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速度奇快,要不是常羽将神念锁定,早就丢失了目标。
此人在那女子的房中,行为鬼祟,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偷情男女,加上那几道诡异的绿光,和黑影破窗逃走的行为,更加坚信了常羽心中的猜想。
此人极有可能是刺令上的那名采花贼。
想到这点,常羽更加快脚步向黑影追去。
不过,由于常羽看不穿此人的修为,自知此人修为在五段之上,立即提醒众人小心行事,务求以多胜少,这样才有机会击败此人。
彭高阳等人会意,立即散开阵型,从两侧包抄过去。
濮阳城虽然规划整齐,但因城中要容纳近十万的人口,房屋修建得比较紧密,屋舍之间的间隙并不宽阔,只留下一小个人通行的宽度。
黑影穿过威安街道,身形灵活地一跳跃,跃到屋顶上,向东面疾速地奔跑起来。
常羽等人立即调转方向追去。
常羽耳边传来几声弦响,正是彭高阳搭弓射箭。
三支利箭簌簌飞出,箭道强劲,准确无误地先后射向那道黑影。
其中一支率先飞出,朝着黑影的背心射去,另外两支则紧随在后,拦住黑影前进的道路,只要黑影妄想加速避过第一支箭,就会被之后的两支箭正巧射中。
那道黑影显然也看破这点,一声冷哼,黑影立即轻身跳起,往北面跃去,避开三支扎进房顶的利箭,身形落地之后,才继续往东面疾奔。
就在黑影跳起的一瞬间,众人也将黑影的相貌看得清清楚楚。
此人生得极是丑陋,歪曲的下巴,如同山猪一样的巨唇噘起着,双目如鱼泡眼一般暴凸而出,皮肤干裂皱起,一头杂乱的头发散披在肩上。
此人肩膀以上的相貌极是难看,却穿着一身精致华贵的锦衣,活脱脱沐猴而冠。
众人看到黑影的相貌,无不生起鄙夷之意,倒不是因为常羽等人以貌取人,而是对面这人长得确实让人倒胃口。
黑影这一个身形的耽误,已经让常羽等人追上了一小段距离。
众人之中,展跖虽然修为不是最高的,但轻功却是在众人中首屈一指。
展跖冲在最前方,如同一只蛟龙一般,在屋顶上左翻右跃,眼看着就要追上前方那人。
“乖乖,原来你就是那个采花贼,花儿们看到你长得这副丑模样,还不吓蔫了!”展跖大笑道,从大腿两侧的软甲中抽出两把短剑,在手中旋风一转,反手握住,像大雁般双手展开在后,提剑飞驰,向那黑影靠去。
那名奇丑的男子一听展跖此言,脸上露出暴怒的神色,喝道,“你竟敢说我丑?!!!本公子的脸可是比你英俊百倍!”
“哈哈!”展跖差点笑岔了,高声道,“我只看到你脸上写着一百金的数字呢,其它东西东西太丑了,看了就觉得恶心,你赶紧把头颅割下来给你展大爷,让本大爷回去领赏,本大爷就对你刚才妄想跟大爷我比俊的事,假装没听到,哈哈!”
“你!”那丑陋男子双目怒睁,就像要暴出一样,一**错不齐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右手往腰间摸出一把狼牙短锤,身子突然一侧,往展跖冲去,手中一挥,狼牙锤就朝展跖头上砸下,“去死吧!”
“展跖小心!”紧追在后的常羽见状,脱口提醒道。
狼牙锤的攻势凶猛,展跖多半不是此人对手,常羽心中不由暗骂展跖轻敌。
一声脆响传来!
展跖的身形倒退出去,双手举在身前,两把短剑交叉在一起,挡住那名男子的一击。
展跖望向对方,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大为意外。
但最为意外的却是常羽,常羽本以为展跖会在这一击交手中受伤,毕竟对方修为远胜展跖,却没想到展跖能全身而退。
看来这个小子自马陵之战后,修为也涨进不少,再过一些时日,就有机会进阶为刺铜弟子。
这一年来,展跖除了平日里会偷闲外,练武的用功程度,已经不亚于自己了,习武上的进展速度,与滞留在《万元功》第四层将近一年的自己,确实不可同日而语。
“嘿嘿,你知道本公子的厉害了吧!”那名采花贼狂笑道,举起儿狼牙棒就要砸来。
展跖身形还未站稳,眼看着对方袭来,左手手臂突然一弯,一道细长尖锐的箭影从展跖的衣服中穿透而出,朝对方的面门射去。
正是藏在展跖衣内的袖弩!
采花贼哪知展跖还有这么一招,大吃一惊,但身子已经跳起,短箭来势太快,采花贼将头一偏,短箭擦着他的脸庞而过,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采花贼如同受了晴天霹雳一般,愣在当场,伸手轻抚着脸上的血迹,半晌后才抬起头来,恶毒地盯着展跖,一字一字地狠狠道,“你竟敢毁我英俊的脸?!”
展跖知道打不过此人,早就退开去,短剑护在身前,讥笑道,“我明明是帮你整容,缩小你跟我的差距。”
“我要杀了你!”采花贼怒喝道,正欲向展跖扑来,突然右侧射来三只劲箭,正是彭高阳等人已经赶道。
采花贼避开劲箭,望了一眼形成半包围圈的常羽等人,这才有些恍然,自知中了展跖拖延之计。他翘起的厚唇露出一**错的黄牙,扫了一眼众人,呲牙咧嘴道,“本公子没空陪你们玩了!”
说罢,采花贼手中狼牙棒往身下的屋顶一砸,瓦片飞溅,炸起一团尘雾,采花贼借势往后窜去。
“不好,他想逃到东面的林子里!”展跖站在最外,视线并没有受到尘雾的影响,大叫道。
濮阳城中的房屋与东面城墙的交接处,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密林,本是供进城的旅客歇脚遮阴用的,但因林中茂密,如果被此人逃到了林中,可不像屋顶开这么开阔好追了。
“屋顶上面有人!”
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一队十来人的士兵持着长戟,从街道上奔跑过来,围在常羽等人所在的房屋下方,并作两排,前排伸出长戟,后排拉弓上箭。
前排一名士兵拔剑怒喝道,“上面是什么人,赶紧下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采花贼此举一石二鸟,不仅遮蔽视线,还有意将附近的士兵引来,常羽等人如果还在夜中追击对方的话,也会被不明真相的守军盯上,要是下去跟这些城中巡军解释,对方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下方那名士兵见常羽等人没有下来的意思,右中拿起铁哨,吹了起来,一声长响传开。
“我们快追,不要在此地耽误!”常羽决断道,立即率先冲出。
众人一声应和,也起身追去。
街道上的士兵见状,纷纷毫不客气地朝常羽等人射箭,箭矢横飞,但因常羽等人隐蔽在屋顶上,都轻易地避开了。
一时间,各地哨响连连,人喧马啸,一队队人马举起火把,向此地聚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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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羽心叫不妙,如果再这样下去,势必会引起军方一些高手的注意,到时如果没有抓到采花贼,反被军方盯上,就百口莫辩了。
想到此处,常羽一声喝令,让众人左右包抄过去,同时以弩箭先后射击采花贼,减慢其速度。
常羽等人长期一起出令,配合上十分娴熟,加上有彭高阳精湛的箭法作补充,几番箭雨下来,已经让对方十分难受。
采花贼不得不左右曲行,以避开箭矢,被常羽等人渐渐追了上来,有几次甚至险些被射中,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城中守军已经集结起数百人,举起火把四处搜寻着,急促的马蹄声在常羽等人身后传响,闹得宁静的深夜中的人心惴惴不安。
常羽等人与采花贼前后追击时,前方视野中出现一条宽阔的主街道,正是南北走向的东大街。
常羽与彭高阳相视一眼,心叫时机已来。
东大街宽度达五丈有余,可以并行七八辆马车,是当之无愧的超级大道,如此宽的距离,除非顶级高手,普通练武之人根本无法逾越,采花贼必然要先落到地面,到那时几面夹击,就可将此人擒下。
簌簌三声连响,彭高阳弯起长弓,又连射三箭,箭势凌厉,堪堪挡住采花贼的跃起的方向,逼着他只能向下逃去。
虽说常羽并不相信对方轻功能跃过东大街,但彭高阳此举确实是谨慎的做法,心中不由暗赞彭高阳心细。
采花贼已经感知到背后三支箭矢的来势,他躲过箭矢,突然在屋顶边沿处止步立住。
前方万千房檐林立,面前只有这采花贼的身影,他蓦然别过脸颊,背负双手,长发和衣襟在夜风吹抚着、飘舞着,身形优美孤寂,大有一种孓然立于世间的清冷。
但那张凹凸不平的侧脸,一下就将这种美感打破,把常羽等人拉回到采花贼面容丑陋的现实里来。
毛大正欲取弩射箭,采花贼却突然转过身来,嘴角扬起满足的微笑,轻轻展开双手,纵身一跃,向后倒去,如同一只大鹏一般,在空中翻了两个身,姿态颇为优美。
而采花贼脸上也紧闭着双眼,表情十分专注,仿佛整个世界的都关注着他的这一个跳跃,他要将最美的身姿展现给世人。
显然,他对这个身姿也是十分满意的,正享受在自我的满足中。
展跖率先冲到屋沿处,看着采花贼的身姿,先是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骂道,“你个骚鸟蛋,要是不看你的脸,展大爷我差点都动心了。”
展跖说罢,搭起短弩,对准空中的采花贼就射去。
展跖的这一句话,显然戳中对方软肋,将采花贼从自我陶醉中一下拉了回来,他突出的双眼怒睁开,像要暴出一样,塌陷的肥大鼻子长长喘出两股怒气,但采花贼虽然想将展跖碎尸万段,但自知此时不能纠缠太久,他身形一转,眼看着就要着地。
常羽等人已经如流星般落到地面,将采花贼团团围住。
“哼!”采花贼一声冷哼,突然朝旁边的一条漆黑的胡同奔去。
展跖与毛氏三兄弟分别从左右跃上屋顶,守住上方,以防对方从上方逃走。
常羽则随后而至,逃进暗黑的胡同中。
采花贼自觉得轻功远胜常羽,心中正暗笑,突然,一支凌厉的利箭直朝面门射来,吓得他心胆寸裂。
采花贼将头一偏,利箭擦脸而过,险些又划开一条长口子。
采花贼大吃一惊,身形一停,赶紧用手去查看脸颊,发现并没有伤口,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前方时,发现彭高阳不知何时,已经守在前方的一处高墙上,拉满长弓,对准着自己。
如此短的距离,采花贼自问没有百分百躲开的把握,哪还敢再往前走,他向后看去,发现常羽已经从后追来,采花贼狠一咬牙,提着狼牙棒,就朝常羽扑去。
来得正好,常羽心道。
狼牙棒带起刺耳的劲风,朝常羽的胸口砸来!
