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老师,又给你添了麻烦了……”
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地面,就算林叶葱翠,置身其间也有几分炎热了。◎点 ◎不同于院落之中的哗然与混乱,此时在这林荫之下的,只是看来普通的师生交流。
周佩将最近发生的事情与宁毅-< 读 吧 网 >-出来,随后有些惭愧地跟宁毅道了歉:“若非是我乱说话,他们今日也不会怂恿了这些人来与老师为难,就不会……”
“有什么关系,他们弱爆了。”
对于周佩表现出来的内疚,宁毅摇头笑了笑了,表示无妨,随后道:“几句话之间,起了嫉妒之情,原本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他们手里有家世、影响,随便弄一下,就成了这样的声势,小佩你也不必将他们想得太坏了,究其本心,他们未必是想要跟你撕破脸,顶多也就是同龄人之间嫉妒一下,这些事情不久之后,就会烟消云散的。至于我跟那几个文人之间,是另外的争斗了,像我说的,他们弱爆了,也不用理会太多。”
周佩愣了愣,有些不太明白宁毅说的:“可是……”
宁毅笑着挥了挥手:“今天来的那些年轻人中间,应该也有不少对小佩你有好感吧?”
周佩低下头:“我……不知道……”
“他们对你感兴趣,所以过来看看热闹。我这样跟你说,是不希望你把这件事情看得太大,当然,你是王府中长大的,这些事情,应该比我更明白。你们以后,大部分人还是要有来往的。不要像今天一样,看起来好像就要跟他们掀桌子一样。一个人对一群,最好的办法永远还是分割一部分,孤立一部分,打击最小的一部分。台面下分的胜负,永远别拿到台面上来。你以后要成家了,这些很重要。”他笑着拍了拍周佩的头,“你其实有些清高,这样不太好。”
周佩原本一直低着头在点头。这时候倒抬起头来,情绪之中微微有些迷惑,不知道老师为什么忽然说她这个。
事实上,跟着宁毅从那别苑中出来,周佩的心里。一直都是懵懵的,虽然也在说着话,讲述事情的经过,听着老师的话做出应答。实际上她的心中就只有砰砰砰、砰砰砰的在跳的声音。
她甚至于连那首诗都没有仔细看过,如今也不知道老师写了些什么。
如果是以往,不会是这个样子的。
过来的路上,她的心中也一直在跳。不知道会遇上怎样的事态,老师会如何应对。刚刚赶到时,她站在那边看情况,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老师不愿意写诗向这帮人“证明”,她是看了出来的。这样的情绪,直到宁毅说出那句“原来如此”,老师唤她过去。然后道:“之前不是说在这边过得很好的吗……”
当她在呐呐无言中看见宁毅拿起笔来,少女的心中忽然明白过来。老师的这首诗,是因为这件事而写的。
他是因为自己的这件事,决定写下一首诗给那帮人好看的。她想到这件事,心里如打鼓一般的跳,情绪都有些懵了,对于老师写了些什么,反倒没有去看,就算看了也未必进了脑海。此后一路出来,更多的情绪也只是砰砰砰、砰砰砰的简单应答。只是到得此时,才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日光洒下树隙,照进她的眼里,耳中听见的是宁毅有些柔和的声音。
“才学高的,被人赏识,这没什么不好,但说到诗词歌赋做学问,也只是生活里的调剂而已。小佩你自幼聪明,学什么都不错,你也愿意跟这类人往来,但你以后生活的圈子,并不全是这种人,或者说,他们聪明的地方,跟你认可的,也许不一样……”
宁毅一面走,一面说着:“这些事情说出来你就能明白,但以往也许没有什么人正式地跟你说。原本该是你父王……或者是康明允跟你说的,不太该由我来说,但康明允本身也是个清高之人……小女孩啊,真是长得太快了,也许大家也没怎么做好准备吧……”
宁毅看着她,笑了笑,伸手在空中比了几下,大概是周佩以前的身高:“你就快成家了,成家之后,与他们的来往,与皇亲贵胄之间的来往,不是开个诗会那么简单。绝不会没有来往的,文人可以清高些,但在你们这个圈子里,没有多少你们自己选朋友的自由。我务实一点,只希望你成亲以后过得开心一些,容易一些。在这之前,总得有个人正式地跟你提一提的,你很聪明,提一提你也就懂了,还是那句话,台面下的胜负,永远别拿到台面上去,这是你们皇族的游戏规矩……当然,你今天这样子赶过来,我是很感激的。”
周佩很聪明,宁毅这样说一说,她也就明白了。她心中原本砰砰砰的跳,这时候却如同被泼了一盆温水,很温暖,但还是忍不住的感到狼狈。
她忽然明白过来,老师为什么要说这些,当然不是因为她的清高给自己带来了麻烦,而是因为,老师也将她要嫁人的这回事,真正提到台面上来了。因而,本着作为师长的态度,对她做出了最后的提醒。
她当然明白王族的规则,但她当然也明白自己是清高的,在这样那样的场合里,当别人赞她有学问,赞她是才女的时候,她心中自然也会感到高兴,在择友之时,也会因为这样的标准高看或者低看谁一眼。
哪怕平日里也都克制着自己,但例如来到京城,在一干亲戚姐妹中间大出了风头,她作为一个外来者,也会油然生出飘飘然的感觉,对所有人保持着良好的礼貌和态度,不代表这种骨子里的清高不会露出来。若非如此,想必也不会令旁人嫉妒,给老师带来今天的麻烦。
老师说起这个,当然不是因为麻烦。而是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即将进入另一种生活里。才忽然对这件事做出提点的吧。驸马爷爷是不会说这种事的,而老师,接下来他就要去山东了,回来之后,他可能要在京城长居,而自己回去江宁成亲,此后甚至可能连见都见不到了。也是因此,他才在这可能是最后的几次见面里,对自己这个未必是多么正式的弟子。做出有关以后生活上的这次提点。
意识到这一点,她鼻头一酸,忽然间就想哭。日光耀眼,眼泪就掉下来了。
风过林间,木叶沙沙如逝水。
还未真正品尝到青春的甜美。晚钟就已经在山间敲响了……
同一时刻,那边的别苑之中,另一个小插曲,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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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姬晚晴的面前说着有关宁毅的褒美之词,甚至不惜以周邦彦来做出衬托,轻声嘲笑,但是当陈思丰与于和中过来询问有关宁毅的情况时。师师还是摇了摇头。
对于宁毅的印象,她的这边,也一直在变化,无法弄得清楚。
初时的旧友相识。后来觉得他才华横溢,到汴河相遇,一路同行北上时,多少也曾料到过宁毅有谋划之才。只不过后来才发现,当时的她还是小看了这位儿时的旧友。她回到京城之后。着重打听了一下有关宁毅、江宁的情况,矾楼的消息何其灵通,当她想要打听,琐琐碎碎的不少事情便反映过来,一步步修正着她对宁毅的印象。
梁山贼寇入江宁劫狱时,曾杀入布商苏家,将苏家上下两百多口人屠戮近半,最后竟是一苏家赘婿奋力厮杀,正面将穷凶极恶的梁山凶徒逼退。她无法打听到这事的细致过来,就算有,也多半添油加醋的不真实。但这样的消息也足够让她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初随船一路北上,宁毅曾随口提过他将会在北上之后去一趟山东,自己当时的猜测太过温和了,只以为他要去经商或者办什么小事,与人询问山东那边的事情。那个人……是什么浪子燕青吧,跟自己说了一些梁山人的好处,自己还什么事都不明白的与人宣传梁山侠盗的事情,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心情归心情,他当时也已经在布局了。后来的那天晚上,那位锦儿姑娘在自己面前看起来是大发脾气的样子,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在说什么梁山侠义。能够在江宁那样的情况下一己之力逼退梁山凶徒,后来在汴河行程中几乎全歼对方的人会有怎样的分量,师师还是清楚的,特别是透过渠道还直接询问了路途之上随行偏将陈金规,确定了宁毅当时竟然是行动的主脑,她就知道,自己原本对他的推测,有些幼稚了。
由此一路拼凑,情况就变得很明白,一般人家若是被匪人洗劫,顶多也就是报官。而立恒这边,看起来竟然是要一路追杀,到了京城之后转山东,是要杀到对方家里去报仇的!陈金规不好说出宁毅如今的背景到底为何,但师师还是明白过来,宁毅背后,还是有着他的背景,这次上京,也就是要统和力量,东行报仇之用。
事情只能组成这样的轮廓,再详细的,便没有办法了,师师当然也不至于非要查个究竟,这次见面,她也随口询问了几句,叮嘱宁毅东行小心。对方显然也并不奇怪自己能猜到这些事,随口回答。
师师在青楼中这么多年,一颗心思灵巧剔透,说起来,与于和中、陈思丰这些中上之姿的人来往时,心思还得有所保留。但宁毅这个旧时好友却显然与她有着相同甚至更高的段数,不得不说,有时候随口说出一句话来,对方便知道背后的所指,小心思、幽默感,能够准确把握到背后的意图,这种感觉,又因为儿时好友的身份不需要太过设防,其实挺好的。
但她还是错估了一些东西。
当忽然发现姬晚晴等人竟然将目标放在了宁毅身上的时候,她心中错愕的同时,确实是非常好笑,也有着莫大的期待。在整个过程里,她在好奇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说的几句话也都是有着试探的心思。立恒那边,显然也有这样的目的。确定这件事后,整个过程里,她都是一边怀着期待的心情,一边在嘲笑姬晚晴等人的愚蠢,挑了个不该挑的对手。
她早已在心中做好了有关立恒到最后舌战群儒,或是一个一个地破解掉对方的刁难,以一首一首的佳作比过在场所有书生的情景。心中在考虑的,仅仅是自己要不要将《浣溪沙》说出来。给其锦上添花。但连她也没想到的是,事情的最后竟然是如此收场,以一首诗砸翻全场,扬长而去。竟然会随手写出……这样的一首诗。
对于立恒,自己的心中。竟然还是低估了的,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都有些复杂难言。
如果说上次在江宁的诗会所见,看见宁毅与云竹的感情之后,她心中觉得这位朋友果然是风流才子,才华横溢,那到得这次。她将宁毅看在眼中就真觉得有一种惊人的大才子的气势与威压,比自己曾经所想的,要更加厉害,更加惊人。轰然间迫至所有人的眼前的那种感觉。
他在这方面也许真的是……可以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了……
另外那句载妓随波任去留,也让她反复咀嚼了数次,但事实上,这句话让人产生的不是亲切感。而是稍许的疏离。她也不知道这句之中是否有在指代自己,但无论怎样。妓这个字真要往深处追究,是有着些许贬义的,在此时或许不多,也含着某些高雅的感觉,但终究是有贬义或者稍低一等的涵义在其中。
师师并不介意于和中陈思丰这类朋友以她来成名,但在眼下,这句话将她与宁毅的距离还是稍稍拉开了一点,当初自己或许迁就、低就的朋友忽然间在这句话里高出了自己一些,隐约间甚至有一种凌驾于自己之上的感觉,她并不觉得生气,只是在心中,还是感受到了极为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好归纳的心绪。
有些新奇,但似乎并不讨厌……
她在归纳自己心情的同时,聚会之中,也已经有些人反应过来,终究因为不服气,在寻找各种理由想要说宁毅这样那样的话了。诗作不好没有多少人说,但片刻之后,倒是有一个人说起这宁毅为什么一开始不肯作诗,现在又肯了,这首诗说不定是小郡主从哪里拿来的。这样的推测得到了几个人的附和,但几位老者还没有说话。
师师并不在意这些,眼下吵得再厉害,到今天晚上事情传出去,谁是小丑谁没面子大家就都看得清楚了,他们或许可以鸡蛋挑骨头里找些牵强的辩解,自己这边矾楼散播消息的速度莫非就是做假的么?姬晚晴在这样的场合下想要公然下自己面子,妈妈知道了,不知道会气成怎样呢。被叫过来的唐月和符秋霜显然不知情,但之后肯定也要被妈妈骂一顿了,真是一举几得。
心中有些随意地想着,目光之中,却陡然注意到了一道朝这边过来的身影。她正迟疑着要站起来打招呼,那位神情矍铄气度雍容的老者已经走了过来,拱了拱手,在这边严令中等人反应过来,要起身之前,对方的话语也已经传遍全场。
“有关此事,老夫可为立恒作保。”
针对的,显然就是那些说诗词未必是宁毅所写之人。他这话一出,那边还在议论的众人回头看看,也就都愕然了。
呃,原来是这样……
师师心里想着,有关宁毅的拼图,才再拼上了一小块。
立恒到京城来,身后的背景,是这位老人家?
还是说……是他背后、那地位更高的另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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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十九名了,谢谢大家。起点普通本,nb奶骑、猥琐猎人已到位,二等三!^_^
最近老有人发帖说李白的事情,本来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但类似的帖子有几个,我还是ps一下:麻烦大家尊重一下历史好不好!有关于李白跟武朝的关系,我在第一章就已经高屋建瓴地做出了论述,我知道设定没多少人喜欢看,但这个很重要啊同学们。
好吧,这是个冷笑话,但放在第一章的设定如果都没有人注意,我会很为难的,另外西瓜抄《侠客行》的时候为什么没人觉得奇怪……
再:很想调查一下,我在章尾说这些会不会冲淡章节的观感,例如冲淡大家对章节情节的回味,如果会冲淡,今后这类释疑就只做单章发了。
任何东西都不该影响到书的本身。
“有关此事,老夫可为立恒作保。<-》”
临近正午,随着这个声音响起来,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出现在那长亭边的老人一袭灰袍、神情矍铄,在场的小部分人认不出他来,但严令中与潘宏达等人已经站起来,有着些许疑惑:“年公?”
