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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娟儿说起那件事情时,小婵正在给家中新出生的孩子整理那些小衣服,看见娟儿的神情,委实是有些被吓到了。

    事情暂时恐怕也只能跟她说,现在跟杏儿姐说没什么用,一时间也不能报到小姐那边去。小婵是有些不相信的,一时间脑子都有点懵,但娟儿一向不说什么没把握的话,就算暂时根本无法考虑问题,两人也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一路朝苏府侧门过去,试图去寻了宁毅回来。

    小婵是知道宁毅的去处的,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该到路上看看又或是是套辆马车出去,走在路上,小婵都快哭出来了。

    一路回来时,宁毅便看到了刚刚出门的两名少女。

    小婵一看见他便愣住了,一副想哭的样子,回头走了一步又转过来,娟儿低着头站在一边。情况是有些诡异的,宁毅也眨眨眼睛站在了那里,他此时心中自然也有事,已经明白过来昨天苏文兴等人望他的眼神涵义何在,但此时才将跟踪者抓住,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倒是不明白小婵与娟儿为什么会这样。过得好一会儿,娟儿才偷偷拉了拉小婵的衣袖。宁毅开口道:“怎么了?”

    小婵双手握起拳头在那儿低头片刻,才看着宁毅的腰带道:“姑爷,他们说、他们说……”她说了个开头说不出来,娟儿伸手戳了戳她的腰肢,小婵看了她一眼,才道:“他们说,姑爷在外面养了有女人,是个……是个叫做聂云竹的从良……妓女,姑爷……”

    她抬起头看着宁毅,眼中有询问与探究的表情,但眼看着就要流出眼泪来,宁毅倒是沉默下来,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娟儿:“然后呢?”

    “他们叫了二房三房的一些堂嫂表姑娘,反正是……那些女人……出去找那个聂姑娘的麻烦了……”大概明白小婵此时的心情复杂,一直低着头的娟儿抬了抬头,只是也有些怯生生的。随后补充道,“倒是没有去打扰小姐。”

    “倒是难得的做了几件聪明的事情。”宁毅听完这些,不由得笑了出来,但那笑容转瞬即逝,他拍了拍小婵的肩膀,单手将她抱了抱,此时尚在宅院的侧门。小婵的脸顿时红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知道了。”

    他回到苏府,牵了一匹马,随后朝着秦淮河那边过去。门口的小婵与娟儿互相看了看,到得现在,她们都还不清楚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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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云竹与锦儿来说,事情也是突如其来的。这天中午她们才从竹记那边回来,两人的日子过得一向清净。这个时候,家中也没有别的什么人,锦儿的丫鬟扣儿。云竹的丫鬟胡桃以及其相公二牛,加起来也不过五个人。平素二牛在这边帮工做些粗活便会与妻子回去不远处的家里,这天虽然没有回去,然而当二十多人陡然砸上门来,五个人的些许抵抗,其实也是无济于事了。

    除了二房三房的一帮妇人女子外,跟随而来的,还是有好几名苏家的家丁护院在其中。当人群忽然冲进来时,正在厨房那边劈柴的二牛放下柴刀,拿起一根木棒就要反击。但随即就被打倒在血泊中,女子的尖叫与哭声响起来时,对于云竹与锦儿来说,对于整个局势,她们瞬间就懵了。

    正妻家的女子寻男人养在外面的女人的麻烦,在这个年代来说。有着天然的正义性,哪怕摆在公堂之上,也没什么衙门老爷会在这样的家务事上倾向于这种云竹锦儿这类的女人。顶多说这男人真是愚蠢,本是一件风流之事,却摆不平手尾。对于云竹来说,有些事情或许是一早就有过心理准备,又或许也看见过其他类似的事情,当置身其中时,一开始自然是茫然无措,眼看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女人涌了进来,随即就是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她心中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情,但更多的,终究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记得自己大概是叫了一声“锦儿”,锦儿也叫了一声:“你们干什么!”随后的事情就近乎浑浑噩噩了,无数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有人过来揪她的头发,有人要打她,脸上好像挨了两下,但她也不清楚,她自己身体上都没什么感觉了,甚至有人要扯她的衣服,她也只能紧紧抱住自己。想要寻找锦儿,但锦儿被隔开了。

    元锦儿也仅仅是挣扎了片刻就被声音淹没了,性格上的泼辣在这时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没有宁毅那样的心性在这种群体的暴力前根本就意义不大,最主要的或许是因为在她的心中也并不觉得自己这边具有正义性。那些女人冲过来时,她第一时间还想发狠拼一拼,但随后就也没了办法,当初看见云竹受伤把人撞进水里扎死的狠劲在四五个骂骂咧咧的妇人面前失去了意义,一开始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随后头发被揪乱了,身上被打了,七八只手伸过来,厮打也没有效果,当感觉到有人在脸上抓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的时候,她心想自己被破相了,随后就哭出来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小楼边的这条街道上一时间成为了景观。白日里这边的行人本来也不算太多,但不久后就聚集起来了,人们口耳相传着发生的事情,随后就看见两名女子被揪了出来,一群妇人谩骂厮打,也有人在跟周围围观者进一步解释着发生的事。

    “我家里堂妹才刚刚生了孩子,今天就听说有这件事……”

    “太过分了!”

    “昨天才生了孩子,身体本就不好,这事情会闹成什么样子啊……”

    “狐媚子不要脸!”

    “实在是气不过了……”

    一番添油加醋之中,周围的人也都愤慨起来。

    “这种事怎容得了她俩……”

    “浸猪笼……”

    “划花她们的脸,看她们以后还随便勾引男人……”

    “先拿屎尿淋淋她们……”

    “长得倒是好看,却不想是这样的人……”

    “就是这种女人才到处勾引男人……”

    “那男人在哪里,他也该被抓过来!”

    周围的言语嗡嗡嗡的响着,同时也传入云竹与锦儿的耳朵里,锦儿好不容易抱着了云竹,已经哭了起来。云竹紧紧地搂着她也抱着自己的身体,咬紧牙关紧抿双唇,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有人又要过来撕她衣服时,她才用力打了一下。随即引来更加高声的谩骂,脸上又被打了一下,那些女子拳打脚踢,随即听得“哗”的一声,外裳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她在挣扎中倒在地上,锦儿“啊——”的哭叫了一声。但也没什么用。

    “撕了她的衣服给大伙儿看看!”

    “浸猪笼……”

    “把那个男人也一起叫过来……”

    周围的人也已经开始起哄了,声音越来越大,但云竹感觉自己已经听不到什么,混乱之中,有那么一瞬,恍然听到了马蹄声,周围的声音好像歇了一下,但实际上。目力所及还是无数人的手脚、衣裙,她与锦儿被包围在了中间……

    宁毅从奔跑的马上跳下来的时候,厮打的人群确实是安静了一下的。因为已经有人看到了他,几个领头的妇人交换了眼神,周围的人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起哄,几名苏家护院已经迎了上去,试图拦住有些粗暴地推开了人群过来的宁毅。

    其中一名妇人便高声喊了起来:“宁姑爷!这件事情你插不了手!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交代吧!”

    其余的女子也起哄起来:“是啊、对啊。”的叫:“瞧你做出的好事!”

    “檀儿才刚刚生了孩子……”

    “我们气不过,是来替她出头的!”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那边挤进来书生的正是男主角,其中一人便要从面拉他,与此同时,一名中年护院也已经过来了。他在苏家身份也算是高的,有些武艺,基本与耿护院差不多,看来沉稳凶悍,伸手就挡在宁毅面前,蒲扇大的手掌按住宁毅的肩膀:“姑爷。”

    这中年护院已经三四十岁。魁梧高大犹如一面墙,宁毅却看来文弱,穿着书生袍,这也是后方旁观者敢随便乱管闲事的原因。那护院倒也不想伤了宁毅,步子一沉,只想将宁毅推在这里,但宁毅步伐未停,随着跨步前行,反手一巴掌就抽了出去。

    啪的一声响起在空中,随着鲜血与飞溅而出的牙齿,那护院朝着侧后方踏踏踏的就退了出去,指摔进了一旁的秦淮河里。

    后面拉着他左手的那名男人在仓促间被拉得随着宁毅前行了好几步,宁毅反手一抓,一甩,这人“啊”的一声,身体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砸在地上,这只是区区片刻时间,宁毅步伐甚快,另一名冲过来的护院被他单手抓住了脖子,钳着向前走了几步才扔到一边,捂着脖子在地上拼命咳嗽。

    转眼间,宁毅就与那些妇人拉近了距离,也看到了在她们包围的中间正努力拉着被撕裂的衣服破口的云竹,还有抱着云竹跪趴在那儿哇哇大哭的元锦儿。

    声浪随即又飙升起来:“宁姑爷你还敢这样!”

    “你做错事情你还打人……”

    “你对得起檀儿吗……”

    “狗男女,打死他们狗男女!”

    “你一介入赘之人,无法无天了……”

    一般遇上这样的事情,就连多大的官员多高身份的人也得忍气吞声,她们心中还是认为宁毅是不敢乱来的,但纵然这样子想,宁毅究竟还是杀到眼前来了。宁毅在杭州的事情已经传了好一阵,但他对家人颇好,这是让她们觉得宁毅终究不敢太过分的原因,他陡然冲来,恐怕也是虚张声势。声浪之中,一名妇人提了一只马桶分开人群冲过来:“来了、来了……”

    这是苏文兴的一名表嫂,长得三大五粗的,在苏家为人极为泼辣,方才便跑出去寻东西羞辱云竹与锦儿,这时候过来,看见宁毅过来了,虽然愣了一愣,但随即便冷哼了起来:“宁姑爷,你就算过来也救不了他们!”

    宁毅面色冷峻,已经走过云竹跟锦儿身边,直接朝她逼近了过来,几名妇人试图拉扯他,也只能随着他往那边退。

    “放下!”

    一面走,宁毅一面说了一句,其中一名妇人已经伸手拉紧他的衣服,随后宁毅只是反手一巴掌,将那妇人打得踉跄退开。如果说方才打几名护院还只是让众人有些意外,这一巴掌就真的把周围的人都给打懵了,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男人,他若是屠夫打扮也就罢了,偏偏穿了一身书生袍……

    有人大叫起来:“你敢!”

    那提着便桶的表嫂也愣了愣,一时间直跳脚:“这还了得!宁毅你……”

    “放下!”

    宁毅已经逼近而来。

    “啊——”

    啪的一巴掌,随即而来的还有哗的一声,那妇人将马桶直接泼了过来,随即,一记耳光响起在她脸上,将她打倒在地。恶臭四溢,马桶哐哐哐的乱滚,宁毅被泼了半身,周围的人也被波及到,但这一下,周围真的是安静下来,就连在那边哇哇大哭的锦儿都保持着在哭的姿态愣住了。

    宁毅站在那儿,对身上的恶臭犹如未觉,地上的妇人牙齿被打掉了几颗,宁毅实际上还是收了手的。那妇人吐出鲜血和牙齿,哇的哭起来,口中开始透风的大骂,周围的人也开始叫嚷起来,宁毅一脚便踢在那妇人的肚子上,将她的哭声踢了回去。

    这一下更是群情激奋,周围的人也都喊了起来,随后,但见火光闪了闪,宁毅扬起手,“轰——”的一声震彻全场,几米外的树上,枝叶被打得掉落下来,砸在围观者的头上。身上虽然被淋了那些东西,但火铳毕竟放在袍子里,没有被淋湿,他开了这枪,待那妇人缓过神来还要哭喊,走近过去,将枪口按在了她的头上,枪里自然没有火药跟子弹了,但带着开枪后的余温。

    “再闹我就打死你。”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信不信?”

    信与不信,一时间也没人敢再闹了,旁观人群中纵然有说话的,片刻间也没什么人敢高声大骂什么的,大概是将宁毅当成了疯子。片刻,他站起来,转身朝云竹那边过去:“回去告诉苏文兴,我待会去找他算账。”

    说完话,他走到云竹锦儿前方不远处,略有些尴尬地指了指身上,随后露出一个笑容:“有地方可以洗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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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一直觉得,找不准这一章的心情,终于码出来了。

    章节名抄袭自圣者晨雷的《明末风暴》,嘿嘿_。。)

    时间是下午,宁毅还未回来,苏家已经是吵吵嚷嚷地闹开,陷入一片混乱与激愤的狂热中了。

    “居然会出这种事情,那还了得了!”