常羽拔剑而迎,剑锋笔直地刺向狼牙棒前端。
采花贼本来看见常羽所使的宝剑平淡无奇,剑锋上还别削去了一小段,嘴角一阵嗤笑。
两个兵器方一交击,采花贼只觉得灌输到狼牙棒上的内气,突然无故弱了三分,力道骤减,心中不由大骇。
常羽的宝剑虽然被荆鸿的宵练斩去一小段,但丝毫不影响其韧性,他伸手将宝剑前端挑起,正是**剑法的“起剑式”。
狼牙棒上和力道本就弱了几分,被长剑轻易地挑了起来,采花贼的胸前,空门大露。
常羽已将《万元功》第四层的“气转乾坤”运用娴熟,通过剑身吸收来的内气在丹田中运转一番,贯到左掌合谷**中,利用面前的空门,向采花贼的左胸拍去,气势如虹!
采花贼大呼不妙,也运起左掌迎来。
双掌在两把兵器下相击,发出一声巨石相击般的闷响!
采花贼胸中顿时气血翻涌,吃了个小亏,骇不能言。
他本是六段后期的修为,早就知晓常羽的修为只是接近五段,与自己还有一段差距,但没想到此人的内气如此浑厚,自己如同拍在海面上一样,立即绵软无力。
采花贼哪里想得到,他在狼牙棒上消失的内气,已经被常羽转到左掌上,反过来对付自己,所以对常羽的内气程度产生了误判。
两人乍一分离,常羽正欲追击时,突然全身一下瘫了下来,身形疲软无力,跃起的身体直直坠了下去,心中大叫不妙!
没想到身体竟然在此时出了问题!
采花贼望着常羽惊诧的表情,心中狐疑,但看常羽身形飘摇,哪还不知对方无以为继,脸上狰狞一笑,脚下一弹,身子弹射出去,挥起狼牙棒就朝常羽头上砸去。
“常大哥?!”毛三在屋顶的边沿处,最是眼尖,已经发现常羽的不妥,惊叫道。
“常兄?!”彭高阳也大为吃惊,连忙拉满手中长弓,但自知已经来不及了。
常羽眼睁睁看着狼牙棒就在咫尺,下一秒自己就要血溅当场了,心中叫苦不已。
早就料到身体间接性失去武功的情况,早晚有一天会让自己身处险境,但没想到这一刻来得这么快,这么没有挽救的余地。
方得长志鬼谷门,无奈命运玩弄人。
常羽心中不由暗叹,难道自己就这样命丧于此吗?
就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
常羽左侧突然闪现三道细长的寒芒,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三道寒芒先后而至,第一道寒芒打在狼牙棒上,发出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狼牙棒顿时被这股力道打得偏了出去,与常羽擦身而过。
这道寒芒就在常羽面前弹飞出去,常羽看得真切,赫然是一支三寸来长的梅花针!
其后的两针梅花针分别射向采花贼!
采花贼大吃一惊,慌忙将狼牙棒扫在身前。
一声脆响与惨叫传来。
一支梅花针扎进狼牙棒半寸余,另一支则从采花贼的左肩穿透而过,采花贼的肩头立即渗满鲜血。
采花贼捂住左肩,惊恐地望向胡同侧面的阴影里,怒吼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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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羽顺着采花贼的目光望去,墙角的阴影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渐渐浮了出来,露出一张蒙面的女子面容。
女子露出部分白皙的皮肤,一对冰冷的寒目如同冬日的月色一样,融不进任何温度。
燕菁!
常羽心中不由浮现两个字。
这对雪夜精灵般的眼神,不是燕菁是谁,常羽仔细看了两眼,心中更加笃定。
燕菁此时正穿着一身紧身夜行衣,双手举在身前,十指并拢,指间内各夹着三支梅花针,梅花针上寒芒闪闪,直直对着惊恐不已的采花贼。
燕菁擅长影遁,竟然在常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此,常羽心中吃惊程度,丝毫不亚于采花贼。
但燕菁大可等采花贼将自己杀死后再出手,为何要出手救自己呢?
常羽心中猜想不透,但知机不失,他立即抓住眼前的片刻时间,偷偷运起青羊老头那半套口诀,身体一点点恢复起来。
彭高阳等人站在外围,却不知出现的这名黑衣女子是燕菁,但摸不清此人来历,一时也不好轻举妄动,只能将外围紧紧守住。
“是她派你来杀我的吗?”采花贼呲牙咧嘴地质问道,身形却身后退了两步,紧紧挨到墙上。
“是又如何。”燕菁冷冷道。
采花贼面容狰狞,突然仰天大笑,对着天空说道,“贱人,当日你和那娘娘腔拿合欢门的假功法欺骗本公子,如今本公子到卫国来找你理论,你竟然还派人追杀我!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哼,你作恶多端,死不足惜。”燕菁冷道,手指间的梅花针银光闪闪欲滴。
“我作恶多端?哈哈,真是可笑之极!”采花贼冷笑道,面容虽然隐在黑暗中,常羽也能感觉到采花贼的双手正痛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又艾又恨道,“那个贱人害得本公子走法入魔,武功倒退,连我最珍爱的英俊面容也毁了!本公子一日不吸女-阴,身体便难受至死,我英俊的面容也一天一天更加丑陋,这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吗!到底是谁作恶在先?!”
采花贼说到最后两句,如同野兽嘶吼一般,唾沫横飞,愤怒声回荡在漆黑的胡同中。
燕菁一点也不为所动,嘴中淡淡吐出两句,“将死之人,何必多言。”
采花贼再不言语,暴突的双目出射出怨毒的怒火,直直盯着燕菁。
燕菁一声冷笑,双手并挥,六道寒芒闪电般朝采花贼射去,直指其身上各位要害。
采花贼连忙挥起狼牙棒,在身前挥舞。
一时叮铛作响,接着传来数声梅花针透体内过的闷响,伴着采花贼的一阵惨叫。
血腥味从黑暗中弥漫而出。
常羽身体已经恢复大半,正悄悄往后挪了小半步,与采花贼拉开距离,以免对方突然发难。
“好!好!好!”采花贼嘴中连说三个好字,发出一阵狂笑,“臭婊-子和娘娘腔既然要将我赶尽杀绝,我也与你们誓不两立!”
采花贼说罢,右手突然向后猛挥,他身后的墙壁顿时碎石飞溅,被砸出一个大洞来!
常羽心叫不妙,正欲阻止,采花贼已经在粉尘中钻入石洞内,消失不见了。
这采花贼使的竟然是诈兵之计!
又一道身影从常羽身边掠过,也钻入石洞之中,正是燕菁。
燕菁擦身而过时,常羽的耳边传来几句冷冷的话,“方才我出手救你一命,再不欠你。今后你若再多管闲事,休怪我手下无情!”