众人也是纷纷拱手行礼,有几位行的还是弟子礼。此时出现在这里的,自然便是秦府幕僚尧祖年,他在文坛地位本身就高,真要说起来,比之秦嗣源、康贤等人也不见得逊色了,只是出身较低,早些年为秦嗣源当幕僚。后来秦嗣源罢官之后,他已经有莫大的名声,就算自己要出仕,也是很简单的,只是因为秦嗣源的事情,他本身也就些心灰意冷,留在汴梁当了个清散闲人。
而在这几年里,由于没有出仕,他在文坛上儒生间的名气也越高,直到秦嗣源再度出仕,他去右相府中任幕僚,才渐渐淡出眼前这类闲散的文会。但真要说起来,类似秦墨文、薛公远这些人都未必比得过他的名声,隽文社众人平日里固然可以与他平辈论交,但还是得以上礼待之。严令中虽然有大学士之名,学问上也不见得真能比过尧祖年。
这时候见他出现,听他说出这第一句话,严令中等人就已经明白这次弄错事情了,只是一时间还猜不到尧祖年与那宁毅之间的关系,于少元初至京城不久,向旁边的人询问着这老者身份,姬晚晴那边看看于少元,也已经有了些许慌张,青楼中人。对这些人中间的关系最为敏感。她原本是听说有人要给李师师这边好看,请于少元出一出手,又有几个天家子弟的参与,因此觉得是个好机会。就算方才,她心中懊恼疑惑。也不至于慌张,但尧祖年的出现,终于让她感到不小心踢到了铁板。灵域
只有李师师,这时候或许在心中拼出了些许端倪。秦嗣源致仕之后隐居江宁,立恒那边的背景,不见得是这尧祖年。甚至可能是那位强势铁腕的当朝右相。
她只是有此猜想,当然无法确定。那边尧祖年已经一团和气地过来,与严令中等人打过了招呼,薛公远已经老了,方才那一下震惊,虽然没有令他就此出什么意外。但此时看来也有些精神萎靡。脾气暴躁之人,心性也多半耿直,他先前斥责宁毅,发自真心,也是因为如此,后来看见那首诗,他也没办法自欺欺人。这时候与尧祖年互相拱手打了招呼,尧祖年也拍拍他的肩膀,着他宽心。
严令中是究竟官场之人,这时候知道该如何解开尴尬,直接问了出来:“年公,这位小朋友到底是何背景,你也该说一说了吧。”
“老夫正是为此而来。”尧祖年坐下,笑着点了点头,也不避讳在场众人,“先前听说此事。便知道可能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立恒小友乃是相府客卿,他的学问,秦公也是很赞赏的。”
先前说宁毅是王府客卿,众人一阵兴奋,觉得是抓住了把柄。但这时候尧祖年说他是相府客卿。周围便有些说不出话了,一个骗子也许骗得了不学无术的王爷,哪里有可能骗得了尧祖年、秦嗣源这类人物,尧祖年称其为小友,那是真正认同对方才会说出的称呼了。
众人还没能说出话来,尧祖年又笑了笑:“此事纯属误会,相信立恒小友不会太过介意,大家也不用将之放在心上。其实大家对此事有所怀疑也是难怪,立恒之前一年,都未曾再有任何诗词传出。这固然因为他本身不爱招摇,另外也是因为自去年至今年年初,他都在杭州,经历战乱风波,脱身不得。”
尧祖年顿了顿:“这期间九死一生,老夫也不好一一细述。但后来杭州沦陷,方匪肆虐,立恒曾出手救下不少人,杭州城得以在年初解围,也是因为立恒从中帮忙,至少令杭州城内提前一个月被打开。当时他身处杭州城内,周旋于方腊以及一干匪首之间,生死艰难,才做出如此事迹。叶堪,据我所知,你的舅父一家,后来之所以得保性命,也是因为立恒在匪营之中的保全,此事你大可修书一封,回去求证。”
自从尧祖年过来、坐下,对于这件事便是笑着侃侃而谈,丝毫不卖关子,但说到这时,众人已经不清楚自己脸色复杂到了怎样的程度。那名为叶堪的年轻人原本就曾听过尧祖年的教导,这时候脸色白了白:“这下子……舅父可不会放过我了……”对于舅父一家被围杭州到后来脱困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但这年月天高路远,详细情况,当然不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想不到自己竟得罪了舅父的救命恩人,就算舅父不知道这边的事情,自己那严厉的母亲知道了,想必也会让自己跑去罚跪闭门好些天。
“没事的,此等误会,你舅父一家想必也能理解。至于诗词……”尧祖年笑了笑,在那儿斟酌着什么事情,“诗词一事,立恒困于杭州一年,确实未有作品传出,不过……要说他写的东西,其实是有的……”
他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已经颇为斟酌,似乎还在思考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但终于,从袖间缓缓拿出了一个小册子。
“在过来此间的路上,老夫曾想过,这些诗作,要不要公布出来……立恒性情淡泊,好做事实,不喜空谈,这些名声,也不知他会不会觉得麻烦。当初他在杭州,这些东西传来,我与秦相曾经想过,暂时就压上一压,待他正式首肯,再做处理。但见了今日之事,这些事情若是再有,也是麻烦……”
他叹了口气:“当初立恒在逃难之中一身伤病,落于匪营,这些东西,说来曲折,也并不全是立恒想写的。他是为一位女匪代笔,随手所做,但零零总总传出来的有十多首。我与秦相看过之后,惊疑皆有,此后每看一次。便为其文采所摄,这等才学,不该由我等就此压住,或者藏于暗处,待其发霉积灰。本来到还想留一段时间,但看起来……呵……”
尧祖年站起来。郑重地拿着那册子,望向一旁:“这零零总总十余首,加上立恒于杭州沦陷前所作一首望海潮,皆收于此册,为免此后再有今日之事,也该拿出来了……师师姑娘。今日这里,只有你是立恒好友,这诗词册子由你收取,代为传播,想必立恒也不至于生气。这册子上的内容传开之后,应该无人再质疑立恒才气,诗词一事。对他来说不过信手拈来,闲时小道……当然,师师姑娘日后也当正式就此事知会立恒才好。”
他笑着将册子交给李师师,李师师神态微微愕然,随后也是惊疑不定的双手接过。事实上,诗人花魁扬名,花魁又如何不需要诗人的衬托,若这册子里的东西真如尧祖年说的那样厉害,此后无人再敢质疑立恒的名气,自己这边又何尝不是大占便宜。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里,姬晚晴等人加起来都不会有自己的名气大。她能够知道这东西的分量,只是一时间没有料到尧祖年会出现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尧祖年笑道:“此事已毕,相府之中尚有事情要处理,老夫喝完这碗红豆羹。便该离开了。诸位若还有什么疑惑的,都可向老夫询问。哦,师师姑娘,这册子中的诗词,首首皆是佳作,往日里读来,令人忍不住击节以和,但总是没有丝竹之声,让人有些遗憾。师师姑娘曲艺绝佳,今日又正好在此,不如现在就表演一首,老夫也好听过了再走,如何?”
他这话说完,师师那边连忙点了点头,让丫鬟去拿自己的琴来,然后吸了一口气,在座位上坐下,有些小心地翻开第一页。风吹过来,那册子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三个字……《侠客行》,然后……
“赵客……缦胡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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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稍稍退回去一点点,别院外的道路上,宁毅与周佩,暂时地分开了。灵域
有关于就要成亲的十五岁少女的惆怅,宁毅难以感同身受,但多少能够猜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这个年月已成惯例,不是说有多么的不好,只要人安分些,期待和欲望少些,这样的婚姻也能出现不少的恩爱夫妻。但对于真正的聪明人而言,这样的事情,未必是幸福的。
周佩的苦恼,源自于她的聪明,以至于宁毅也觉得逼着一个十五岁上,刚刚认识到青春的少女就此成亲,是有些可怜的。但他不打算劝其做出反抗,又或者给她什么新奇的希望,那样的事情,没有出路可言。
因此,当周佩在他面前默默地流出眼泪,他也想不出多少有用的劝慰之词,到最后,反倒显得有些尴尬。眼下周围人虽然不多,但他们毕竟是师生,被看到了这一幕,误会了,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在周佩流了片刻眼泪,稍稍好转之后,他首先还是将周佩支开了,让她先坐马车回去秦府,自己则在这里等待着先前看到的尧祖年与成舟海出来。
领着周佩出来时,宁毅就看到了他们。这是因为卓云枫咋咋呼呼地将事情说给周佩听时,虽然说了城外,却没有弄清楚地址,周佩是跑到秦相府找了人,然后再与尧祖年、成舟海过来的。
宁毅目送着周佩去到马车那边上了车,旁边有王府的家丁护卫守着,便没事了,想了一想,掉头去往别苑的门口,准备等待尧、成二人出来,说一说事况。然后就在这样的散步间,陡然,有人过来了,那人在他身边哈哈大笑起来,不是成舟海。
只听得那声音恶形恶状地想着,颇为开心。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宁、立、恒!对不对,是不是这个名字!我在里面不小心就认出你来了……好有趣啊!你不是叫做那个什么,那个什么什么锋的嘛……记起来了吧!记起来了吧!哈哈哈哈……我跟你说,我最讨厌别人耍我了,我爹是高俅!你他妈居然耍我……哼哼哼哼哼哼哈哈……你好厉害啊,弄得他们都没法出声了,可你为什么要耍我呢……”
人群从一旁过来,随从、跟班,领头的正是那虞候装神情严肃的陆谦,宁毅身边的男子拍着他的肩膀,一时间,笑得恶形恶状、前仰后合,俨然发生了什么普天同庆的趣事一般……
他抱着宁毅的手,笑脸凑过来:“我。抓。住。你。了!这下你能怎么办……”
宁毅就那样表情淡然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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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点普通本,三等二了,顺便来个强t!(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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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的道路穿过林间,转入那边的别苑当中,别苑前头,栓了大大小小的几辆马车,日光穿过树隙,远远的带来夏日的蝉鸣。**恶形恶状的笑声和在了这蝉鸣里。
目光看着抱住自己手臂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猥琐男子好一阵子,宁毅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笑容,旁边,陆谦按刀,与太尉府随从们不动声色地走近。高沐恩还在笑:“你能怎么办……”
一干人盯着宁毅的反应,过得片刻,宁毅方才动了,他抬了抬手,最后竟握住了高衙内的手背,点头微笑。
“说得有道理,又见面了,这位兄台,咱们还真是真是有缘。”
他话语之中也有几分唏嘘感慨,话语不快,高衙内笑着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挣了几下方才挣开,他退后一步笑着站直,一只手提着自己袍子的下摆,一只手指向宁毅。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我告诉你!我花花太岁不会再被你耍了!你真有种!但我今天跟你说清楚,你敢耍我!被我知道了,今天我咽不下这口气!”
高沐恩说得兴奋灿烂,身子都下意识的一跳一跳的,宁毅被他挣开了手,那手掌遗憾地在空中停了停,脸上的微笑却没有变:“明白,你不会再被我耍了。”点头同意之后,那和煦的微笑转向一旁的陆谦,“不过,陆虞侯已经查过我的身份了?”
陆谦单手按刀,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眯着眼看着宁毅:“一介书生,还是入赘的,有什么身份。”
一切的事情来得突兀,或许这两人的对话才是中心点。陆谦与高衙内这次过来,原本是听说有热闹可看,对于宁毅的身份,其实是所知不多的。但当高衙内意识到自己上次被耍,陆谦当然是首先要站在他的这边,先在气势上压倒这个不知死活的书生。这两句话说的实话,那边高沐恩还在兴奋地跳着说话。
“我咽不下这口气,你就得给我个交代!我告诉你,我爹是高俅。我高沐恩在汴梁城当然谁都怕我啦!你上次耍我,就证明你怕我,你说是不是——”
“衙内明察秋毫。”宁毅笑着看他,“在下刮目相看。”
“你怕我,说明你斗不过我!我现在当场抓住你啦!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你跑不掉的!我要报复你……嘿嘿,不过我高沐恩对男人没兴趣,我只对三件事感兴趣,美女!美女——还有美女!”他兴奋地淫笑,“上次看见那几个女人,那几个美女,是你的人吧。除非你肯带她们来见我,介绍我……”
花花太岁这一行在汴梁城中横行多年,类似的戏码早已不是第一次玩,无理的时候尚不饶人。此时得理就更加不可能饶人了。旁边的家卫都已经笑了起来,日光洒下来,林荫晃动,他们也在等着看眼前的书生会有什么反应。会说点什么话,高衙内没有笑完。那边书生摇了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你们都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像是在说你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来惹我。
但这样的话当然无法令人退让,高沐恩笑道:“我管你是什么人!我说了,我爹是高俅!你敢在汴梁城里……”
这话也没说完,高沐恩的眼前,宁毅点头,抬起了目光:“知道了。”然后举步前行,一名家卫横过来:“你要干什么!”他也是这样顺势一挡,因为眼下的靠近,与方才高沐恩主动靠近他有些不同。然而接下来,就是令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一幕,至少在汴梁,已经好久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诗会、正午、日光、蝉鸣,别院外的林间空地,被堵在路上的书生跨出了一步,家卫凑上来,然后,书生的手陡然间抓住了他的衣服,下一刻将他的身体拉了过去,噗的一下,鲜血与牙齿飞上天空,日光下,一切都在转。朴刀发出锵的一声长鸣,飞出刀鞘,刀锋匹练而下。陆谦目光一厉,也陡然跨了过来!
