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再吹一口,那个白鹭童子快倒了。”
“再吹一口!他就要倒了!”
“再吹一口!他一定倒!”
……“两年道行!”
……“三年道行!”
……“五年道行!”
小白躺在地上,满脸激动地仰望黄毛:“黄毛哥,你好厉害……就是,吸得太多……太补了,我,我真的醉了……”白鹭童子翻了翻白眼,彻底昏迷。
草丛中,一干世家弟子面面相觑。
“为什么这个妖人还不倒?”陆凌云心疼地看着烂柯香料碎成粉末,从指缝间簌簌渗出。他一连滴了好多血,手指头快被咬烂了。
谢玄灵机一动:“是不是有了耐药性?这些白鹭童子被历届学长反复迷晕,对烂柯香料有了承受力,再加上这家伙体质出众,所以才挺而不倒?”
“你又开车……”萌萌哒抚额长叹。
“有道理!这个白鹭童子多半天赋异禀,对烂柯香料有了耐药性,其实和我们服食丹药一个道理呀!”王凉米恍然大悟,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不愧是玄哥儿,见多识广啊!”石崇立刻拍马道。
支狩真听得心中好笑,他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但以他看来,哪有故意招惹诅咒的道理?所以也不拆穿,最好众人无功而返,他好回去继续参详斩丝慧剑。
“谁来把那个白鹭童子搞定?”王凉米目光扫过众人。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王献上前一步,潇洒抖开一柄象牙折扇,上书“清风徐来”四个飘逸草字。他左手掐诀,遥遥对着塔顶一扇,
一缕缕柔和的清风从众人身边掠过,徐徐飘向砖塔。
十数息过后,周处望着强撑不倒的白鹭童子,咕哝道:“你这招也不管用啊!”
“莫急,莫急,还有后半句。”王献施施然一转扇面,背面书着“大波不兴”四个连体草字,只是这几个字并非横列,而是竖排,一笔一画婀娜多姿,上下相连,仿似一道翩然起舞的曼妙身影。
王献手掐术诀,口中念念有词,再次将折扇对准塔顶,轻轻一扬。支狩真的精神力感知到,一股肉眼难辨的波纹从扇面荡出,掠向塔顶。与此同时,扇面上的字墨正在一点点模糊下去。
“清风徐来,大波不兴?”孔九言困惑不解地道,“王献兄,此处是否笔误?应该是水波不兴才对啊。”
王献轻摇折扇,笑而不答。
塔顶上,黄毛陡然眼神发直,面红耳赤,两行细血缓缓从鼻孔渗出。他对着空气,饿狼般扑上去,双手狂抓乱捏起来。
“赶紧走!不然等到墨字消散,白鹭童子就恢复清醒了!”王徽率先冲向井栏。
众人紧随而去,孔九言犹在斟酌“水波”与“大波”之误,抬眼望去,黄毛正埋头撅嘴,对着空气一阵流涎乱啃。
石栏内,支狩真看到一个深不见底的井口,大约九尺宽,六边形。井口前,两对并排的脚印一大一小,入地三分,犹如刀削斧凿一般。
支狩真的精神力甫一触及脚印,便觉一道雄霸恢宏、一道浑厚绵长的气势直扑而来,压得他识海激荡不休,只得当即断开精神力,不再妄加察探。
“这是当年伊炎陛下和一梦黄粱枕特意留下的脚印,经久不散,风雨难蚀,内蕴缩地成寸的无上神通,可送学子直达井底的地宫秘境。”王凉米一边道,一边踩上那双较小的脚印,“你们只要控制自身气息,与脚印相融即可。”
下一瞬,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王凉米消失在视野里。
“大伙儿抓紧,墨字快褪光了!”王献的折扇上,“波——不——兴”三个字业已消散,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大”字。
众人赶紧踩上两对脚印,接连遁走。支狩真留在最后,先将猴精收入识海,随后踩上一梦黄粱枕的偏小脚印。伊炎的气息虽然更为磅礴恣肆,但变化的细妙处不及一梦黄粱枕。而支狩真的剑道专攻变化,并不一味追求剑气的强盛,更契合一梦黄粱枕的路子。
于他而言,地宫秘境的好处再多,还能比得过地梦道?反倒是伊炎和一梦黄粱枕留下的脚印,内蕴两位无上大宗师的大道奥妙,才是难求的机缘。
双足踏入脚印,支狩真不再用精神力探触,而是以纯粹的肉身剑胎,去体会其中气息的精妙变化。
一股奇异的震动从足底传来,支狩真还来不及细品,眼前骤然一黑。下一息,阴飕飕的风直吹过来,四周林影幢幢,怪石森森,奇姿异态犹如千百恶鬼扑舞。
支狩真举目四望,瞧不见一个人影,不晓得王凉米等人去了何处。他释放出精神力,却似触碰到一层层无形的蛛网,被密密缠住,难以延伸出去。
“不对啊!”萌萌哒跃出识海,探头探脑地张望,“其他人怎么没了?按常理,历练的学子都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啊!”
