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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快乐,龙年安康。

    更新就下周了,嘿嘿。

    “进入过去?”支狩真楞了一下。

    萌萌哒一本正经地道:“准确地说,是处于现在和过去的交点上,如果继续深入地宫,就正式进入了过去。”

    支狩真不由哑然失笑:“逝者如斯,覆水难收,人怎可回到过去?除非掌控了宙之法则,时光大道,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但此等神仙大能受到天地法则的限制,又怎会出现在八荒?”

    “夏虫不可语冰!”萌萌哒伸出毛茸茸的猴爪,没好气地敲了敲支狩真的脑门,“什么宙之法则,时光大道,通通都是胡扯!从本质上讲,时间这玩意儿根本不存在,不过是空间的延伸罢了,它代表的只是物质的运动,懂么?再说了,我们进入的过去也许只是一个平行空间!”

    何谓平行空间?支狩真听得莫名其妙,时间怎么会不存在呢?他瞧了瞧萌萌哒,猴精被地宫秘境侵蚀了神智,性子愈来愈反常,语无伦次也在所难免。

    “嗯,你说的对。”他随口敷衍,沿着宫廊扶剑前行,一路寻找谢玄等人。

    四周静悄悄的,曲折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支狩真走了许久,也没有看到谢玄他们,整个地宫似乎只剩下他和萌萌哒两个。

    “你老是直着走干吗?为什么不左拐,去那边找一下?”萌萌哒按捺不住,抓住支狩真的发髻,指向曲廊的另一边。

    支狩真顺着萌萌哒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雕镂云纹的坚实高墙,不由一愣:“哪有路?”

    萌萌哒眼珠子一瞪:“你瞎了?这么明显都看不见?”

    支狩真对猴精微微摇头:“你受地宫的侵蚀越来越深,以至于生出了幻觉。”

    “幻你妹啊!”萌萌哒激动地挥舞猴爪,“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这难道不是路?还有那边,那里”她扭过头,频频指着支狩真先前经过的长廊,“都可以拐弯走啊,你看不到?”

    她瞧着支狩真脸上的表情,心神一震,恍然叫道:“你看不到!原来你真的看不到!”

    支狩真轻叹道:“所以我才说你是被地宫所惑。”

    猴精露出深思之色,想了想,道:“我们过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走通?”

    “何必意气用事?”支狩真微微摇头,“既然是幻象,走进去岂不是越陷越深,难以脱困?”

    猴精嗤笑一声:“可你现在不就是困在地宫里吗?你找到出路了吗?谢玄他们肯定和白挺一样都深陷其中,你不跟着进去,怎么找到他们?再说了,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你看到的真实,未必就不是幻象。”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支狩真心中一动,蓦然思及先前细阅过的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

    人心生出的诸多妄念,岂非也是如此?烦恼是真,因为人的烦恼是真实存在的。烦恼亦是假,因为烦恼由心而生,也由心而灭。所以诸般妄念是不空,亦是空。

    正如幻象是幻,可眼里的真实稍纵即逝,转为过眼云烟,不也是一种幻么?若单纯地以慧剑斩断,妄念则如野草不尽,斩去又生

    唯有让妄念无处可落,无从沾染人心,才算是一柄真正的慧剑。想通此节,他立刻明悟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里的一句经意“天女散花,维摩不染。”

    维摩诘身上为什么不会沾染落花?支狩真初读此经时,以为讲的是维摩诘心思纯净,慧剑斩尽妄念,以此彰显佛法神通广大。但此刻回味,方知维摩诘堪破了虚实之分,心在此处,又不在此处,所以万千杂念虽如天女散花,漫天纷扬,却落不到他的心上。

    所以不染不沾,并不等于趋利避害的躲啊。若要躲,反而实证了妄念。

    支狩真出神地望着左方的高墙,虽是幻象,可也许是感悟斩丝慧剑的一处妙地。

    “还犹豫什么?你不想入局,又想破局,没问题,但你得有掀翻棋盘的本事!没那个能耐,就唯有入局,才能破局!”萌萌哒目光闪动,揪住支狩真的发髻,使劲一抖,“走过去!驾”

    “要我剖、腹、挖、心?”石崇心惊胆颤地看着八个悍匪,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废话!”环眼彪形大汉眼珠子一瞪,“只有洞主你的心头血,才能炼成石化妖网,捕抓那个朱家小妞!”

    石崇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虽然姓石,但和石化有什么关系

    狐媚女子娇滴滴地靠过来,纤柔玉指摩挲着石崇的胸膛:“反正洞主你是头石狮子成精,最不怕痛,挖点心头血根本不碍事,多吃几只两脚羊就补回来了嘛。”

    两脚羊?石崇禁不住双腿一抖,这帮山匪还吃人!

    “洞主爽利些,赶紧取了你的心头血,我还要花时间炼网哩。”一个斯文白净,长耳三瓣嘴的书生悍匪掏出一只大海碗,递了过来。

    这么大的碗?石崇干咽了口唾沫,别说取这么多心头血,就算挖一滴,也要自己老命了。

    他瞅着这帮悍匪的样子,若是自己一味推托,绝对会被强上,甚至丢掉性命。虽然这里可能是一处地宫历练幻境,未必是真的,但他怎敢冒险去赌?

    有金谷园洞天这样的逆天机缘,他只要步步经营,就能成长为一代仙道巨擘,根本不必去拼命。

    细想起来,金谷园洞天彻底阻挡了秘境的异种气息,所以自己仍然是石崇。若是放开一小部分防御,让少许异种气息与自己接触,是不是会有新的变化?是不是便可融入石狮精的记忆,弄清整桩事情的始末,好应付这些悍匪?

    “洞主,你一味推三阻四,莫非是拿我们兄弟消遣来着!”高肥象鼻汉子跨前一步,目露凶光,硕长的象鼻蠢蠢欲抽。

    “呲啦”一声,狐媚女子五指如钩,猝然撕开了石崇的衣襟,露出密生金黄色乱毛的粗犷胸膛。

    与此同时,无数纷乱片段迅疾涌入石崇脑海。

    千妖岭……狮六郎……金谷八妖……上元节……金陵太守之女朱辛夷……毒咒……无数记忆场景犹如走马灯一般,在石崇心中飞速闪掠,一时搞得他头晕眼花,脑袋似要炸裂开。

    这还是他的洞天防御只放开了一半,如果全盘接受异种气息,怕是会立刻晕过去,或者意识被彻底替换,把自己当成一头真正的石狮精——狮六郎。

    石崇低下头,瞧见一身坚厚的肌肉和浓密胸毛,自家的肉身竟也随之化作了石狮精,着实令他惊骇不已。

    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此地的异种气息太过诡异,连肉身都能变化?