那一瞬间,宁毅抓住那家卫的衣襟,右手手掌砰的推在了他的下颌上,随后带起他的腰刀顺手就朝着陆谦的方向斩了出去,陆谦擎刀由下而上地挥出,手中宝刀刀光犹如一泓清水,啪的一下,断刃就飞起在天空中。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在阳光里爆开,顺着挥刀之势从衣袖里飞出的石灰粉包被他一刀斩开,扑面而来!
高衙内站在那儿,话根本还没有说清楚,他看到了对方抬头间那陡然变得阴沉的眼神,与之前的插科打诨完全判若两人,家卫的鲜血、牙齿、身体飞起在空中,摔下地面,那一边陆谦在接触之后便刷刷刷的将宝刀舞成了光团,飞退而出,空气中满是石灰粉的气味,日光耀眼,在他的眼前,那书生的身影放大、逼近,张开了双手,一时间让他感觉几乎遮蔽了天光,然后砰的一下,结结实实的将他给抱住了!
陆虞侯退出几步,便已站住,当他挥开挡在眼前的手,那边书生与高衙内竟然是抱在了那儿,高衙内根本不敢动弹,周围的家卫也拔出了佩刀,不敢再上前。一个男人对另外一个男人的拥抱,平日看起来或许恶心可笑,此时却怎么看这么诡异,而且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
陆虞侯绝不是什么弱者,能够与林冲对战的人,在江湖上都排得上一流高手的级别,而且一路从底层上来,他的警惕性强,要说耍阴谋手段,也绝不比别人差。但即便是这样,交手的第一下,他终究还是防不住那一包石灰粉。
一来是这样的环境,那书生在里面参加诗会,一副文采风流大义凛然的样子,令陆谦根本没想过他武艺高强,也没想过对方竟会在此时陡然就出手,更别说一个书生出手打人,首先扔出来的是一包石灰粉了,二来这样阴人的手段几乎已经千锤百炼。他也无法想象江湖上会有什么人专门挖空心思地炼这个。他手中宝刀锋利,眼睛里固然只进了一点点石灰,但反应过来时,抱着高沐恩的书生的眼神,已经变得……深邃难言。
宁毅双手拥着眼前的花花太岁,有些用力,令得他的骨头都在轻轻的响,高沐恩根本不敢动,不明白这到底他妈的是个什么人。他感到那书生的脑袋在他脑袋边缓缓地动着。有时候脸还贴在了他的头发上,令他鸡皮疙瘩都起来,过得片刻,书生舒了一口气:“你们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话语低缓,像是在他耳边的喃喃自语。高沐恩感到背后的一只手挪上来,捏住了他的颈项后方,甚至让两人靠的更紧了一些:“你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就要这样做呢,我知道有个词叫坑爹,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宁毅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前方的家卫与陆谦,在高衙内的耳边轻声说话。高衙内那边一时间没有反应,但片刻之后,已经不见那种神经质的歇斯底里:“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没有啊。”宁毅低声说话,另一手拍拍他的后背。“我很喜欢你这种人,又天真又可爱又坑爹。不过……你说要我介绍她们给你,不要了好不好?”
他的头靠着高沐恩的头发,握住他颈项的手已经绕过去。按在他的脸上,让两人贴得更近。顿了一顿,轻言细语:“我很喜欢她们的,你看,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万一我是个神经病怎么办。你做了什么事情,弄得我不得不跑到街上去杀你,这样你杀我我杀你的,那样就不好了嘛,对不对,别说伤到你,伤到小猫小狗也不好啊,你还有这么多女人要玩……”
“哦,当然,我肯定不是神经病了,令尊是高俅,我一向是很佩服的。我早就说过,相见就是有缘,你这么可爱,我很喜欢你的,你不要跟我吵架,好不好?”
他稍稍放开高沐恩,双手捧着他的脑袋,目光对望着,额头抵在了一起,露出一个笑容:“嗯?”
高沐恩看着他:“……好。”
“太好了。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我们可以做朋友……”宁毅捧着他的头,在他头上亲了一下,“好朋友。”
放开高沐恩,宁毅脸上的笑容才敛去了,看着那边的陆谦,开口道:“一场误会,陆虞侯,怎么搞成这样?”
高沐恩在这片刻间连忙推开,后方那被打脱牙齿的家卫已经起来,被宁毅再度抓住衣服,顺手抡向前方,在场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动手。高衙内在那儿擦了擦额头,想要说点什么或是跳脚大骂,但他一向是颇为神经质的风格,此时遇上看起来更加神经病的人,竟不知道该怎么乱喊,口中骂了一句:“神、神经病,陆谦!”
他本来或许是想要叫陆谦动手杀人,但偏过头看看陆谦满头满身的石灰,眼前这书生又确实不知道什么来头,看起来很可怕,终于道:“我、我们先走……他娘的,神经病……你等着……”
若是一拥而上,陆谦当然知道应该是可以杀掉这书生的,但是横行霸道是一回事,在这种别苑外,杀掉这个今天出了风头的书生,这事情高衙内也未必扛得起来。高俅的太尉之职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只是天子宠臣,未必能得到朝廷文武的拥护。何况刚才那一下的失误,他知道自己保护的高沐恩已经死了一次,如果这书生还有类似乱七八糟的手段,在眼下拼个你死我活的话,若他真杀了衙内,自己这么也不可能扛得起来。
事实上,事情的发展,从忽然动手的那一刻,就真的是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了,意识到自己这边被耍,出来抓人,摆明的上风,料到对方怎么也不敢开罪太尉府,但随着那陡然的态度转变,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对上的到底是什么。
一般来说,一个人面对别人的态度,总是有迹可循,上一次的满脸灿烂,是为了不开罪他们而让人离开。他害怕太尉府,这一次被揭穿,顶多也就是插科打诨,或者说说同样的笑话试图蒙混过关,但谁也想不到,对方的态度和决定会变得那么快,几句话之间,就直接掀了桌子。
宁毅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他们,手指轻轻地摩挲自己的手掌,看着一行人终于远去,目光才再度回归阴沉。
不远的地方,还有两双眼睛在看着这一幕,望着高沐恩一行人的远去。近一点的是一辆马车后的周佩,她隐匿着身体,看这这一幕的发生与结束,终于没有跳出去。而在更远一点的地方,院门附近的阴影里,名叫成舟海的男子在那儿看着周佩在整个过程里的神态,再看着那边的宁毅,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不多时,那笑容转到远去的高沐恩一行人身上时,化作了一色的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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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普照,棉云朵朵。<-》车行数里之后,进入汴梁城内,喧闹的节前景象中,周佩一人坐着王府的马车在前,宁毅、尧祖年、成舟海三人坐在后方东柱赶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路过来,宁毅一直是双手交握,左手手指看似无意地按在右手虎口上,经过一家酒楼时,方才放开,笑道:“正好是午膳时间,两位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去吃过午饭,喝杯茶再做闲聊,在下做东,如何?”
先前与陆谦拼上那一刀中引起的虎口疼痛,到得此时,方才完全消去。
此时的许多宝刀宝剑,事实上未必比得上后世以优质钢材著称的砍刀,锋利或许锋利,要说削铁如泥,必然是夸大的。宁毅与陆谦来往一刀间将那家卫的朴刀劈断,彼此用的都是大力,说起武艺,宁毅自然是不如陆谦的,交手之中还要顺势带出石灰包,刀断之后,虎口也被稍稍拉伤,伤倒是寻常,只是也过了这么久才完全恢复。
与高沐恩的这第二次碰撞来的突兀,一触即分,却并不在宁毅之前的任何预期里。一路之上他也在想着这件事,但并没有在尧祖年与成舟海两人面前表现出来。
随后这边叫停小郡主的马车,一行四人到得旁边酒楼之上用膳,周佩也在时,尧祖年才详细地将后来发生在那别苑中的事情了一遍。
“……说起来此事也该经由立恒同意,不过当时时机太好,老夫与秦相也商量过,立恒的这些诗作,不该蒙尘于室,该拿的名气,还是要拿的。此次事情过后,相信这些诗作传开,该不会再有多少人敢质疑立恒才学了。也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倒是希望立恒不要怪罪老夫才是。”
秦府里几位幕僚当中,成舟海三十多岁,是可以与宁毅平辈相称的。五十多岁的尧祖年,在这个年月已经算是老人,说是在学问上与宁毅平辈论交,对方也并不摆架子,但实际上的来往。宁毅还是要保持尊敬的。这年月类似尧祖年、秦嗣源这种学儒的老人,对于自己认可的晚辈的栽培、提携、帮助,都是真心诚意,宁毅不是什么中二少年,当然能够看得清楚。当下拱手以谢。
“如此少了许多麻烦,此次若非年公出面。真说出来想必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哈哈,举手小事,以立恒之才,老夫也是锦上添花而已。倒是立恒离开之后,未能听到师师姑娘试唱那望海潮,有些可惜了……”
见获得宁毅首肯,尧祖年转开话题。笑着说起李师师的唱功。宁毅在那边听着,实际上,倒也能够想到另一层意思。
公布这些诗词的想法,尧祖年这边这边,肯定是与秦嗣源商议过的。他们是正直文人,固然有不希望年轻人才名被埋没的意思,但另一方面,是因为霸刀营的缘故。
宁毅当初写这些诗词。为的是想要出风头的刘西瓜,此后没有再拿回来的心思,但后来杭州城破,霸刀营的转移,宁毅参与其中,藕断丝连,这些事情闻人不二知道。秦嗣源这边肯定也知道。方腊已败,十几几十万人逃散,对于一个山寨被放跑,他们这边未必真的在乎。但知道、默许不代表支持。公布这些诗词,一来定性,二来划清,这其中有保护也有提醒的意思。
就算后来有人查到什么,宁毅与那山寨的事,上面也是知道的。而些许提醒与划清便是指:你的东西,不该给她们了。
这些东西,彼此多少能够读懂,确定善意,便无所谓了。此后尧祖年说起与会众人的错愕表情,宁毅等人听得也是有趣,或许到得明天,事情便要传遍汴梁,说不定还会有人到文汇楼登门拜访,宁毅想想倒有些头疼。
几人之中,原本是尧祖年性格沉稳,成舟海性子稍微愤青,但这次显得高兴的反倒是尧祖年,成舟海则只是面带笑容,偶尔附和,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密侦司中不好说的事情许许多多,众人便也不奇怪。
周佩的神情到此时也不怎么伤感了,想对宁毅说些什么,但尧、成二人在旁,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但对于宁毅又要扬名的这件事终究是感兴趣的,冲尧祖年问这问那。不久之后,宁毅笑着问起晴郡主等人的事情,她才详详细细地将王府中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同样的时间里,宁毅等人已经在这边酒楼上吃过午饭,喝茶聊天。汴梁城中另一处酒楼房间中,有人在酒足饭饱之后,正在把盘子摔在地上。
“陆谦——我忍不下这口气!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他妈的是什么人啊!他威胁我!他居然敢威胁我!我爹是高俅哎——你们这些家伙也一样,一点都不争气——”
吃了东西的高衙内一边骂着,一边将自己身边的盘子扫到地上,然后拿起碗筷砸向周围的家卫。
“打不过人家也就算了!没有出手也就算了!我刚刚才想起来,我们他妈的没有撂话哎!你们为什么不说话,我们走的时候连句狠话都没有撂!你们这些人,还是坏人吗,我的面子都给你们丢光了!陆谦,你死到哪去了——”
当时发生在那别苑前的冲突,老实说,在当时真的把他给吓到了,对方要是个亡命徒要拼命他都不至于有这种心情,但当时对方的反应,根本就是个无法理解的神经病,他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寒意从尾椎涌上去,当被放开之后,脑子里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那些家卫多半也有这样的心情,他们是在等高沐恩下明确一点的命令,结果衙内反应过来只是叫走,一行人也就只好走了,到得此时想起没有丢下什么狠话,委实懊恼不已,这些家卫也就倒了霉。
大骂只见,方才离开一阵的陆谦此时也已经进来,他跑到陆谦面前摊开手。
“你终于肯过来了!我告诉你。现在我面子丢光了,活不下去了!陆谦你说,你是不是干不过那家伙!”
陆谦低着头:“回衙内,不是打不过,只是这人手段诡异,当时打起来,衙内又在场。怕会防不胜防……”
“我!就!知!道!我已经死过一次啦!”高沐恩回身,跳上一张椅子,“当时他那样子过来,抱着我,我全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啦,他在那里说什么说什么……陆谦。他就是在跟我说。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你已经死了!陆谦,你听不懂吗。他这样子威胁我,太过分了,我不过是想认识他的那些朋友——女朋友!跟她们做朋友而已嘛,我又没做错什么事……陆谦,你告诉我,他不是真的很难搞啊!”