支狩真神情一凝,上前数步,从一块岩石底部拨开砂土,扒拉出一小株红萼白果褐茎的草药。
“这是野龙雪棘!”萌萌哒接过草药,闻了闻,肯定地道,“它的果子闻起来有一股辛辣味,茎杆却散发着浓郁的蜜香,长满龙鳞纹,药性至纯至阳,对肉身、精神兼具奇效,是破除恶灵邪祟的一等一宝药。”
“可是,野龙雪棘早在地宫秘境开启没多久,就彻底灭绝了。经文阁的《白鹭书院秘境志》里明确提及过,伊炎和一梦黄粱枕几乎肃清了秘境里的恶灵,消除了地宫诅咒,野龙雪棘也随之灭绝。因为这种珍稀的纯阳宝药是靠吸收邪气成长的。”萌萌哒神色不安地道,“为什么野龙雪棘又出现了?”
“不,它的确绝种了。”支狩真凝视着猴精的掌心,野龙雪棘的白果正以肉眼可察的速度迅速干瘪,茎萼也开始枯萎。
“这是什么鬼?”萌萌哒吃了一惊。
支狩真目光一闪,长剑出鞘,剑光直刺岩石底部,正是挖出野龙雪棘之处。
凄惶的尖叫声猝然响起,支狩真和猴精扭头望去,黑魆魆的远处,依稀透出了一点猩红的灯光,若隐若现,摇晃不定。
“像是白挺的声音!”萌萌哒变色道。
夜色深沉,远处回廊上悬挂的一盏盏灯火,愈发衬得符箓学堂内一片幽黑。
廖冲站在书案前,双手微微抖索,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符笔、墨砂、符纸。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扬起廖冲的鬓发,一颗汗珠从额头滚下,恰好滴在暗黄色的符纸上,水晕慢慢化开。
“臭小子怎么婆婆妈妈,一点也不爽利?反正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想拿就拿,不拿就走,磨矶个什么?”蝈爷不耐烦地嚷道。
廖冲迟疑地道:“兴许顾恺之只是忘了拿?万一他明天记起,又回来拿……”
“你想多了!那些世家子个个财大气粗,就爱装得豪放不羁。要是重新捡回去,岂不掉价?那还有什么名士风范?”蝈爷嘲笑道,“别傻了,你小子心心念念的珍物,对别人来说可能狗屁不如!”
廖冲不由一怔,喃喃地道:“我心心念念的珍物,对别人来说可能狗屁不如?”他默然有顷,自嘲般地一笑,“既是如此,我又何必矫情?”伸出手,一把抓起了符笔。
黑暗中,细长典雅的犀角笔杆闪着美妙的光泽,布满天然纹理的犀角完全玉化,触手细腻温润,犹如婴儿肌肤。廖冲这一辈子,从来没摸到过这么好的东西。
他不由得想到金柑柳枝,心头猛地一震。
前次,他以金柑柳枝是谢玄、原安用丢的垃圾,作为自己伸手的理由。这一次,他又以符笔对顾恺之而言狗屁不如,当作拿走的借口。那么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
是不是每一次他都会找到理由,纵容自己?到最后,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廖冲背脊发凉,额头冷汗涔涔,手里的符笔也像是长了尖刺,拿着痛手。
“你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东西揣好,脚底抹油?要是被人瞧见,反而惹得一身臊!”蝈爷催促道。
“啪嗒”一声,符笔重新落在几案上。蝈爷目瞪口呆地看着廖冲弃之不顾,掉头而去。
“喂,你到底搞什么啊?”蝈爷挥舞触须叫道。
“我廖冲从小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岂能因为一时的贪念,行此苟且?我是老鸦村出来的,不能给乡亲们丢脸!”廖冲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迎着长廊通明的灯火,大步行去。
黑魆魆的符箓学堂被迅速甩在身后。
倒是个好孩子。蝈爷心想,虽然有点缺心眼。须知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啊!