    “原来洞主的毒咒还在啊。”狐媚女子吃吃一笑,指爪顺着撩开的衣襟一直滑至肚脐,轻轻摩挲,“嘻嘻,我还当洞主你偷偷解了毒咒,所以才推三阻四,不想出力哩!”

    毒咒!石崇心头一跳,细细瞧去,七颗隐约可辨的小黑点围绕着自己的肚脐,深深嵌入肌肤,如虫豕一般微微蠕动,小黑点上还长着无数根细毫,与皮肤下的血管缠连在了一起。

    “虿虫腐窍咒!”石崇脱口而出,脑海中顿时闪过一连串记忆:自己和金谷八妖都中了此种毒咒,施咒者以此要挟,逼迫他们掳走本城太守的千金朱辛夷,动手时间就定在今晚的上元节。

    因为狮六郎的心头血具备封印生灵的奇效,所以金谷八妖需要挖出他的心头血,炼成一张封印妖网,方便逮住朱辛夷。

    “嘿,我要是能解开虿虫腐窍咒,早就回千妖岭快活了,哪还用混进城里来拼命?”石崇随手拍掉狐媚女子的手爪,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这具身子中了虿虫腐窍咒,不知会不会影响到本体?

    虿虫腐窍咒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咒,针对施咒目标的眼、耳、口、鼻、腚等生有洞孔的部位下手,手段隐秘难察。一旦身中此咒,必须要在七天内解除,否则源源不断的毒虫会从洞孔部位繁殖出来,啃咬中咒目标,端的是恶毒凶残。

    今天也是他们几个身中毒咒的第六天。

    “洞主,那你还不赶紧动手?”长耳三瓣嘴的书生悍匪抖了抖手里的大海碗。

    石崇眼睛一瞪:“要做大事,急躁个什么?”他抓起地上的匕首,目光扫过眼前的八个妖怪,忽而冷笑一声,“你们想过没有?就算我们抓住朱辛夷,万一对方翻脸不认人,不肯解除我们的毒咒怎么办?”

    “大不了到时候和他拼命,我们金谷八妖也不是好惹的!”“想那么多干嘛?先把那个小娘子抓住再说!”“还能怎么办?多活一天,就快活一天!总比中了毒咒等死强!”众妖不耐烦地鼓噪起来。

    石崇暗自腹诽,这些妖物怎地都没什么脑子,被人算计了也不晓得好好谋划反击一番?

    狐媚女子瞟了一眼石崇:“洞主,你今日瞻前顾后,吞吞吐吐的,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石崇心头一凛,连忙打了个哈哈:“我还不是为大伙儿着想,不想灭了我们金谷洞的威风!”他晓得不能再拖了,咬牙接过大海碗,匕首慢慢划破皮肤,捅入厚实的胸肌。

    倒是一点都不疼啊,这头石狮子还真是皮糙肉厚。石崇本能地掌握了这具妖身的特性,纯粹以气血为本,用进食的原始方式提升修为,靠血脉传承领悟一些搏斗技能,毫无功法脉络可循,却拥有某种天生的神通。

    这也是千妖岭上大多数妖怪的现状,修炼凭借本能,没什么功法,但都有一手天赋神通。比如石狮精的心头血具备石化封印神通,又或是那个环眼彪形大汉,一声虎啸神通足以令对手闻风丧胆,心魂震裂。

    石崇控制住肌肉,小心发力,匕尖慢慢刺进心脏,一滴滴鲜血溅出来,落在白瓷碗里,迅速接了大半碗。

    “总该够了吧。”石崇丢掉匕首,

    赶紧闭合肌肉,运转气血。饶是石狮精筋肉结实,痛感十分迟钝,也疼得他心如刀绞,额头直冒冷汗。

    “勉勉强强吧。”长耳三瓣嘴的书生悍匪接过海碗,从耳朵上揪下一丛白毛,丢进血水里搅拌了一下,咧嘴道,“给我半个时辰炼网!”拿着海碗去了隔间,又扭过头冲着众妖嚷道,“不准偷看啊!”说罢“砰”地关上了门。

    “这个小兔崽子,每次炼器都把我们当贼防着!”高肥象鼻汉子不满地甩了甩鼻子。

    满头乱发的小矮子酸溜溜地道:“谁让这兔崽子运气好呢,居然在后山洞府得了人族的炼器传承。”他瞧了瞧修为最高的驼背老汉,“老驼子,你不也得了一卷人族的修炼功法么?练得咋样了?”

    驼背老汉清咳一声,摇头晃脑地道:“人族功法,确实博大精深,妙不可言,需得花时间好好参研一番。”

    “屁!”象鼻高壮汉子吐了口唾沫,“老驼子你根本啥都没练出来,还装个毛?照我看,两脚羊的功法根本不适合我们,只有你们这帮爱捧臭脚的东西,整天把他们吹得神乎其神!”

    环眼的虎妖大汉也点点头,道:“我等虽然化为人形,体内有了经络气海,与人族差别不大,但修炼他们的功法总是不得劲。”

    驼背老汉哼了一声:“学不得劲,那是你们脑子不够好,缺乏悟性。还有,都说了以后别叫我老驼子,要称呼我——‘驼峻峰",这是托起崇山峻岭的雅称,懂么?”

    石崇听着他们争论不休,撕了个布条绑住伤口,又找了件新袍子穿上,走到窗前,支起架子,悄悄往外瞧去。

    外面是一条热闹的大街,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时不时可以看到人族装扮的妖物经过。近年来,人、妖上层都主张和谐共处,携手繁荣,所以不少妖物都离开了传统的山林荒野,前往人族的各大城府游历生活,甚至还有和亲的例子。

    妖物吃两脚羊或是人族抓妖炼丹,都被明令禁止,只能偷偷摸摸去干。

    在这种当口,驱使他们去抓一城太守的千金,分明是要把他们往死里逼啊!石崇焦虑思索,神色变幻不定。

    石六郎的身份可不止是金谷洞洞主那么简单。

    他是朱太守的人,是一个潜伏在千妖岭的妖女干!