陆谦沉默片刻:“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全部背景。但看他的行事路数。老实说,很扎手。”
“连你也这么说。”高衙内哭丧着脸看他。
“属下实话实说。”
“那就快点去查他的背景啊!先看看我们惹不惹得起啊!然后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要是他装腔作势,我就要弄死他啊。啊,我不爽啊!我要女人——”
回想起自己在当时的纠结与胆怯,落荒而逃的丑态,高沐恩受不了地吵嚷起来,那边陆谦点了点头。转身再度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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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楼上喝茶聊天,消磨着下午的时光,未时过后,天气阴凉起来。四人去茶楼下,彼此告辞。
尧祖年与成舟海首先离开,然后宁毅送周佩上马车,对于今天的事情。周佩心情复杂,但也没有更多的要说了:“老师,明天会去看龙舟吗?”
“应该是会去看看的。”事情越来越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完。但小婵云竹锦儿都在,端午节的龙舟赛,宁毅还是会抽出时间陪着大家一起出去看看。
“那……我会在前面搭的观礼台上……老师记得叫我……”她不无腼腆地笑了笑,马车过来时,告辞上车,然后,又因为有件事,忍不住回头:“老师?”
“嗯?”
“呃……”周佩想了想,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摇头,“没事了,我走了……老师明天见。”
轻声说完,她进入马车之中,放下帘子。
宁毅目送车驾远去,目光才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高沐恩的事情,他没有在尧、成二人面前说起。
汴梁城中,小婵也好,云竹锦儿那边也罢,就算自己离开,也可以拜托相府、密侦司照顾,理论上来说,安全是没问题的。他不会因为今天高沐恩说了那些话就过分担心,对方有些乱来,但未必是个真正的狠人,双方摆开背景,至少陆谦那边,会知道不能动手。相府幕僚的家眷,跟一个没有背景的禁军教头家眷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但即便明白这些,冲突已起,他也不会毫无防备之心,如果能做点什么,他就会考虑做点什么。纵然并不清楚此时城内具体的哪里高沐恩正在考虑弄死自己,但类似的情景,肯定是会发生的,之后才会是调查背景的时候,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愿意让事情更保险一点,譬如根除病灶。
如果真能找到好办法,就干掉这家伙,他心中这样想着。当然,他目前在京城并没有太多可利用的势力,这事情暂时也不好通过密侦司,有没有可行性,还得先搜集情报,然后看可不可以找到漏洞,这些事情……恐怕也只能找一找李师师了。
会得到怎样的消息,有没有可能,还得看运气,但最起码,这种事也该未雨绸缪,多做准备。只是如此一来,堆在手上的事情,确实越来越多,这样想想,也不得不在心头叹一口气。
只不过还在此时,连他都不曾想到过,这场突如其来又一触即收的小小冲突,会在此后带来的怎样的动静和变化,其引起的波澜,有形或无形的影响,因此事而萌芽,直接或间接影响到无数的人生,长达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久。这些事情,当他在许多年后想起,追溯到其不经意间的小小由头时。也只能是轻轻叹息,唏嘘一笑。
而在此时,棉云遮挡,天光未觉。画面转向的另一边上,尧祖年与成舟海的车驾正穿过了街巷,返回相府。成舟海坐在那儿低头想事,脸上带着笑容。某一刻,掀开帘子叫停了马车。
“忽然想起,尚有些事情要办,年公先行回相府,弟子可能要走走,处理完事情再回去。”
尧祖年点了点头。他并不清楚成舟海这一路在想什么,但当然不会是忽然想起,不过也没有兴趣深究,点头笑笑,与对方告辞。
马车驶远,成舟海看着街道上的行人,然后选了个方向。悠然步行前去,穿过了城市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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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阴着,周佩回到王府房间里,屏退丫鬟,关上了门,她噗通一下趴到床上,将脑袋在被子里放了片刻,然后抱起圆圆长长的枕头。跪坐了起来。
她神情严肃地看着那枕头,然后双手抱住,脑袋挪了一下,靠在枕头侧面,如果此时有人看到,或许会觉得,她表情跟眼神都怪怪的。
“你们都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知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知道我们可以当朋友……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语气低沉缓慢又神经质地说完,抬着下巴,目光冷漠睥睨。过得片刻,又小小地换个姿势和神态。说自己听过的或者脑补的狠话。抱着枕头,想着,老师真是太厉害了。
她趴倒在床上,然后翻过身来,张着嘴目光感叹地望着天花板,过得好一阵,在床上滚来滚去。
那可爱的滚动终于停下来时,她仰躺着,举起手中的枕头,看着它,目光冷下来,看了好一会儿。
“你真是该死……”她偏了偏头,口中低喃,然后又将枕头抱着,开始回忆看到的事情。一直到……丫鬟过来敲门。
“郡主殿下。”
“什么事?”
“有位成先生求见。”
“啊?成先生?”
“是个三十多岁的书生,他说他叫成舟海,说郡主殿下认识他。”
“呃……”周佩愣了愣,先前不久大家才分开,这位成舟海她先前就是认识了的,今天一路之上话不多,除了赶去别苑的路上说聊过几句,两人也没怎么交谈,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单独来王府拜访自己。心中疑惑,但嘴上自然叫丫鬟领了人进来,然后奉上茶点。见礼坐下之后,周佩询问起对方的来意,成舟海喝了一口茶,然后微笑地看着房间里的丫鬟。
“你们先下去,我与成先生有话要说。”周佩屏退丫鬟,房门关上之后片刻,成舟海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由于明白他相府幕僚的身份,周佩对他也没什么恶感,只见成舟海走到门边,打开门再度看了外面一眼,确定无人之后方才关上:“在下这次过来,实是有要事与郡主殿下商量,当然,若在下说错了,还请郡主殿下当做没有听过。”
“成先生但说无妨,周佩知道利害。”十五岁的少女笑着答道。
成舟海回过头来看着她,看了好片刻:“郡主殿下,可是想要对那高衙内动手么?”
“啊?”周佩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成先生……何出此言。”
仔细看着她表情的成舟海再度笑了起来:“今日郡主躲在马车后看见那件事时,成某也正好在后面,看见了事态的全过程。”
周佩神情波动,脸色渐渐红了,好在成舟海此时倒并没有看她,只是微微躬身:“成某只是想说,某在密侦司多年,于汴梁之事,那花花太岁劣迹颇有所知,郡主殿下若是想要对那花花太岁动手,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下手,成某可助殿下一臂之力,为汴梁城……除此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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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了一阵,然后那片大大的白云飘走之后,又晴了起来,下午的阳光照下半个汴梁城。云竹拿着收起的衣服经过院落时,看见锦儿正坐在屋顶边缘的一个角上。身下垫的是瓦片,并拢双膝,托着下巴望向院外,身体微微晃动。看来有些怡然自得,却不知实际上在想什么。
“喂。”云竹轻轻唤她一声,“当心跌下来啊。”
“……云竹姐,不会的。”锦儿扭头看清楚来人,随后才笑了起来,事实上问题也不大,她身材灵巧,以往的舞蹈技巧中也掺入了一些杂耍的元素,于舒展和协调身肢,掌握平衡上颇为厉害,能够轻巧地爬上去,便不至于狼狈地摔下来。
“这里看得很远呢。”
锦儿笑着说一句,然后在那儿站了起来,看着远远的地方,街道、周围的几个院子,然后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扬起了头。少女的身形极好,双腿本就修长,此时张开双手站在那儿,日光从檐角斜斜地照射下来,风吹动鹅黄的衣袂,也将单薄的衣裙吹得贴在她的身上,一时间看来,日光之中,犹如凌风欲去的仙子。
“当心,我替你找个梯子?”
“不~用~。”
云竹摇头笑笑,进去房间里,过得片刻,锦儿便也下来了,蹦蹦跳跳地进来,帮云竹叠好了几件衣物。这次北上,连锦儿的丫鬟扣儿都没有跟来,因为可用的人不多。不久之后竹记的人员北上,是要留下扣儿带队的,不过身边的些许事情,云竹自己也是能够一一做好的了。
她外表虽然柔弱些,但自青楼出来之后,许多东西都慢慢的学起来,宁毅与她初见时,她连鸡都不会杀,但后来这样那样的也就会做了,到竹记开得大了。就算已经没什么需要她动手。但自己能做的些许小事遇上了,也就不使唤丫鬟。在她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官家小姐了,也就无所谓留着那些做派。许多小事。都该自己学着做一做。
当然。有时候宁毅看见这些,知道那坚韧与自觉的心性早已留在了她的身上,而曾经的淡泊的心性与清雅的气质也早已镌刻在她的身心之上。不管去学着旁人做点什么,她怕是也变不成一个村姑的了。
锦儿则会得少些,只是云竹做时,她便跟在后头打打下手。在江宁城时,身边的胡桃夫妇也好,扣儿也好,往往都被安排了事情。有时候宁毅过去,只有云竹锦儿在一起,云竹烧菜做饭,锦儿会来炫耀她帮忙劈了很多柴。宁毅也是很无奈的,把一根木头劈成同样大小的等份,也不知道是在劈柴还是在做木工,匀称好看但又不见得好烧,帮忙烧火往往还把自己的脸给熏黑掉。
有一次丫鬟出去了,两人在家中杀鸡,云竹已经熟练了,锦儿在旁边打下手,结果鸡血把两人都给喷了半身,鸡飞狗跳狼狈不堪。宁毅恰巧路过时,锦儿的脸上还沾了半脸鸡血鸡毛,那只原本死到一半因为活力爆发的可怜的鸡还在混乱中让锦儿拿棒子打扁了,惨不堪言。最后不敢吃,只得让宁毅将那只肠穿肚烂的鸡给收拾起来,河边挖了个坑埋了。还用木头立了块小碑,两个女人在旁边跪着拜那只鸡,让它不要回来报仇。
当然,两人并不知道的是,宁毅是从来不信鬼神的那种人,从两人家中离开之时,在路边看着那个小坟忍不住站了片刻,然后忍不住踢了一脚,把木头碑踢到了河里,扬长而去。只是走出几步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回头到河边把木头捞起来顺手插回去。觉得自己也染上了元锦儿的蠢病。
离开江宁时,那个小坟还埋在小楼旁的河边,不知道两人有没有跟它告别了才走。
但不管怎么样,两名有着类似生活轨迹的从青楼之中出来的女子,还是那样相依为命地生活下来了,有时候有些糗,有时候有些好笑,有时候则开心到旁人羡慕的程度,或许也是因此,宁毅才会跟锦儿说“我们俩跟云竹,很难说谁更亲密些”。
但无论如何,此时情同姐妹,或许比姐妹更亲的两人,还是有了些许的芥蒂。这芥蒂的主因来自锦儿,她有点心虚,有些事情,不敢跟云竹提起来,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收好衣服之后,两人无聊地去到文汇楼前方二楼大厅喝茶,要了个屏风隔开的、靠窗户的小隔间,吃点点心,说点小话,云竹坐在窗户边往外面的街道上看,有一次探出头去,因为看到了一辆可能是这边赶出去的马车,后来发现赶车的并非东柱。
“不是啊……”
“他去看那个李师师了啊,这个时候还没回来,云竹姐你也不说他。”
“李师师与他小时候就认识啊……”
“嘁,他也说了,住一个巷子里,恐怕连话都没说过的那种,这也叫认识……那个女人是京师第一名妓啊,云竹姐。这种女人最喜欢什么才子佳人的事了……”
既然已经提起来,两人才对此说了几句,对于宁毅跟李师师,锦儿觉得有问题。当然这两天只要涉及宁毅的事情,她都觉得有问题。而且宁毅早上走的时候好像跟小婵说了,中午就会回来,结果这个时候了都不见人影,这个事情,她不知道该不该向云竹姐打小报告。
当然,就算她说起,云竹姐恐怕也会说:“男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嘛。”男人有女人就没有吗?气死了。
说起宁毅,云竹姐偶尔会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看她,让她觉得自己很糗,所以片刻之后,话题也就停了下来,锦儿坐不住,跑到旁边看价值不菲的屏风。无意间,却听得外面那桌上的人正在说话,说的是什么诗会的事情,神神秘秘的,然后又开始念诗。
“……便是这首了……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唷,诗还过得去嘛,汴梁这些无聊的家伙整天就知道开诗会。不过玉箫金管……啧。真轻浮。恶心!肯定是在含沙射影,写诗的是个淫贼……
她心中想着,那边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然后道:“呐。来看看……看看这首的成色。真是厉害……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
呀?这不是……那家伙写的词么?
她微微一愣,然后回头道:“云竹姐云竹姐你快来,有人抄宁毅的词,不要脸……”她将云竹叫过来,两人站在屏风这边,听着那词作被人摇头晃脑地说完,然后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议论。
“……诸位,我也是消息灵通,才刚刚拿到这两首。听说那时候师师姑娘也在,那人不止两首,十几首的诗词砸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说不出话来了。此时还是中午在那翠微别苑刚刚发生,还没有传开,但到了晚上,估计就有很多人知道了,到了明天,啧,那就是……整个端午的风头啊,恐怕都要被压下去喽……”
锦儿与云竹对望一眼:“那家伙……不是只是去看看李师师吗,又弄出什么事情来了?”