可是,谁不喜欢和老实人做朋友呢?蝈爷一头躺进廖冲的发丛,惬意地翘起腿肢,哼着小曲,这样才能尽情地薅羊毛啊!
“我们去看看!”支狩真瞥了岩石底部一眼,抽出长剑。刚才他似听到地下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尖叫,只是恰好被白挺的叫声盖过,一时难以确定。他长剑一展,剑光犹如一道呼啸的白虹,裹着他和猴精疾掠而去。
数息过后,一缕黑烟从岩石底下缓缓渗出,歪歪斜斜地摇晃了几下,凝聚成一张诡异的鬼脸。
鬼脸飘动着,转向支狩真离去的方向,透出怨毒的目光。
下一刻,鬼脸闪过恐惧之色,黑烟猛地扭曲了一下,似被无形的剑气绞过,崩散开来。残剩的黑烟竭力挣扎,试图重新聚合,但一一崩碎湮灭,毫无抗拒之力。
紧接着,岩石下九尺深处,一具布满黑绿色霉斑的白骨猝然一震,仰起颈骨,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寸寸碎裂,灰飞烟灭。
直到此时,渗透入地的三杀种机剑炁才缓缓消散。在域外煞魔的顶级杀伐之下,万物灭绝,灵肉尽毁,纵然是恶灵也不例外。
“白兄?白挺兄?”支狩真收住剑光,望着前方伫立不动的背影,试探着叫了一声。
四周林密草深,黑魆魆一片,先前望到的一点猩红灯光也不见了。
白挺猝然转过身,看到支狩真,连忙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地道:“是原安兄啊,吓死我了。”
“出了什么事?白兄没受伤吧?”支狩真瞧了瞧白挺,身上没有伤口,精神上也看不出什么异状。
“没事啊,我怎么会受伤呢?原安兄为什么这么问人家?”白挺眨了眨眼,瞳孔中闪过一丝疑惑。
支狩真微微一怔:“我刚才听到白兄呼叫,还以为你遭了凶险。”
白挺不由一愣:“我没叫过呀,原兄是不是听错了?”
支狩真和猴精对视一眼,两人都清清楚楚听到了白挺的尖叫声,没想到他矢口否认。
“大概是我被风吹草动搞得太紧张,所以听错了。”支狩真不动声色地说道。
“原安兄你也太小心了。”白挺掩嘴轻笑,“地宫秘境早就被历届的学长探遍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支狩真暗暗蹙眉,总觉得白挺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也没察觉出对方体内有邪气。
萌萌哒目光一闪,问道:“你刚才不是说吓死你了吗?”
“你们突然从背后跳出来,人家当然会吓一跳呀!”白挺跺了跺脚,微微撅嘴。
白挺怎么一派小儿女情态?支狩真心头一凛,他与白挺不算熟悉,但也见过几面,对方的言行举止从未显得如此娘气。
难怪他觉得白挺不太对劲。
“白兄恕罪。”支狩真低喝一声,寒光突闪,锋锐的剑刃搁在白挺脖颈旁,“白兄,我怀疑你被邪祟恶灵附身,还请你稍安勿躁,容我细察一番。”
白挺惊得一哆嗦,盯着支狩真瞧了片刻,“噗嗤”一声笑起来:“原安兄,你以为我们毫无防备,就大大咧咧跑来这里,察探秘境诅咒的真相?”他轻解衣衫,露出胸口古色斑斓的护心铜镜,柔声道,“这是极品法器照邪洗心镜,护持心神,专破邪物秽灵。你瞧瞧,还有这条麒麟玉带,”他又提起衫摆,露出束在腰间的一条黄色玉带,“内蕴一道麒麟真火,至阳至烈,邪祟难近。无论是王氏兄妹还是玄哥儿他们,都跟我一样,随身带着各种破邪法器呢。”
支狩真仔细察探了一番麒麟玉带和照邪洗心镜,果然都是明性驱邪的宝器。如果白挺被邪祟附体,宝器至少会生出反应才对。
“原安兄不必过忧,邪祟恶灵要是敢上人家的身,早就被我的法器灭杀了。”白挺眼波流转,瞅着碧光凛冽的剑锋,嗔道,“原安兄,我脖子上抹的可是万金难求的润肤圣品鱼珠胶,都被你擦掉了呢。”
“抱歉,白兄,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支狩真瞧了瞧白挺,略一思索,收起丝竹剑。此人虽然有点异常,但找不出中邪之处,不好处置。不如先虚与委蛇一番,等他露出马脚再说。
“根据《大荒徐霞录》记载,鱼珠胶产自蛮荒饮鹿泉的双冠鸳鸯鱼,这种鱼在三十万年前,就彻底灭绝了。”萌萌哒的语声响起在支狩真的识海,“他不可能有鱼珠胶。”