    虽然之前苏文兴说过这事情不好闹到父亲那边去,然而当一群妇人哭哭啼啼地回来,首先惊动与波及到的,还是苏仲堪这些家中长辈。倒不是他们消息灵通,而是苏文兴也并非没有脑子,一看到众人被打的那个样子,听了事情的经过以及她们带回来的话,他就知道,这件事情自己是抗不下去了。

    宁毅会不管不顾地出这样的重手,委实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但既然已经出了,也就代表了他的决心。他在杭州可是杀过人,跟方腊那些匪人打过对台的,真发飙了,现在能够压住他的,也就只有苏家的家法了。

    这事情先让一群妇人哭闹到苏仲堪苏云方那边去,然后人群就涌到了前方正厅当中,被惊动的还有族中两位老人。苏仲堪是知道自家儿子的脾性的,先就让人将苏文兴揪了过来,声色俱厉地问起他事情的来龙去脉,苏文兴便将事情交代了。

    “这件事情真不关我的事,谁知道姐夫为什么就要扣在我的头上啊,是哪里首先传出来的我也不清楚,可我们听了当然心里有气啊,他在外面养了女人,二姐才刚刚生了孩子……这关我什么事啊,他把表嫂打成那样了,都快死了爹你也看到了……爹,你们得想想办法啊,二姐夫这人有多厉害家里人都知道,他现在把这事扣在我的头上了,我怎么办啊……”

    “你不要叫他二姐夫!”苏文兴一番哭诉,苏仲堪脾气也上来了,“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十几个妇人哭哭啼啼地回来,已经足够将整件事闹得举家皆知。不到片刻,正厅附近就已经挤满了人。对于在家中一贯受到优待却是入赘身份的宁毅出了这种事,旁观众人多少也都是有幸灾乐祸的心态的,随后的声讨、起哄。也就更为严重。

    另一方面,苏仲堪根本不相信儿子没有参与其中,但在这件事上,过分的就真的是宁毅,在外面养小的,被发现以后竟还丧心病狂地打家里人,一个大男人把一个妇人打得半死。这样的赘婿,根本就是在打全家人的脸。不论事情在小细节上有些什么变化,片刻之间,他也已经咆哮着召集了家丁护院,另一方面,将事情通知苏伯庸,只有在应对苏檀儿的方面,让他也有几分犹豫。

    “檀儿那边……她才刚生了孩子。你们就不要去惊动他了,这件事等大哥来了,再考虑怎样告诉她吧……还有你们。给我安静些!待那畜生回来了,立刻让他过来!”

    苏伯庸一时间没有出现,但气氛片刻间就已经肃杀起来,护院被安排一批在正厅,安排一批在各个门口,苏仲堪仔细询问着整个事情,一个个关于宁毅包养名妓以及今天打人的细节也就更加丰富起来,众人议论着,商量着,更加的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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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了。差不多了。”

    秦淮河边的小楼之中,冲了个澡的宁毅换好了衣服,将头发在脑后束好,云竹过来,低着头给他围好了腰带。

    “乱七八糟……事情还真是凑到一块去了。元宝儿你还好吧?”

    之前的那场打闹,毕竟是及时制止了。虽然被弄得非常狼狈,但云竹也好,锦儿也好,终究没有受伤或者是破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此时换了衣服整理一下,大致恢复到还不错的样子,但精神上受到的冲击终究还是在的,那边锦儿脸上还有些红痕,坐在那儿绷着张脸一言不发的生气,看来竟也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云竹,换了衣裙之后看起来比平时憔悴单薄许多,但脸上倒是有着些许的焦虑。

    “你这样子……打人……回去以后怎么办啊……你太冲动了……”

    她担心的是宁毅回家后的交代,那边锦儿已经偏过头来:“哪里有什么冲动,她们、她们……哼……”她恨恨地看了看宁毅,随后又将脑袋骗了过去。

    事实上,此时元锦儿的心中恐怕也不知道是在恨些什么,那些女人,又或是这一切的根源宁毅,再或者是自己在先前的那场混乱中被打得那么惨,竟然还哭了,平日里想得好,关键时刻却没能保护好云竹姐等等。宁毅倒是摇了摇头。

    “没事的,我会处理好,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相信我就行,虽然这次确实有点措手不及……”他过去拍了拍元锦儿的肩膀,“是我的错好了吧,我先走了,你……陪着云竹。”

    “滚。”

    “呵。”

    “你别为我们……做得太过啊,我们没事的。”云竹认真叮嘱道。

    “嗯,我有分寸。”

    小楼之中其实还是一片狼藉,但眼下宁毅也不可能留在这里替她们整理了,被打伤的二牛好在没什么大碍,扣儿她们在混乱中也受了点伤。宁毅稍微看了看,转身出门,闻人不二也已经过来了:“闹这么大?”这事情也确实是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这里麻烦找两个人帮忙看一看,不要再出这种事了。”

    “这个没问题,你现在要回去?”

    “总不至于留下吧。”宁毅笑了笑,“这种事情,也得早点处理一下啊。”

    “要不要……驸马那边派人陪你过去?”

    宁毅摇了摇头:“不用,家事还是尽量控制在自己处理的范围内吧,其它的关系……压人还是可以的,我也会用,但没必要真的拿出来,要真的拿出来,事情就复杂了。”

    “你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你回去怎么交代?”

    “呵,苏家难道比楼家还厉害?”

    “可你毕竟是入赘进去的。”

    宁毅笑起来:“大家都觉得入赘进去就得怎么怎么样,说句实在话,我从来没放在心里过。或者也是因为淡化了跟他们的关系,所以之前没遇上这次的事情吧……没关系,世上的事情,理所当然从来打不过形势比人强。他们以为入赘就是我的形势,我也该认认真真地告诉他们一次什么是他们的形势了……本来以为这次我们回来,老爷子把家里整完了以后,他们就该死心的,没想到还是得走到这一步……”

    闻人不二的手下牵着马过来。宁毅说着叹了口气,也有几分感慨,苏家二方三房的几次躁动。到这次他与苏檀儿回家之后,原本是该真的平息下来,苏文兴这些人也该认命了,想不到会出这样的枝节。闻人不二皱了皱眉:“你到底想干些什么啊?”

    “要是死了人,或者死的人太多压不住了再找你。”宁毅道,随后摇头,上马,“不过应该不会到这一步。”

    “喂!”

    “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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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将尽。阳光也渐渐的垂落西头了,傍晚将至,却也是一日之中最为明亮美丽的时刻。天际像是被烧红了的琥珀,有一种清澈的美感。

    苏家正厅当中,话语还在继续,气氛森严犹如三堂会审,苏文兴说过之后召来其他人询问,又问了今天参与的那些妇人。但老实说,众人未免有几分气馁,因为时间过去有些长了,原本以为宁毅会第一时间回来受死,但看来还真是留在外面洗澡了。又或者是被吓到了,不敢回来。而苏伯庸那边没有动静,至于苏檀儿,暂时似乎也没有什么敢去惊动她,据说在那边的小院门口,小婵与娟儿如同门神一般的挡在那儿。不管是谁过去,都挡驾了。

    苏伯庸的不出现或许有其背后老谋深算的一面,情况完全一面倒的时候,他也没办法出来硬挺宁毅,而且这种事情,在情理上,他也不愿意挺宁毅了,不如看着宁毅能有什么办法翻盘或者找出其他的隐情来。假如宁毅真的不回来,大伙儿或许就会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但这也是苏文兴所期待的,因为那样就基本坐实宁毅的罪名了,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局势都不会翻盘。

    但宁毅毕竟还是回来了。

    申酉交替之时,宁毅牵着马,出现在苏府正门外的街道上。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并不是先前传出去的有些保守低调也正派的书生袍,此时身上的白色长衫俊逸许多,是时下武朝相对流行的款式,但与其说是书生装,反倒有几分像是侠士装扮。门口的护院第一时间就被惊动了,赶快有人过来报讯,而在那边,几名护院或许还在忐忑着怎么将他弄到正厅那边去时,他已经将马交给了旁边的人,过来负责押人的护院与管事自然是二房那边的人,原本想要声色俱厉一点不给他这个入赘之人好脸色,然而被这股从容的气势给压倒了。

    如果是跟随着宁毅去了杭州的大房中的几名护院,恐怕不敢在这个时候这样子面对他。

    宁毅倒也是简简单单的:“五少在哪里,我有事找他。”旁边的管事下意识说:“他也在正厅那边……”随后几乎要打自己的嘴巴为什么要说这个“也”字。宁毅点了点头:“那我们过去吧。”

    从大门过去正厅,距离其实并不远,远远的,那边聚集的众人就已经能够看到了。这个时候,人群中的议论也已经变成了窃窃私语,苏仲堪等人在厅堂里恶狠狠地看出来。宁毅没什么凶狠的表情,只是从容前行,走过了人群,看见苏文定苏文方时,还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跨过门槛时,他伸手理了理衣袖。

    “你这畜生,你终于……”

    “文兴呢?”

    苏仲堪终究是经历过许多事的,虽然不明白宁毅为什么如此做派,但也能看出他此时气势压住了众人,这是长久以来他在苏家做的那些事情积累下来的压力。当下想要首先开口,然而宁毅也已经出声了,更本就没有看他,而是在整理衣袖。

    “今日众多亲朋长辈在此,岂容你如此撒野……”

    “苏文兴?”

    宁毅的步子在第一张椅子前停了下来,笑着环顾四周,又说了一句,这一次,苏文兴也从那边出现了:“我、我就在这里,你想在这么多叔伯长辈面前撒野不成……”虽然有些色厉内荏,但第一句话,苏文兴毕竟还是能稳住情绪的,宁毅点了点头:“这就好,你过来?”他伸手握住了旁边椅子的靠背,将它往厅堂中央拖了一下。

    “我不过去又怎么样!你这疯子……”

    “宁毅你到底要干什么,这等地方,你给我跪下!”

    “也行,没事。”宁毅手拖着椅子,旁人大概都以为他要扔苏文兴,但这事并没有发生,他将椅子挪了几下位置,然后砰的一声,在厅堂中央放定了。这砰的一声响实际上也打断了上方的咆哮,令得厅堂里有些片刻的安静。椅子是斜的,并没有正对前方,宁毅手撑着椅背拍了两下,低头若有所思,然后他开了口。

    “去年的时候,刚刚弄清楚皇商的事情,乌家中了计,不得不认栽,有人问了我一个很蠢的问题……”

    一面说话,他一面缓缓的绕着椅子走了半个圈,然后坐下了。数十人注视着这里,犹如三堂会审或者是被一大群人围观的局面,一般人恐怕绝不肯在这种情况下,选择这样的一个位子坐。但当宁毅开口说起乌家的事,大家还是竖起了耳朵开始听。毕竟这是苏家近些年来面临最大最危险的局面,也正是宁毅在苏家有过的——至少是在大家能接触到的范围里——最明显的一次锋芒崭露。

    宁毅坐在那儿,像是对峙整个世界一般的环顾了四周,目光已经变得冷峻森然,扫到苏文兴脸上时才停了停,片刻开头,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

    “他们问我……要是乌家抱成一团,宁肯冒着全家死光的危险也不给我们苏家占便宜,我怎么办……”。。)

    “他们问我……要是乌家抱成一团,宁肯冒着全家死光的危险也不给我们苏家占便宜,我怎么办……”

    厅堂之中,宁毅说出这个问题来,虽然弄得许多人有些摸不清头脑,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先声夺人了。生于商贾之家,大伙儿对于经商之事,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一份兴趣在,当初的皇商事件揭露之后,众人也不免将自己代入进去,幻想自己若处于宁毅的位置能够怎样,或者是幻想自己位于宁毅的对立面能够怎样,这样的幻想总是不需要负责任的。

    甚至在苏家的一些人看来,当初的情况下若是乌家能够稍微撑一撑,都能找到破局的方法,毕竟什么抄家灭族的危险听起来也像是在吓人,几率并不大,乌家后来竟然会妥协,只能证明乌家毫无拼搏进取精神……这事情还不是?连个入赘的家伙都能孤注一掷地拼成这个样子,乌家竟一点胆子都没有,让他侥幸翻盘,实在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布行行首位置的。

    从某种程度上,大家当然也都倾向于宁毅还有诸多后招,这些后招大都狠辣狠毒,众人的心中也都幻想过许多。因此当宁毅问出这个问题,不少人都已经想要听到那答案,或是目光交汇或是交头接耳。苏文兴等人自然不想让他将话题带走,喝道:“宁立恒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今日说的是你跟那个聂云竹的事情,诸位。二姐才生完孩子……”

    苏仲堪也道:“别想插科打诨,我告诉你,今日会有家法在此,你在外面再厉害,在此地也撒不了野……”

    属于二房三房的许多人都开始吵吵嚷嚷地吼起来,宁毅坐在那儿环顾四周,笑了起来:“你看。他们还真的想了……你们给我闭嘴!”他语气陡然转厉,片刻后又笑出来,“都是一回事。二叔,都是一回事……你看,他们还真的去想了。哈哈哈哈,你有没有想过啊,还有文兴,你呢?你想过吗?”

    “你们看看现在自己的样子。”话语仍旧嘈杂,不过,虽然有那么一些人想要打乱他的说话,但他说出来的,大部分人还是听着的,宁毅靠在椅背上,舒了一口气。目光却明显有些厌恶,随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乌家也好,薛家也好,楼家也好,你们也好。都是些什么东西。”

    “宁毅你放肆!”