    他本是府衙前的一尊石狮子,常年受烟火红尘气息所染,逐渐生出了一丝灵性,被朱太守察觉,以千年石乳点化成精,又奉命混进了千妖岭,为太守暗中监察各路妖洞的动向。

    一旦有妖物修炼出了罕见的内丹,石狮精就会密报朱太守,双方里应外合,设局杀妖挖丹,以供朱太守炼化服食,增长修为。

    金谷洞的老洞主就是这般丧命的。事后,朱太守还动用资源,襄助石狮精继位,升为千妖岭七十二路洞主之一。

    石崇望着窗外渐深的暮色,抑郁的面容似隐入阴影里。这个幻境中的身份十分棘手,让人进退两难。不抓朱辛夷,中了毒咒的石狮精难逃一死。抓了朱辛夷,朱太守怎会饶得了他?光是曝光妖女干的身份,就足以令石狮精被无数愤怒的妖怪撕成碎片。

    虽然朱太守杀妖取丹同样见不得光,但石狮精手头上没有任何证据,何况人族官官相护,可不像妖物只凭意气用事。

    石崇隐隐察觉到了这方幻境对自己的敌意,要不然,怎会给他按上这么麻烦的身份?

    是因为自己抵御了异种气息侵蚀的缘故么?他听到隔间的推门声,回过头,看到兔子精兴冲冲地跑出来,手里捏着一团暗红色的网兜。

    “搞定!”兔子精得意洋洋地把网兜抛过来。

    这是以石狮精心头血炼制的妖网,柔软似棉,轻若无物。石崇一接手,便生出血脉相通的感觉。他把玩了一会儿,妖网只是一次性法器,炼制手法也颇为粗劣,但祭炼起来非常容易,只凭自身血脉的感应就能操控。

    “洞主,赶紧走,别磨蹭了!”一干妖物迫不及待地嚷嚷道。

    石崇环顾了众妖一眼,收好妖网,心事重重地推门而出,仍未想到妥善解决此事的法子。这几天,石狮精一直被金谷八妖死死缠住,抽不出空也不敢向朱太守通风报讯。以太守的为人,若是无法解决虿虫腐窍咒,多半会直接解决掉石狮精,灭口了事。

    街道上,业已花灯结彩,人来妖往,丝竹洋洋盈耳,肴醑处处飘香,一派上元节的繁闹景象。

    支狩真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口,看着几个提着兔子灯的童子嬉闹而过,一时神思有些恍惚。他不过是听从猴精所言,走向高墙死角,孰料一步跨过去,仿佛穿过一层无形壁障,四周俨然变换了天地。

    他回头瞧了瞧,背后是一面高耸的巷墙,灰黑色的墙砖被灯火映得通明,依稀残留着云纹的斑驳刻痕。他伸手刮了刮砖上的青苔,湿软滑腻,精神力也辨不出眼前的一切是否是幻象。

    “你瞧瞧!老娘说得一点没错吧,这不是找到出路了嘛!”猴精骑在支狩真脖颈上,兴奋地东张西望,“这里在过节吗?这么热闹……你瞧,那边还有玩杂耍,跳傩舞的!”

    可未必是出路。支狩真目光扫过一行挥舞龙灯的妖怪,心中暗忖,如今倒像是越陷越深了。不过,也只有在这真幻难辨之中,才能更好更快地领悟《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

    佛门向来有渐悟、顿悟两种修行方式。渐悟遵循传统的戒、定、慧步骤,循序渐进,积累成佛。后者主张明空见性,一点即透,只要感悟到了,一息之间便可立地成佛。

    他只要在此番幻境中有所顿悟,斩丝慧剑就有机会瞬间成就。

    “咦?你看那边,那个——画的不是你嘛?”萌萌哒指着对街墙上张贴的一张公文告示,失声叫道。

    支狩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白纸黑字的告示占据了大半个墙头,显得异常醒目。告示右半边绘着支狩真的画像,眉眼、神情无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就连他肩上的猴精也画得活灵活现,分毫不差。

    “兹有邪修无名氏,人、妖混血杂生,相貌白美,身高七尺,喜佩长剑,性情

    凶残,无恶不作。”萌萌哒盯着告示,逐字逐句念道,“案犯常年杀妖取丹、杀人剖心,以此修炼邪术,破坏人、妖安定,罪不可恕。今以千妖岭、金陵府联名捕捉案犯,死伤不论。若有人将其捕获告官,赏上古仙丹一枚,灵珠十斗,玄玉百枚。若有人停藏在家宿食,与犯人同罪。”

    告示下方,还加盖了金陵府的官印以及千妖岭的妖王手印。

    支狩真神色讶然,又细看了一遍公文。他才入幻境,尚未来得及熟悉,怎就沦为了通缉要犯,满城皆敌?

    他直觉地感受到幻境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这是要搞死你啊!”萌萌哒瞧了瞧四周络绎不绝的人流,赶紧缩起脑袋,被支狩真收入识海。

    支狩真低下头,侧过身,快步走向灯火外的阴暗巷角。还未等他思谋出对策,一个捏面人的摊贩突然指着支狩真,尖声大叫起来:“逃犯!是逃犯!邪修无名氏!”

    喧闹的四周骤然一静,游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一双双目光投过来,落在支狩真脸上。

    “真的是邪修无名氏!”“和海捕公文上一模一样!”“邪修来了!”“快快禀告太守大人!”街上轰然乱作一团,众人奔走狂呼,推搡跌爬,一时撞翻了无数花灯、货摊,几处烛火扑溅,还引着了一处酒家门前的布幌子,熊熊燃起火来。

    “邪修,受死吧!”一名老捕快闻讯赶到,一边把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天响,口中连声怒喊,一边躲在远处的戏台子背后,随时准备撤离。

    “只因奉旨朋分远。”城中心最繁华的玄武大街上,王凉米流连在一盏华美的鱼莲宫灯前,反复念出上面的灯谜,苦思冥想不已。

    “打一女子用物,猜出即赠。”白挺抓了抓发髻,喃喃地道,“只因奉旨朋分远,只因奉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武家大郎,你猜得出来么?”

    “想知道还不简单?”谢玄随口应道。

    王凉米诧异地瞥了谢玄一眼,莫非此人外愚内秀,是个射虎高手?

    “大郎哥哥快说呀。”白挺拽着谢玄的甲衣,撒娇央求道。

    谢玄点点头,走到头发花白的灯谜主人跟前,眼珠子一瞪,反手按住背上巨剑,大喝一声:“说!谜底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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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谜主人不由一愣。

    “快说,这个灯谜的谜底到底是啥!”“咔嚓”一声,谢玄背负的巨剑小半出鞘,露出的一截寒光四射,吓得灯谜主人面色煞白,嘴唇哆哆嗦嗦:“胭,胭,胭——”

    “腌什么?”谢玄不耐烦地抓住宫灯乱摇,“腌鱼?腌肉?你少糊弄本少,这些哪是女人家用的东西?”