支狩真在心里“嗯”了一声,面上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即便白挺真的出了问题,他也不能拔剑斩杀。
白挺毕竟是世家子弟,又是谢玄的朋友,自己的同窗。
一柄剑斩得了恶灵,斩不了人情世故。他既然进了这个贵族圈子,就要默守圈子里的规矩。
剑修是有局限的。
又或是修炼无情剑道的剑修是有局限的。
支狩真忽然有所明悟,因为无情剑修习惯出剑立分生死,但世间的很多事,并不能非生即死,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平衡。
这是否是有情剑道之路?支狩真曾听嵇康他们说过,昔日的江淹便是走在这条剑道上,可惜这位剑道天才受了重挫,此后不知所踪。
“原安兄,你怎么心神不属的,莫不是中了邪吧?”白挺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脖颈被剑刃触及之处,又拢了拢乱了的发鬓,试探着问道。
“白兄说笑了。我只是觉得此地太过阴森,有些不适。”支狩真话锋一转,问道,“白兄见到过谢玄他们几个吗?”
白挺摇了摇头:“我没看到,他们大概是先去了地宫。”
话音刚落,一点猩红的灯光从后方亮起,紧接着,星星点点的红光陆续浮现,连成一条通向密林深处的曲折幽径。
借助点点灯光,依稀可以望见幽径尽头迷雾飞渺,古色古香的飞檐画栋半遮半掩,悬挂的雕兽铜铃随风摇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地宫!那是地宫!”萌萌哒低喝出声,“据《白鹭书院秘境志》所述,当年所有进过地宫的工匠、教席,出了地宫之后,全都不记得自己在里面的经历了。陛下询问地宫的事,他们也一无所知。”
支狩真沉吟道:“也就是说,只有伊炎陛下和一梦黄粱枕才能记起地宫?”
萌萌哒点点头,道:“不过,等陛下和一梦黄粱枕出来后,对地宫的一切讳莫如深。一梦黄粱枕只说了一句‘里面的恶灵已被清理。,便不再谈及此事。”
支狩真心中一动:“一梦黄粱枕说的是‘恶灵已被清理,而不是‘恶灵已被清除?”
萌萌哒道:“这些终究只是《白鹭书院秘境志》里的记载,至于当时一梦黄粱枕的原话,怕是只有问她自己才晓得了。”
“原安你可真会咬文嚼字哦……伊炎陛下亲自出手,恶灵当然被清除干净啦!”白挺撩了撩发丝,道,“历届那么多学子进出地宫,可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凶险,事后也清清楚楚记得地宫里的经历呀。”
萌萌哒的猴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神色:“《白鹭书院秘境志》记录伊炎和一梦黄粱枕探索地宫之事,最后写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十年后,陛下破空飞升,一梦黄粱枕独留人间。”
她把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道:“伊炎身为开国太祖,飞升仙人,身份何等显赫尊贵?《白鹭书院秘境志》的笔者当然不敢妄议,只能将自己的猜测,藏于字里行间。”
支狩真目光一闪:“陛下与一梦黄粱枕从此天人永隔,相见无期,这算不算一种诅咒呢?”
猴精轻叹一声:“这应该就是《白鹭书院秘境志》的笔者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你们俩个,胡乱猜测些什么呦?陛下功行圆满,当然要飞升上界啦!”白挺翻了个妩媚的白眼,指着远处的猩红灯光,“我们赶紧走,与玄哥儿他们会合。”
支狩真瞧着白挺翘起的兰花指,心里一阵嘀咕。轻咳一声,他说道:“白兄,这座地宫出现得有些诡异,不如我们静观片刻,再做决定。”白挺既然出了异状,那么他坚持的事,自己需得谨慎才行。
“原安兄,你怎地婆婆妈妈,像个女人似的。”白挺跺跺脚,娇嗔道。
支狩真听闻此言,不免有些尴尬,正要再敷衍几句,远处的灯火倏而一阵闪烁,犹如长蛇般向此处蜿蜒爬伸。灯火所经之处,阻隔的林木枝叶纷纷摇颤,化作一道道虚无的影子。
须臾间,猩红的光笼罩过来,映得两人一猴满脸红光,毛发皆赤。
“咦,怪了!地宫怎么自己跑过来了?”白挺吓了一大跳,蓦地尖叫起来,“诅咒!是诅咒!一定是触发了地宫诅咒!”