    “跟人赌命?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乌家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去想这个事情?你们不是已经把该帮我做的都做完了吗?今天是什么事?你们站在这里几十上百个人哪一个不是心知肚明?现在是在干什么?鸿门宴?三堂会审?就你们?你们***在干些什么恶心龌龊事?对上外人你们就跟鸡一样,只有对上自家人你们像是狼狗,你们毫无开拓进取之念,只有当大房像檀儿这样的女人挣回来一块地盘之后你们就觉得理所当然要分你们一块。你!你、你、你、你还有你!”

    宁毅已经站了起来,目光冷峻,手指几乎是从苏仲堪的脸上一直点过去了:“你们这些人。屎都不如!苏文兴你给我过来!你来说你能干什么?”

    “太放肆了!”

    “给我抓起来!”

    他已然说出这种话来,上方的两位老人中也有人坐不住了。苏仲堪大声叱喝着让家丁过来将宁毅抓住的同时,砰的一声响起来,宁毅拔起战刀插在了一旁的茶几上,刀锋进去大半,从下方穿出来,他的目光盯着两名要冲过来的护院,那两名护院一时间不敢往前冲。苏仲堪已经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你你你你你、你造反了……”

    回过身去,宁毅缓缓坐下,一只手按在膝盖上。

    “我告诉你们你们能干什么,你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见到有好处就要来分一杯羹,分得少了,你们还心生怨气,当檀儿跟我计划着如何对付薛家、对付乌家的时候,你们在想着怎么对付檀儿,因为你们知道,你们做不成任何事情,但至少可以给自己家里人捣乱,你们不能成事,却能败事,你们就像是蛆虫,就像是办喜宴的时候堵在门口的乞丐,不给你们钱,你们就打烂自己的脑袋,让人家喜事也办得不痛快,你们就是这种人……”

    “苏文兴你为什么不敢走过来?你怕我打你?那你躲在那边算是什么?楼近临你知道吧?以前跟苏家有过来往的,方腊造反,他投了方腊,成了当时杭州第一的商家,搜罗鸀林人士,豢养家奴,去年快过年的时候,他抓了檀儿,没有一个时辰,在他家里也是这样的地方,我当着他家所有人的面打死了他的大儿子,一枪打爆了他的头!”宁毅伸手轰的拍在椅子的扶手上,“他当时站得比你远!”

    周围鸦雀无声,宁毅在杭州的事情虽然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了大概,但有些详细的细节,苏檀儿等人往外透露的终究还是不多的。当然,再凶狠的人,也不至于在自己家里真发狠,大伙儿还只是有些震惊,宁毅摊了摊手,语气已经转得平缓。

    “过来啊……在这种情况下,我不管对你干什么,大家的观感上都是对我不利,你们这些人不是自诩天才横溢吗,要是我,就会不顾一切地挑拨我,让我失去控制,你们想干的一切就都光明正大了。你们这些人,有哪一个不是一样的?为了做成事情连挨一顿揍都怕,却可以大言不惭地谈论跟人死磕。现在回到开头,你们知道他们如果要拼命的话我们能怎么样了,我告诉你们,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超过了一百个人,他们就没法拼命,因为你们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在哪家哪户都有,有人要往前冲就一定有你们这样的人要拖后腿,我现在说的,大家都听懂了吗?”

    他说完这些,众人反倒多少都冷静了下来,自然是没有人认同他的,周围有人小声地骂骂咧咧。一直在一旁的苏云方看着他,手指晃了晃,一字一顿道:“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件事,这跟你在外面养女人有什么关系?”

    他冷静旁观,此时终于还是将话题扳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毅,宁毅也笑了笑:“我还以为是一回事呢,三叔……苏文兴,你过来,我告诉你……”

    “你有屁就放,谁知道你是不是疯子……”

    苏文兴还想挣扎一下,那边苏仲堪喝道:“文兴你过去!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能干嘛!”他也已经意识到,苏文兴这样畏畏缩缩的毕竟是显得弱势,这等场合里,宁毅敢这样作势,难道还真的敢动手不成?而有了父亲的撑腰,苏文兴一咬牙,一挺胸,也陡然走了出来:“我就看你能……”然后他看见了宁毅的眼睛。

    他走出来时,宁毅也已经带着笑容,扶着椅子站了起来,但短短的眨眼间,那笑容也与一双冷漠的眼神结合在一起了。下一刻,几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片刻间,宁毅做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可能做的事情。

    那张椅子呼啸而起,在宁毅的用力挥抡下,朝着苏文兴的头上用力砸了过去。

    轰然巨响,无数的嘈杂声,苏文兴只是伸手仓促挡了一下,鲜血迸射而出,漫天都是飞散的椅子碎片。苏文兴的身体撞上后方的柱子,此时过来的两名家丁已经想要扑上来,原本跟在苏文兴身后的也有两名同龄的男子,却都是被吓得踉跄后退,宁毅已经举步逼近过来,一名护院伸手没有抓住他的衣服,而宁毅照着还未倒下的苏文兴的膝盖,侧身一脚踩了下去。

    “咔”的一声,他的腿扭曲变形,骨骼突出来,就已经被踩断了。

    “你还!真的!敢过来!”

    宁毅舀的那张椅子,竟还真是用来打苏文兴的。

    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有人扑上来,有人尖叫,鲜血与苏文兴痛苦的呼喊混在一片嘈乱之中,两名护院已经缠上宁毅,但随即,那插着刀的茶几被宁毅抡起来,狠狠砸碎在一名护院的背上,将他砸趴在地,场面在片刻后安静下来时,宁毅已经手握战刀,用刀背将另一名护院打得滚了出去。看他已经是舀刀要杀人架势,苏家人都已经不敢上前,宁毅抓起一张椅子在苏文兴身前放下,坐在那儿持刀看着苏文兴浑身浴血的惨状,苏仲堪等人围在苏文兴后方道:“你要干什么……”

    此时更多的护院家丁也都聚往了屋内,有人喊:“杀人啦!杀人啦!”苏云方吼道:“你今天是别想走出去了……”

    宁毅俯下身子,看着苏文兴,也不知道苏文兴还有多少意识:“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前些天跟你接触的,到底是薛家的人还是乌家的人了,或者两边都有,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苏云方道:“你从头到尾,都在顾左右而言它——”

    “如果我没弄错,聂姑娘应该还是处子之身!”

    宁毅盯着苏云方,这句话忽如其来,但整个厅堂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股奇异的安静降临了这里。

    “她背后的靠山,有我,有成国公主府,有右相秦嗣源,你们今天做的事情,她若是真要追究,随时可以把那帮女人、包括你们抓进大牢。八次!”宁毅抓起一样东西砸在已经头破血流的苏文兴的脸上,那东西在血泊中滚了几下,是康王府客卿的木牌子。

    “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想跟你们谈谈你们这帮废物到底在做些什么!”(未完待续)

    此时发生的所有事情中,对众人冲击最大的,或许还不是宁毅的突然发飙,而是他突然方才说的那句“聂姑娘应该还是处子之身”。这句话一出,所有人心中顿时都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类似于忽然发现被阴了。

    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闹得有些声势浩大,二十多个妇人哭哭啼啼地回来,说宁毅丧心病狂了,她们出去打他养在外面的女人,他竟然发飙打人。理所当然,若那女子不是他的女人,他为何要打人呢,而在此后众人的吵吵嚷嚷,苏文兴的推波助澜,大伙儿心中想的,都是宁毅回来之后如何对此作出交代,宁毅回来之后态度强硬,似乎也有些恼羞成怒,不断地将话锋往家中矛盾上引,若非是那女人的问题不好说,他又何苦这样。

    如果眼下在这里的不是宁毅,而是别的什么苏家子弟,一开始露出那种强硬的态度恐怕就会苏仲堪叫护院抓了先打一顿,此时各家家法如此,在长辈面前咆哮,那还了得。但宁毅在苏家毕竟已经有了莫大的声势,气势出来之后,短暂的时间里,别人也不得不听他到底会说些什么,毕竟护院的武力也拿不下他。而直到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众人才能回过头去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情,难道竟是假的。若是假的那该怎么办。

    判断这类事情,终究是没有太多官方标准的。

    一般人家要是出了这种事。最为十拿九稳的,当然是男方手上有着女子的卖身契。这年月里已经没有奴隶之类的说法。就算是签了卖身契的家仆,真被弄死了。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如果是青楼女子,发生这类纠纷,即便真将人打死了,官府通常也不会介入,介入也只随便赔钱了事。若是没有卖身契,对方要是被抓了个现成。这是有伤地方风化之事,弄死了问题也不大。

    但如果脱离这两种情况,对方又不是什么毫无背景任人欺凌的流莺,比的就是双方的背景了。今天出现这种事情,当街打人撕人家衣服,对方只要有人,就可以直接打上苏家家门来,哪怕冲突中打死了人,人家都是占理的。即便闹上官府——哪怕闹上金銮殿——只要确认那位聂姑娘还是完璧,情况顷刻间就会往一边倒。

    至于其它的,宁毅认识那位聂姑娘,甚至自称是她背后靠山什么什么的。才子佳人交际来往之类的,那聂姑娘仰慕他的才学。他尊重对方高洁的心性,竟能发乎情止乎礼,在这年头,这他妈是个佳话啊。文人才子,上流社会讴歌的都是这种东西,重点就是他们没有身体上的交流,最厉害的证据,自然就是聂姑娘仍是完璧之身。

    当然,苏文兴那边似乎没有证据。宁毅这边当然也没法让人当场证明他与那聂姑娘没有什么下流关系。眼下唯一发生的,仍是宁毅当着长辈的面打了家里人,这件事情,苏仲堪顷刻间就能反应过来。咬牙说道:“现在固然没有人能证明你与那聂姑娘有染!你又有何证据此事与文兴有关,你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当众行凶,以你一入赘之身,我立刻便能将你送官你知不知道!”

    他这样一说,周围二房三房的人顿时都嚷了起来,有的喊抓他有的喊打他一顿、家法处置等等。宁毅看着这些人笑了笑:“你们还以为我说的是这个,我刚才说的话,你们一个都没有听懂是不是!”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家中的大夫也已经过来了,正要蹲到苏文兴身边,砰的一声轰然响起,震耳欲聋,大夫药箱的肩带被打断了,药箱轰隆隆的滚出好远。大夫愣了愣,被吓傻了,与此同时,“啊——”的一声惨叫再度响起来,一直在地上哭号的苏文兴被霍然站起的宁毅一脚踢在大腿上,身体转了半个圈。

    这两声巨响倒是令得厅堂里再度高涨的吵嚷声又熄了下去,宁毅手中的火铳对着那大夫,枪口还在冒青烟,片刻,只见宁毅放下了枪口,周围已经安静下来,他声音倒是不大,只是一字一顿:“死不死我不管,腿一定是断了,你看着办。”

    那大夫还在愣着,苏仲堪“啊”的一声怒喝,朝后方走出几步,到一名护院手上拔出一把钢刀:“我杀了你!”苏云方推了推那大夫:“快救人啊!”这边宁毅退后一步,在椅子上坐着,看着持刀要冲过来的苏仲堪:“二叔,你最好听我说完这些话,到时候要杀要剐,我都奉陪。”苏仲堪哪里肯这样罢休,正要过来,旋即被苏云方拉住:“这家伙真做得出来你看不出吗……”

    他们对于宁毅的了解毕竟没有苏檀儿那样深,一贯以来,宁毅表面上虽然温和,但对敌时从来狠辣,他此时又不是那种离开苏家就一无所有的人,背景已经很深了,要是这个时候要是苏仲堪再跟他砍杀起来,不管伤了谁,以后宁毅跟苏家恐怕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苏云方毕竟还有些理智:宁毅只要还是苏家赘婿,许多事情按规矩来还是可以整到他的,若真的离开了苏家,虽然一时会被谴责,但恐怕苏家真还未必斗得过他。

    他这样一阻,苏仲堪终究还是没法冲过去了。大夫手忙脚乱地捡回药箱过来看顾苏文兴,宁毅低头收起火铳,片刻又收起了战刀,想了想,双手一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对你们这些事情,还真是有些烦了……”

    他这句话声音不高,像是在对自己说的,但随后的,就是跟周围的人说了:“去年上半年摆平了乌家,下半年去杭州,后来杭州兵祸,我跟檀儿回不来的事情一直在传。你们这些人,就自以为看到了机会。开始挖大房的生意,占大房的便宜。你们这些事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乌家薛家开始在这件事上推波助澜,苏家的生意虽然少了,但你们都很得意!毕竟到你们手上的东西是多了……”

    “宁毅你少……”宁毅还没说完,有人站了出来便要插嘴,宁毅陡然望了过去:“苏文季你再说话我打断你的腿!”