    这个莽夫!王凉米气得银牙紧咬,她还以为武大郎偶有灵光一现,孰料还是胡来一气,害得自己也陪着丢脸。

    轻笑声从身后传来,一柄折扇倏地递到灯谜主人面前,蝶戏牡丹的扇面上托着一锭闪闪发亮的银元宝,足足有十两。

    执扇的公子正是王献,他唇角含笑,折扇斜挑,对灯谜主人彬彬有礼地道:“老丈,只需说出灯谜,这块银子就是你的了。”

    谢玄扭头瞪向王献,喝道:“牛小三,你小子又来搅局,是皮痒了想挨揍吗?”牛三是牛侍郎的三公子,和他向来不对付。

    “此言差矣。君子动口不动手,在朱小娘子跟前,你我怎能有辱斯文?”王献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又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折扇上,“老丈,二十两!”

    “胭脂!”灯谜主人眨了眨眼,以最快的速度拿起银子,转身就跑,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个老头子。

    “银子?”王献没听清,闻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谜底可不就是银子嘛。其实,本公子早已猜出了谜底,要不然怎会拿出银两来呢?”他轻蔑地瞥了谢玄一眼,折扇缓摇,气定神闲。

    “不对!”谢玄道,“银子怎会是女人用的?”

    “朽木不可雕也。”王献哼道,“试问哪个女人不用银子,不喜欢银子?你去秦楼楚馆,那里的小娘子哪次不问你要银子?可见,银子正是女子的日常用品。”

    谢玄楞了一会儿,随即一把揪住王献的衣襟:“我啥时去过秦楼楚馆?你这混蛋,恁地污人清白!”

    王凉米被这两人搞得直翻白眼:“是胭脂!不是银子!你们俩快些走开,莫要再给我丢人!”

    谢玄挺起腰杆,目光一扫白挺、王献:“没听到吗?朱妹子叫你们俩个走开!”

    “此言差矣。”王献摇摇折扇,“辛夷小娘子此言分明是在暗示,我和小翠都是她的人,否则怎会说‘给她丢人"?是她的人,才会丢,就和我家看门的阿黄走丢了是一个道理……”

    王凉米受不了俩人的胡搅蛮缠,拉着白挺要走,迎面突然几个人大呼小叫奔来:“邪修来了,快快禀告太守大人!”“快逃啊,邪修无名氏杀人了!”“无名氏当街吃人挖心啦!”

    邪修?谢玄眼神一亮:“来的正好,我的大剑早已辗转难寐,饥渴难耐!”拔出巨剑,逆着人流奔掠而去。

    “走,去瞧瞧!”王凉米拽起白挺,追上谢玄。王献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大街上,十来个捕快手执利刃,一边询问奔逃的百姓,一边往支狩真的方向而去,恰好撞上石崇一伙。

    金谷八妖远远望见气势汹汹而来的捕快队伍,脸上齐齐变色。

    “人族捕快!”象妖大汉顿下脚步,象鼻肌肉贲张,鼻孔喷出暴躁不安的白气,“你们谁他娘的走漏了风声?”

    众妖面面相觑,石崇迟疑地道:“应该不会吧?真要是事情败露,来抓我们的就该是金陵府的精锐城卫军,而不是这些实力低微的捕快。”

    身形瘦小的鼠妖两耳扇动了几下,急切地道:“我听到了马蹄声,朝这边来了!好些匹马,一定是城卫!”

    金谷八妖顿时有些慌乱,环眼虎妖狞声道:“反正是个死,拼了吧!我拦住他们,你们去抓那个娘们!”他脚下一蹬,整个人犹如恶虎扑食,在半空直掠数

    丈,冲向捕快,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神通——虎啸!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无形的音波气浪从虎妖的血盆大口里喷出,犹如滚滚雪崩,砸得一干捕快口鼻溢血,东倒西歪,街两旁的花灯也翻滚飞扬,乱成一团。

    “我们走!”老驼妖当机立断,转身拐进边上的巷子。石崇觉得有点不妥,但其余妖物都跟着跑了,他也只能随众。

    “扑通”一声,三瓣嘴的兔妖突然半途摔倒,满地打滚,发出痛苦不堪的惨叫声。一只只花花绿绿的虫子从他的鼻孔、耳朵眼里钻出来,转眼覆盖了整张脸。

    “他的虿虫腐窍咒发作了!”狐媚女子颤声道。

    驼妖大惊失色:“怎会如此?毒咒不是还有一天才会发作吗?怎地突然提前了?”

    “一定是兔崽子的身子骨太弱,撑不住毒咒了。别管他,我们赶紧抓人,不然大伙儿都得死!”象妖又怒又怕,长鼻子猛然一抖,将几个挡在前面的路人卷飞出去。

    满头乱发的狗妖往四面嗅了嗅,指向城西:“姓朱的小妞在那个方向,往朱雀桥去了!”

    “怎么去了朱雀桥?”狐妖目露惊诧之色,“那个贴身丫鬟明明告诉我,她们会去玄武大街那边赏花灯。”

    狗妖又反复嗅了嗅,断然道:“错不了,她的气味就是往朱雀桥那边去的!”

    “那就去朱雀桥!”象妖焦躁地掉转方向,率头奔去。

    石崇心里愈发不安,他们还未见到朱太守之女,就接二连三发生意外,令他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围住邪修!”“他钻进巷子里了!”“我看到了,邪修就在那边!”叫唤声此起彼伏,四周不断响起刺耳的捕快敲锣声,向支狩真逼近。

    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到处是出来赏花灯的人群。无论支狩真逃向何处,都会被迅速找出来,就像被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难以摆脱。更有不少人、妖贪求公文悬赏的花红,对他穷追猛打,一路紧逼。

    巷子尽头,一匹寒光斜向里冲出,挟着呼啸的刀气斩向支狩真。

    此人早就暗伏在侧,直到目标奔出巷子,才突施辣手。刀光又快又狠,直奔支狩真左侧的视线死角,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最奇异的是,此人的修为不过是炼精化气中阶,但出刀竟能引动天地元气,形成凌厉无匹的刀势,仿佛裹挟着整条长街直斩而来。

    巷边的高墙、高悬的灯笼、两侧的屋舍、脚下的石板……都似生出了一道道无形刀气,齐齐向支狩真斩出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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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支狩真前掠的身形倏而倒退。