字字如针,落在常羽的心头。
原来燕菁对当日在烟波亭一事,还耿耿于怀,我还以为此女早已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不过,像燕菁这种心冷之人,最欠不得他人的人情,所以刚才才会出手相救吧。燕菁不杀死自己已经是万幸了,自己哪还敢在她面前提起烟波亭之事。
常羽心中不由苦笑,望着面前的大洞,略一沉思,便起身追了过去。
砰砰几声,展跖等人也落到胡同中。
采花贼砸开石墙逃走的一幕,来得太突然了,站在外围的展跖诸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他们刚刚就从这里追过去的!”毛三指着洞口说道。
洞口之内,正是别家的院子,里面除了一个庭院和几座屋子,哪还有什么人影。
展跖伸过头去看了一眼,招呼道,“我们也追上去!”
说罢,众人鱼贯而入,朝常羽等人的方向追去。
就在展跖等人走后不久,人喧马啸,一队五十多人的士兵举着火把,追至东大街,搜查起胡同中的情况。
……
半个时辰之后。
展跖从一处屋顶倒挂下来,翻身落在彭高阳等人的身前,说道,“糟了,我们追丢了!”
毛氏兄弟几人面面相觑,没有常羽神念的帮助,这支队伍就如同失明的老鹰,找不到捕猎的目标。
彭高阳向后方一望,沉吟道,“城中守兵已经搜查过来了,后面只怕会出去更多人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回到门内,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那常大哥怎么办?”毛二虽然知道彭高阳说的有道理,还是忍不住问道。
“常兄的修为在我等中是最高的,面对采花贼应该有自保之力,那名黑衣人也不像是针对常兄而来的,常兄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彭高阳分析道。
众人一听,觉得大有道理,不由点了点头,望向展跖。
展跖看彭高阳又出风头了,不满道,“要是大哥出什么意外,你拿什么交待?”
彭高阳肃然道,“常兄是聪明之人,又是只身一人,必然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但如果我们被军方发现,才是最大的麻烦,眼下还是先散开回门中才是正确的做法,如果常兄在此的话,也会作这样的决定的。”
“好啦,我知道了,我往前再探一小段就回,你们先回吧。”展跖施展轻功,跃上围墙,顺着围墙飞速疾奔着,但所去的方向却是刺金门的方向。
彭高阳等人相视一眼,也分散而开了。
……
越过城东一片紧密的住宅区,但是一小片密林,密林内,三道人影一前一后,先后穿梭追逐着。
簌簌声响,燕菁手中接连发出几阵梅花针。
前方的采花贼已经被刺得跟筛子一般,身上数不清的孔洞,血流如注,若不是采花贼将要害护住,早就命陨当场了,但他也因失血过多,身形渐渐慢了下来,面色苍白如沙。
采花贼身形突然停住,站在一棵大树的枝干上,回头望着燕菁,一脸恶毒之色。
燕菁身形如燕,也在一棵树上立住,与采花贼只有十步之距,眼神冰冷地望着对方,如同看待一个死人一般,丝毫不由对方的怒气所动。
常羽发现两人在远处对峙,也停下身形。
采花贼被燕菁追上只是早晚的事,看采花贼身上伤口无数,常羽已知此人必死,燕菁修为八段,身上的气息远远比采花贼强大,应该早就可将此人杀死,却燕菁像放风筝一样追着采花贼到此处,难道是想在人少之处杀死此人吗,常羽心中不由猜想。
采花贼露出一口尖牙,拿起儿狼牙棒直指燕菁,说道,“本公子打不过你,我投降了。你跟那个贱人说一下,她如果愿意放过我,我就再也不踏进卫国半步,这样如何?”
燕菁十指一收,将右手的梅花针收至腰中,又从腰间拔出一把细小的短剑,剑身寒光胜雪,透着逼人的杀意,“她要的是你的命。”
燕菁字字如同手中的短剑一样冷冰,听得采花贼一身冷颤。
采花贼终于知道没有任何退路,也阴下脸来,伸手左手,在狼牙棒来回搓摸着,手掌立即被尖锋刺破,血液涂抹在狼牙棒上。
采花贼这个举动顿时令常羽眉头大皱,此人竟然如此嗜血变态。
采花贼作完这些,抬眼望着燕菁,发出一阵狂笑,“既然如此,本公子就跟你拼了!”
说罢,采花贼纵身从树上跃起,挥起狼牙棒就朝燕菁砸来!
燕菁冷冷一笑,反手将短剑握在手上,轻身一跃,身子就朝对方飞去。
常羽只看到两个身影在空中一交错,一声金铁交击声传开,两道身影便分离开来。
采花贼立在树上,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望着右胸的伤口,一道齐整的伤口下,露出白森森的肋骨,血流不止,采花贼脸上露出惊愕怨毒的表情。
连常羽也大吃一惊,没想到燕菁下手如此之重,看来确实要置此人于死地了。
这么想着,常羽往燕菁的方向望去,入目的场景更让他大吃一惊:
燕菁双脚刚落在树干上,还未站稳,身形却突然向左一晃,摇摇欲坠,绵软无力地靠在树上,伸出左手紧摸着额头,似乎头疼不已。
她的右手无力地下垂,手中短剑直直落了下去,剑身锋利,扎进脚下的树干上。
燕菁扶着树身,慢慢转过来,双眼迷离又痛苦,她盯着采花贼,伸手去腰中夹出两支梅花针,手指却如棉花一样,柔弱无力,梅花针也脱手掉落到地面上。
燕菁脸上露出氤氲之色,身子疲软地从树上慢慢地滑了下来,嘴中轻声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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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知道本公子的厉害了吧!咳……咳……”采花贼刚狂笑了两声,扯到右胸的伤口,又吐出一小口鲜血,骂道,“臭婆娘,本公子早知你是女儿身!你还以为我刚才是割手壮志吗,本公子是为了将‘迷花香’涂到狼牙棒上,由我亲自研制的迷花香,无形无味,任何女子只要吸入一点,身体就会疲软无力,难心抑制地春心荡漾。哈哈!”
燕菁双眼迷离,眼角边泛起一阵红潮,面纱虽然蒙住其面庞,也遮挡不住燕菁娇艳迷人的姿色。
采花贼盯着燕菁,淫笑道,“嘿嘿,一看就个小美人,可惜本公子今夜无福消受,不然定要揭开你这面纱,探探你这迷人的身子,看是不是像你的眼睛这么冷冰冰的!”
说罢,采花贼朝身后常羽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看来这等好事,只能留给后面这位了,这位虽然长得不如我全盛时期的三分英俊,但也算看得过去,我就当白白送你一件好事吧,哈哈!”
采花贼一阵大笑,捂着右胸,踉跄地跳跃在树林间,向远处逃去。
没想到此人如此卑鄙,常羽想起今夜采花贼在那个偌大府邸中猥亵的少女,包括之前受害的女子,恐怕多半都是被采花贼下药所致吧,否则以此人如此丑陋的长相,怎么能俘获少女的芳心。
常羽心生厌恶,拔剑向前追去,但就在燕菁面前时,望了燕菁一眼,身形不由一顿。
燕菁身体柔弱无骨,依在树上,冷冰的眼神再也不见,眼波流转,眼中忽明忽暗,警惕在盯着常羽,但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似水的柔情。
常羽眉头不由一皱,正欲舍弃燕菁向采花贼的方向追去时。
燕菁的身子却突然一软,身前一空,整个人向地面坠落下去!
青丝飞舞,轻风吹抚,勾勒出燕菁曼妙的身姿,她的面纱也被吹扯掉,露出绝美的容颜,清丽似水,如同跌落在凡间的精灵,香消玉陨般地坠落下去。
不好!
常羽暗叫,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在空中接向燕菁,燕菁盈盈一握的蛮腰送入常羽手中,两人在空中几个旋转,轻轻落下。
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名女子,如今却已美人入怀。
燕菁身上似有似女的香气钻入常羽的鼻翼中,心跳不争气地骤然加速。
“你……”燕菁倒在常羽怀中,抬起迷离的双眼,眼中似嗔似喜,她轻咬着贝齿,让自己清醒了一些,左手从腰间握起一支梅花,就朝常羽的胸口扎来!
“啊!”没想到燕菁还有一招,常羽大吃一惊,脚尖方一落地,就朝后退去,避开此针。
燕菁手中扎空,手指绵软无力,梅花针直接脱手飞了出去,身子也失去重心,向前扑去,眼看着就要倒在地面上。
常羽心中叫苦,若是燕菁正面扑倒在地,岂不是把一张美丽的脸蛋给摔了,别说自己看不下去,回头此女清醒了,自己肯定也没有好苦头吃。
常羽脚尖一旋,腾开双手,将燕菁接住,燕菁温香软玉般的身子,就势倒在常羽怀中,一对酥-胸紧紧地贴在常羽身上,娇喘阵阵,温香的暖气吹进常羽的鼻中,让人心中都要化掉一般。
“常羽……”燕菁柔声道,脸上的两团红晕,衬出一张娇艳欲滴的面容,眼神更加迷离,神识已经如同萤火一般,闪闪欲灭。
燕菁玉手松软地下垂,秋水流转的双眼慢慢地闭了起来,贝齿从樱唇上松开,露出富有弹性的细嫩双唇,向常羽靠来。
常羽心中一跳,搂着燕菁蛮腰的手不由紧了一分,惹得燕菁樱嘴中又吐出一口香兰,吹得常羽脸上火辣辣烧得更旺。
林深虫静,月色温柔,时间仿佛停留在这一刻,不愿离开。
离梦伊人香,冷霜化暖玉。
燕菁的两片樱唇眼看就要贴在常羽嘴上。
一道白衣胜雪,腰系粉带的身影突然浮现在常羽脑中,银铃般的笑声回响在常羽的脑海中,让其心神顿时清醒了几分。
“燕姑娘……”常羽身子退开半分,与燕菁分离开,双手紧握燕菁柔弱的双肩,将内气输送到燕菁体内,轻轻摇晃了两下,冷静道,“燕姑娘,你没事吧?”