    那苏文季瞪着眼睛与宁毅望了片刻。终究是不敢说话,宁毅的目光扫过一房的人:“你们做的这些事情,我那岳父,还有老爷子都看在眼里。当时没有办法说,是怕我跟檀儿真的死在了杭州,但既然我跟檀儿回来了,事情就要开始清算,你们吃下去的,要开始吐出来。老实说,就算吐出来了一部分,比起我跟檀儿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你们在生意上,还是占便宜了。”

    “毕竟是一家人。檀儿无心让你们吐出太多来。但就是有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反过来以为大房对不起你们,吃了你们的利益。你们也好,薛家、乌家也好,意识到问题出现在我们夫妻身上,开始想办法,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是让我们自己出问题。很巧,你们找到了办法。我跟聂姑娘的事情。正好檀儿又要生孩子,而老爷子那边清算也已经开始了,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具体谁牵头,谁做事,你们都能看到……真他妈是群天才……”

    “宁毅你要说是谁就说清楚,别在这里含沙射影,你要是没有证据……”

    “我今天就是没有证据!我就是要含沙射影!因为你们都是参与者!或多或少!我今天不是要跟你们证明这件事!我是要跟你们交代以后会怎么样!”宁毅看着那出来说话的人,手掌拍在茶几上,“所以你最好听我说完。”

    “从来都不缺你们这样的人!不敢真刀实枪的从外面拿东西,只敢对着身边人打主意。为什么,身边的家人、亲人不会打死你,欺软怕硬欺善怕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今天,你们这帮废物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别人只能忍气吞声,我不一样。”

    “我是入赘的,我知道你们看不上我,我也从来看不起你们。所以以往我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来,你们要怎么把这个苏家搞垮,那也是你们的事。因为檀儿生病我才接下皇商,我从来不介意你们能力有限,哪家哪户都有平庸之辈,以前家里势力不够,拿下乌家之后生意会更好做,你们二房、三房也大可以趁机借势。觉得自己没法经商你们可以游山玩水吟诗作对,缺钱你们可以在家里拿可以找檀儿要。苏家有钱,你们到外面去抱抱粉头听听小曲干什么不行!”

    “怕的就是你们根本看不清自己没有能力!自诩厉害,勾心斗角,什么坏心眼都使在自己家里人身上,对上外人却毫无办法,偏偏还总觉得有办法的是自己!我跟檀儿不同,我最恶心的就是这种事情!今天我断他这条腿,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而是因为他存的这颗心!”

    他目光冷峻地说完这些:“我以往不在乎入赘的这个身份,那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期待跟你们打交道,可若你们觉得这样就可以拿捏我,或者是逼着我忍气吞声这样那样,那你们就搞错了。今天不是你们在等着我,而是我要过来跟你们说清楚,我最讨厌的,是这种事情,家里人背后捅刀子,比外人更可恶,若再有下次,我保证他一定不止是断一条腿。过不久我就要上京,所以今天跟你们说清楚这些,你们可以想想,或者试试。”

    一字一顿地说完,周围已经没什么声音了,宁毅才道:“至于身份……”他这句话却终究没能说出口,因为忽然间窃窃私语声响起来,厅堂的侧门那边,似乎有人过来了。随后那边的众人下意识地让了一条道出来,出现在视野那边的,却是一手扶着门框,脸色有些苍白的苏檀儿,小婵等人跟在旁边和后面搀着她,苏檀儿偏着头,目光中带着焦急与些许的忧愁,环顾厅堂里的所有人。

    宁毅原本是极为冷冽的气势,这样看了两眼后,终于垮下了肩膀,皱了皱眉头,朝小婵她们说道:“你们怎么……”

    苏檀儿缓缓的走进来了,产后身体虚弱,或许是听说消息后过来得也急,她双唇微张,呼吸之间颇为用力,过来之后,她也看到了地上的苏文兴,走了几步。旁人大概以为她想要过去看看堂弟的伤势,但苏檀儿只是在旁边看了片刻,陡然间做出了旁人未能预料的行为。

    她伸手将一张椅子朝苏文兴推翻了过去,那椅子砸在苏文兴的胸口上,随后只见苏檀儿一回头,带着哭腔哗啦哗啦的将茶盘、茶壶、茶杯、果盘什么的往苏文兴那边推着砸过去,一边扔这些东西一边还“嘤”的哭起来了。她此时力气毕竟小,砸的终究都不准,随后就被宁毅抱住了,不让她乱动。

    “你别出来,我们回去、回去再说……”

    苏檀儿已经是这个样子,就没人再敢说什么了。无论是谁,或许对宁毅不怎么待见,但这么些时日以来,大都已经认同了苏檀儿将是苏家未来的顶梁柱。宁毅扶着苏檀儿往侧门那边走,他们即将跨出门槛时,拐杖声从另一侧响起来了,众人都开始见礼。

    然后,是苏愈的声音,有些疲惫,也有几分叹息。

    “我一直在外面,看完了这件事……这样也好,立恒说的话,你们好好地想一想吧,檀儿要是倒下了,对你们真有什么好处吗……有些事情,家里也该想一想了,学做事很好,但有些没这个天分没这个心性管事的人,就不用再强求了吧。随便做点什么事,比经商好,就算想当个富贵闲人,家里,以后也养得起你。”

    他说完这话,已经接近厅堂中央,隐约的,其中一名老兄弟对他道:“今天这事情……终究还是要证据……要不然……”

    苏愈看着地上的苏文兴,有些疲累也有些冷漠地摇了摇头:“今天这到底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难道谁还看不出来吗……”

    他拄着拐杖,说完那话,抬头朝这边望过来,开口说了一句:“立恒哪,那位聂姑娘,过几日你邀她来家里一趟吧,让家里人,给她当面道个歉。”

    姜还真是老的辣……宁毅微微愣了愣,片刻点了点头,扶着贴在他怀里不肯动的苏檀儿离开了……(未完待续)

    夜风刮起轻响,灯笼在檐下微微摇晃着。春末的夜晚已经没有了凉意,正是最为怡人的温度,宁毅开了房间的窗户,让空气流通进来,然后盛了一碗汤喂妻子喝。

    之前发生的事情过去才只是片刻,夜色中,苏家各个宅院间传来的悸动都像是因为方才宁毅引起的。苏檀儿的情绪也明显的没有脱离先前的波动,但她没有因这事而询问宁毅什么,只是低头喝着汤,或是用那种快要哭出来的眼神望着宁毅。但宁毅此时也无法明白她心中想的到底是些什么。

    “那位聂姑娘,是很久以前就认识了的,那时候她弄了辆车子在城里卖饼,我和秦老、康驸马都认识她,后来开店,我们也都出了些主意……”

    “嗯。”

    夫妻俩的话,此时大抵便只是说到这里,这类事情毕竟一向是越解释越麻烦的。过了一会儿,小婵将孩子抱过来让檀儿喂奶,便也拿着复杂的眼神望宁毅,孩子喝奶喝到一半,或许是感受到房间里几个人的心境,反倒哇哇大哭起来。这哭声成了缓冲,三人轮流抱了孩子哄,过了一阵哭声才渐渐止住,放在床上,有些皱的小脸在灯光里显出几分红润来,安详的沉默沉浸在静谧的夜里。

    对于宁毅来说,发生的这件事情固然有些措手不及,但并不是全无意义。上京也好,留在江宁也罢,始终有一群毫无能力却足堪败事的“家里人”在背后捅刀子,都是他难以忍受的行为。当然,要说他能够说翻脸就翻脸,会直接跟苏家人决裂火拼,当然也是很难的。迟早要有这样的一次警告,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他才好真的下手,而这次警告之后,类似的事情终究还是有变少甚至杜绝的可能。毕竟假如他真的参与到高层次的政治斗争里去,背后有这样的一群蠢蛋,那就根本是在拿自己的全家性命开玩笑了。

    而在这件事里,获益最多的。恐怕还是苏愈以及整个苏家。如果将苏家看成一个企业,到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明显的转型期了,当初为了选出接班人,让三房各自为政,做出业绩,但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三房的权力再分散角力,对于苏檀儿就已经大为不利了。老爷子这段时间,就是要将家中一些不服檀儿的势力打一打,但打一打毕竟治标不治本。

    在这件事情上,苏愈未必是满意或者说无条件相信宁毅的,但在当时,他却看到了最好的机会。那句“有些没这个天分没这个心性管事的人,就不用再强求了吧”一出。就是要将二方三房的权力完全收归苏檀儿手上。老人家当时也真是果决,直接作出了决定,几句话轻描淡写。但都是籍着宁毅的余波借题发挥,杯酒释兵权,在苏家引起的波动,比宁毅的这番警告,其实是严重了许多倍的。连宁毅都忍不住想要为之喝彩。

    这是老人家管理苏家多年积累出来的政治智慧,每家每户若没有一个这样的人,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更别提可以做大了。有苏愈在,有一点倒也是宁毅可以为之欣慰的,就是他真的上京以后。不至于会有人再在他背后捅刀子捅出大篓子来,因为老人家肯定会压住这种会波及全家的危局。当然,他最后给宁毅的一句话,终究还是向宁毅这边表现了不满的情绪的。

    请聂姑娘到家里来,当面道歉,宁毅自承是聂姑娘的背景之后。很难有拒绝的道理。若是宁毅与云竹真的毫无关系,这件事情就算大事化小,苏家一点事情都没有了,还多交了一个有背景的朋友。假如宁毅与云竹有染,受了全家的道歉之后,云竹再想入苏家门,情况就会复杂上无数倍。苏家二房三房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老人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直接在宁毅面前落子将军。当然,苏愈也想不到的一件事是,至少在暂时,宁毅并没有就让云竹进门的事情,做出正式的考虑。

    “现在我就算娶云竹回去能怎么样?”第二天清晨跑过小楼,受到元锦儿质问时,宁毅也将这事说了出来,“檀儿未必会欺负她,但在苏家一定是受气,进了门之后……又没办法到处走动,想要散散心或者对那些人眼不见为净都不行……”

    “可是、可是……”

    “在这里至少有你照顾她。”

    “这倒是。”此时云竹已经回房去拿东西了,锦儿托着下巴,“可是照你这样说起来,你家的那位老爷子那么厉害,云竹姐上门的时候,会不会被欺负啊,要不然就不去了,要道歉让他们过来……”

    “既然……那位老爷爷让我过去,我明天便过去吧。”锦儿话没说完,云竹也从房间里出来了,在两人中间的台阶上坐下。她一袭长裙,容色看来有几分憔悴,但精神是挺好的。虽然昨天下午受到了那样一番变故,但在云竹心中,本就是自认理亏的一方,宁毅能够那样子出来替她出头,她心中也难以形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或是震惊或是温暖,私下里的满足感要从心里一直溢出来。

    她没有跟锦儿说起,但整个晚上她都恍恍惚惚的想着这件事,想有关宁毅的各种事情,抱着被子睁着眼睛几乎一晚没睡,滚来滚去的,锦儿还以为她心中委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于是伤感了半晚。

    对于云竹的从容,宁毅一时间也有些意外,片刻后却道:“我再想想。”

    锦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随后朝远处张望了几眼:“会不会有人在监视我们啊。”他们的关系此时已经暴露,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三人每天早上会碰头。晨雾蒙蒙,坐在台阶上的三人犹如被包裹在一片小小的世界当中。

    辞别了云竹跟锦儿,回家途中便遇上了闻人不二,此时在苏家家中显然有驸马府安排的眼线,对方一过来,便竖起大拇指:“我听说了昨晚的事情,厉害,一下子就把你家那帮人全都给摆平了,被你打的那个苏文兴应该没死吧?”

    “一时半会估计醒不来。”

    “还顺便解决了以后可能有的麻烦……”闻人不二啧啧称叹,“虽然看起来什么事情都不管,你对家里的情况还真是掌握得很透嘛,你这样的人,最适合来我们密侦司帮忙探听情报了。”

    两人此时在秦淮河畔停下来,散步前行,宁毅扭头询问道:“这件事有帮忙查一下吗?”

    “查什么?”

    “这件事到底是那哪些人干的。背后是乌家还是薛家。你们那边有情报吗?”