    以他的精神力,早已察觉对方设伏,只是故作不知,诱使此人的刀式彻底释放。

    刀锋几乎贴着支狩真的鬓发斩过,一击落空。

    支狩真随即腰肢一折,犹如一把反弹的弓弦,后退的身形骤然前冲,长剑平伸,剑尖向前,恰好是对方这一刀耗尽,身势前扑之时。

    如此一进一退再进,相当于此人主动将脖子送上他的剑锋。

    这是支狩真最擅长的剑术路子,以极尽的变化为主,追求剑技的巧妙精微。即便对手的修为不及自己,也很少硬碰硬,绝不过多发力。

    这也是他的性格使然。

    然而,他本该进退自如的身形忽地一滞,仿佛从空气中陡然陷入泥沼,四周的天地元气变得异常黏重,层层阻隔,像有无数只手从背后拖拽着他,导致前冲的动作变形,速度放缓,递出的剑尖堪堪差了一寸,停在对方的脖颈前,未能刺及。

    支狩真心头一沉,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出了差错,莫名地被天地元气干扰,而在他的精神力观测下,四周围并无外人出手。

    对方盯着颈前的剑光,惊出一身冷汗,但反应极快,刀刃下一刻回转,挟着澎湃的天地元气旋劈而来,刀锋由下而上,撩向支狩真下巴。

    整条长巷似又化作一柄巨型长刀,凌厉的刀势在瞬间攀附上刀锋,一人一街合二为一,寒冽的刀光瞬间暴涨十数倍,映得四周白森森刺眼。

    支狩真长剑下拉,抵住刀刃,手腕顺势一转,剑身缠住刀刃,开始一连串的颤动发力,就要连削带打,展开反击。

    但黏厚的天地元气再次拖住他,犹如一根根无形的绳索缠住剑身,别说是颤动这样的精细技巧,就连最简单的格挡也使得歪歪扭扭,迟滞笨拙。

    “当——”的一声鸣响,刀刃震开长剑,耀眼的寒光迸溅,映出对方那张人妖混血的花斑脸。

    支狩真无奈后撤半步,卸去刀剑交击的反震力。对方趁势欺身而入,闪电般连劈数十刀,刀法老辣狠厉,招招致命,掀起的天地元气如同狂涛骇浪,压得支狩真左支右绌,步步后退。

    阴暗的长街被滚雪团般的刀光照亮,无数刀气从墙缝、砖缝、地缝迸射而出,狂澜般席卷向支狩真。

    若是换作秘境之外,唯有炼神返虚的高手才能如此驾驭天地元气。天人合一,令周遭的环境生势更是合道修士的标准。但在此地,一个炼精化气的普通人妖便能轻易做到。

    支狩真愈来愈怀疑,此处秘境在强烈地排斥自己。也不晓得是因为他的真名不曾上了灯笼的缘故,还是进入秘境的学子都会如此?

    他竭力挥剑,勉强挡住对方的重重猛攻。此人的修为比自己差了一大阶,刀法虽狠,但破绽不少,一剑便可杀之。奈何这方天地元气作祟,硬生生拉了个偏架。此消彼长之下,他一身精妙的剑技无从发挥,力量又不占优,不得不暂落下风。

    远处的围追呼叫不断逼近,支狩真无暇多做纠缠,意念一动,有无形剑气倏而射出识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对手眉心。

    “咣当”一声,钢刀落地,对方眉心破开一个血孔,身形晃了晃,还未死透。

    支狩真的有无形剑气尚在摸索阶段,杀伤力略显不足。下一刻,他再次催动有无形剑气,但这一回,一股莫名的天地威压凭空而生,庞大无边,不知所起。

    这算是——天威?支狩真心头一震,有无形剑气顿时似陷入泥潭,速度、力量皆被削弱,只在对方额头划开一缕血痕。

    这方天地显然在针对自己!难道它像生灵一样,生出了一丝灵智?支狩真只觉得匪夷所思,肉身的动作遭受天地排斥,连精神类的有无形剑气也不能幸免。只要他出过的招,这方天地似乎就能进行相应的压制。

    如今他的手段只剩下厌胜禁俑祭术和三杀种机剑炁,后者是超越八荒世界的杀着,必须留作底牌,以免被这个疑有灵智的天地察觉,提前针对。

    “噗嗤”一声,支狩真长剑送出,穿透眉心,对方这才一头栽倒在地。支狩真奔出巷口,望见四周纵横交错的巷子火光闪耀,人影幢幢,不晓得多少人正在向此处围逼。

    “这就叫‘天亡我也!’”猴精突然在识海里来了一句,恶作剧般地捧腹大笑。

    支狩真目光一扫,跃空翻过隔壁的巷墙,落入一户宅院。院子很小,木门紧栓,边上堆摆着一些柴火、石磨等杂物,角落里还有一口水井。

    “那口水井!”萌萌哒眼神一亮,尖叫起来。

    支狩真也察觉到了异状。这口水井以古朴的青砖堆砌,呈六边形,几乎和秘境入口的古井一模一样。

    支狩真的目光转向宅子,里面一片黑灯瞎火,静悄悄的。他的精神力刚刚延伸过去,试图探察一下,就立刻陷入了一片汹涌的怒海狂澜,精神力随之跌宕摇摆,根本触及不到目标。

    支狩真心头一沉,这方天地对自己简直是赶尽杀绝,接近合道的精神力也被压制,再也不能像过去一般洞察秋毫。

    “我觉得我们逃不掉。”猴精耳朵竖起,聆听着隔墙逼近的疾乱脚步声,“这里的天意迟早会引导他们找过来的。”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支狩真一时扶剑无语。

    斜后方,一点迷蒙的红光倏地透过来,映上支狩真的袍摆。他猛地回头,角落里的井口正浮着猩红的微光,模糊闪烁不定。

    井深处,依稀传来断断续续的私语声。

    支狩真心中一凛,长剑横持护胸,慢慢走到井栏边,俯首往下望去。

    井大约三丈深,水色忽幽忽明,水深处同样站着一个支狩真,同样的装扮,同样的长剑横持护胸,仰首往上望来。

    唯一不同的是,井水深处的支狩真提着一盏宫灯,猩红的火光忽闪不定。半透明的灯笼皮上面,似有模糊的字迹在不断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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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室内,淡蓝色的烟雾不住弥漫,长案上三根儿臂粗的龙麝沉香以惊人的速度燃烧着,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就燃烧了一大截。

    郭灵应伸手捻起一小撮落下的香灰,均匀撒在八角祭坛上。片刻后,灰白色的香灰渐渐转变成诡异的黑褐色,还隐隐透出一丝腥秽味。

    “凶兆还是不曾减弱啊……”郭灵应喃喃自语,掐指默算。

    “噗”的一声轻响,静室的一块地面犹如喷泉冒出,泥浆往四周翻涌。一梦黄粱枕的身影冉冉升起,破土而出,浮现在郭灵应眼前,素色的宽大长袍上不曾沾染一点尘土。

    “郭山长,出了什么事?”一梦黄粱枕目视郭灵应,语声温和,却自有一股威压气势,“晋明王的半截玉璜失去了对谢玄的感应,特意嘱托我来瞧一下。”