常羽的内气本就较常人精纯,内气如同一股清泉,注入燕菁的丹田中。
燕菁迷离的双眼闪起一点亮光,忽明忽暗,朦胧中看清常羽的脸庞,秀眉轻蹙,一把将常羽推开,身形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扶在一棵树干上,抻手拔出腰间的梅花针,护在身前,怒目而视,咬牙冷冷道,“你……你……!”
“燕姑娘误会了。”常羽见燕菁清醒了一些,上前走了一小步,连忙作揖解释道,“燕姑姑,你刚才中了采花贼的迷花香,从树上摔下来,我实在不忍心,才出手相助,燕姑娘刚才在我怀里……”
“够了!淫贼!你走开!”燕菁迷离的双眼泛起冷光,死死盯着常羽,左手紧握细针,反手举在胸前,一副与似常羽为大敌的模样。
“好,好,我这就退后。”常羽连忙向后退了三大步,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苦笑道,“燕姑姑真的误会我了,我刚才并没有……”
“住口!”燕菁冷冷道,目光有若千山冷月,让人不可靠近。
燕菁瞪了常羽一眼,冷哼一声,侧身过身去,扶着树干,头也不回地向北而去,步子一深一浅,十分艰难。
自己真是多事,救人不成,反倒弄巧成拙,平白又惹怒了这个冷艳女子,这次可比上次严重多了,要不是燕菁功力没有恢复,只怕早冲过来把自己杀了。
今后更要想方设法避开此女,常羽心中暗自惆怅道。
突然,扑通一声传来,伴着一声娇叱。
常羽循声望去,燕菁已经跌倒在地,颤抖的手腕正撑着地面,从地上一点点爬起。
常羽不禁上前走了几步,关切地问道,“燕姑娘,你没事吧……”
“不要过来!”林中传来燕菁一声冷喝,让常羽的脚步不由一凝。
燕菁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缓慢地站起来,对着常羽冷冷道,“今夜之事,如果你敢提起半字,我定要亲手杀了你!”
字字如刀,刮得常羽耳边生起寒意。
“燕姑娘放心,我本来就没有恶意,今夜之后,我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常羽决然道。
燕菁闻言,微微垂下头,冰冷的双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不再理会常羽,转身慢慢走进林中夜色中,消失不见。
林中寂静,余香袅袅,还残留在常羽的衣衫上。
望着此女离去,常羽觉得如同黄梁梦境一般,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
燕菁算是放过自己了吗?
……
一个时辰之后。
常羽因为再也找不到采花贼的踪影,就回到门中,展跖等人早已等在房中,见常羽回来,自有一番叙说。
常羽把追击采花贼一事说了出来,当然,对燕菁一事,常羽避而不谈,只说是自己跟丢了燕菁和采花贼,不知两人下落,就独自回到门内了。
“哎,一百金就这么从手上滑走了呀!”展跖哭丧着脸,叹惜道,随即转念一想,又自言自语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赏金不可斗量。没想到这么一个丑男,值这么多钱,那展大爷我,岂不是能值一万金了?”
“你要是在猪圈里采花的话,应该能值这个价。”常羽淡淡说道。
展跖顿时白眼直翻,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常羽与众人又商议了搜查严化与那名刺木弟子背景来历的一些细节,各自领了任务,这才言欢而散。
待到常羽醒来之时,已经是翌日清晨。
清晨的阳光洒进常羽的厢房内,筛成满地的斑驳亮光。
常羽正在桌前闭目沉思,他的神念在体内游走完一个周天之后,蓦然睁开双眼,两道剑眉轻蹙,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常羽对昨夜身体突然失去武功之事,仍然耿耿于怀。
但无论自己的神念在体内如何探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无疑是在体内给自己埋了一颗不稳定的炸弹,不知何时又发作起来,让自己身陷险境。
这种情况在一年之前,并没有发生过。
当初进入刺金门时,身体只是在机能上恢复得极慢,尚且还能忍受,如今却已经有生命之危了,怎么能不让自己焦虑。
正在常羽思虑间,房门吱呀一声,冲进一个精瘦的身影,神色慌张,正是展跖。
展跖一看常羽坐在桌前,吃惊道,“大哥,太好了,你果然还在房中,快跟我走吧,外面出大事了!”说罢就要去拉常羽。
常羽先是一愣,将展跖推开,疑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展跖急喘了两口气,指着门口方向说道,“也不知道今天刮了什么风,刺金门口突然停了几十辆马车,来了好多人,都嚷嚷着,指名道姓要见你!”
“见我?”常羽心中暗笑,看来城中有些人的消息比自己想得还要灵通百倍。
“是啊,通常情况下闲杂人都是不让进的,但这次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有几个官衔说出来比山还大,都不好得罪,门卫们有些拦不住了,也惊动了刺金门的一些高层,苗管事让我来找你,说是让你赶紧出去应对一下!”展跖继续说道。
常羽看着展跖一脸疑惑的样子,也不理会他,继续问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展跖挑起眉头,将自己听到的几个大名说了出来,“有亚卿酆然,长大夫鲁昱,还有那个大肚子的文胜侯朱大人,更厉害的,连平国公康庆的儿子,康宁远,都来了。每个人都是几匹马车带着大箱小箱的,尤其是那个康宁远,整整来了二十辆马车,拖着大箱小箱,跟个仪仗队似的,也不知道是送殡还是娶亲啊……”
“对了,连曹风也来了,他也拉了二十辆马车,一来就抢了康宁远的位置,两人正在门口吵着呢!”展跖补充道。
展跖对城中的权贵,竟然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出来,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跟那些纨绔子弟玩到一起去了。
常羽仔细听着,将展跖所说之人盘点了一下,心中大为吃惊,除了子南阳和少数几个人外,城中有能力养士的,几乎都找上门来了。
看来战国时期对人才的看重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不过,子南阳为何没有上门,倒让常羽颇感意外,按理说子南阳应该最先得到消息,然后尽量封锁这个消息才是,怎么消息反倒传遍权贵耳中了,子南阳却赶了个晚集。
这个环节倒让常羽想不通。
“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吃香了,怎么这些大官们,都载着大箱小箱都上门来找你了?”展跖问道。
“彭高阳他们呢?”常羽不答反问道。
“彭高阳带着毛氏三兄弟先去门口应对了,彭高阳说你昨夜已经答应大公子,成为其门客,不便接见这些人,让我先进来问下你的看法。”展跖回道。
彭高阳胆大心细,比起展跖来,处事谨慎有条理。
常羽心中一想,凑到展跖耳边,将自己“师出鬼谷”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向展跖解释了为何会出现今天的情况。
“你是说你遇到的那个书摊兜货的老头,就是鬼谷子?”展跖疑惑道,下巴都掉到地上。
展跖是个半吊子学渣,先前竟然连鬼谷子都不认识,经过常羽的科普后,总算得知鬼谷子是个厉害的角色。
常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清楚,邹衍认为是,那就算是吧。”
“这是什么意思?”展跖对常羽此话显然完全摸不着头脑。
常羽眼神坚定地看着展跖,郑重道,“展跖,如今我披上这个名号,将会踏上另一条道路,可能是一帆风顺,更可能是树敌无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后面临的道路也会更加艰难。鬼谷门人的名号,是真是假,我也说不清楚,你与我相识最早,最是亲近,希望能够替我保守秘密,今后并肩作战,荣辱与共!”