    “你不是都知道的吗?”闻人不二愕然。

    宁毅摊了摊手:“我怎么可能知道,事情来得这么急,我又不是神仙。要不是苏文兴跳出来,我都不知道谁有份……抓住的那个家丁该让你审一审再放的,当时我以为没多大事……”

    闻人不二愣了半晌:“……你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被人抓到了把柄、理亏……你骂了他们一顿,反咬他们一口,还把人打成了那个样子……是这样吧。”

    宁毅看着他,像是在说这么幼稚的问题也问你还是搞情报工作的,但终于还是翻了翻手掌:“还能怎么样?要不是他们心里真的有事,我怎么可能压倒他们,当时就只能这样啊。抢占制高点以后,语言的暴力而已。”

    “我以为你一直很生气。”

    “我是很生气啊,因为非常生气,所以我一定要打断苏文兴的腿,或者干脆把他打死。生气是动机,但做事的时候当然要冷静,当时的那种情况,如果我真的被气晕了头对着那些人大骂一通,今天就别想竖着出来了,我还真能在一群苏家护院面前杀得血流成河不成?”宁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样,帮忙查一查吧。”

    “我还真有些怕你了……”闻人不二喃喃说了一句,“不过密侦司在这方面没什么人手,你们这些人的事情,能打听到就打听到了,这样子要往回查,不一定会有结果,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知道。心里有个底罢了。”

    对于这件事情,宁毅本身也有方法去查,闻人不二那边就算查不到,他也是无所谓的。两人大致聊完之后,宁毅一路小跑回苏府。也是在这个时候,苏家另一侧道路旁的茶楼里,几个人正坐在楼上望着这边,行人寂寥、晨雾茫茫,有人从楼下上来了。

    “林大哥他们决定好了,还是明天入夜时动手,那时人最多,城里也最容易乱起来,让咱们这边也准备好。”

    “嗯。”席君煜点了点头,随后望向楼中的几位兄弟,“那我们也是明天晚上吧,动完手后,扩大混乱,杀出城去。”

    “众位哥哥也帮忙与其他人说一下……”他站起来,走到栏杆边,撑在栏杆上朝那朦朦胧胧的院子里看,然后举手指了指,“就是这家了。”

    ♂♂

    夏至未至,春末的天气倒也有了几分夏日里那般善变的气息,上午晴了一阵,没到下午便渐渐转成了阴天。江宁街头行人神色匆忙起来,主妇们收起了院落里晒着的衣服,在院子里等待着有可能降下的雨滴。

    苏家大宅之中也正是一片阴霾,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一片将要下雨的压抑笼罩在一个又一个的院子里。昨日宁毅的一番大闹,加上苏愈趁机的借题发挥,给这个家里带来了太多变化的可能,这变化从一开始就有了许多的伏线,但却又爆发得出人意料。宁毅的强硬与苏愈的提前收网将苏仲堪、苏云方等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二房三房的权力原本肯定是要交的,苏家的许多资源,也是要集中到苏檀儿这边去,但苏愈的决心下得如此之快,这些事情就真是压到眼前了。

    苏家内部状况原本微妙,并不是什么鼎足三分的局势,当初虽然分了三家,但大部分的权力,终究还是没有分散的。生意也好族产也好,苏仲堪苏云方这些人并没有足够分家的实力与气魄,但苏愈打算让他们退出苏家的历史舞台,完全确定大房的主导地位,此后二房三房固然还有自己的产业,哪怕开枝散叶,苏仲堪与苏云方这一支也不至于离开核心圈变成完全的旁支,但在眼下的这一轮中,他们就真是输掉最关键的一局了。

    原本想着,或许大房血脉稀薄。苏文兴这帮草包再生下的苏家第四代中可能有足堪撑起苏家重任的人,但眼下宁毅苏檀儿都是如此厉害,对他们来说,这希望也变得极为渺茫起来。

    二房三房试图在最后的时间里让苏愈能够回心转意,或者争取一些缓冲的时间。类似苏愈这些主事人,就已经在考虑二房三房中的哪些人可以被完全剔除竞争队列。情况并不热闹,在这阴天之中。众多的事情也都潜于严肃的气氛和暗涌下,若是外人,只有那些每日来苏家送菜肉或是收夜香的小商户能够隐约察觉到苏府的气氛与往日不同。偶尔问及。得到的回答也都是含含糊糊,皆因大部分的苏家下人,此时恐怕也都看不清楚局势。

    除却人心惶惶的二方三房。在昨日的事件中顺利过关的苏家大房,这时候却也显得有些气氛凝重。不光是苏檀儿这边一片沉默、苏伯庸那边到今日还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就连好些属于大房旗下的掌柜或管事,今天里谈起的也并非这场胜利,而是暗暗揣摩着推动这件事情源起的另一件事:宁姑爷到底与那位青楼女子有没有暧昧往来。又或者是:二小姐的态度,到底会怎样。

    这件事情在明面上已经过去,二房三房不可能再提起来了,到得这个时候,大房的众人也终于可以将之摆在眼前仔细地看一看,稍作分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家二房三房由苏文兴主导的阴谋破产的同时,这件事的负面影响,还是出现了。

    苏檀儿毕竟才生了孩子,正是一名女子最为脆弱且需要自家夫君呵护的时候,自家夫君却传出这种事情。宁毅也毕竟没有对这事做出正面的交代——可以说是他觉得没有必要。但也可以理解成确有此事,只是事情被宁姑爷用漂亮的手法给遮掩了过去。在宁毅的能力与重要性被众人日益认识到的现在,他跟苏檀儿之间的关系,如何取得彼此的谅解和默契,一时间成了众人最为关心的问题。

    在这样的一片沉默与猜测当中,作为当事人。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不过虽然夫妻俩都不是被动的性格,但苏檀儿陡然做出的决定,某种程度上还是令得宁毅有些意外。

    时间还是下午,被叫进房间时,苏檀儿正倚在床上看着一份关于苏家二房三房的名单。虽然才刚生完孩子,但毕竟算不得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据说有的农家村妇生了孩子当天就下地干活,苏檀儿身体还好,孩子生下也有两天了,可以稍微动动脑筋也没关系。二房三房众人的安排由苏愈主导,她只是随便看看,杏儿进来之后,她还低头看了一阵,但脑子里显然是在想别的事情了。

    杏儿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她接过来喝了一口,顿了顿方才问道:“相公呢?”没有下床,声音便也有些柔弱。

    “好像是……老爷叫他过去了。”

    “哦。”苏檀儿点了点头,放开手中的那份名单,拿着茶杯想了一阵后方才道:“杏儿你待会找娟儿过来,你下午出去,帮我办件事情吧。”

    “好的。”

    一面想事情一面做决定,杏儿能够看出苏檀儿此时是一贯商场上做应对的态度,但这时候的感觉又颇有些不同,她明显也在犹豫,但终于还是带着不确定的心情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这事情做得对不对,不过……你待会出门去找一找那位聂姑娘吧,替我给她带句话,就说……明日有空的话,邀她过府一叙。杏儿你要有礼数……”

    杏儿微微迟疑了一下:“那位聂姑娘……”

    “就是那位聂云竹聂姑娘。”苏檀儿笑了笑。杏儿看着她的笑容,这才点了点头:“哦,我、我知道了……”

    苏檀儿沉默片刻,又补充道:“这是私人邀约,杏儿你安排一下。并不用秘密来,但也不要让府中的人打扰了聂姑娘,道歉什么的,暂时是不必了,那些人居心不良,只会给人难堪。也跟她说,只是我与她见一见就行,不会有其他人的,也……最好不要让相公知道,你就这样跟她说吧……”

    “嗯。”杏儿点了点头,“但是姑爷那边……若是那位聂姑娘来了府里,他终究还是会知道的……”

    “一时间不知道就行了……其实知道了也没关系。”苏檀儿复杂又柔弱地笑了笑,“相公其实也猜不到我要做什么。”

    杏儿点了头,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苏檀儿没有更多的吩咐,便准备出去叫娟儿过来了。走了两步,却又回过了头,咬了咬牙道:“小姐,其实、其实姑爷的性格一向光明磊落,他在那些人面前既然说了……说了那位聂姑娘是处子之身,想必就是的。婢子觉得、婢子觉得……小姐跟姑爷之间的感情一向是很好的,如果听了那些人的话,就、就……”

    杏儿与苏檀儿之间情同姐妹,但丫鬟对主人间的事情随意置喙毕竟不好,三个丫鬟中她的脾气是相对直率的,这话脱口而出,说到这里,才又有些不好说了。不过苏檀儿倒不会介意,她坐在床上,双手摩挲着茶杯,随后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片刻,目光望向一旁的窗户,幽幽说道:

    “我也知道相公的性子,他是不屑跟家中那些人说谎的。我叫那位聂姑娘过来,也不是想以大妇的身份质问她什么,或者是给她什么好看。可……杏儿,我想的不是这些事情啊……”她顿了顿,“往日里我让相公去参加那些诗会文会,让他去结交那些才子……哪怕是佳人呢,那也没什么。相公的文采气度,有人喜欢上他是很容易的事情,咱们江宁的四大花魁,绮兰姑娘她们,若是相公有意,早就被人传了许多遍啦……那也没什么……”

    她口中说着没什么,但语气却是稍稍低落下来,大概还是有些什么的。随后又接着说道:“但相公对她们却是一点乱来都没有……只有在杭州时,那位刘西瓜刘寨主,是喜欢上相公了,相公对她……可能也是欣赏的,不过那种欣赏,我也理会不了。相公对我,对你们,都是够好的,我很少看到有哪家的男子像他一样了。但也是因为这样,偏偏是这位聂姑娘,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

    “她跟相公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相公还教了她开店,与她成了朋友。她到底是如何看相公的呢,相公又是如何看她的……”她苦笑了一下,“杏儿,这些事情我不敢去问,我也不想去试探相公。那位聂姑娘……她在青楼那么多年,能够守身如玉又给自己赎了身,或许也是这样的人,才能得到相公的认可吧……”

    苏檀儿摇了摇头:“其实……其实现在我自己也不知道对那位聂姑娘有怎样的心情,我也不想对着相公拼命去猜。或许总是要见上一面,我才能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吧……”

    苏檀儿说完这话,不多时,杏儿叫来娟儿。自己找知情的管事打听了那聂姑娘的住址,一路找了过去。天阴,秦淮河边的道路上还留着昨日打闹的痕迹,被砸烂多处的那栋小楼也尚未修补好,门口附近虽然看来有些守卫之人,但并没有拦她,她过去敲了门,随后也见到了那位聂云竹聂姑娘。

    先前在家里时听小姐说了那些话,她对这位聂姑娘也有些好奇。而直到转告了所有的话,从小楼中被送出来,杏儿心中也在想着,这聂姑娘怎么会是这样一位恬静淡雅的女子,心中倒隐隐约约觉得,明天小姐与她见面,恐怕倒未必是一件好事。

    不过她只是丫鬟,终究还是无法可想了……未完待续)

    有关于让聂云竹去苏家走一趟的事情,云竹本人虽然看来并不在乎,或者说是坦然接受并选择了面对,但宁毅这边则仍是在考虑之中的。

    感情之事与理智的关系不大,宁毅虽然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决定,但杀伐果断未必能够良好地处理这件事。作为现代人的道德自觉在某方面还是妨碍了他,况且上辈子的天赋树没点到“情圣”的分支上,在面临这件事时,未免就有些把握不住,一时间找不到最好的解决办法。

    有关性格上的这个短板,终究也是因为上一世时未有真正的去付出自己的感情。他自己未必有认真去想,脑海中只是思考着问题如何去解决,但关于这点,云竹却是看出来了的,她觉得这是宁毅可爱且真诚的一面,如果对他说,不知道他会不会无奈地笑出来。但无论如何,杏儿过来找她并且提出了邀约的这件事,第二天早上,云竹并没有跟宁毅提起。

    锦儿也被云竹封了口,这天早上只是拿眼睛瞪他,一会儿想:“你家娘子要欺负为我们了哦,你家娘子要欺负我们了哦……”对于云竹姐决定赴约,她心中有几分忐忑,一方面不知道会对上怎样的阵仗,希望宁毅可以觉悟过来,知道她与云竹姐受到了威胁,另一方面心中又觉得,要是云竹姐被欺负了也好,以后一旦让宁毅知道,宁毅肯定会觉得他家娘子蛮横无理。

    两人的默契毕竟还没到这个程度,她的眼神宁毅无法第一时间领悟。只觉得今天锦儿对他比较不爽。不过这样也好,大概是她终于从前天受到的冲击里恢复了常态,意识到这事情归根结底得怪自己。

    直到这天下午,他才从闻人不二的口中得知杏儿昨天曾拜访过云竹,隐约觉得有些问题,连忙折返回去,这个时候。云竹已经在苏家坐了半个时辰了。

    天依旧阴着,像是要下雨。长长的巷道高高的屋檐,总给人几分阴森的感觉。不过偶尔有孩子或下人从前方走过,或高声嬉闹或低声交谈,才稍稍冲淡了这样的观感。苏家的大宅在江宁城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住过好些年,住过好些人了。院墙的青砖总有一股古朴的感觉,爬了苔藓与藤蔓,一个个院落由于居住的人的温润,也渐渐的有了自己的气质。武朝的商人没有地位,但毕竟有钱,苏家早几代买下了宅邸的原型,又一代代的扩建,到得现在,也就终于有了一种享乐的感觉了。

    一路走过这长长的道路时。偶尔便有一些院子的人朝这边瞧过来,目光审慎,神色各异,有些在说话的,也因为看见她前方那领路的丫鬟时。选择了沉默,眼神也就变得古怪起来。

    这样的宅子与风光,云竹曾经是见过的,那时候爹爹还未有犯事,她还是个官家小姐。纵然当官的未必像经商的那般有钱,但她也曾在父母的带领下走过许多这样的路。见过许多这样的风光,也隐约见到过……隐藏在这样深宅大院里的复杂人心。她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走回这样的深宅大院了,但……如今她的情郎,就住在这样的院子里呵……

    如此想想,倒也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曾经的她,十几年前、十年前、哪怕几年前,恐怕都未有想过将来会有某一天经历这样的心情吧。可时间确实是带走和改变了太多的东西,从小时候的无忧无虑,到被贬为妓,到那些年的挣扎彷徨,赎身之后逐渐变得窘迫清贫以及随后而来的这一切,不过有一点是很有趣的——无论在她曾经的憧憬里将来要交托一生的人是何等摸样,恐怕都没有此时现实中的立恒这般奇特,而她也并未为此感到有丝毫不妥。