    一梦黄粱枕来的突兀,但郭灵应也不惊讶,整座建康城都在一梦黄粱枕的掌控之中,她抵达任何一处都易如反掌。

    “半个时辰前,谢玄和几个学子去了地宫秘境历练。”郭灵应对一梦黄粱枕施礼道,“地宫秘境那边应该出了变故。”

    “变故?”一梦黄粱枕一愕,目光投向地宫秘境的方向,沉吟道,“难道是秘境里面的那个东西又苏醒了?按理说绝无可能。当年我与伊炎留下了许多封禁手段,迫使那个东西陷入了永久的沉眠。即便是它泄漏出来的本源气息,也会被源源不绝地抽取,转化成天材地宝,以供学子们采撷,断没有兴风作妖的机会。”

    “世上焉有永恒不朽的封禁术法?”郭灵应微微摇头,“穷则变,变则通,运势向来流动不休,是以天无绝人之路,只需找到那条遁去之一的路。据我的卜卦,那个东西多半是苏醒了。”

    郭灵应的卜卦之道上通天机,算无遗策,堪称云荒无双。一梦黄粱枕一时不敢轻怠,浩瀚的精神力延伸向地宫秘境,小心翼翼地探察。

    地宫虽在建康城的地盘上,但秘境自成一方独立的小天地,就像是给门上了锁,她想要一窥其中的究竟,就不得不破开门锁。

    如此一来,势必会惊动那个东西,引发一连串不可测的后果。

    郭灵应凝视着八角祭坛,道:“地宫秘境毕竟情形特殊。进去的人越多,秘境的力量就会变得越复杂难解,所以很难直接派人进去援救。我只得暂时以风水术法,将谢玄可能遭受的厄运不断转嫁给同行的学子。”

    他低叹一声,也不晓得哪个学子会这么倒霉,但这就是此人的劫数,借他之手,承天之命。

    “地宫确实出了问题。”一梦黄粱枕探察片刻,微微蹙眉,“我可以强行破入地宫,但镇压那个东西的时候,秘境的天地元气会剧烈震荡,形成无数凶险劫难,里面的学子祸福难料。”

    “就像是当年那批工匠?”郭灵应不由一惊,那些工匠虽然被救了出来,但完全不记得地宫的遭遇。再后来,工匠们陆续出现了异常,不少人性情大变,有个老工匠甚至在三年后突然投江自尽,死前大叫“老朽是一条鱼!”

    “就像当年那批工匠。”一梦黄粱枕颔首道。

    “投鼠忌器啊。”郭灵应苦笑一声,以谢玄的身份,他们怎能冒险行事?

    一梦黄粱枕久久注视着地宫的方向,那个东西为什么突然醒了过来?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封禁失效?又或是什么刺激到了它,从而将其唤醒?

    “郭山长,请将此次进入地宫的学子名单给我。”她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夜色下,井水如幽深的镜面,闪着金属的锋利光泽。两柄长剑在二人胸前寒芒闪耀,似要破开水面,迸射而出。

    井口上,井口下,两个支狩真彼此对望。井下的人影映在朦胧猩红的灯光里,随着水色微微荡漾,显得更模糊

    一些。

    双方的目光倏而相触。

    井水深处的支狩真嘴角微翘,忽而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慢慢抬足迈腿,沿着井壁一步一步走上来。

    他走动的速度并不快,仿佛顶着沉重的压力,身影还时不时地扭曲一下。但他始终仰着头,目光死死锁住支狩真,不曾移开半分。

    支狩真的识海内,八翅金蝉发出一声示警的高鸣。他本能地意识到,绝不能让对方走上来!

    井水开始躁动起来,似漩涡翻涌,逐渐发出潮汐般的响声。下方的支狩真愈走愈近,不断逼向井口,灯笼的光慢慢染红了半边井壁,井水也似化为淋漓的鲜血。

    支狩真赫然瞥见,无数腐肉碎骨从井壁的缝隙里接连不断地挤出来,缓慢蠕动,形成一个个污秽邪异的胚胎。黏湿的胚胎薄膜迅速膨胀、收缩,仿佛里面的东西即将孕育而出。

    剑光一闪,支狩真长剑全力斩出。

    “哗啦!”水泉喷溅,剑气猛地穿透水面,击向井深处。另一个支狩真也在同一刻挥剑,锋锐的剑气冲出水面,斩向支狩真。

    同样的剑气,同样的挥剑姿态,犹如复刻的镜像!

    “轰”的一声,两道迅疾的剑气于水面交击,气浪呼啸迸射,溅出来的千百颗透明水珠映出千百道支狩真的身影:有的是他本人,有的脸上挂着奇诡的笑容。

    纷溅的水珠撞击交汇,扬扬洒落井中,混入井水,就像是千百个支狩真融合在了一起。

    井下支狩真的身影变得更清晰、更真实了,走上来的速度也加快了不少,仿佛水珠里映出的支狩真悉数被他融合。

    识海内,八翅金蝉再次响起急促的鸣叫声。

    支狩真心头一沉,他隐约感知到,随着斩出去的一剑,他与井下的支狩真生出了更深的羁绊。他越是动手,就越与对方纠缠不清,难以割断。

    祝由禁咒?三杀种机剑炁?万一对方也能同样施展出来,岂不是越陷越深?

    但他若是不动手,任由对方肆无忌惮地走出井口,后果只怕更糟。

    一时间,支狩真难以抉择,眼睁睁地瞧着对方不断接近。好在他的心性素来隐忍,即便危机临头,也不曾生出一丝惶乱。

    幼年时的境遇虽然难熬,但也给了他钢丝般镇定坚韧的意志。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

    《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的一句经文倏而跃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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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卡文,下周再更了。

    何谓因?

    井深处的那个支狩真从何而来?是因为井水映出了自家身影,被地宫秘境转化出来的吗?

    若是如此,那么自己照见井中倒影就是因。现在离开井口,里面的支狩真是否会消失?

    支狩真后撤数步,让猴精去看井下的变化。

    “没消失!他还在往上走!”萌萌哒探头瞧了几眼,嚷嚷道,“速度倒是慢下来了,好像很吃力的样子,但一直没停下来!靠,他的眼神真阴毒,看得老娘心里瘆得慌!”

    支狩真微微蹙眉,即便他离开了井口,水中的倒影不复存在,但那个转化出来的支狩真却没有随之消失。由此可见,他照见的井中倒影并不是真正的因。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因?”他喃喃自语,唯有斩断此因,才能斩断井下的支狩真。

    猴精随口道:“风吹幡扬,是风动还是幡动?”