云竹想了一阵,摇头,随后噗的笑了出来。此时在这边也听不出些什么来,两人回到窗边坐下,锦儿心中疑惑,像是被人挠痒痒一般:“明明不是说,就几个人一起聚吗……怎么又弄出这种事了,他到底在干嘛啊?砸了十多首?我的天呐……云竹姐,你听听这首哦,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只是这一首,就能把人吓死了吧……”
她仰着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我的天哪,十多首,他在江宁都从没这么干过……一下子全砸出来的话,那会变成什么样子啊……”对于宁毅的才学她是知道的,但一次砸出十多首诗词,要是首首都有这么夸张,那就不止是一个诗会的样子了,想到这里,她坐都有点坐不住,心中真想到场看看到底是怎样一副情景。
“明天端午节啊,这家伙做起事来……岂不是要把那些汴梁文人全都踩到脚下去吗……谁惹得他这么生气啊……”如此说着,也有些兴奋。
云竹显然也在想那十多首诗词一次出来的情景,不久之后,托着下巴笑了出来,看着锦儿。锦儿也偏头看她,片刻之后,脸色微红:“云竹姐,你看我干嘛……”
“想起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了。”
“嗯?”
“我记得那次之前,他从河里救了我,还帮我杀鸡,跟锦儿你说过的了吧……”云竹笑着回忆,顿了顿,“后来……那天我去金风楼教琴曲,锦儿你还拿了钱给我,我也是那天听说了明月几时有,当时正是中秋过后,传得沸沸扬扬的,我当时心里就想,这是个什么人啊……后来我从金风楼里出去,路上遇见了救我的人,过去向他道谢,他在买木炭做炭笔。走在路上以后,我才知道,他不叫呼延雷锋,就叫做宁立恒……”
有关云竹与宁毅的认识,锦儿听说过一些,也有些没听过。此时静静地听云竹姐说起,过得片刻,觉得云竹姐以前也是听说宁立恒写诗,自己今天听说了,这些兴奋,好像的感觉,脸顿时红了起来:“我、我……我,没有啦,云竹姐……”
她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不过在视野当中,东柱驾着马车,已经从道路那边回来了。
宁毅从侧门进了文汇楼,看来有些心情在考虑,直接进去院子。云竹与锦儿走到二楼靠里的走廊上,看见他跟小婵说了几句什么,顺便也到自己那边院落看了一眼,大概是见自己两人没有在,便回去房间了。
云竹与锦儿下去之后,经过那边院落的廊道,往门里望去,只见宁毅正坐在书桌前写东西,神情认真。这几日以来,两人都知道他有许多事情要做,也常在书桌前认真地思考和工作,这是在江宁时,她们没有听说,也没有见过的一面。
方才在大厅间听说的这事,显然是他上午在那别院中做出来的,恐怕明天便要惊动整个汴梁。但这时看来,恐怕在他心中,根本也没有占据太多的位置,回来之后,他也就这样的沉入工作和思考里去了……(未完待续。。)
可以听一听王菲的《明月几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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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毅这些天来的忙碌,是全都落在了身边人的眼睛里的。[本文来自]不过,下午听说了那些事情之后,锦儿多少也有点心痒痒,如果是在江宁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宁毅多半是会过来跟她和云竹姐说的,但是此时他忙起来,很显然也没有将此事挂在心头。当然,就算他真过来说,锦儿也不太知道该如何与他交流。
如此这般,吃过晚饭之后,锦儿与云竹在院子里玩绣球,抛来挡去,一次锦儿正挺起胸脯停住绣球,却见宁毅出现在了那边门口,她连忙将绣球抱住。云竹也望过去时,宁毅在门口挥手笑了笑:“这两天一直没什么空,明天端午节了,大家出去逛一逛,看看龙舟赛吧。”
“好啊。”云竹点头道。
“早些睡……还有你一起去哦,元宝儿。”
“哼!”
锦儿扭头,宁毅笑了笑,转身走了。眼见他这样,锦儿有些生气:“什么叫还有我一起去,说得我好像会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一样!”
她跟云竹投诉,云竹笑道:“哦,原来不会吗?”
“当然不会……”锦儿扭头咕哝。
不过……那个宁毅还是没有留下来跟她们说起白天的事情。
锦儿有些失望,去到前方二楼大厅里找了个有屏风的桌子喝茶,想要继续听白天里的新闻,可惜汴梁之大,就算事情真的传到了那些书生口中的“人尽皆知”,也不见得能在这嘈杂的夜晚茶楼间随意听到。她喝了一肚子水,回去时夜风轻抚。缓缓走过宁毅这边院子时,一个个的灯笼正洒下馨黄色的光芒,院子里月季花开了,在光芒里像个病了的美人儿,她踱着步子,有些没有精神,慢慢经过那房门时,偏过头望进去,只见宁毅仍在那边的书桌边书写。偶尔翻开旁边写好的看看,蹙着眉头。
可能这就是男人在做大事时专注的样子吧……
她心中这样想着,没有了之前的想要找茬抬杠的心情,甚至还不自觉地微微笑了笑。当然,不久之后。她走过房门后,心情还是低落的,因为这些事情,她有些不好面对云竹姐,甚至于连面对着小婵的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原本她还想要教小婵压腿。将小丫鬟教成一个狐狸精后让他家宅不宁的呢……
如此过得不久,她在那边院门经过时,无意间却见到宁毅已经从房里出来,似乎还换了一身衣服。正在跟小婵说话,准备出门。
“有些事情,今晚还要去一趟矾楼。”
“哦……相公去见那位师师姑娘吗?晚上回来吗?”
“当然回来的。”
宁毅笑了笑,朝门外去了。
自己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大事呢。哼!
他今天白天写了那么多好诗给那狐媚子,这么晚上过去。一准没好事!就算他不想,那个李师师也不会放过他的……
锦儿在那儿想来想去,颇为不爽,这天晚上到得快睡觉时,宁毅都还没回来。她洗完澡,吹熄灯火与云竹睡在床上,侧身抱住身边的云竹,将手放在了云竹的胸口上。云竹只以为她是随手搂着自己,抱错了地方,轻轻地将她的手往下挪了挪,但是锦儿又挪了回去,隔着肚兜覆住云竹的右边胸部,还轻轻捏了捏,不肯放开了。云竹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笑了笑,将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就这样睡了过去。
锦儿却没能睡着,到得午夜时分,隔壁院子里宁毅方才回来,她听见那动静,心里想着宁毅跟李师师也许做了什么坏事。当然,这种想法她自己也不怎么信,不久之后才渐渐睡去,这天晚上辗转反侧,做了很多古怪的梦,第二天端午,起床时顶了黑眼圈,颇为憔悴。
端午节从这天早上开始,就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宁毅抽了大半天的时间出来,一家人出去逛街、看龙舟赛、凑各种热闹,上午不久,郡主周佩也参与其中,到茶楼吃东西、聊天、猜谜语等等等等,到得下午,又去秦相府上登门拜访。宁毅也大概说了说昨天在翠微别院那边的来龙去脉,到得今日,其实已经能从别人口中听说关于宁毅的只言片语了。
热闹总是一样的热闹,对于端午节的庆祝,官府组织,皇室参与,也有各种花魁表演,晚上回到文汇楼,大伙儿聚在一块吃了粽子。
端午节过后,时间又回到平静的线上了。这种平静只是透在时间与日光里的感觉,作为众人主心骨的宁毅正在埋头工作,于是对大伙来说,或许也有些沉闷。往日里宁毅曾说过,邀人去不同的茶楼青楼,这些日子也停下来了。
他的时间,显得很赶,书写着那些稿件,有时候会在院子里思考半天,云竹锦儿等人过来时,固然也会笑着聊几句,但她们都能感觉到宁毅这段时间的忙碌,在这样的忙碌与投入中,他显然是想尽量分出时间来与她们闲聊,这也是一种关心吧,就连小婵,最近也克制着不与宁毅闲聊太多。有时候云竹或者锦儿半夜醒来,会看见这边院子房间里还亮着油灯的光芒,有时候是清晨,宁毅出来打拳,却有些分不清他是起床了还是没有睡。
好在他练过武功,精神看来还是不错。
云竹也会问他,是不是很忙,他则只是笑着说,快搞定了。
外界的事情,被宁毅挡在了门外,诗会的事情传出之后,文汇楼的老板曾经特地登门拜访,宁毅见了一面,此后据说什么诗会上的几个老头要登门致歉,宁毅也见了一面,时间并不长。再接下来的,就全都拒之门外了。
但汴梁城内,他的名气终究还是渐渐传开了。宁毅没有时间事事亲力亲为的时候,家中的众人。其实也在做着各自的事情。小婵与苏文昱苏燕平他们得将新买下来的院子布置起来。云竹与锦儿这边,也得去整理相府附近的那个要住的小院,有时候出门,能听见有关端午节前那次诗会的事情。
纵然端午节的表演上一众花魁也表演出不少好的诗词,但这一次汴梁的端午诗,终究还是被节前那次诗会的风采稍稍盖了过去,十几首风格各异的诗词,加上那诗会上曲折的故事,在青楼茶肆间流传着。说者、听者,无不津津有味。回顾江宁时的情况,一首明月几时有,一首青玉案后的节日情景,恍然间有异曲同工之感。即便来到汴梁,宁毅还是将那种一首压全城的气魄带来了。
这样喧嚣热闹的情景里,作为诗作的作者,却一直在客栈的院子里处于闭关状态,完全未与外界同步,想起来真是一件颇为复杂有趣的事情。而由于他的闭关,锦儿也有点陷入了这种情绪。
当然。这时日里有些让锦儿觉得气闷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宁毅偶尔也会出去,快去快回,目的地却总是矾楼。显然他与李师师联系不少。
偶尔与云竹出门,看东西,布置院落。心中想的,是有些话没跟宁毅说。她也不清楚自己具体想说什么,但眼下的情景中。似乎就更加没有说的机会了。
晚上老有些睡不着,这天早晨醒来,又有些没精神,云竹姐今天与相府的芸娘约好了要出去,锦儿决定在家休息一天。早晨吃过早餐后,云竹姐、小婵、苏文昱那些人先后出去了,她坐在檐下,看着渐烈的阳光将檐下的亮线朝这边推过来,天光明媚而宁静,蝴蝶飞过远远的檐角,蝉鸣声响起来。她穿着模仿云竹姐的白色的衣裙,走了一阵,又坐下来,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想起江宁的诗会、汴梁的诗会,她曾经听过的,关于宁毅的一个个的传说。嗯,一开始她也是听说的,那个名字,可不像个传说一样么,那时候她还在金风楼,还给云竹姐送钱,当时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在这里过这么宁静的一个上午吧。这样想着,倒是忍不住哼了起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手中坐着手势,轻轻地跳舞,不自觉的,歌声就是宁毅曾经唱过的那个调子了,云竹姐也唱过这歌,表演过,云竹姐的性格与气质最适合这首歌了,她的性子就有些跳,不太适合这些慢慢悠悠的,倒是没想过,今天哼起来唱起来,仿着云竹姐的舞,就觉得很投入……
上午的时光悠然逝去。
宁毅便在隔壁的院落房间里写东西,她是知道的。这两个院子,就剩下他们两人了,不自觉的,她端了茶水过去。客栈的小二虽然也可以使唤,但估计他会忘记喊。如此去到那边,宁毅大概是暂时地离开了一下,她推开虚掩的门,过去那边书桌上换茶水,果然,壶已经空了。她将茶壶换好,看看房间窗户关着,光便有些暗,过去将窗户打开,想看看状况,风便吹了进来。
宁毅放在桌上的一小叠稿纸,哗啦就吹起来了。
锦儿连忙关上窗户,看着那些稿纸翩然落了半屋,连忙去捡起来,她知道宁毅这些天是很忙很忙地在写这些东西的,这下可糟糕了。房间里的捡起来后,还有几张被吹到了屋外,她跑到院子里将几张收起,还有一张在空中被风吹着去往那边的廊道,她连忙追过去,跨上廊道边的矮栏杆往另一边一跃。但不知道为什么,脚上有些酸软,轻轻跃起来,抓住了那张纸,身体却摔了下去,脑袋碰在对面栏杆的木头上,砰的响了一下。
有点痛,还好不重。她心中想着,耳听得宁毅的声音陡然响起来:“怎么了?”出现在那边的宁毅飞快跑过来。
锦儿从地上爬起来,举着手上的稿纸,向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想给你换茶,但是不小心让它们被吹飞了,我都捡回来了,你不要骂我。”
身体爬到一半,半跪着想用力的时候,使不上力气,眼睛里的画面晃了晃,不知道怎么了,但在身体完全软倒下去之前,宁毅过来抱住了她:“你搞什么……”她听见他有点凶。
“我说了对不起了……你不要骂我了……”她想着,要说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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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倒是没想过这首明月几时有居然会适合锦儿,不过今天码字的时候想起宁毅跟锦儿以前的一些剧情,不自觉地在哼,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穿着古装白裙的女孩子在前面的屋檐下轻轻哼唱跳舞一样,希望那种孤单清冷的感觉还是写出来了。
情之一字,最易伤人了,这句话应该还适合檀儿跟西瓜。
——最爱虐女角的香蕉大魔王记。
恍然间,回到那个雪夜了。<-》
周身的寒气一波一波的,风吼过来,鹅毛大的雪花,冷到极处了,身体反而会热起来,她挤在柴堆里不肯出来,看见娘娘走过来了,嚎啕大哭:“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不是姐姐?为什么是我啊?”