    “聂姑娘,这边……”

    意识到客人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并且朝后看了看,杏儿停了下来,稍稍等了一会儿,待确定后方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影后才出声提醒。这位聂姑娘神情有些奇怪,看她此时的神态气质,完全不像是一般的青楼姑娘,倒是像个官家小姐,只是不知道在看什么……不过她提醒之后,云竹也就点了点头,随着杏儿朝里面过去了。

    片刻之后,云竹在小院的房间里见到了苏檀儿,这位她曾经听过了许多次也曾偷偷猜测幻想了许多次的女子由于刚刚生下孩子仍显得有些憔悴,但已经换上了正式的裙装。云竹刚刚进门时,看见的便是她倚靠在床边坐着的身影,稍显有些单薄,然后,她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床,带着笑容有些虚弱地朝她行了一礼。

    在云竹原本的想象里,这会是一个有能力执掌整个苏家的美丽而又强势的女子,但此时看见,才发现她的笑容并不强势,那是善意的、却也带着些许观察的笑容,其中并没有云竹所讨厌的感觉,她便也连忙还了一礼。然后,便听得那边说起话来。

    “眼下这个时候将聂姑娘请过来,实在是有些冒昧,最近这段时间家中一直出大大小小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聂姑娘是相公的朋友,却也受到波及,这件事情,我先代那些人,给聂姑娘陪个不是了……”

    苏檀儿与聂云竹终于见面的同时,宁毅辞别了闻人不二,正在往回赶。江宁城内阴霾的天空下除了行人稀少了些,一切都还平平常常,与往日无异。江宁城北府衙附近,一队行商打扮的旅人赶着大车、推着货物,与迎面而来的巡街兵丁擦肩而过后,绕向了后方的街道。

    这队旅人的数目大概三十多的样子,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也有背着大枪、带着刀兵武器的。江宁城客商南来北往,商户也时常都会雇请镖师或武人,并不出奇,倒是在绕过府衙之后,看见江宁大狱的轮廓时,他们微微停了停,与迎面走来的一名矮个子碰了面。双方拱了拱手。

    “确定了吧。”

    “没错了,狗朝廷从南方抓来的那些英雄,正是被押解在这里。就停两天,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

    “那就按原来说好的动手吧。”

    “天色有些不好啊,会不会下雨?”

    “原本说好趁着城内热闹动手。可以扩大混乱,遇上这贼天气。这样一来,怕是不成了吧。”

    “下雨更好,咱们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那就还是老样子,天黑动手,大伙儿切记机灵些……若到时候能下雨,就更好了。”

    夹在屋檐下轻响的风铃声中的,是婴儿的哭声。院落有些安静,小婵匆匆赶过来,抱起了摇篮中的孩子。轻声唱歌摇晃哄着。孩子之前已经喂过奶,现在倒还不至于会饿,如此哄一哄,便又渐渐安静下来。抱着孩子时,小婵将目光朝着隔壁的院子望了过去。目光之中,有些忧虑。

    小姐将那位聂姑娘请到家里来了,她是知道的,方才还偷偷地过去听了听那边的声音。对于小姐的用意,她心中有些想不通,但据片刻前娟儿过来说的。小姐与那位聂姑娘只是做着极为家常化的交谈,小姐询问了那聂姑娘的家世,以往的经历,那位聂姑娘也就自然地说了出来。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起来,两人的话语中,似乎都没有带着的刺或者是想要给对方下马威的感觉,就是简单地了解对方,当然,多数时间还是小姐在询问,那位聂姑娘回答。

    当然不会是要对对方展示什么,否则小姐恐怕就不会让她将孩子带到这边来避着了。就算是尚未确定那位聂姑娘与相公的关系,需要保持礼貌,给她看看孩子,都会是一种有利无害的事情,但小婵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姐最后还是坚持这样做了。

    她心中想着事情,轻轻地摇晃着怀中的孩子,转身之间,眼角似乎看到了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像是相公的身影,但仔细看时,那边的院墙角落间并没有足以察觉的动静。大概是看错了吧……再看了几眼,她心中如此想了想,将再度睡去的孩子放进了摇篮中,蹲在旁边照看着……

    宁毅翻上二楼房间。

    之所以鬼鬼祟祟,倒也算是好奇心的驱使。宁毅在这件事上毕竟算不得光明磊落,察知了云竹的登门此时已经无法改变,宁毅也明白这时候杀进去已经不是什么好的对策,于是便翻上二楼房间,静静地偷听了好一阵。他此时内力已经不错,但由于正上面的一间不好开门,他选择了偏一点的一间房,下方的声音便隐隐约约地传来,大致还是能够听清楚的。

    然后他也感觉到了情况的古怪,两个女人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般悉心交谈了半天,妻子这边听不出太多情绪的波动与心中所想,理智告诉他这样的情况是最麻烦的,但一时间又想不到麻烦会以怎样的形式出现。直到某一刻,苏檀儿忽然说道:“杏儿、娟儿,你们先出去吧……聂姑娘麻烦你陪一陪我好吗,我有一件事,想要单独与你谈谈。”

    云竹没有说话,大概是点头了吧,杏儿似乎有些犹豫,苏檀儿笑了笑:“没事的,我现在这样子,又打不过聂姑娘,聂姑娘也不可能会伤害我……出去吧,把门关上。”

    杏儿与娟儿出去了,下方开始变得沉默起来,过了一阵子,宁毅听得云竹说了一声:“苏小姐。”然后苏檀儿说起话来,声音有些低,听得不甚清楚……

    ……

    ……

    苏檀儿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向云竹那边,云竹连忙起身,叫了声:“苏小姐。”过去扶住她,苏檀儿笑了笑,声音有些低了,将云竹推到床边,让她坐下。

    “聂姑娘,这次叫你过来,我有一个请求,太过分了,我也知道难以启齿,可是……聂姑娘,我只说出来,你……你要拒绝这事,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对不起……”

    她大概也是觉得那请求很过分,挣扎片刻之后,终于低声地说了出来,听这请求说到一半时,云竹先是脸色绯红,然后便陡然间苍白了起来……

    ……

    ……

    隐约间,宁毅听得檀儿是说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毕竟声音太低,只听到断断续续的一些词语,“听说”“完璧”“相公”“处子之身”“争吵”什么的,但一时间难以拼凑出轮廓。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也不知有没有到傍晚,然后只见白光闪了一下,三月春雷乍响,一声轰鸣,便将下方的声音完全掩盖了,再接下来,便听不见任何动静了。

    他心中不断组织着这些词句可能导致的事情,陡然间,脑海中划过了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

    ……

    小院下方卧室,云竹站在那儿,一只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着胸前的衣襟,目光看着方才被闪电耀白的窗棂。她身材本就高挑,这时候也显出了几分柔弱与单薄,她站在那儿,贝齿无意识地轻咬了下唇,但方才听到的要求似乎令她神色都有些恍惚了。如此想了好一阵,她才将目光收回来,看着前方目光也有些复杂的苏檀儿。她所爱着的,男人的妻子。

    “好……”喉间发出了连她自己也无法确定的失真的声音,咽了咽口水之后,她闭上了眼睛。

    轻轻地,手拉脱了腰上的系带,黑暗的房间里,女子身上的外袍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下……

    苏檀儿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在黑暗里沁了出来,无声地滑落下去……

    ……

    ……

    “不可能吧……”

    楼上房间里,宁毅坐在那儿,抬起了头,刚才他似乎想到了一句话,但那种感觉如果发生的话,就真是太奇怪了。

    “我想……看看你还是不是处子之身……就我一个人,我知道这很奇怪……”

    这又怎么可能了?

    天色将暗,雨下下来了。

    江宁府大狱附近,林冲振了振手中的长枪,身边的人拔出刀兵武器,数十道人影朝着大狱的方向无声蔓延而去……

    ♂♂

    雨落在檐下,晦暗的光芒从窗口照进来,宁毅在那儿坐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叹了口气,站起了身来。

    话是没能听清,但事情终究还是看得清楚了。对也好错也罢,到最终恐怕也只得归于坦诚,因为到了现在,也只能承认,这件事情已经不在他所能掌控的范围内,既然这样,也只好干干脆脆地投子认负,至少不要让她们再在里面因为自己而受这样的闹剧折腾。

    推开门,雨在骤然间已经变得非常的大,江宁的天色浸在一片黑蒙蒙里。走下楼梯,等到外面的杏儿与娟儿见他竟从楼上下来,都是异常的吃惊,他轻轻摆了摆手,径直推门进去。这样的天色里没有掌灯,客厅中也显得昏暗,他过去敲响了卧室的门,里面原本还有些细碎的声响,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宁毅随后又敲了敲。

    “我要进来了。”

    如此说了一句,他将手按在门把上,单手推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那门闩便断了,门缓缓打开。宁毅在那才还站了几秒钟,才举步进去,朝那边扫了一眼。只见灰暗的光芒里,云竹站在床边微有些赧然地将双手抱在胸前,外袍已然合上,但系带并未系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脱光光后还没完全穿好衣服的香艳感。苏檀儿就在她前方不远的地方站着,朝这边望来,说了声:“相公。”语气之中似乎还有几分轻柔的笑意。

    宁毅看了两眼,终于还是别过了头,然后从房间里缓缓退出去,拉上了门。他本就不是想要进去跟两人直接聊些什么,先前的话语无法确定,这时候也终于能够确定下来。檀儿的思维在某些方面比一般的女子要奇怪,同时也直接得多,从当初她提着火把去烧楼的事情里就能看得出来了。

    她邀了云竹过来,绝口不提有关自己有关孩子有关私情之类的话题。固然也有她本身善良不愿伤人的一面。但眼下这个时候,提出这样的邀约,在目的性上归根结底与一般的女子还是没有两样的,无非是想要知道心中最关心的事情。宁毅之前会对檀儿的行事感到疑惑,也是因为关心则乱,其实是没有必要疑惑的。

    他在楼上犹豫了好一阵,楼下的房间里,已经足够时间发生许多事。他不知道在卧室房间里云竹到底有没有脱掉衣服,或者有没有更加古怪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不过基本上来说,就在云竹解开衣带的那一瞬间。檀儿其实就已经得到她所想要的所有信息了。

    他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让杏儿掌起灯盏,过了一阵云竹才稍稍扶着檀儿从房间里出来。云竹神色复杂,偷偷看了宁毅一眼,檀儿的神色当中则看不出太多古怪情绪的端倪来,只在云竹扶她坐下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相公回来得这么早啊……”

    檀儿轻声说了这句话,接下来便是极为正常的对谈了。她说了邀云竹回来向她道歉的事,又说了几句云竹之前的经历,令人敬佩云云。这些事情都是宁毅以前便知道的。云竹大概心中有事,欲言又止,当檀儿留她在家中吃完饭再走,并且请她去看看孩子时,她有些吞吞吐吐地表示了拒绝:“家里……还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处理,还有个妹妹,等着我回去呢,天又下这么大雨了,我想……改天吧……”

    看她神色,是真的心里有事。宁毅以往见惯了各种勾心斗角。如今却并不喜欢身边的人也陷入这样的气氛当中,大概又说了几句,宁毅让杏儿去拿雨伞,他送了云竹出门,走到屋檐下时,轻声道:“别多想了。明天我找你,就算……就算……”他最终也没能说完自己的心情,云竹欲言又止,见他这样说,道:“其实……”但也没说出什么,杏儿便拿了两把雨伞过来了。

    接下来自然还是杏儿送云竹出去,宁毅返回客厅时,灯点摇曳,檀儿双手捧着茶杯坐在那儿怔怔地出神。他想了想,随后过去起了檀儿回卧室,檀儿将头压在他臂弯上,轻声咕哝了一句:“相公,聂姑娘以前是官家小姐呢。”

    宁毅嗯了一声。

    “难怪我觉得她的气质真好,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也能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女子,才是讨所有人喜欢的吧。”

    不置可否的,宁毅又嗯了一句,到了床边将她放下,脸庞离开臂弯时,苏檀儿眼中亮晶晶地望着他,轻声道:“聂姑娘好喜欢你啊……”

    宁毅看着她,苏檀儿脸上带着复杂又清澈的笑容,贝齿咬了咬下唇,努力地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宁毅在床边坐下后,她又吃力地爬了起来,从侧后方抱紧了宁毅,吸了吸鼻子。

    “一般来说,出了这些事情,这个时候还愿意单独登门见面的,若不是性格火爆想要找人当面骂一顿,就是那类性格坚强光明磊落也讨厌受委屈的。可是聂姑娘一登门,见到第一面时,我便看出她不是这样的人啦,她是因为喜欢相公你才登门的。”

    宁毅沉默着。于人心人性上,苏檀儿的掌握纵然不如宁毅这般老辣,也是极为厉害的,云竹的行为落在她的眼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宁毅也无从反驳,檀儿紧紧抱着他的身体,笑了笑,却又是吸了吸鼻子。

    “聂姑娘也是很懂事的人呢,可能是怕相公你为难,有太多的麻烦,所以今天才过来的,她心中可能在想,只要她应对得体,别人就不会胡乱猜测相公你了。可是她没想过的是,我比她可坏得多啦,我跟她说,相公你告诉旁人她还是处子之身,我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跟人去说,我想看看……”

    她的声音微微发抖,顿了一顿:“这么过分的要求,她当时的心就乱啦,相公你知道吗,这种在旁的女子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事情,她当时想了想,竟然答应了……我当时就明白啦。相公,聂姑娘她真的好喜欢你啊……她这样的女子,心性坚韧到这种程度的,把自尊自强看得比什么都重。可是她喜欢你喜欢到竟连自尊都不要啦……她在青楼之中都能守身如玉,宁愿饿死都不低头的,可她喜欢相公你喜欢到竟连自尊都不在乎了……”

    檀儿轻声低喃,重复着这话语,宁毅静静地听着,过得片刻,才问了一句:“你……你还真的看了啊?”