    支狩真不由一愕,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似乎蕴含了深层的奥理。不待他寻思,萌萌哒道:“是你的心在动。”

    支狩真蓦地一震,犹如醍醐灌顶,振聋发聩,脑海中一片通透光亮。

    是他心中生出的一丝杂念,才生出了井下的支狩真!照见的井中倒影不过是表象。

    这一丝杂念源于何时?从他步入地宫开始,那些映着名字的灯笼,白挺和猴精的诡异变化,走不出去的无尽宫廊,张贴的海捕公文,被整个秘境天地敌对……一路行来,这缕杂念犹如黑暗里的野草悄然潜生,汲取他的困惑、茫然、恐惧等负面情绪为养分,在心灵深处不住滋长蔓延。

    纵然他可以强行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保持冷静从容,却无法控制它们的滋生。

    等到他来到井口,往下望时,井水里的倒影融合了这缕扩大的杂念,转化成了井下的支狩真!

    倒影好似肉胎,杂念则是精神,两者在诡异的秘境天地元气催化下,最终灵肉合一。

    说起来,这个过程有些像魔门的魔种类术法,也有点类似邪镜界邪祟侵染人心的手段,都是利用对手精神上的弱点,不断加以扩大,从而反客为主,达到鸠占鹊巢的目的。

    井下的支狩真之所以要爬上来,也是为了吞噬自己,取而代之。

    “你要多读书啊!”猴精傲娇地扬起下巴,风吹幡动的禅宗典故在她原来的世界早已是烂大街了,但拿过来震慑一下八荒土着,还是挺好装的。

    “你说的都对。”支狩真随口附和,暗谋对策。心里的一点杂念最终在秘境元气的助力下,化作了井下的支狩真。这也意味着,“因”已经生成了“果”。

    双方的每一次接触、纠缠、厮杀,甚至自己想到井下的支狩真,都会不断地加深这个因,令对方这个果越来越强大。

    这便是《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里所述的“因缘和合而生”。

    他应对的手段大致有两种。

    其一,直接灭果。凭借灭绝一切的三杀种机剑炁,放手一搏,斩杀井下的支狩真。

    其二,彻悟《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炼成斩丝慧剑,灭除内心一路行来的诸般杂念,斩断与井下支狩真的羁绊。

    前者无法断因,后者尚未修成。

    “他还在往上走!速度比刚才快了!”萌萌哒盯着井口催促道。

    这是因为自己一直在琢磨对方,所以加深了彼此的因果纠缠?支狩真当机立断,上前一步,俯视井口。

    双方目光对峙,井下的支狩真笑得愈发诡异,仿佛凭空新增了一份力量,速度陡然加快。

    “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坚。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支狩真缓缓举剑,默念《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他虽未炼出斩丝慧剑,却也颇有领悟。如今以经文奥义,观想这具井下的支狩真只是虚妄的产物,因意识而生,也将因意识而灭。

    随着他默诵经文,井下的支狩真身形一滞,面容犹如水面上的涟漪晃动,皮肤时而生出腐烂的斑块,时而塌陷成幽黑的孔洞,冒出一串串气泡……他狰狞地瞠视着支狩真,一步步往上行来,喉头发出压抑的喘息。

    一丈……半丈……七尺……双方的距离不断接近,当灯笼的红光映亮井口的一刹那,两人相距三尺,同时挥剑疾斩!

    寒光闪耀,音浪呼啸,撞击激溅的剑气掀起数丈高的井水。

    井下的支狩真脸上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紧接着身躯剧颤,被汹涌的三杀种机剑炁尽数吞没,连手里的剑也一并消散,只剩下一张半透明的皮晃晃悠悠,随着灯笼往下飘落,沉入无尽的黑暗井底。

    支狩真携起猴精,转身就跑。虽然以三杀种机剑炁斩杀了此僚,但只是治标不治本。他心里的杂念并未消除,“因”还在,彼此的羁绊还在,对方随时会再度显化而来。

    下一次,双方的纠缠只会更深,此僚也会籍此一点点掌握三杀种机剑炁。

    “邪修就在这儿!”“邪修哪里走!”“围住他!”门外的巷子传来众人的大呼小叫,脚步声纷疾踏来,直奔此处。

    支狩真心知肚明,在秘境的敌对下,他就像黑暗中醒目的火把。无论如何逃躲,秘境的天地元气变化总会引导众人追逐而来。

    即便他以冬蝉蛰藏术静气敛息,试图融入虚无,仍被这方秘境天地硬生生排挤出来,失去了往日的奇效。

    “砰!”院门被猛然撞开,大块碎片飞溅。

    一伙人、妖结伴冲入,瞥见支狩真也不多话,当即施放杀着,刀光剑影、彩芒光浪犹如瓢泼暴雨一般,密密麻麻砸向支狩真。

    一时间,整个院子仿佛都化作天地杀场,压得支狩真喘不过气。他无暇厮杀,剑气涟漪层层荡出,环护自己,整个人急速窜上院墙,沿着屋顶奔驰而去。

    剑气涟漪被天地元气削弱,转瞬间就被打破。众人吆喝着掠上屋顶,一路紧追不舍。

    “邪贼!你家赵爷爷在此,还不乖乖跪下,束手就擒?省得吃一顿皮肉之苦!”前方一户屋脊上,孔九言当风傲立,长发飞扬,身着黑色劲装,胸口敞开半裸,后背绣着“龙虎武馆”四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

    “九言?”支狩真又惊又疑,大声喝道,“是我!”

    “谁是你家舅爷?莫要胡乱攀亲,否则赵爷爷打得你连你娘都不认得!”孔九言粗声粗气地叫道,手上的桃花扇直指支狩真。

    支狩真心头一沉,孔九言显然迷了心智,不但言语粗鲁,画风大变,连自己也认不得了。

    咦?这小子居然还清醒?桃花扇上,一双眼睛悄悄地睁开一条缝,瞧了瞧支狩真,又赶紧闭上,装作不知,心里暗暗忖道:此方秘境太过妖孽,要是被它察觉,我也讨不了好,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昔日孔老儿不是说过嘛,“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君子就是要多看多听,少说少做。

    “好个邪贼!”孔九言眼珠子一瞪,“看到你家赵爷爷还不纳头就拜,真个是冥顽不灵,朽木难雕!”桃花扇扬手一抖,绵密的扇影掀起层层气浪,罩向支狩真。

    与此同时,远处的灯火照在支狩真身上,映着屋瓦的影子倏而蠕动了一下。

    两道细缝从影子的面部绽开。

    影子缓缓睁开双目,偷窥上方的支狩真。

    相比在井下,他变得更像人了,怨毒、好奇、畏惧、思索各种情绪融合在了眼神里,就连心智也成熟了一些,并未立刻动手攻击,而是选择了蛰伏,如同一条藏在阴暗洞穴里的毒蛇。

    支狩真并未感到异常,他的精神力受到此方秘境打压,洞测的功效大减。影子又与他因果纠缠,羁绊一体,更加难以察觉。

    支狩真脚步一闪,避开袭来的扇影,口中运气喝道:“咄!九言,还不醒来?”