那一年她五岁,但那个问题,确实是她该问的。
她长在江南的小渔村边,却并非打渔为生,家里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她是姐姐的妹妹,弟弟的姐姐,排行第二。但不知道为什么,地的收成还好,爹爹还在财主老爷的作坊里帮工,家里却越来越穷了,只有五岁的她当时并不明白这些。只是那个人牙子第二次来到家里的时候,便是那个大雪夜,她跑了出去,躲在房子外面的柴垛里不敢回家,直到娘娘过来要将她找回去。
“为什么是我啊?”
她哭着问,家里人没有说,可她就是知道一些什么。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自己……要被送出去。虽然家里很多东西都没有,很穷,可她还是知道,只有呆在家里是最好的,比外面都好。
她知道送的不会是弟弟,可她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姐姐,虽然她也并不想姐姐离开……娘娘抱着她哭着说:“因为你聪明,你比姐姐聪明,你聪明,出去了,比姐姐有活路。你别怪你爹爹,你怪娘……”
她一直记得母亲哭着说的那句她比较聪明。她被卖掉了,几次转手,卖到青楼里,训练、打骂,饱一顿饥一顿,饿肚子,过了几年,她长开了身条,样貌清秀。也因为聪明,被好吃好喝地养起来了,还有老师来教她们仪态教养,教她们念画。
她一直记得爹爹和娘娘,记得那个大雪时的夜晚,那句你比较聪明,比姐姐有活路。她真正理解这些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要恨爹爹和娘娘,快到十三岁的时候,她在青楼中第一次作为清倌人露面待客。快到十五岁时,她身边攒下的铜钱和碎银子,终于换成了一个大大的银元宝,也终于能够得到妓院妈妈的正眼相待。给她一次回去省亲的机会。
她记得当时的杨妈妈对她说这件事时脸上只有睥睨和讽刺的表情,对于没有价值的女子,杨妈妈一向是冷漠的,她心中也只有害怕而已,不能明白对方那一眼中的含义。她双手里握着、捧着那个元宝,甚至拜托金风楼的龟奴叔叔替她租了一辆小马车,一路回去,那时候她没有想好到底怎么面对爹爹和娘娘,是恨他们还是原谅他们。她想着到了地方她就能想明白,她可以凭着那时候的心情,骂完他们掉头离开一辈子也不再理会他们,又或者是将元宝儿留下,掉头离开,从此一辈子也不理会他们。一只元宝,五十两银子,够一家人用很久了。
可她没能得到憎恨或是谅解的机会。
爹爹去到山上砍柴,摔死了。弟弟生了场病。跟财主老爷家借了钱,病却仍旧没有治好。弟弟死后,娘娘也死了。她想起娘娘说的,你聪明,也许有一条活路。
不过姐姐嫁给了财主老爷家的儿子当小妾,如今也还活着。
于是她换了一身村人的衣裳,过去找姐姐,她没有跟姐姐说她做了妓女的事情,财主老爷家的后院里,姐姐没有问她这么些年来的经历,一直说的,是她如今跟其它几个小妾如何争宠,看对方不顺眼的事情,她受的欺负,读了些书的丈夫还整天在镇里的窑子花钱,这类那类的事情。她没有呆到中午就走了,因为财主老爷的儿子回来,看见了她,然后眼神就有些变了,之后姐姐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变化,开始迟疑和提防起来。
她后来能够在金风楼里成为花魁,姐姐的样貌也不差的,但是十年来的教养成了差异,她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比起姐姐来,也太惹眼了,姐姐……甚至有些怕自己留下来跟她争宠。她捧着那只元宝儿,跟随行的龟奴叔叔一道回金风楼,那个小渔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她是聪明人,能有一条活路。从那以后她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要沿着这条活路开开心心地走下去,自己……至少比爹爹跟娘娘的一辈子过得好多了,她不再多想,开心起来,也许以后还会有个很厉害很厉害,家世又好的大才子把自己娶回家去,当个小妾,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当然,也有些东西,是她一直都有些憧憬的。
那个叫云竹的小姐姐,在她跟着老师念书时就见到了,脾气好,也肯帮助人,听说她以前是官家的小姐,也许她身上带着的,就是官家小姐的气质吧,她没有那样的气质,只是觉得……有些羡慕。
当然,彼此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后来都在金风楼中当了清倌人,互相也只是点头之交。锦儿觉得自己对她是有些憧憬,那种憧憬难以说得清楚。当然,金风楼中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惯聂云竹的做派,有的姑娘很敌视她,看不惯她的出身,看不惯她清高的做派,看不惯她不肯开心的样子,看不惯她那样不开心就能有比肩最红花魁的名气,就连妈妈杨秀红,看起来对聂云竹都是不满意的,偶尔骂她一顿。
解开心结、看清前路的元锦儿过得很快乐,身边很快就有了更多更多的元宝儿,她只是看着这一切,放出心中一点点角落来憧憬那个叫聂云竹的女人,然后与她保持淡然的点头之交。后来聂云竹果然离开金风楼了,杨妈妈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的善心当然不会随便乱发,但对楼中这些有本领的女子是关心的。她曾经说过,在那样的环境里,如果自己还不争气,是不配活着的,而假如长得实在不漂亮,那也是老天爷不给饭吃,这样的世间,莫怨莫尤了。
她那样骂来骂去,是想让云竹姐姐认清现实。选条容易的路走,可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即便如此,她还是给了云竹来楼里教琴的机会。
不过,自己是不会走那条路的,虽然渐渐长大,能够认清楚心里憧憬的到底是些什么,但那都是不必要的非分之想。自己很聪明。会一直从这条活路上走下去,或者,说自己是个功利的人也好,有时候觉得,爹爹跟娘娘将自己送出来,就是想让自己活着。活着就好了……只是看见那聂云竹过得窘迫时,又忍不住想要送些钱去……
自己是功利之人,她这样说服自己,可到得最后,聪明人还是忍不住多想。从金风楼里出来,杨妈妈那个刀子嘴到底是高兴还是失望呢?可能两者皆有吧。在天上的爹爹和娘娘是怎样想的呢?觉得自己做对了,还是会觉得自己放弃了活路?她不知道。
但她过得很开心。能够从那个环境里一道出来的人,很容易变成亲密的姐妹,相濡以沫。她从此将云竹姐当成了最亲的人。此后,还有那个会忽然出现或者消失的古古怪怪的男人,成为了她与云竹姐之间的隔阂,可是也带她看到了以前从未曾想过的风景。
渐渐的……
喜欢跟他斗嘴。看他说笑话的样子。没有正经的样子。喜欢看他因为自己占据了云竹姐而无奈的神情。喜欢看他因为自己的不注意占了云竹姐便宜后得意的样子。他知不知道那是自己故意的呢?
喜欢看他在自己和云竹姐面前从容的样子。在别人面前从容的样子。喜欢听人说起他的新闻,听人夸奖他的。喜欢他认真时的样子。喜欢他在苏家人面前保护自己和云竹姐的样子。喜欢又不喜欢他染着血时的样子。他会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他这么多……
也是因为他和云竹姐,她渐渐地看见,原来在自己心里,在那片风雪中站着的那个小女孩,她捧着她的元宝儿。一直在哭。她在自己的心里,自己也许是很痛的。可惜。这小女孩自己看不到,这痛楚自己也感受不到。直到如今,才能够渐渐地看见她,也是因为看见了她,她觉得,已经不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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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问题,是病也不是病。心情郁结,气血有点乱,有心事了,憋在心里出不来,这几天睡眠和饮食大概都有些影响,但看身体状况还好,时间也不怎么久。随便开点药,喝了就是骗一骗她……之前性格应该是比较活泼吧?”
屋檐下,金光洒下来,背着药箱的中年大夫如此说着,宁毅听完,回头望向房间里,随后点了点头:“嗯,比较活泼……真没事?”
“这样的心病,说大不大,不过要说小,有些其实也不小的,有的女子住在深宅大院的,心情郁结,解不了,长久下去,也就是十年八年的命。”中年大夫八卦了一下,随后笑着摇头,“不过我看这位姑娘,应该没这种事,你找到症结,开导一下,饭吃得香,睡得香也就自然好了……药方我待会让人送来,先告辞了。”
“这是诊金……谢了。慢走。”宁毅从衣袖里拿出银子,随后拱手目送那大夫远去,他站在那屋檐下望着房间里床上还在昏睡的女子,片刻,抬了抬头,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举步朝里面走去。
“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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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做了那个长长的梦。睁开眼睛,明朗的日光照在门口,光的粉末在空气里打着旋儿,另一边的窗户也开了,风吹进来,凉爽而明亮的感觉,拂动书本和纸张,哗啦啦的轻响。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的,是宁毅这边房间的床上,额头上似乎还盖了一块湿毛巾,微凉的感觉,很舒服,不过之前撞到的地方,依旧还有些痛感,恐怕起了个包了。
偏过头去,宁毅正坐在桌边整理他的稿子。锦儿回想起自己弄乱对方书稿的事情,有点心虚,于是她不敢乱动,悄悄地闭上眼睛,装作自己没有醒来。
也不纯是因为稿子的事情而觉得无法面对他,既然这样,先把头扎到土里装作天下太平就好了……
她心中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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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随着风声自远处传来,房间里有些安静,能够听到的,是宁毅坐在那儿翻动稿纸的声音,偶尔听见墨块在砚台里不急不缓地磨了几下,但她没怎么听见动笔的声音。
脚步声渐渐地过来,她躺在那儿,感到男人在旁边坐下了,拿起她额上的毛巾,探了探额头,然后用毛巾随意擦了擦她脸上,起身离开。
水盆的声音就在不远处,锦儿只好继续装睡。房间里,男人洗干净毛巾,大概还在那站了一会儿,随后来回踱步。
此时房间只有两人,她没有醒来,他也就只好清闲一下,或者做自己的事。偶尔听见男子低哼的歌声,像是摇篮曲一般,随意的词曲,歌词有的她倒是听过,有的则没有。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这么慷慨的句子,被他哼得像是睡前儿歌一般,倒也真是有些古怪。不过,房间里的时间,就在这样清闲的氛围下一点一滴的过去。有时候锦儿心想,干脆就这样睡过去算了,然而此时心里虽然平静,却也睡不过去,周围空荡荡的,房间里的一静一动,他的一静一动,都能够听得仔细,如此一来,他哼出的歌儿,走下的步子,都像是有回音了一般。
好奇怪的夏天啊……
她在心里想,过得一阵,便听得他在她身边坐下,大概在侧着脸看她:“怎么……”他咕哝了一些什么,只是听不清楚,走开时。又听得他道:“庸医……”
水声又响起来,毛巾回来了,擦她额头上脸上微微渗出的汗珠。先前倒并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确实有点热,要保持身体一直不动,身上还被他盖了床毯子,她感到宁毅在为她擦汗,然后将毛巾盖在额头上,清凉的感觉传来。身上却愈发热了。好在宁毅随后替她掀开了毯子。
风吹过窗户,穿过房间,带来凉爽。宁毅坐在她旁边没有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先前盖在身上的毯子一旦被掀走。立刻感到的反倒是身体上衣物的单薄,她忽然间甚至有种衣服被扒光的感觉,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一丝不挂地躺在他旁边。
但当然,衣服还在,只是片刻之后,听得宁毅有些疑惑地“嗯?”了一声,她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宁毅发现什么,不久,宁毅的手伸过来,落的位置是……她的衣领。
咚咚咚……他要干什么……
她心中忐忑。但随即,宁毅已经解开了她上身第一个衣扣,然后将领子拉开了一点。反应过来宁毅是察觉到她呼吸的急促时,那只手的动作又停了停。然后挪开了。
衣领只敞开了一点点,应该是看不见肚兜的。她心中第一个闪过的是这个念头,随即而来的是:假如他刚才不是为了给自己松开衣领,而真是要脱掉自己的衣服,不论是为着怎样的想法,自己会不会继续装下去呢。这个问题心头只能提出来,实际上是不好去想的。也在此时,宁毅坐在那边叹了口气,似乎……这样照顾一个女孩子,也让他有些闷了。
“病娇……”锦儿听他轻轻说了一句,听来是自言自语,“还说要跟我抢女人……”
锦儿也对自己今天一下子撞晕掉觉得有点糗,但此时听他这样说,却不免在心中腹诽一下,想着自己努了努嘴对他不屑的样子。过得片刻,身边的宁毅站起来了。
“平时里活泼成那样,这种事情,说完以后就跟个鸵鸟一样……”他走去书桌边,絮絮叨叨的,锦儿仿佛能看见他的摇头和脸上的无奈,“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擅长啊……私下里都被苏文昱那帮家伙笑了,现在都还不知道怎么对云竹交代……”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对云竹姐交代啊……她心中委屈。
“汴梁的事情,我也很麻烦啊,过几天也许就要走了,有些事情还没完全理出头绪来,你还一天到晚给我板着个脸……那个什么就了不起啊,我又没欠你的……唉……”
锦儿觉得有点不对,宁毅自言自语地,又过来了,拿走她额头上的毛巾,放到不远处的脸盆里。
“现在还动不动就晕过去,不醒来,害我以为刚才那个庸医吓我,解你衣扣时你手上动了一下,被我看到了啊……你要是还装,待会我过来就真的把你脱光……”
宁毅在那儿洗着毛巾,锦儿一个激灵,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她一时间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但随后坐了起来,低着头手指捏在一起,宁毅端着水盆要出去的时候,她猛地咬了咬下唇,跳下床来,鞋都没穿好,低头朝门外冲去。这个反应宁毅也吓了一跳,连忙将水盆放下,冲过去抓她:“喂。”
他一把抓住锦儿的右手:“喂,我想的不是这个反应啊……你干嘛……”锦儿挣扎几下,回过头来,左手手背遮着口鼻,眼里已经有眼泪流出来,委屈极了,手上也晃得激烈,哽咽地说:“反正就是我的错了!反正就是我的错了!你放开我,我不要在这里,放开啊……”
她不是大喊,但哽咽的声音哭得却极是凄然,右手猛晃,不顾一切地想要抽出去,宁毅抓住了哪里会放,两人的力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喂,我……说错话了好不好……”
“放开我,你没说错……你放开我……”
“呃,我只是想说点有道理的话让你不再装睡,肯跟我谈而已啊,怎么变成这样……喂……”
“反正是我说喜欢你的,才变成这样,都是我任性,我不喜欢了好不好,你放开……”
宁毅一阵头痛,看来自己在泡妞上确实天赋不够。又或者跟锦儿这边范冲?原本想说点显得自己很有风度内涵的话,调侃一下她又让她肯跟自己聊,却不想此时锦儿挣扎激烈,根本不肯停下。
她原本也是挺有气质,此时却甚至背过身去,跨着步子要拔河一样的往前逃,脚下匆匆套上的绣鞋都被踢飞了,砰的趴倒在地上,流着眼泪继续挣扎。宁毅有些无奈,放开她的手让她爬起来:“你听我说。”
“我不听。”
她满脸眼泪,回答得干脆,起身便跑,出了门在廊道上跑出几步。陡然间,身子被后方过来的宁毅拦腰抱起,这一次,宁毅没有说话,就那样将她抱了回去。
“我要跟你说!”