    “相公你去问聂姑娘啊。”苏檀儿回答过来。大概心情酸楚,连声音都因为哽咽而有些变了。她咬牙推开宁毅,在床上躺下去,一面哽咽,一面看着蚊帐顶棚,片刻,宁毅也在旁边并排睡下了。

    “我跟聂姑娘……认识有很久了……”

    “我心里面还是在意的。”苏檀儿哽咽着说话,打断了宁毅。“我以前觉得,男子不管有没有文采能力,是个读书人。去参加那些文会宴席,受女孩子青睐,是很正常的事情。像相公这样又有文采又有能力的男子,被那些姑娘家喜欢,就算有什么暧昧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以前相公你总是不参与这些,我还在心里感到奇怪,觉得相公你与这些人太疏离,可后来我知道,我心里其实是喜欢得不得了的……”

    这话语越说。她哽咽的声音也就越发严重起来,伸手不住揩掉眼泪:“我是那些日子里每日与相公在阳台上说话,才渐渐认识相公你的,到后来皇商的事情发生,再到后来的杭州之行,我、我……这两天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我先前不能待相公以诚,现在要遭到报应了啊……”

    “我有时候想呢,我也是不会阻着相公这些事情的,小婵啊,杭州的那位刘寨主啊。相公是有本事的人,有些人喜欢,阻也阻不了,何况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又算得了什么呢。家中的人总以为相公是入赘的,怎样怎样,可经过杭州的那些事情之后,甚至在那之前,我就知道只要相公想做,赘婿这个身份根本就限不住相公。可是……心里想是这样想,我还是会觉得很伤心,不舒服啊,我心里还是很在意的啊。”

    她大声哭着:“你是我相公啊、你是我相公啊……可你就是入赘的嘛,你就是入赘的……你为什么要入赘啊,你当初娶我不就行了嘛……你为什么要入赘啊……”

    宁毅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去说,以他而言,这件事情映照的终究只有他心中的愧疚,以他的立场而言,无论事情发生到哪一步,苏檀儿也好,聂云竹也好,都是没有错的,怎么可能有错呢。如此哭过,发泄一阵之后,妻子便在怀中恢复了些许理性了,只听她哽咽着说道:“相公你喜欢她,我知道的,那就……找个时间娶她进门吧……若是聂姑娘这样的,还算是……还算是配得上相公你的……”

    “我没有想过要娶她回家……”

    “……呃?”

    宁毅的这句话令得檀儿微微愣了愣,正要说话,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声撕裂了外面的风声雨幕,远远传来。那惨叫声撕心裂肺,叫得凄惨,却显然还是苏府府中的人。若是一般人恐怕只以为是某个地方出了什么意外,有人受伤,但宁毅与苏檀儿才从杭州回来不久,对这样的叫声颇为敏感,这时候也就愣了愣。宁毅抬起头目光朝窗户望过去,苏檀儿泪水未收,心中还想问:“为什么。”但片刻时间内,也与宁毅一道听着雨中的动静。

    那一声惨叫之后,大雨中的声响再度平静下来,远远近近的一时间没有后续反应,但苏家想必还是有许多的人被惊动了,再过得一阵,家丁示警的呼声、锣声陡然间在雨里沸腾起来了……未完待续)

    开始死人的时候,此时苏府中的大部分人,都还被前天傍晚那场事情衍生的余波困扰着。当大雨降下,众人便在家家户户的房屋中、廊院下继续议论着这些事情,男子女子,少年妇人,都难有例外。说着二房三房的对策,商量着苏愈那边的反应,讲着这家中的人情,自然也免不了议论一番宁毅在那件事里的态度。当然,大部分则离不了愤懑和谩骂,也有的人知道了苏檀儿在今天将那当事的女子接回了家中面对面地交涉,或意味深长或幸灾乐祸地各自猜测。

    也有的人会提起要不要结伴去将那女子折辱一番,譬如说名为道歉,实际上说点不好听的话,但这样的念头心头过一过,便只被人当成笑话否决了。哪怕不算上宁毅的反应,就算是苏檀儿的发飙,此时也没什么人真能受得了。

    杀戮便是在这种茶余饭后家家谈政治的气氛里悄然袭至的。

    这次从梁山过来江宁的匪人,除了此时梁山泊上的数名头领,其余的皆是梁山兵将中的精锐,对于江湖火拼厮杀、打家劫舍向来是极为娴熟精通的。而江宁承平百年,这些年月里大大小小的动乱基本都未有波及到这边,苏家虽然也有家丁护院,但仓促间对于这类事情,真是半点准备都没有,当这些人在席君煜的指点下趁着雨幕掩杀而至,只是片刻时间,苏府一处侧门附近的门房、马夫、家丁、丫鬟就被清扫一空,随后这些人便从外围往内围突破了过来。

    这个时间点本是饭前。大雨又将人群进一步的聚集起来。梁山众好汉们以五到七人为一组,先在院墙外看清楚里面的情况,随后陡然间杀入,聚集在一个个院落间的苏家众人几乎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就在目瞪口呆的情况下看着那些黑衣人从暴雨之中冲过来,一刀一个结果了周围人的性命。在这片刻间,他们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想不清楚。有的孩子原本在屋檐下追逐打闹,眼看着这些黑衣人突如其来,便拿着手上玩具呆呆地站在那儿。有的甚至在黑衣人逼近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说一声:“叔叔。”然后……小小的身体就飞起来了……

    直到他们连续屠掉了三个院子,才终于有一名家丁大声地喊了出来,然后苏家才终于有了些许反应。这个时候。被席君煜安排在外围的二十余人已经开始从外围包抄,开始阻断苏家众人逃跑的道路了。

    从听到第一声惨叫声开始,宁毅与苏檀儿就已经有了警惕,但有心算无心,信息上的不对称姓终究是最大的问题之一。骚动起来时,宁毅立刻便将刀枪等物带在了身上,虽然在这样的大雨天火铳极易淋湿,但或许一开始还是有些用处的。而当他们冲出门口时,那边也已经传来了强人进城的喊声。

    有什么抢匪会来江宁城里抢劫?这事情说出来恐怕没几个人会信。然而那边的厮杀声实在是没什么可作假的,宁毅在杭州呆了那么久的时间。对这类事情也有了一定的分辨力。苏家虽然也有不少家丁护院,但能够参与那种真刀真枪搏命厮杀的不算多,眼下显然就已经遭遇了这样的局势,从传来的声音听来,苏家护院们的抵抗在杀来的这股力量前不断溃散。随之而来的还有苏家众人的呼喊奔逃,听起来,简直像是杭州当初被破城时的情况一般,但被波及的范围显然又只有苏府这一片。

    扶着苏檀儿出了房门,耳中听得娟儿在二楼房间上叫:“小婵、小婵,快抱少爷过来……”宁毅听得声音正从另一侧杀过来。叫道:“娟儿,不要让小婵过来,我们过去……你在上面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看不清楚……”娟儿从楼上飞快地往下面跑,“姑爷,会不会是江湖寻仇?”

    “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吗……”

    宁毅回答一声,但也并非否定,而是在他自己心里也想不出到底是遇上了什么可能,脑海中倒是想起了前几天跟闻人不二说被跟踪的事情,当时以为是方腊军系的余孽要找自己麻烦,但一直找到江宁来,还用这种大张旗鼓的方式,那该是何等苦大仇深啊,自己似乎还没这么天怒人怨吧。

    说话间,娟儿已经跑下来搀住了苏檀儿,又拿了两把雨伞。主仆三人正要往外面走去,院墙另一侧陡然传来噗噗两声,两名黑衣人先后翻墙而入。这两人的身形都是结实健硕,一看见檐下的主仆三人,两人也陡然加快了脚步,飞奔越过小院中央的凉亭,直朝院门方向奔过去。宁毅将苏檀儿与娟儿主仆护在身后,三人沿着屋檐横向而行,警惕地盯着那两人,那两人也盯着这边,随后放慢了步子,双方平行而走。当先那人面罩之下目光凶狠,盯死了宁毅,当宁毅这边停下,他们也停了下来,那人步子一踏,浑身的雨滴都哗的往外溅了出去,随后,将脖子咔的偏了偏。

    后方那黑衣人左右打量着这处院子,然后说了一声什么,前方黑衣人冷冷笑了笑:“你们便是宁毅与苏檀儿那对狗男女。”

    宁毅此时刀枪都还放在袍子里,双手垂在推测,轻轻转了转:“你们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却不回答:“既然你们就是,那老子就要大开杀戒了——”他大喝一声,反手拔出一只金瓜锤,陡然间就朝这边冲了过来。宁毅空手站在那儿,看着那身影轰然冲散了雨幕,泥水激射,当距离不断拉近,那黑衣汉子豁然发力,整个身影都跃了起来,照准宁毅的上半身,金瓜锤“吼”的猛挥而下。

    砰的一下,雨幕当中,那黑衣人的身体陡然间像是一只刺毛绽开的刺猬,他双腿凌空,背部在空中扭曲地弓了起来,整个身体在由下而上的巨大冲击中凌空停顿了一两秒。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宁毅照着他的腹部全力轰出了一拳,将他的冲势硬生生地阻在了空中,鲜血从口中喷出转眼间就从面巾中涌出来。那黑衣汉子的身体随后才摔落下来,双腿才触到地面,宁毅抓起他的手臂,随即而来的,便是一记猛烈的过肩摔。

    那汉子是从檐栏外冲过来,转眼间身体轰然砸在里面房间的窗台上,整个窗户都爆开了,他的后背撞上窗台的锐角,也不知道有没有砸断脊椎,但他整个人就那样头下脚上的挂在了砸破的窗台上,宁毅从地上捡起金瓜锤,照着这黑衣人身上砰砰砰砰的连续砸了七八下,顺便朝着那人的脑袋上狠狠踢了一脚,满地的血浆。他转过身,用锤子指住了那边雨中的另一名黑衣人,跨过栏杆,朝着那人走了过去,顺便示意苏檀儿主仆俩准备出去。

    “你们是什么人?”

    剩下那名黑衣人被吓得退后了两步,他们那边虽然也有一定的关于宁毅的资料,但自然想不到这书生眼下出手竟如此狠辣凶残,握紧了手中的长刀,而听得远处的杀伐声似乎是逼近了,方才吼道:“我等梁山英雄、诸位大哥今日都已到了,你若识相的,就赶快放下兵器,等候发落,或许还能留你夫妻一条性命……”

    他却不知道宁毅此时正有火气与愤懑在心。虽然对于苏檀儿与聂云竹他没有办法,但人总是能迁怒的。此时在大雨中面无表情地逼近过去,口中沉声道:“席君煜还真混出些名堂来了?”