    暴喝声犹如一记晴天霹雳,震得孔九言身躯发僵,脸上露出一丝迷茫之色。

    支狩真研习《维摩诘所说慧剑斩丝经》,对佛门经义颇有感悟,这一声大喝蕴含佛理,振聋发聩,直指孔九言心灵深处。

    一连串模糊的画面闪过孔九言脑海,他怔怔地看着支狩真,这个人挺面熟的,像是哪里见过……

    支狩真趁机脚下加速,从孔九言身旁疾掠而过,头也不回地往前逃去。

    “好个奸猾的贼子,居然耍诈想溜!”孔九言这才反应过来,转身急追,桃花扇遥遥拍向支狩真,心中暗道,这贼子定是骗过我的银子,所以才觉得脸熟。

    “轰——”桃花扇的扇面猛地张开,咆哮的气浪犹如排山倒海一般,从支狩真的后方席卷而来。

    虽然双方相隔三丈左右,支狩真仍能感到窒息般的力量携天地之势,从背后猛烈压下,发出龙吟虎啸之声。还未彻底接触,支狩真便觉后背生疼,血脉发胀,呼吸为之不畅。

    最奇异的是,气浪内蕴藏着一股灼热的异种力量,粗犷而诡异,凶悍又充满变化,就像是传闻中的——妖力。

    孔九言不仅性子变了,连功法路数也变得迥然不同。支狩真暗暗称奇,会稽孔氏的功法一向中正平和,刚柔相济,此刻孔九言却以一柄精致小巧的折扇,施展霸道刚猛的攻势,显然是新修成的秘法。

    莫非,这便是秘境赐予学子们的机缘?

    “只有你,不但得不到秘境青睐,还要被赶尽杀绝……”萌萌哒幸灾乐祸地补了一刀,摇头感慨,“人啊,还是需要难得糊涂的。”

    支狩真眉头微蹙,换做过去,他只需反手一剑,以精妙的技巧层层卸去孔九言的刚猛压力,还能趁势反击。但如今此消彼长,剑技变形,加持了天地元气的孔九言足以与他一战,偏偏自己还不能痛下杀手。

    如此纠缠下去,他只会陷入重围。

    “咔嚓咔嚓”!支狩真脚底猛地发力,瓦片应声而碎,屋顶骤然裂开一个黑咕隆咚的大洞,他的身形顺势下沉。

    与此同时,桃花扇掀起的狂涛骇浪扑至,猛然擦过支狩真的肩头。他摇晃着闷哼一声,嘴角渗血,从破开的窟窿里直坠下去,落入屋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追!”“他跑不掉了!”众人大呼小叫,蜂拥直追。孔九言一马当先,挥扇率先跳进窟窿。

    桃花扇微微一颤,孔君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九言这小子,竟然变得这么莽了……不过这身源自上古的龙虎抱罡功不错,不但凶狠霸道,还蕴藏了一丝极为珍贵的秘境本源之气。也不晓得主导秘境的那个东西用了什么法门,硬生生将一套功法融入孔九言的血肉,仅凭肉身本能,便可顺利施展。

    即使孔九言日后离开秘境,这套龙虎抱罡功也会烙印在身体深处,依然运用自如。

    难怪它被一梦黄粱枕和伊炎联手镇压,还能兴风作浪,确实有点本事。孔君子暗自盘算,反正九言性命无忧,还得了好处,他也就不必暴露自己。

    孔九言落入屋内,目光一扫,昏暗的四壁空无一人,唯有向北的窗户半开,正在微微摇晃,窗外依稀传来奔踏而去的脚步声。

    其余人纷纷跟了下来,毫不迟疑地穿窗紧追。孔九言却并未跟上,留在原地默察了一会儿,忽而抬头上望。

    支狩真正以壁虎游墙术,悄无声息地贴在横梁上,一动不动。孔九言目光投来的一刹那,支狩真猝然跃起,从屋顶的大窟窿翻身而出,逃之夭夭,同时将吸引追兵的猴精收入识海。

    “小贼子,还想蒙骗你家赵爷爷,门都没有!”孔九言大喊一声,高高跃起,衔尾直追。

    邪修在那边!谢玄加快脚步,拐进东面的鼓楼巷,目光始终遥遥锁住支狩真的方向。

    那里的天地元气涌动异常,大致可以辨出邪修的方位。谢玄脚下一蹬,跃上高墙,一路疾掠而去,王献大袖飘飘,紧随其后。

    玄哥儿!王献!石崇和六个妖物刚好奔进鼓楼巷,他瞥见二人离去的背影,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是朱辛夷!”狐媚女子目光一亮,盯着迎面而来的王凉米主仆。

    石崇脑子里“嗡”的一下,愣在当场。这不是王凉米么?难道在秘境里,她就是朱太守之女,这次必须擒拿的目标?还有她边上的那个丫鬟,分明是车骑将军的次子白挺,怎么又变成了一个女人?

    瞧她们俩的样子,显然没有认出自己,莫非被秘境的异种力量侵袭,迷失了心智?

    “洞主,准备动手吧!”象妖深吸了一口气,长鼻倏而膨胀,青筋缠绕暴绽,脚下的石板路“咔嚓”开裂。

    “洞主,看你的了!”老驼妖缓步走到石崇身侧,背上的驼峰微微鼓起,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其余几个妖物也沿着两旁的巷墙各自分散,看似是给对面的王凉米二人让路,实则以合围之势,分头逼近。

    这下麻烦了!石崇心中叫苦不迭,王凉米是琅琊王氏嫡系,又和谢玄有些暧昧牵扯,如果伤在自己手上,可没办法交代。

    双方相对而行,愈来愈近。王凉米并未留意众妖,只顾往支狩真的方向快步而行。

    “洞主,你还等什么?”狐妖女子依偎向石崇,手指亲昵地抚过他的胸膛,指甲悄然弹出,尖锐如钩。

    罢了罢了!石崇咬咬牙,硬着头皮,抖手甩出了石化妖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