面对这位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兄弟,常羽忍不住将内心想法相告。
展跖咧嘴大笑,但看常羽严肃的表情,笑容渐渐放了下来,看着常羽,认真道,“大哥,你放心吧,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
常羽握住展跖肩膀,两人相视一笑,常羽说道,“我不便去迎接这些达官贵人,就从后面溜走,等到大公子出面,他们自然会知难而退,你与彭高阳他们只要先去应付一会就行,然后还是按我们昨晚的计划,各自分头行事。”
“大哥说的是,我真是急糊涂了。”展跖不好意思道,随即想到一事,又向常羽问道,“对了,大哥,这几天有空的话,可否再指点一下我的武功,我觉得只差一点,就可以达到修为四段了。”
常羽听到此语,自然心中大喜,连连应诺。
展跖近来似乎对武学更加热忱执着,有可能是相比以前,看到修炼进展可喜的速度吧,毕竟展跖当初加入刺金门,也是为了练就一身武艺。
两人又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常羽便从后门偷偷离开,直朝南市而去。
今日常羽与柳如茵还约在群芳院相见,商议酒楼开张之事,这位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奇女子,可不要再有什么要求才好,常羽心中暗暗祈祷。
……
旧地重游,常羽穿过威安街,在一座偌大的府邸门前,停住了脚步,脸色数变。
这座府邸正是昨夜采花贼侵入之地,二层阁楼上,还留着一处破窗而出的痕迹。
府邸大门之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上书“廉府”二字。
但廉府已经完全换了模样。
府邸门前挂满了白绸,两只石狮身下的台阶上,端坐着十数名身穿白衣孝服的男女老少,人人泣不成声。
大门敞开的府邸之内,白绸遍布,结在石柱横梁之上,随风飘舞,一片凄惨之色。
虽是白天,但府内的庭院边角,却点满了白色蜡烛,在地面上排列成一条整齐的道路,正是入殡之礼。
府院内传来悲恸的哭声,闻者伤心落泪。
廉府之外,站满了人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唉,好端端的一个女子,竟然就上吊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呀……”站在常羽身前的一名中年男子叹道。
中年男子旁边的一名背篓的汉子,转过头去,束手成形,轻声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听说昨天那个采花贼又出现啦,还闯进廉府中,将廉立唯一的一个女儿,廉萱,给玷污了。”
“啊!竟然还有这种事!”中年男子吃惊道。
“嘘,你小声点。”背篓汉子一扯那名中年男子,轻声道,“那廉萱虽生得花容月貌,却是个坚贞的女子,哪受得了这种屈辱,这才上吊自杀了。”
中年男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廉立年近半百,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孤苦伶仃,再无后人,这让他下半辈子怎么活啊?”
“何止如此呢,廉立身任小卫国司寇之职,掌管刑罚,素来刚正不阿,为人刚烈,如今家里出了这么一件丑事,脸上肯定也挂不住了,据说已经要告老辞退了,看来已经心灰意冷了,哎!”背篓汉子也摇头叹息道。
“廉司寇是个好官,好人却没有好报啊……”中年男子低头哀怨道。
常羽在身后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心中又吃惊又惭愧。
吃惊的是,昨夜意外经过此地,没想到却是廉府,更没想到的是,受害者竟然是廉萱,如今连廉立也打算辞官归老,可见此事对廉立打击之大。
惭愧的是,常羽虽然知道采花贼毒害少女无数,但心中却一直将此事作为一枚高赏金的刺令,从未去想过采花贼**恶的行为,背后荼毒了多少活生生的少女,破坏了多少完满的家庭,自己也从未真正想要去帮助这些受害的女子。
我何时变得这么功利无情了?
在刺金门的这一年里,不知有多少人死在我的手上,我俨然成为了一个杀人拿钱的刽子手罢了,何时真正去辨识过每个人的善与恶?
刺金门让我修为增长,获得巨额的赏金,但也在磨灭我的人性,让我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杀人的工具。
这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
常羽突然回响马灞当日所说的话:
“刺客为利,剑客为道,善恶无论,只唯方心!”
如今的我,是一名刺客?还是一名剑客?我自己的方心,究竟又是什么?
这些恐怕自己一时半会也想不清楚。
常羽心绪翻飞,不由向廉府内望去,悲伤的气氛从内渲染出来,让他心中更加难受,暗暗发誓要让采花贼得应有的报应,这也算是为自己的一种赎罪吧。
离开廉府之后,常羽心事重重地朝立马桥而去。
……
楼宇林立的群芳院,昨夜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如今却是冷清无比,只有几个站堂的伙计,显然姑娘们还在休息之中。
偌大的一楼大堂中,五颜六色的彩带装点满整个屋子,将楼梯走廊打扮得如花一般,透着粉黛之气。
大堂中摆着的数十个圆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靠门的圆桌前,坐着两人。
婉娘端坐在桌子对面,轻轻梳着有些蓬乱的发丝,哈欠连连。
她今天心情最是不好,大清早的便来了对面这个客人,把她从睡梦中拉醒。
你见过哪家的红楼大清早开张的呀,你当是卖茶点的吗,看老娘不好好宰你一顿,婉娘心中暗自骂道。
当婉娘听清这位客人指名道姓见一位姑娘时,心中打好的算盘立时落了空,差点想起身拂袖便走了,哪有什么好脸色,嘴中一吐,甩给对方一个简短的答案,“你要找的人已经不在这了!”
“什么?!柳如茵走了?!”坐在婉娘对面之人正是常羽,当常羽得知柳如茵离开的信息时,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没有睡醒。
婉娘轻轻打了个哈欠,倩然一笑道,“如茵赎了身子,昨夜便离开了。不过说来也奇怪,如茵虽然姿色上佳,但也不算是我群芳院中的头牌,为何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金子,我还以为是哪个阔气的公子看上如茵呢,可是如茵却又是只身一人离开,走得又极是匆忙,连几位姐妹们也没见上几眼。”
走得匆忙?
常羽不禁皱眉,要是柳如茵就这么跑路了,那自己可是竹篮打水,人财两空啊。
看来又被柳如茵戏耍了,这么一个通讯都靠吼的时代,要找出柳如茵,真是如海底捞针一般。
常羽差点都想回门中发一枚刺令了,转念又放弃了,不由一阵苦笑。
看来自己与女子打交道,还是要多留些心眼才行。
婉娘见常羽一副愁苦的样子,掩面窃笑,调戏道,“这位公子,莫非我们如茵姑娘还欠你的风流债不成?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这群芳院里,娇嫩嫩的花儿,多的是呢,可要我为公子叫上几位姑娘?”
“不必了,常某就此告辞了。”常羽心中本就郁闷,哪有心思在此玩乐,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哎,哎,公子就这么走了呀?”婉娘抱怨道,心中又气又无奈,只能打发跑堂的前去送客,自己刚一歪一扭地回到楼上去,再继一个回笼觉。
宽阔的立水桥上,人来人往,穿梭的行人们,三五成群,无不在讨论白月瑶大家昨夜的表演。
天曲下凡,人间罕见。
有幸出席昨夜宴席者,高谈阔论,极力描绘着昨晚的盛况,听众则听得啧啧称奇,一脸神往之色,口中赞不绝口,仿佛自己也身临其境一样。
除了白月瑶的表演,每一个谈论之人,也都不由自主地提到“紫玉琼浆”四个大字。
众人哪见过这种名酒,还以为是中山国的碧曲与墨曲,却被谈论者一阵鄙夷。谈论者又对此酒说得天花乱坠,极尽赞誉之词,引来一阵惊叹和猜想。
更有好事之人,已经将城中有名酒铺都搜查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找到这种酒,这种举动,也更加剧了众人对此酒的遐想。
部分趋利的商客,则瞅到了眼前的商机,在私下重金收集紫玉琼浆,以囤居奇货,实现暴利。
但令这些商客没想到的是,这紫玉琼浆竟然稀少至少,一般显贵都一瓶难求,何况是寻常商客了,费了许多功夫,也没获得一星半点。
听着众人的谈论,常羽相信,昨夜的表演,除了白月瑶,留在众的印象中的,只怕就只有紫玉琼浆。
借助白月瑶的表演,达到如此成功的营销效果,这对常羽来说,无疑是一个喜讯。
可惜这方子的主人,柳如茵,却不见了踪影。
到哪去再找这么一个智慧与魄力兼具的人呢,真是让常羽头疼。
“常公子,总算找到你啦!”
常羽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马车,车厢上探出一个人影,此人穿着深黑色的锦袍,腰间挂着饼状玉坠,发冠上也镶着翠玉宝石,一身珠光宝器,正是曹风。
马车两侧只有四个便衣的侍卫,倒是不见陕中双煞。
曹风身手灵活地从马车上下来,扶了扶发冠上的翠玉,抬起精亮的双眼看着常羽,两撇小细胡立即堆起一脸笑意,像个许久未见的故人,边迎向常羽边笑道,“常公子,可算找到你啦!”
“找我?”常羽不由一愣,心道,这曹风不是在刺金门吗,怎么找到此处来了。
曹风脸上讪讪一笑,向常羽鞠了一躬,脸上露出恭敬之色,说道,“小人有眼无珠,昨晚多有得罪,在此给常公子赔礼道歉了!”