    “席大哥、席大哥他……”

    他话还没说完,宁毅已经走到了进出,陡然间朝他扑了过去,那黑衣人反手便是两刀挥斩,只听噗的一声,钢刀斩破了牛皮包,石灰粉劈头盖脸的笼罩了他的身体,大雨之中,转眼间便是嗞嗞的响声与升腾的白雾。他毕竟穿了衣服戴了面罩,石灰粉片刻间难以烧到他的身体,但只是眼鼻间沾到的些许已经够他受的,他大声喊着,拼命挥刀,冷不防脑袋上就挨了狠狠的一锤,人倒在地下之后,又是一锤,他便不再动弹了,宁毅又再补了一锤,方才将那锤子扔开到一边。

    “知道是谁了……”宁毅转过头,朝着妻子与丫鬟说了一句。

    院门外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呼喊着奔跑过去,都是认识的苏家人。宁毅带着苏檀儿出去,只见另一端的道路那头,耿护院领着一些能打的护院正在与一众黑衣人厮杀打斗,掩护着众人往这边跑,也不时有黑衣人从侧面要杀入人群。小婵披了蓑衣,抱着孩子奔出了另一头的院落,正在朝这边挥手呼喊。苏文定苏文方等人此时也奔了过来。宁毅拔出了刀,对苏檀儿道:“你跟着其他人去找爷爷他们,我去帮帮手。”

    “他就是要杀你,他就是要杀你……”苏檀儿叫着拉住了宁毅的手,但看见宁毅的表情时,终于还是迟疑了一下,放弃了劝说,“你……你该去找找聂姑娘……她可能还没出去……”

    宁毅望了望那头的战斗,吸了一口气:“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苏檀儿放开了他的手,他朝着那边全力冲过去,有黑衣人从侧面从出来,打了个照面,被他一刀杀了。也在这时,席君煜领着几个人出现在侧前方的一处屋顶上,目光巡弋,也就看到了他,朝这边指过来:“众位哥哥,便是那人……”那帮人便先后跳下屋顶,朝这边冲过来。

    眼见这样的情形,宁毅哪里还不明白冲来的可能正是那水浒一百单八将的成员,他心中暗骂了一句,不想再将战圈拉到本就吃力的耿护院等人身边,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了出去……未完待续)

    大雨飘泼,虽然是是春末的雨,但已然有了夏日的感觉。天空偶尔划过闪电,黑压压的江宁城中,骚乱首先从江宁大狱以及苏府这两处地方蔓延开来,但由于风雨皆大,一时之间,还没有引起城内守军的太大反应。

    由于武朝南北两面的战事都在吃紧,原本驻于江宁附近的武烈军此时已经拔营南下,以在童贯率禁军北上后配合其余军队继续围剿方腊。

    武烈军并不专门负责江宁驻防,但由于它在,原本江宁一地需要在治安上操的心思就少许多,至少在应付匪人进城这类几十年一遇的事情上并不费心。但他们此时已然离开,一直相对太平的江宁在这方面的防御力量,就变得陡然空虚起来。

    负责冲击大狱劫囚犯的这边,数十精锐同时潜入时,在大狱外围受到的抵抗微乎其微。一来因为此时江宁大狱的狱卒并无太多应付这类突袭的经验,二来这次前来的也都是粱山上的好手。大狱这边参与的大首领便有八个,除却“豹子头”林冲”“黑旋风”李逵,这次来的,还有“病关索”杨雄、“圣水将军”单廷哇、“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赛仁贵”郭盛与“云里金刚…”宋万。

    这八人领着手下精锐一路杀入,就算狱卒中有些好手,猝不及防之下,也经不起林冲李逵杨雄这几人的几招几式。再加上李逵本是江州狱卒,对狱中之事也都清楚,众人一番袭杀转眼间便冲入大狱之内就连押解了囚犯过来的兵丁,在也猝不及防下便被冲散,分割开来。

    抵抗到这个时候方才出现其实也已经晚了。这些押了囚犯过来的士兵虽然是刚从前线上退下来,还算是颇有战斗力,但被冲杀在牢房各处,也已经阻不了粱山众好汉开始释放囚犯。江宁大牢之中所关的因犯不少,一旦被放出去,城里立刻就要乱起来。李遣一双板斧见锁就劈,见人就砍一路推进,众人打开大牢,狱中已经是混乱一片,而直到开了半数牢门之后,意外才开始出现。

    那是一名负责押运过来的军中小校,二十来岁的样子,容貌端方手持一杆铁枪,带了三名士兵从乱出杀将出来。此时李逵等人已经在喊着:“粱山好汉来此救人,有不平者便与我等一同杀敌!事了之后上山聚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牢狱之中除了良善怯弱之人,更多的本就是那些逞强斗狠或者犯下大案的罪囚许多人心知眼下出了牢门事了之后恐怕也会被抓回来,当下拿起各种棍棒兵器开始与粱山众人一同杀起士兵狱卒来。

    那小校出现时,几名亡命之徒杀了狱卒,挥舞刀枪便冲上来,那小

    校双手持枪一记平刺,随后铁枪左右挥舞如狂龙摆尾那几人手中刀枪被打得四下〖激〗射,几个人轰轰轰的砸上左右牢房的栅栏,掉下来时鲜血狂涌身体抽搐连挣扎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冲向这边的乃是病关索杨雄,一口锯齿大刀武艺在粱山之上都属前列。这一路冲杀过来,手下不停,路上狱卒几乎难有能当他三刀的,眼见着这边的小校武艺厉害,立即便冲将过来,将他的攻势接下来。一刀一枪轰鸣碰撞间,火huā四溅。那小校武艺太高,后来跟着的三名士兵却是无法加入战斗,杨雄后方的三名粱山精锐却跟了过来,这是杨雄手下的亲信之人,与杨雄的配合都有训练过,却堪堪能够插手进来。眼下讲求的是乱起来的速度,并非江湖放对决斗,转眼间便是四柄武器朝着那年轻小校斩了过来,要将他在第一时间内乱刀分尸。

    然而那小校身形微晃,咬紧牙关却只是在那儿挺住,脚下进进退退间也仅是一步,竟连半寸都不往后移。他手中枪法古朴沉稳,一开始的几招里,与病关索战成平手,随后被四人合击,手中一杆铁枪竟好似越来越沉,枪势竟随着打斗的继续也越发凌厉起来,每一枪之中既守且攻,在这般攻势下竟还一枪枪的逼向敌人的要害,看似简单的挥枪中,隐含风雷之声。

    如此厮杀片刻,只听轰的一声,漫天火huā,这小校竟将杨雄等人逼退半步,随后又是轰的一声,又将他们逼退了半步。铁枪在他双手上的挥砸,看来竟比四人手中的刀枪力量更为浑厚。

    这自然是错觉,他之所以能将四人逼退,无非还是强势凌厉,攻敌所必救。但能在以一敌四的情况下展开这样的反击,眼前小校的厉害也是明摆着的了,又战得片刻,那小校眼神愈发凌厉,又将杨雄逼退一步,也在此时,后方传来一个声音:“好高手,给我让开!”杨雄身边两名精锐都连忙朝一旁跃开,只听破风疾响,两柄板斧从后方劈来,那小校举枪一架,火光轰响,板斧与杨雄的锯齿刀同时劈来,将他劈得踏踏踏踏连退了四步,砰的一下用枪枰往后一撑才定住身形。

    “痛怕!”

    眼下过来的自然便是黑旋风李遣了,他双斧出尽全力,还是与杨雄联手才将这小校逼退,却是哈哈大笑了一声:“洒家乃是粱山泊宋江宋哥哥麾下黑旋风李逵,看你年纪轻轻,武艺真是了得。你乃何方英雄,给洒家报上名来!”

    他见猎心喜,这样说话已经颇有礼貌,那小校道:“我大好男儿,尔等不过山匪贼寇之流,莫污了我的名字,受死便是!”

    李遣一听,须发皆张,口中怒吼道:“**你奶奶!”挥舞双斧冲上前去,那小校拔起长枪,双手一挥,枪势如狂龙一般迎击上去。转眼间,与李逵、杨雄战成一团。

    然而眼下的大狱已经彻底乱了起来,那小校武艺虽高,但毕竟对上李遣杨雄两人一时间也只是堪堪能够支撑并且也是无奈地不断后退,再也阻不了其它粱山中人干些什么了……

    江宁大狱之中乱成一片的同时,苏府之中也已经陷入一片惶恐与惊悸当中。粱山强匪杀进来时,虽然苏家护院组织起了简单的抵抗,令得部分苏家人得以逃亡、集中,但这样的奔逃其实并没有组织纪律性。

    大半的人已经往正厅那边过去,也聚集了最多的护院人手,想要拖延时间等待官兵或者救援的到来。

    但仍有许多的人错过了聚集的时间被分割在一个个的院子里,或者躲藏起来,或者漫无目的的奔逃,遇上了那些进入府中的黑衣人,便被追上杀了。

    若是从雨幕中俯瞰下去,屠杀仍旧进行在苏家大大小小的院落间。

    有的没有赶上大队,想要结伴从正门或侧门逃出但甫靠近外围,便被黑衣人遇上杀了。有的便是有三五个人在一起,遇上一名黑衣人,也兴不起厮杀的念头。席君煜对苏家何等熟悉,哪一条路哪一个方向要把守的都是清清楚楚。有的老人在院子里不及逃走,被搜过来的黑衣人顺手杀了。也有院落中,黑衣人杀了男人小孩,追着奔逃的妇人到大雨里打翻在地,撕了衣服才又扛着她往房间里过去……

    宁毅冲过了几个院落,跑过了苏家的练武场转了个大弯,才稍稍甩开后方追来的几个人。

    真正冲进苏府当中的人,并不能覆盖到苏家的每一个地方但只要是被遇上的,自然就遭了对方的毒手。他冲过来的过程里已经见到了五六具苏家人的尸体,认识、或者至少都有印象的,其中一个孩子还是他当初教过的学生,倒在地上身体已经被砍成了两截。

    按照平时的感觉,若有这样的强盗进城,很快的时间内,江宁城中的军队就会行动起来,但眼下这次,未必能以常理计了。席君煜不是傻子,他挑了这个时间动手,可见外面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至少能够拖延救援来到的时间。他就算亲自冲出去,一时半会恐怕也找不到救兵,以苏家现在的情况,就算抱团开始守,若是粱山的高手放手猛攻,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毕竟护院一旦溃败,接下来就只是屠杀而已了。

    他奔跑在雨中想着对策,同时心中也担心着之前离开的云竹的下落,雨天,她们走得没这么快,可能还没有走出去……但这样的想法随即被他清除出脑海,事情结束之前,无论如何心急如焚都是没有用的,眼下只能冷静。如此冲到一道院门处时,淡淡的血红色从院门里随着雨水溢出来,一道身影与他打了个照面,随即被他一拳打倒在地。

    另一名黑衣人拔刀袭来,雨幕中挥起长长的水涟,宁毅低头躲过,两人在雨中交手几下,那人被宁毅陡然扑倒在地,连续挨了七八拳,被打得半死,晕厥过去。宁毅偏过头看看,只见这院落里躺了三具尸体,是他眼下在苏家需要叫表叔的一家人,本是想拿刀顺手将两人割了喉咙,但考虑片刻后,还是咬了咬牙关,将两名黑衣人拖进院落房间的偏僻处,以抹布堵住嘴,随后用绳子绑好了。

    经过下一个院落时,里面隐约有响动传来,他看了看,院落里也有尸体,但里面房门开着,人的挣扎哭泣声传来。宁毅过去看了看,却见房间里的桌子边,一名黑衣人一手提刀,一手按住桌上身体**哭泣挣扎的妇人,正在做着那种事情。

    那黑衣人身体前后动着,正做得开心,破风陡然袭来,如同一辆马车陡然驶了过去,桌上的妇人本就在哭”“啊”的痛呼一声,偏头看时,泪眼之中那黑衣人已经不在她身前了,而是被重重地推在了几米外的墙壁上,身体被长刀刺穿,直接钉在了墙上,犹在挣扎。他之所以喊不出声音来,因为站在前方的男子单手捏住他的下颌,颌骨估计已经被捏脱臼了,挣扎中还传来下颌骨髅扭曲裂开的“咔咔”之声。

    这妇人本是前几天参与了围攻云竹事件的其中一人,乃是二房的一位表嫂,待定睛看看忽然冲进来的竟是宁毅时,哭泣中也微微呆了呆,宁毅捏碎了那人的下巴,反手扔过去一件衣服到妇人的身上,然后转身往外走:“今天的事情我没看到过,没有人看到过。”

    妇人抱着衣服,陡然间抓起旁边古玩架上的一颗石头,冲到墙边,对着那黑衣人的脑袋砰砰砰的拼命敲打,一面敲一面哭。那黑衣人其实也是最后的气息了,此时缓缓抽搐,脑袋上已经被敲烂。宁毅才要跨出房门,破风声从头上降下,他猛地退后,一记劈斩轰的降在地上。

    同一时刻,后方传来一声巨响,却是一颗石头穿破了侧面的窗户,似乎是打在了那妇人的头上,妇人侧飞出去,倒在地上,头上溢出血来,也不知是昏死过去,还是直接死了。

    被打破的窗户外显出一道身影来,从上方降下的这人手握着一柄看来比寻常宝剑厚重的大剑,堵住了门口。宁毅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到墙边,拔出了钉住尸身腹部的那把长刀,尸体掉在地上,肠胃哗啦啦的往外流。宁毅举起刀指着外面拿重剑的那人,他能够认得出来,这两人是方才陪在席君煜身边的头领,只是不知道他们具体是粱山上的哪一位了。

    不过,随后两人也就自己做了解答。

    “我乃粱山神火将军魏定国,你能逃到哪里去!”窗外那汉子扬声说道。

    “爷爷是丧门神鲍旭,生平爱杀人!”门外持大剑那人也笑起来”“你跑得倒挺快,现在还能去哪里。还不束手就擒,速速给爷爷杀了,也好给你个痛快!我告诉你,若落在席兄弟手上,只怕你会生不如死啊,哈哈哈哈……”

    窗外雨声如沸,两人一堵门、一堵窗,房间里,赤身妇人身下的鲜血已经开始淌出来。宁毅持刀而立,随后偏了偏头,静静听着那雨中传来的躁动声、杀戮声、哭泣声,某一刻,他轻轻地垂下刀锋,朝着堵在门口的那丧门神鲍旭举步行去。

    风如虎吼,从江宁城的上空吹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