“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
抗议声中,锦儿被扔到床上,宁毅阴沉了脸。对于这个都把自己憋出病来却还要这样的少女颇为头疼,虽然也是自己没找到更好的办法:“我说了……不要闹了!”“就要闹!”少女扭来扭去中,啪的一声响起在她的屁股上。
她趴在那儿愣了愣,大概没想过宁毅会对她这样。第二下、第三下之后,客栈的房间里,少女“哇——”的哭了出来。
“我不说我不说……”
她哭闹着,想要伸手到背后挡住宁毅。哪里挡得住,屁股上还是被啪啪啪的打。
“哇。你打我……”
“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
抵抗一阵,毫无效果之后,锦儿就只是趴在那儿哭喊了:“我不喜欢你了,我不喜欢你了,你放开我,我不说了,哇……你别打我了……”
宁毅下手当然不会重,但这种事情给人的冲击或许不在痛感上,他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好,打了几下之后,锦儿完全放弃反抗,就那样哭着挨揍,他便也吸了一口气,坐到旁边,听着锦儿喊已经不喜欢他的话:“哦,不喜欢了啊……”
锦儿趴在那儿哭了片刻,宁毅的手还停在她的屁股上,她哽咽抽泣一阵,开口继续哭,说的却是:“喜欢……我喜欢你……”
宁毅偏了偏头,此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首先还是将手掌挪开了:“我不想再闹来闹去了,你总得跟我谈谈……”
“我不想谈……”锦儿哭着低声说,眼见宁毅偏着头将目光望过来,她猛地一缩头,哭道:“谈啊、谈啊……呜……”吸着鼻子,看见宁毅一副头痛的样子,咽声道:“痛……”
“呃……那……”宁毅坐在旁边皱着眉头,无奈得一塌糊涂,片刻,用手撑了撑额头,“那……现在到底谈些什么……”锦儿趴在那儿还在哭,偏头看着他,哭一阵子,将手附在嘴边,似乎又有点笑的样子,维持一阵又哭又笑的情绪,随后又是捂着嘴真心的哇哇哭出来,宁毅都不太清楚她到底是在伤心还是已经肯跟自己和好。如此哭了一阵,她两只手用手肘撑着,要往床上爬上去,宁毅看着:“等等。”
锦儿:“嗯。”趴在那儿不再动了,鼻尖抽泣。
“翻过来啊。”
锦儿听话地将身子坐起来,大概臀部有些痛,她将双腿伸直了承受一点点力量。她方才跳下床就跑,后来又挣扎得厉害,绣鞋都给踢掉,此时赤足之上全是泥灰,黑一块灰一块的。
她也不清楚宁毅要干嘛,直到宁毅将桌上的水盆拿了过来放在床边,然后蹲在那儿。她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手伸上来,握住了她的足踝,让她浸近水里,少女的身子缩了缩。
“女孩子的脚,是不能乱碰的……”
她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宁毅抬头看她一眼。
“金风楼里……梳拢了的女子,也是不太给人碰的……”
虽然低声说着这样的话,她此时坐在床边,双足被眼前的男人握在手中,没有丝毫的反抗。
“帮你拖鞋的时候就已经碰过了。”直到这句没什么人情味的话传过来,锦儿嘴巴一扁,浸在水中的双足才挣了一挣,然而被宁毅双手按住以后,便没有再挣扎了。
她看着宁毅低头为她清洗双足的动作,双手撑在身后,眼泪又流出来了。
就那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件让她感到有些温暖的,又等同于正在强暴着她的事情……
(未完待续)
不久之后,出去倒了水的宁毅拿着另一块毛巾从门口进来,看见锦儿正趴在床边,努力地朝着一个方向伸手。<-》见他进来了,才又往后退了退,屈着膝在床上坐起来,双手抱着膝盖,白裙的掩盖下,纤秀的赤足露出一小截来。宁毅将她伸手方向的绣鞋踢过去,走到床边,将毛巾覆到她的脸上,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用力地给她擦脸。
方才哭成泪人,脸上也显得有些凄惨,此时被宁毅用力擦了一会儿,再放开时才显出清秀细致的脸蛋,甚至变得红扑扑的,只有那鼓起的腮帮在无声地说着这一下有点痛。
宁毅不理她,出去,再进来,少女正滚到床铺的里侧,眼睛看看墙壁,看看天花板,然后看着宁毅进来,眼里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感觉,吸了吸鼻子。
宁毅还在心头想着该说些什么,锦儿也就开了口:“我把你的那些稿纸弄乱了,会不会有事啊?”
“嗯?”宁毅偏过头看书桌上的那些东西,随后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乱了也整理得起来的。”
“但是你这些天都在写,肯定很重要……”
“看什么概念吧。”宁毅笑了笑,“真的没事,虽然以后作用也许很大,不过……”这些东西在以后的事情里作用当然很大,但在他而言,却绝对是不可能比过身边这些人重要的。这话说起来有些肉麻,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锦儿却显然是能够明白的,此时蜷着双腿微微侧着身子坐起来:“我以前听说,真正做事的时候,写在纸上的东西没什么用的……”
“呵。”宁毅笑了起来,“有些事情确实是要先做过再说。但如果真是很大的一个构架,又有些能参考的标准的话,先期计划还是很重要的。”
说起来,虽然他用近乎蛮横的态度逼着锦儿要跟他谈,锦儿也答应了,但真在此时,他还是有些尴尬的,不太确定能谈些什么。感情上、家庭上的事,是他想要真诚对待的。不过与苏檀儿是先有了夫妻名分,然后有的感情,与云竹是久而久之的水到渠成,与小婵之间就更加是不需要太多正式的讨论,此时对锦儿能说些什么。两个人如果要这样正式确定一段感情,应该说点什么,他有点为难。
总不成是说些以后生活的展望,喜欢上以后陪她多久这类事情。在现代或许有点靠谱,目前就有些不伦不类。而且他不能确定这样是否就算是解决了问题。
云竹那边也好,檀儿小婵那边也罢,说起来。自己如果真的要留锦儿在身边,哪一边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她们不会太过阻碍此事是她们谅解的权力,自己这边却不能将其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来处理,这是自己该有的自知和对她们的尊敬。毕竟世界上的事。他人愿意给予的善意,是一种人情,感恩也好惭愧也罢,都是该有的自觉。假如接受人情的人将之当成了理所当然,甚至于认为自己可以主动伸手时。总是会被人厌恶的,宁毅若那样做,也就近乎无耻了。
如何交代这件事,这几天他就连在最柔婉的云竹那边,都不太好主动提起。或许云竹那边,也正是以一种善意的心态在看他和锦儿的笑话吧。这样的尴尬,锦儿多半也有。就稿纸的事情说了两句,宁毅终于笑道:“喂,你说的事情……等我从山东回来,再解决吧。”
时间已经快到午间,远处传来蝉鸣,也有人声,他声音不高,锦儿还没有说话,宁毅又笑着看她:“反正……你也是不打算离开你云竹姐了是吧。”
“我又……不要你花钱养。”宁毅那边说的第二句话,终于算是主动认可了两人的关系,锦儿便也点头,随后出口的,倒也有几分傲娇。宁毅那边笑了笑,待到房间里安静下来,这段对话,就像是一家人在商量简单事情的口吻了。
往日里与云竹、与锦儿来往,虽然偶尔因为云竹,两人会有些抬杠拌嘴,但真要说起来,彼此相处,也就是眼前这样说话的感觉而已。宁毅的心思或许复杂,但是在云竹与锦儿这些人的面前,说起话来是单纯坦诚的。因此彼此来往也犯不着猜来猜去那样麻烦。
这几天里的事情,宁毅与锦儿彼此之间都有些尴尬,但主要却是在别人身上,宁毅不知道该如何跟小婵、云竹交代,锦儿在面对云竹时,心底也多少有些为难。锦儿心中的事情解决不了,便只好冲宁毅撒气,当然,她多少也是有些忐忑于宁毅的回答的。但只要宁毅这边愿意做回答,又或者是强势些,像今天一样将她抓过来打一顿,她对宁毅,终究是没那么抗拒的。
之前就算要谈,家中其余人都在,两人为此多少也有些内疚,这也是为什么锦儿看到他多少要跑掉的原因。今天大伙儿都出去了,私下里才能真正变得坦率些。宁毅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蜷腿坐着的锦儿,安静片刻之后,又觉得自己方才那样模棱两可地做表示,未免有些不地道。
他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用自己比较擅长的方式来确定一次:“其实……我是有点尴尬,所以说你是不打算离开云竹。事实上……真像是以前那样的三个人相处,我是很高兴的。”
四目相对,锦儿看着他微微有些认真的眼神,有点奇怪,然后点头:“嗯。”
宁毅倒是觉得自己有点词不达意,他想了想,站起来:“我是说……也不是因为三个人在一起习惯了,我今天才说这个……当然我也没说从山东回来要怎么样,但事情到时候肯定会想办法解决。至于你说的喜欢的事情,不是因为云竹我才说这些的,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你觉得跟云竹有什么关系……呃,你听不懂吧?”
锦儿坐在那儿看着他。眨着眼睛,过得好半晌,有些迟疑的缓缓摇头:“嗯……不……嗯,不……懂。”摇到半半,神色复杂地变成点头,“懂……嗯,懂啊。”她确定一下,继续望向宁毅。宁毅愣了愣。
“……懂?”他颇为奇怪,“我说的那个……应该没说清楚……你……真的听懂了?”
“懂……”锦儿点头。目光没有离开他,过得片刻,嘴唇动了动,“……吧。”
“……”宁毅站在那儿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实际上他想要说的也就是一句“我喜欢你是因为我确实喜欢你这个人。不是因为任何其他原因要把你留下。”作为一个现代人,他觉得这一点对女孩子来说好像很重要。只不过,真要放到嘴里,实在是有些肉麻。
另一方面,眼下也还没有取得檀儿、云竹两边的谅解,开口就跟锦儿说,到时候要把你娶进门当小妾什么的。也是有点不好的。所以他跟锦儿说的是山东回来以后解决这件事,虽然问题应该不大,但到时候会是个什么状态,终究是那时候的事了。
宁毅希望锦儿能够明白自己愿意对她做出承诺的心思。另一方面,表白太过肉麻,在他这种状态下又觉得轻浮。干脆想要弄清条理,一五一十地简直是想要做成商业谈判。最后倒是连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表达了一些什么。好在锦儿此时坐在那儿望着他,也没有笑出来。宁毅吐出一口气,再度坐下,看着锦儿自嘲地笑了笑。
“那我……就当明白了?”