说罢,曹风煞有介事地向常羽深深作了一礼,在常羽身前紧低着头,似乎常羽不发话,他就这样一直不起身一样。
常羽看得眉头大皱,也不知道此人葫芦里卖得是佬药,“曹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风抬起头来看了常羽一眼,脸上堆笑道,“常公子大人大量,莫要见怪,小人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家主公听闻常羽乃鬼谷先生门人,想与常公子结识,已在府上安排好宴席,特让小人来邀请公子前去一叙。”
曹风在城中定是安排了许多眼线,才能如此迅速地掌握自己的行踪,从刺金门追到此处来。
而且曹风与昨晚的态度大为不同,可见这曹风就是个老奸巨滑,擅于曲意逢迎之人。
常羽心中不喜欢曹风,更不愿去见二公子,嘴上便说道,“只怕要让曹管家失望了,常某今天约了一位朋友,无法到二公子府上拜见,就此别过。”
常羽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曹风轻喝一声,急走两步,拦在常羽身前,突然意识到刚才自己这一句话语气有些不妥,脸上嘿嘿一笑,又改为和善之色,向常羽说道,“常公子有什么要紧的朋友要相见?何不一起邀请到我家主公的府上,常公子的朋友,也是家主公的朋友。”
此人真是难缠,常羽约见朋友,本来就是推托之辞,如今被曹风这么一说,这个说辞反倒站不住了。
但常羽心意已决,根本不想在此跟曹风纠缠,眼中闪出凌厉之色,淡淡道,“常某的这位朋友喜欢独处,请曹管家让开,常某还有要事在身。”
曹风本就比常羽低了一个头,被常羽这一眼看得竟然有些心慌,不由向后退了一小步。
常羽正要就势离开,曹风又冲上前去,拦在常羽身前,向常羽作了一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意,说道,“常公子,我家主公设宴相待,盛情难却,常公子这么不给面子,恐怕不太好吧?”
说罢,曹风向那四名侍卫使了个眼色,四名侍卫立即围到常羽身边,人人抱拳作礼,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却将常羽堵在中间,让其动弹不得。
“曹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常羽向曹风质问道,他的神念向四周扫了一圈,发现这四名侍卫都是不习武艺的平常人。
曹风肯定也不会想靠这些人就把自己留下吧,但如果自己强行闯过,伤到了这些普通侍卫,一不小心,又会给曹风和二公子留下什么把柄,惹来一身麻烦。
这曹风软硬兼施,打的真是个好算盘,常羽心中暗骂。
曹风脸上堆笑,显然是心中暗喜,向常羽说道,“如果常公子不愿随小人到主公府上,小人就跟着常公子去面前你的朋友,邀请他一起到府上了。”
常羽正欲破口大骂,身后传来一阵儒雅又不失坚毅的声音:
“齐某人正是常羽的那位朋友,那曹风你就邀请齐某人,还有大公子的八百门客,到你家主公府上做客吧!”
常羽闻声望去,来人正是相国齐睿,心中不由大喜。
齐睿望向常羽,面色温和,嘴色露出淡淡的笑意,齐睿的身后,跟着数人,其中一人,是一名身高九尺,手持两把一百八十斤铁戟的赤身大汉,正是乌获。
乌获向常羽略为一点头,面色淡然,他走上前来,一身如石头般的厚实肌肉,顿时让他气势如山,压得曹风身旁的四名侍卫心惊胆战,纷纷后退,聚到曹风身旁。
曹风没料到会出现相国等人,脸上神色数变,眼珠一转,连忙说道,“参见相国大人,相国大人若要到我家主公府上做客,人小求之不得,哪有拒绝的道理。”
齐睿负手而行,脸上露出嗤笑之意,说道,“那齐某人就改日再拜访吧,今日与常兄弟另约了到大公子府上相见,可不想在此耽误时间。”
常羽心道相国等人来的真是时候,连忙向相国作揖参见,迎了过去。
曹风见势不妙,上前两步,想要拦住常羽与齐睿,“相国大人,小人……”
“难道你也想跟着我们去大公子府上吗?”齐睿反问道。
曹风还未答话,耳边已经传来如雷声一般的冷哼,震得他耳膜欲裂,心中震惊,连忙往后缩了回去。
乌获的身影随后而至,挡在曹风与齐睿中间,冷眼盯着曹风。
曹风对乌获极是忌惮,身形连退数步,这才缓过神来,脸色镇定了一些。
齐睿也不理会曹风等人,挽着常羽的手,边走边说道,“没想到常兄弟竟然是鬼谷先生的门人,常兄弟身怀绝学,却行事低调,真是令齐某人佩服,哈哈!”
子南阳等人果然从邹衍那边获得了一些信息,常羽嘴上连忙说道,“相国太客气了,我只是与鬼谷先生有一面之缘,算不上是真正的鬼谷门人,更别提有什么绝学了。”
这话倒是不假,要真给自己戴高帽,日后下不了台面,岂不是令人笑话,何况自己利用鬼谷门人身份的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常羽故意将此话说小一些。
“哦?”齐睿脸上现出意外之色,“有机会的话,常兄弟可要跟我介绍一番?”
“这是自然,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我身为鬼谷门人一事,本来极是秘密,为何如今满城皆知了?”常羽将心中的疑问抛向齐睿。
齐睿向常羽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此事也是大公子与我等几人,昨夜我等前去拜见邹子,从邹子口中得知,我们本来都不敢相信,但经白月瑶大家佐证,这才确信常兄弟的身份。”
这些常羽自然知道。
但齐睿话锋一停,沉思了片刻,又说道,“不过,毕竟昨晚见过邹子的,只有常兄弟与大公子和我等几人,此事本来也只有我们几人知道,想保守秘密,没想到,今日一早,已经全城皆知。”
齐睿露出无奈的笑容,继续道,“大公子早上因一事耽误了,本想今日午时亲自来迎接你的,如今常兄弟之事,已经传得满城沸沸扬扬。周最先生猜想大公子今日势必会有许多麻烦,齐某人就擅自作主,特来邀请常兄弟到府上相聚,猜想常兄弟莫要见怪。”
“相国太客气了,我自应主动到府上拜见才是。”常羽连忙谦虚道,心中却更加猜疑,到底是什么人将自己的身份传出去的?
常羽与齐睿又说了两句,正欲离开,乌获等人也跟随在后。
曹风见势,眼珠一转,高声向乌获说道,“乌力士是否在寻找孟贲的下落?”
乌获巨躯一震,心神完全被曹风此话牵了过去,庞大的身形如风一般,卷到曹风面前,手中铁戟插进地面,双手捏着曹风枯枝一样的肩膀,吃惊道,“你说什么?!你知道孟大哥的消息?”
一向沉稳的乌获,竟然如此反应,常羽与齐睿面面相觑,心叫顿觉不妙!
曹风的肩膀差点被乌获捏断了,强忍着疼痛,痛苦的脸上挤出几句话来,“嘿嘿……我虽然不知道孟贲的下落,但我家主公府上有一位门客,也是来自于秦国,倒是知道孟贲的一些消息。”
“你此话可是当真?!”乌获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一双巨手忍不住抓着曹风摇晃了几下,弄得后者差点散架,苦叫连连。
曹风从乌获双手中挣扎出来,连忙说道,“小人岂敢欺骗乌力士,乌力士如果不信,可以随小人到我家主公府上,当面找那名门客质问清楚。”
“好!我们现在就走!”乌获闻言大喜,二话不说,如同提起一只小鸡一般,拎起曹风,就向北面走去。
那四名侍卫见状,连忙紧随其后。
曹风被乌获提在身后,从后面望向齐睿,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也不知乌获是不是因为心中过于欢喜,忘了后方等人,走了两步,总算想起还在原地的齐睿与常羽。
乌获回头望了一眼齐睿,手中放下曹风,向齐睿抱拳道,“相国大人,当日我投到大公子府上时,便与大公子说过,一旦日后有孟大哥的消息,我便会自行离开。如今总算有人知晓孟大哥的下落,就算是在二公子府中,在下也非去不可,希望相国大人能回去告知大公子,在下去去就回。”
乌获说罢,拎起曹风,转身就离开,也不理会曹风的马车,五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夹着曹风就离开了,后方四名侍卫只能快跑着才能跟上乌获的步伐。
“大人,您就这样任由乌力士到二公子府上吗?大公子得知后,会不会怪罪我等?”齐睿身旁一人问道。
齐睿叹了口气,说道,“别说是我等几个,就算是大公子府上的八百门客,也未必找得到一个人拦得住乌获。”
众人无不悻然。
常羽心中也觉得奇怪,为何乌获会对孟贲的消息反应这么大,竟然置大公子与二公子之间不和的关系也不顾,这不摆明了不给自家主子面子吗。
齐睿看着常羽有些疑惑的表情,解释道,“看来常兄弟并不知道乌获与孟贲的关系,以及乌获为何会投入到大公子门中?”
