊!肯定把我们供出来……”
“那现在能怎么样!”苏文兴吼了一句,“都已经这样了!”
“要不然咱们先去告诉二堂姐?”
“她刚刚生了孩子,你这个时候跑去告这种状,不管那边反应怎么样,爷爷都能打死咱们!”
“本来不是要选在这个时候的啊……”
“要不然,文兴,告诉你爹?”
“这种事情把我爹拉下水有什么用……”
争论之中,外面鞭炮声便也响了起来,仍是庆祝苏檀儿生了孩子的,大概又有人过来拜访了。苏文兴想了想,陡然拧起了眉头。
“现在这事只有这样了……要么等着宁毅回来弄我们,要么……把你们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能叫上的——主要是能站在一块的女人全叫上!二姐的孩子才刚生出来,咱们忍不了这样的事情,姓宁的欺负到我们苏家人头上来了,二姐现在听不得这样的事情,咱们家里人得替她出头!好了……”
他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看众人,猛地一跺脚:“你们……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叫人——”RS
最快更新,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