“嗯。”锦儿点头。事实上,对于宁毅的意思,她多少还是能够明白的,只不过就是不太理解此时宁毅为什么花这么大的力气来解释这个。
她自小居于青楼,才子佳人之间的事情,虽然一开始也是彼此试探猜测,你进我就退,但只要进入到真正表白的阶段,接下来其实是挺简单的。这年代的女子,已经喜欢了一个人,哪里还有那么多二次选择的机会,那怕青楼女子也是如此。一旦确定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接下来,直接把人带走也就成了,只要有行动,哪里用得着说那么清楚。
锦儿性子直爽一点,但绝不是什么大大咧咧的人,苏昱对她有意思,她立刻就能不伤人地做出拒绝。今天会被宁毅这样子抱过来扔在床上打一顿,然后由他摆布自己,她没有拼死反抗,就已经是一种态度了。事实上,从一开始锦儿虽然是跟宁毅赌气,但她心中何尝不明白事情不在宁毅身上,宁毅表现得这么强势的时候,她这气自然就赌不下去了。当然,宁毅会对她做那些事情,她终究还是很害羞的。
对这年代的女子,喜欢的理由大可不必那么清晰,只要喜欢的不是你的钱。我喜欢你才学,喜欢你气质,喜欢你漂亮,哪怕我喜欢你在床上的样子,都可以。至于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这类充满西方哲学思辨,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个体类型的理由,锦儿多少会明白,只是未必会理解宁毅把这件事单独出来说的意义。
在她而言,宁毅点头说过那几句话以后,就已经包含了几层意思:从山东回来,大家就不纠结了,自己跟云竹姐会在一起,不管是以他的女人的身份还是怎样的关系,这层关系既然有了,其余的事情也就方便得多,自己不用避开他跟云竹姐的亲密了,三个人都可以开开心心地过下去。至于其它的一些自己的身体是他的了这类琐事,当然是毋庸置疑没必要多想的,随他喜欢怎样自己就怎样,用不着讨论,天经地义。
说完这些,房间里便再度安静下来,这场比较拙劣的表白刚刚进行完,气氛也是有些暧昧的。锦儿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再说话,挪到床边在他的注视下开始穿起鞋袜,宁毅见她侧着身子的样子,皱了皱眉:“刚才那个……还痛吗?”
锦儿低着头,动作停了停,片刻后轻声道:“其实……我也知道这几天让你很烦……”
“呃?”
“……也不是你的错,你最近事情这么多,我还一直跟你赌气。刚才你发现我装晕,我不好意思,所以才想跑的,我也知道有点无理取闹……”
“不管怎么样,那样总是……”宁毅摇了摇头,想要道歉,来是件尴尬的事情,如果能这样自然地道歉,是件好事,只是锦儿那边,话也没有说完。
“其实以前在金风楼,我知道有些客人,也喜欢打人,有些还会把人绑起来。他们平日里都是因为事情多,心情烦闷,立恒你……喜欢这个……”她声音减低,咬着嘴唇,“……也没什么奇怪的……”
“……啊?”宁毅微微愣了愣,“什么叫我喜欢这个……我刚才不是……”
锦儿看他一眼:“但是……你最近事情都这么多,也许是心情不好,想要……打人……”
宁毅的手在空中停了停,看着锦儿脸色绯红的样子,片刻,又看看自己的手,回忆了一下,神情复杂,摸了摸下巴:“呃……如果是……也说不定……”
说起这样的事情来,两人多少也有些尴尬,锦儿坐在床边俯着身子低着头,挪动手指将绣鞋给自己穿上,垂下的发丝遮挡的脸蛋,红得像西红柿一样。
“我、我在金风楼,知道很多这些事的……”低头间,那话语细若蚊蝇,她一面说,一面在床边站起身来了,手指在身前绞着,背对这边,“立恒你……要是想的话,我会忍着的,你不要去打云竹姐……还有我会很多姿势……可以……做给你看……我、我先过去了啊……”
这话说完,锦儿离开房间,宁毅坐在那儿愣了半晌,脸色复杂,随后“哈哈”一声笑了出来,他伸手捂住额头,像是经历了最有趣的事情,忍不住的笑。
真是一场……拙劣的表白,堪称代表作了。
哪怕到很多年后,自己也会记得的……
锦儿快步走出了房间,转到走廊上,周围没人了,脸上的滚烫渐褪,她忍不住捂着嘴抬头笑,阳光明媚,自视野上方落下来。<-》
虽然知道在立恒去山东之前,对这件事多少还是得谈一次,此时提前取得了谅解,还是让她感到高兴。
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快步走回那边院落,自己与云竹姐的房间里。进门之后,才忍不住握起拳头在身前,跳了起来,像小僵尸一样兴奋的跳了几下,脚底陡然踩在裙摆上。
“啊……”呼--哗--砰--
“什么事?”
宁毅疑惑的声音传来。
“没、没事!”
房间的床上,锦儿翻过身来,躺在那儿,阳光从门外、窗外照射进来,房间里凳子倒了,蚊帐被拉塌,在床上倒了半边。阳光照在这个平素活泼爽朗的少女晶莹的脸上,照在她白色的衣裙与身体上。她微微张开嘴,看着天花板,就那样躺了好一阵,然后有些迟疑地将双手合十,举在唇边,闭上眼睛。
“爹爹、娘娘……你们看到了吗……锦儿有人要了……你们在天之灵……要保佑他……”
她喃喃说着话,一滴眼泪自眼角沁出来,划过侧脸,轻柔地滴落……
窗外,正是一片阳光明媚。
而我们的目光,转向北地。
武朝,景翰帝十年五月初八这个汴梁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的视线穿过荒原大河、崇山峻岭,一路向北,燕云十六州,恩州境内。乌云聚集在我们视野下方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穿过乌云,天空之下,是一片大雨。
山林、城市、蜿蜒的道路、分布在雨幕中的破旧村庄,以及流过前方山野的河流。位于一座小城南面,铅青色的军营里正是一片肃杀森严之色,士兵巡逻、车马来去,带起水花与泥泞,这样的天气里。大部分的士兵还是在营帐里呆着,等待雨停,再行操练。临近正午,军营当中的大帐账帘陡然被掀开,一名身材高大的辽东汉子带着浑身的雨水大步进来。
大帐中央。那明显是军队首领,身挎长刀的将领正在桌边看一张地图,他身上此时宝刀甲胄,华丽森然,但看起来,却似乎因为穿的时间还不长,有几分不太融洽的气质。但若只说这中年将领。样貌端方、身形魁梧、目光稳重,便知其领军有年,颇有气势,只是虽然如此。却还没有养成暴发户的气质而已。
他此时正在跟周围几名将领朝地图上指指点点,布置军务。从门口进来那汉子想是这军队的核心之人,身上带着雨水哈哈大笑:“大哥!萧干那厮又遣人送东西来了,还让信使送来一封信。照你说的。东西留下,信使让老子给打发走了。信在这里……”他将一封信函扔在桌上。随后看那地图,“怎么样,这事情商量好了?照我说,辽人如此境况,哪用商量,直接打过去就行了!武人二十万大军呢!”
“哈哈,你就知道说蠢话!”
那将领一笑,拿起桌上信函,回身几步,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方才将信函撕开。那方才进来的汉子笑道:“大哥,我说得不对吗,要不是辽人兵败如山,他们何必这样给咱们送东西,大哥,信里说什么呢?”
“绉绉的……”将领看了几眼,顺手将信函扔掉,“你们自己看啊。”
“我又不怎么识字……”旁边的汉子捡起那信,却没什么人看,大抵知道上方的大哥会说出来。
上方将领摇了摇头,冷笑道:“辽人,向武朝、金朝上表称臣了。”
“啊?”几名将领愣了愣,“武朝会答应吗?”“难说。”“他们可要面子。”
几人议论中,上方那大将站了起来:“答应了也会打!”他挥了挥手,“辽人已经被金人打得没有办法了,这次童枢密率军北上,此地军队已有二十余万,岂会一箭不射就走?肖婆典聪明,诸方称降想要拖延时间,给我们东西,信里便是说,我等归附武朝之事,绝不追究。武、辽二朝乃兄弟之邦,我等便是去了武朝,也只是去了兄长那边,信里还说,只要我等这次肯坐望其变,不参与其中,来日必有重谢……”
脱离辽国,降于武朝,这将领便是常胜军的郭药师,他此时笑了笑,吐出一口口水,走到桌边:“当我是傻子么,东西我要,武朝的功名,我们也要!此时既已投靠武朝,首先我便要拿下燕京!这件事,当今圣上那边,也想很久了……对了,今晚宴席准备好了吗?前几天来的那位官,咱们得伺候好了。”
“准备了。”其中一名将领点头道,“歌姬、吃的、表演,都准备好了。不过那家伙绉绉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对咱们还唯唯诺诺,不明白大哥你干嘛这么看重他,每次见他都自贬身价……”
“你们知道什么。”郭药师笑了笑,“人家官大着呢,你看他现在敬咱们,那是因为咱们炙手可热,要是这热乎劲过去了,我告诉你们,南边,官比武官大!人家过来,是来节制我们的,不要没有自知之明……”
他说着,低头将一面小旗子放到地图上去,自言自语道,“反正……那也是有大学问的人,敬着点总没坏处。今晚把萧干送来的东西送一半给他……另外一半给童枢密、刘统制他们送过去,顺便我们自己贴点土产……哎,你们说这些读书人送礼,会不会有点什么讲究啊……咱们北方人,别让人说成是土包子……”
他说着这话,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自然不知道读书人该怎么送礼才好。有人迟疑道:“既然这样,大哥,咱们干吗选武朝啊……”
其余人附和:“对啊。”
郭药师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一点点的麻烦而已,哪里没有。我问你们。锦上添花好呢?还是雪中送炭能被人记着?”
他顿了顿:“金人现在都快把辽国打下一半了,女真那帮人,谁他妈不是疯子?我们过去,你能干过他们,能干过几个也不会被他们重视?武朝就不同了,燕云十六州,他们想收回去想了两百年了,咱们一去,他们立刻收回两个。谁敢不重视咱们。接下来,咱们首先就攻燕京,萧干腹背受敌,根来不及回援,燕云十六州。帮着扫一片。武朝人,会记得咱们的。”
“叫我们过去的人,早就来了。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时候?武朝之前大败,十万人输给一万人,这种事情,不会太多了,可是他们那边人的信心还是已经被打掉。童枢密率军北上,没取得胜仗之前,咱们就是雪中送炭。这之后,借这二十万人的势。扫荡整个北方,收燕云十六州。就算功劳大部分给童枢密,告诉你们,名气大部分可是我们的!”
他笑着。将旗子一堆堆地拨在地图上:“以后的事情,我也替大家想好了。二十万人压过来。辽人目前是挡不住的,可他们肯定没有咱们能打。伐辽之后,女真人有多凶你们不是不知道,他们人少,打不到南边去,可是想要守住燕云十六州,一定要有能打的人。各位兄弟,你们负责打仗,有什么压力我替你们顶住,但咱们常胜军,要打成武朝军队里最能打的一支,以后在这里开牙建府,挡住女真人!大家都能光宗耀祖,只要咱们一直有用,那些臣就节制不了咱们,也没人能给你们气受……辽东男儿,富贵刀上取。”
他这样一番说辞,众人都兴奋起来。常胜军前身怨军,来是辽东饥民中选拔组建出来,建成之后,虽然能打,但一直受辽人忌惮,过得也并不是很舒心的。倒是在投降武朝之后的这段时间里,真正享受到了香馍馍的待遇,这时候想不到老大已经为他们想得如此之远,开牙建府?光宗耀祖?
一群人议论纷纷之中,郭药师又笑着摆了摆手:“还有、还有,之所以投武朝呢,因为咱们在这边,对于南方繁华,早就听说过了,一直羡慕,也没怎么看到过。咱们之前辽国五京,说是什么花花世界,告诉你们,差远了!南朝那才是真正的繁华,什么汴梁、江宁、姑苏、杭州……那边的地方啊,东西漂亮得……还有姑娘,身子都跟水一样滑……”
对男人终究说起这个最有共鸣,众人哈哈大笑,一阵猥琐。郭药师正了正容色。
“到时候有机会,大家伙兄弟,都到南边娶个姑娘成个家,生出来孩子,便不在这边饿肚子了。从小啊,读点圣贤书什么的……老了呢,打不动了,到南边宅子里养养,算是像读书人嘴巴里说的颐养天年,那这辈子,真的就值了……”
他说着这些,低头笑了笑,然后砰的一拳轰在桌子上,抬起头时,目光凶戾:“那在这之前!打仗!打胜仗!最能打!这就是咱们要做的事情!我也已经跟燕京城里几个帮主老大联系了。接下来只要能说服童枢密和刘统制,立刻可以出兵,先以轻骑破城!肖婆典反应过来时,城已经是我们的!拿下燕京,就是我们的进身之阶!今晚我宴请那位大人,说服童枢密他们,也得他帮忙。他不敢辱你们,你们也不要给他脸色看,知不知道?”
“知道。”
“知道了老大。”
“我们把他当亲爹一样。”
“哈哈哈哈……”
众人笑着打闹,口中还在说以后的远景。郭药师随手拿了个东西往他们扔,笑骂道:“滚!心里多想想燕京的事情,多练兵!打仗大家上,杂七杂八的事情,我这个当老大的自然会摆平!走吧!”
将一帮小弟从营帐里赶了出去,大帐之中便安静下来了。郭药师站在那里,想着这整件事,右手握起拳头,砸在了左手手心上,微微抬起了头,目光傲岸。片刻,拳头又砸了一下。他们降武还未久,常胜军进入顺境之中也还不久,无论如何,做出这样大的决定之后,作为最高将领,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吃饭,也并不安稳。但想来是不会有问题的。
他如此想着,点了点头,踌躇满志。
砰!
拳头握在掌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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