“常某确实不知,还请相国大人相告。”常羽说道。
齐睿展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孟贲本是我小卫国的第一勇士,曾在刺金门的比武大会中,夺得第一名,孟贲之勇猛,就算放在其它任何一个国家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不世高手……”
常羽在外执行刺令时便有心收集一些信息,所以对孟贲之名,自然是如雷贯耳,如今浮上脑海。
孟贲在投奔秦国武之前,便已经是名闻天下的力士了,听说孟贲身高接近两个常人,身形异常魁梧,从孟贲身边经过,听见他的看呼吸声,简直像听见打雷一样。
更有传言,孟贲曾在田野里徒手撕开两头拦路的野牛,夜行山林时,连虎狼都要避开他,穿行河流时,吼声都可以震得河面颤动不已。
当然,传闻都有夸大之处,不过,通过传闻也推断出,孟贲本人是个武功绝世高手。
齐睿继续道,“孟贲在小卫国待过一段时间之后,听说秦武王喜好力士,便投奔到秦国秦武王的手下,成为秦武王的下三大力士之首,另外两人,正是任鄙与乌获。而这秦武王,是上一任秦国的国主,身高体壮,天生神力,自命天下第一力士,喜欢跟人比角力,也尤其喜好收养大力士作门客,甚至将门中的大力士拜为朝中大官。”
“秦武王依仗着秦国的强大,素来目中无人。二十多年前,秦武王带领重兵到东周国都洛阳,要求向周天子参看‘九龙神鼎’。九龙神鼎本是世上瑰宝,象征着周室至高无上的王权,乃是八百年前,由周武王与姜子牙共同铸造,放至于洛阳的皇室圣殿中,岂容一般人染指。”
齐睿说到此处,不由叹息道,“但如今的周室,已经如风中稻草一般飘摇欲坠了,周天子迫于秦国淫威,无奈只能让秦武王进入圣殿中,观看九龙神鼎。但没想到,秦武王看到神鼎,心中狂喜,竟然生起独占之心,下令士兵将神鼎运回秦国。”
“九龙神鼎重达上万斤,竟然连数百名士兵都举不动,秦武王便命手下三名力士分别上前举鼎,任鄙与乌获都无法挪动神鼎半分,只有孟贲身俱神力,环手将神鼎抱起,半举至空中,走了两步,但已经将力气全部耗竭,不得已将神鼎放下。”
“秦武王见除了孟贲外,其它众人都不能将神鼎举起,便兴致大发,加上秦武王,上前亲自举鼎。秦武王一声大喝,抓起神鼎的一只赤纹龙首,猛起将神鼎举至半空中,就在众人发出一阵欢呼时,神鼎突然砸下,将秦武王压在下方,胸骨尽裂,七窍出血,后来由众人抢救回秦国,不久便去世了。”
武王举鼎这件事,常羽这个“历史盲”多少也听过一些,如今才将细节补充完整。
没想到武王所举的鼎,竟然有个这么有来头的名字,否则也不会被一国之君看在眼中。
但齐睿说到此时,仍然没有回答他最开始提出的问题。
齐睿看出了常羽心中的疑问,继续说道,“秦武王死后,秦武王的同父异母的弟弟,秦昭王,在宣太后的帮助下,成为新一任的秦王,秦昭王,秦昭王上位时,便借机肃清秦武王的势力,下诏赐予孟贲等人‘谋害先王’的罪名,由秦将白起,率领十万秦兵追杀秦武王旧部。当日,十万大军连追着孟贲等人七天七夜,任鄙与乌获都身负重伤,孟贲便独自一人断后,三人后来又被大军冲散,只有乌获逃了出来,任鄙在混战中战死,孟贲下落不明。”
听到“秦将白起”四个字时,常羽心中没来由地一咯噔,白起在秦昭王时期开始进入军事的辉煌时期,到今天,恐怕已经成为非常成熟的一代名将了,自己可不想对上这么一个人物。
“乌获后来才逃到卫国中,为了躲避秦军追杀,投奔到大公子门下,成为公子府上的门客。但确实如乌获所言,当日他到投到大公子门中时,便说过,日后若有孟贲的消息,他就会自行离开。否则,以乌获的勇猛,大公子便会如虎添翼,哪还不会想方设法地留住此人。”齐睿说道。
常羽听罢,不由叹息道,“没想到乌获与孟贲,还有这样一段故事,乌获虽然表面冷漠,内心也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而那秦武王贪图王室神鼎,只能说是咎由自取,因果相报了。”
齐睿看着常羽,微微一笑,“乌获之事,齐某则由大公子定夺了,希望不会受二公子蛊惑才是。不过,如今常兄弟愿意加入到大公子门下,更是我等一大幸事呢。”
“相国大人过夸了,日后如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一定尽力。”常羽赶紧谦虚道。
小卫国中这么多棵大树,真正算来,只有大公子与二公子两方的势力最大。自己已经拒绝了二公子,算是结下了一个大敌,日后唯独要靠着大公子这棵大树,培养自己的势力,当然要与相国等人处好关系。
“闲话不宜多说了,大公子还在府上等着我们,我们还是尽快到府上才是。”齐睿说罢,挽起常羽,两人便向城西而去。
二公子的府苑位于北面,靠近刺金门,大公子的府苑位于西面,靠近城中军营,两处府苑位于不同的方位,遥相呼应,像极了两个角力的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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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内院的大门,往内院走去,山石掩映,鸟语花香,一座座两三层高的红木绿瓦的阁楼,分布在四周,各处阁楼以青石路相互连接在一起,共同通向中间一座巨大的院子,构成众星拱月般的布局,显示出设计者独特的匠心。
这些阁楼如些之多,看来就是一等门客的住所了,相比外院的并排木房,这简直就是大别墅,常羽心中不由赞叹。
大公子对八百门客分等的管理办法,虽然有些势利,但才能出众的门客,却能获得更优厚的待遇,也会在门客中形成一种激励机制,鼓励众门客努力为主公出力,避免出现吃大锅饭的情况,否则,光养着这么八百个人,在府上白吃白喝,一年都不知要花多少钱。
这种方法确实比一些权贵不分人才能力,统一眷养的做法要高明许多。
但常羽转念又想到齐国的孟尝君田文,田文养士可是出了名的,据说府中门客达到三千的惊人数量,这简直可以组成一支小军队了。
不过,齐闵王上位之后,似乎与田文关系不和,导致田文出走齐国,带着三千门客投奔魏国去了。像田文这种好才之名,传遍天下的人,想必对门客管理,应该另有一套方法吧。
可惜常羽如今的消息网还比较闭塞,对田文进入魏国之后的动静,就再也没有任何线索,更别说了解田文管理门客的方法了。
这就让常羽想起跑路的柳如茵来,当初答应帮助柳如茵赎身,与其共同经营酒楼,除了获得资金上的积累,另外一个目的,就是想通过酒楼这种三教九流都会来往的地方,收集一些各方的消息,为自己争霸天下织起一个消息网。
可惜,如今竹篮打水,人财两空,怎么不让常羽痛心。
“大公子的府邸,便是由府上的一位门客,薛兴,所设计的,府邸的布局,深得象天法地之理,同时,又具备成为一个防守堡垒的要素,易守难攻,是濮阳城中,除了昭歌宫外,大公子的府邸,是最为坚固的一处府院了。”齐睿的介绍,又将常羽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看来公子的这位门客,一定是深得某位大家的真传了。”常羽随口说道。
“哈哈,常兄弟正好说到要处了,薛兴正巧就师出于楚国的鲁班大师。鲁班一派有两门绝学,一门绝学是与墨家匹敌的机关术,另一门绝学则是在天下首屈一指的建筑学,楚国闻名天下的章华台,便是由鲁班亲自改造。”齐睿说道。
齐睿所说的章华台,常羽自然知道一点,章华台是一百多年前由楚王修建的离宫,章华台高十多丈,简直就是后世的十多层的高楼,连楚王要登上章华台的顶点,都要在中途休息三次才能走到。
章华台中屯满美女美酒,专用于楚王享乐用的,其酒池肉林般的奢靡,远远不是后世的铜雀台可比。
但据说新一任的楚王,楚襄王,立项图强,曾耗费许多国力,命鲁班重新改建了章华台,在鲁班大师的中下,如今的彰化台修成什么模样,恐怕只有到楚国才能知晓了。
但让常羽更为感兴趣的,却是齐睿提到的鲁班弟子,当日在流云阁看到鲁班一派设计的一些机关与武器时,早就对机关术心生敬仰,没想到还能在此处遇到鲁班的弟子。
“不知薛兴可还在大公子的府上?”常羽期待地问道。
齐睿摇了摇头,叹气道,“两年之前,魏国攻占楚国的上蔡,导致两国不和,楚国的鲁班便不允许门人弟子待在大魏国中,而我小卫国与大魏国关系密切,自然也在这个范围内。薛兴本来除了大公子府中有门客之名外,还担任我小卫国的司空之职。薛兴走后,这司空之职就空了出来,后来大公子四处寻觅合适的人才,这才找到墨家的窦洪,担任此职。”
常羽脑中想起那个穿得跟乡下人似的、身材敦实窦洪,心道,原来背后还有这层故事。
“常兄!你可算来了!”一个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常羽抬头望去,正是子南阳带着身后数名门客,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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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兄?
从大公子对自己称呼的改变,就可看出大公子对自己更为重视了,看来,我应该也能跻身成为大公子府上的一等门客吧?
常羽对自己的想法不由暗笑,自己岂愿长期居于人下。
常羽心中虽如此想,但却恭敬地上前作揖说道,“见过殿下!”
子南阳上前来,扶住常羽,笑道,“哈哈,常兄何必多礼!常兄愿意成为我府上嘉宾,我甚是高兴。幸好昨夜从邹子口中得知,常兄竟然师出于鬼谷,否则便要错失了常兄此等人才,我这一生就留下了莫大的遗憾了!”
子南阳将话说道如此夸张,若了换了别人,心中肯定被夸得美滋滋的,但常羽自知自底,当然不会受子南阳此话的影响,连连谦虚地回了几句。
常羽注意到,紧随在大公子身后的三人,除了周最是自己认识的之外,另外两人,自己之前倒未曾见过。
此时的周最,已经收起纨扇,面带微笑,向常羽看来,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彩。
站在周最左侧的,是一名年近五十的老者,满头银发,生得眉慈目善,双眼在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中,显得格外有神。老者头束青巾,穿着一身青白交间的儒家长袍,一副文人气息扑面而来。
这位老者此时也望着常羽,深邃明亮的眼中,略带着一丝鄙夷,让常羽有些不解。
周最的右侧,则是一名国字脸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面容严肃,不苟言笑,整个人身形高大孔武,穿着一身简朴的布衣,更显得超然。
这两人对常羽远远没有大公子那般热情,也不像周最那样面带微笑,只是自顾自地站在大公子身后。
子南阳伸手一指那位老者,郑重地说道,“我为常兄介绍一下,这位是孟子的传人,万章前辈,也是儒学大家,万前辈与门下五十名弟子进入我卫国中,欲在我卫国内为官从政,实是我国之幸。”
这位白发老者摆了摆手,摇头道,“殿下过奖了,儒学大家不敢当,天下之人皆知,自孔老夫子西去之后,儒分八家,各家儒学都有不同之处。先师孟子,自成孟氏之儒,但也只是八支儒家中的一支,老夫的学问,远远不及先师,不过沾着先师的名字,传播儒家仁政罢了,何来掌门之称。”
“万前辈自谦了,孟子之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万前辈得到孟子真学,愿到我小卫国中,实在是我们小卫国之幸!”子南阳连忙恭敬地给万章拍了两个马屁。
儒家讲究修身治国,不好杀戮之道,所以儒门的弟子,多以修炼内功为主,就算是带着佩剑的,也是用于防身,极少用于杀人格斗的。
常羽神念扫视着面前的这位老者,突然就如泥牛入海一样,被吸收了进去,心中不由大骇。
这位老者的内功,不知已经修炼到几段境界,但远在自己之上,肯定是毫无疑问的。
子南阳又指着旁边的那名中年男子说道,“这位是荀卿,先前与邹子同在齐国稷下学宫讲学,担任祭酒。荀卿师出儒家,博采众长,学问深厚,在下十分佩服,日后还多有讨教之处,望先生不吝赐教。”
“殿下过奖了。”荀卿淡淡说道。
这位荀卿,又被后人称为荀子,就是提出人性本恶的人。荀卿晚年的两位弟子非常有名,一位就是韩非子,另一位就是李斯,这两人都是法家的不世之才。
李斯师从荀子,学习了帝王之术,帮助秦始皇统一天下。不过,这是四十年后的事了,如今的荀子,正当壮年。
没想到连荀卿也出来在卫国之中,到底是什么风,将这些齐国的名人都刮到了临近的卫国来,难道是齐国前线的战争,已经到了残酷无比的地步了吗?
常羽心中猜想着,嘴上却对荀卿客气地问候着。
没想到,万章脸上突出轻蔑之色,脱口说道,“哼,老夫以为,荀卿虽师出儒家,却废弃儒学之道,尊崇帝王之术,岂敢再称自己是儒家的人?”
荀卿淡淡一笑,负手而立,大有一种傲然世间的气概,只听他说道,“荀某早年师从子思之儒,本以为可以通过学习儒家的常说治理天下,没想到,荀某学了三年,除了满口仁义,并没有学到任何关于治国之道,儒家所说的仁政,虽然符合民心,却无法在这样的乱世中,帮助君王真正富国强兵。”
万章听到此言,一声冷哼,脸露怒色,“唯有符合民心的仁政,才能帮助一国之君安内攘外,上下一心,如何就不能帮助君王真正富国强兵?”
荀卿笑道,“万前辈仍是儒家仁义之说。人心本恶,儒家却要人一心向善,岂不是违背了人的本性,致使恶人横行,仁义成为空话,就像要求老虎改吃素食一样。但秦国的商鞅变法,却是用严苛的律法管束民众,约束人本性的恶行,正是符合人之本心的正确做法,商鞅变法之后,大收奇效,秦国因此富强,而奉行仁政的西周,却是萎靡不振,毫无兴起的迹象!”
“西周未能富兴,非仁政之失,实乃国力之限!”万章反驳道。
万章这句文绉绉的话,连常羽也听得大皱眉头。
周最显然对万章说法也十分不满,转头看着万章,脸上一副不屑于跟万章站在一处的表情,甚至眼中有一些不为察觉的怒意。
常羽因神念的原因,观察力过人,当然把周最的这一丝变化看在眼中,心中觉得奇怪,就算再对万章的说法不屑,也不至于到了生气的地方吧?
不过,这种发现,当然不适合拿去询问周最,以免让人误以为自己别有用心。
常羽心中一想,便向万章询问道,“如果是好的变法和措施,相信哪怕再弱小的国家,也能够有一定的收效,怎么能把罪责推给国力呢,如果国力足够强大的话,那还要变法做什么?”
周最与荀卿一听,眼带笑意,显然是同意常羽的说法。
万章的说法本来就不太严密,如今被常羽这么一说,老脸更是没有地方搁,脸色有些忿满道,“张仪苏秦之流,师出鬼谷,但无一为天下谋福祉,不过是将本已混乱的局面,再搅得更加混乱罢了。老夫以为,鬼谷之道,乃乱世之道,商鞅之道,乃虎狼之术,都是短视势利的做法,只可短用,不可长信,唯有仁义,才能让百姓真正信服君王,为君王而战,为君王而死。”
万章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但他这么一说,借着对张仪、苏秦两个人的评价,无疑是将自己也打上了“乱世之道”的标签,贬低鬼谷与法家的学说,推高儒家的地位。
张仪、苏秦两人,以纵横两派的学说和剑法行走天下,分别成立了合纵、连横两派。
其中,苏秦游走六国,提出合纵六国以抗秦的战略思想,并最终组建合纵联盟,任“从约长”,兼佩六国相印,使秦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
后来,张仪到了秦国,秦武王的父亲,秦惠王,封张仪为相,让张仪出使游说各诸侯国,以“横”破“纵”,使各国纷纷由合纵抗秦转变为连横亲秦。
张仪、苏秦两人这么一搞,六国分分合合,徒劳让两人耍了一圈,都没讨到什么好处。
鬼谷门人虽然都是不世之才,但确实没有一个是认真治国的,无非是在纵横天下间,谋求个人的名声与利益罢了。
这就是万章说的,鬼谷之道,是乱世之道的原因。
万章话里的这层意思,常羽当然懂了,不过这也只是万章个人说法,常羽眼光看向子南阳,发现子南阳目光下放,正若有所思,心中觉得不妙。
作为卫国的大公子,子南阳当然在意麾下的人才,对于小卫国的作用了,如果只是损国利已的,当然不会受到待见。
齐睿干咳了两声,向子南阳说道,“殿下,治国之事,本就各有说法,可不是能够在这里讨论清楚的,何不回到府内再说?”
“哈哈,相国大人所言极是!今日有如此多的贵客在此,我正要设宴款待各位。”子南阳释然,站到众人中间,圆场道。
气氛一时缓和了一些,子南阳将常羽等人拉到身旁,与几人并行着,往内府而去。
常羽用心留意了万章此人,发现他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恼空之色,一副安然自得的模样,颇像个宅心仁厚的儒学大家。
对了!
为何自己竟然漏了这个细节!
常羽突然想到,刚才几个所说,儒分八家,其实是指孔子去世之后,孔子弟子分家各立门派的情况,有所谓的子张之儒、颜氏之儒、孟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子思之儒等等。
每个儒家的分支,主张都有一定的差别。
比如颜氏之儒,就主张君子自好,修身归隐。仲良氏之儒,则推崇礼法,主张尊卑有序,恪守周室之礼。
而由孟子所创立的孟氏之儒,主张‘学而优则仕’,鼓励门内弟子积极从政,到各国里当官,推行仕政。
除了孟子之外,哪一个积极为官之人,是真正清正无私,不知官场生存的技巧的。
像万章这种在齐国为官多年的,肯定精于此道,刚才的那一番话,无非是想贬低自己,来为他日后在卫国中的官途铺设道路罢了。
这老家伙是个老油条,又是个内功深厚的高手,看来日后要小心才是,常羽心中不由暗想。
就在众人快到院中时,一名便衣的侍卫从府中疾步跑出,还未靠近子南阳,便远远地高兴道,“殿下,殿下,夫人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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