支狩真心中一凛,手按的丝竹剑微微一震,三杀种机剑炁化作无形的涟漪荡出,护住己方三个。猴精则紧紧盯住了白挺,防备他出什么幺蛾子。
一盏盏灯笼分布两侧,仿佛被无形的手托住,悬浮在半空中。红光迷离闪烁,像一只只窥视众人的眼睛。周围的林木山石都在灯光中变得虚幻,化作一片片虚影,渐渐远去,就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如潮汐退散。
四周的黑暗变得坚硬、冷峭,化作竖立的高墙、廊柱、台阶,天空也变成幽黑的宫殿顶壁,无数古旧奇诡的花纹像密密麻麻的藤蔓爬满殿宇。“叮叮当当——”铜铃的响动声传入耳畔,支狩真看到那些灯笼就悬挂在一根根廊柱上,红光摇曳,忽明忽暗,半透明的灯笼皮上隐约有字迹浮现。
“啊——”白挺又一次尖叫起来,“白鹭书院十大神秘诡事之三——无法消解的诅咒,挑战成功了!我们激发了远古的诅咒啊!”他激动得红晕满面,连一双眼眸子也透出猩红的异光,“原安,往常的地宫不是这个样子的,绝对不是这样的!我们成功啦!我们名垂白鹭书院学史啦!”
真的想抽你一剑……支狩真在心里道,他一边以精神力探向灯笼,辨认上面的字迹,一边神色平和地问:“敢问白兄,过往的地宫是什么样的?”
“当然是桂殿兰宫,金碧辉煌,一派仙家气象。还有一些宫女、嫔妃之类的傀儡出没,只要打退傀儡,就能得到丹药、兵刃、功法秘简什么的。其实都是一些历练的老套路,没啥意思。”白挺兴致勃勃地道,伸手摸了摸身边冰冷的廊柱,忽而触电般地收回,诧异地望向支狩真,“咦,怪了!既然触发了诅咒,怎么人家的宝镜、宝带都没反应呢?”
与此同时,支狩真“看”清了左排最近一只灯笼上的字迹。
上面赫然写着“白挺”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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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狩真心头微凛,精神力投向更远处的灯笼。
“王凉米”、“王献”、“王徽”、“孔九言”、“周处”、“陆凌云”、“卫兰”、“伊玄”、“六经大圣扇”……一个个名字陆续显现在两排灯笼上,随着灯火摇曳生灭。
支狩真越看越心惊,此行众人的名字几乎全映在了灯笼上,也不晓得是什么缘故。难道这座地宫已经通灵,能窥出每个人的姓名?众人的名字写在灯笼上,又会生出何种变数?
六经大圣扇……支狩真不由心头一震,这不是会稽孔氏先祖孔尼名震天下的魂器么,怎会出现在地宫秘境?是了,一定是护持孔九言而来。这般说来,孔九言很可能是孔氏下一代的族长。
令他疑惑不解的是“伊玄”这个名字,是另有其人,还是——谢玄?若是谢玄,为何灯笼上的字迹是“伊”不是“谢”?难道谢玄他……还有石崇的名字并未显现,是不曾进入地宫还是另有蹊跷?
“噗嗤”一声轻响,红光摇曳,又一盏灯笼慢慢浮出三个模糊的字,似是——“赵青青”。支狩真不由一愕,下意识地默念了一遍,这个叫赵青青的又是谁?
“赵青青?”萌萌哒闻言一愣,失声道,“那是我啊!”她解释道,“萌萌哒只是我的网名,算了,说这个你也不懂,你就把它当作一个化名。我的真名叫赵青青。”
真名!支狩真恍然明悟,这些灯笼能显示进入地宫之人的真名!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叫赵青青?”猴精问道。
“就写在上面。”支狩真指着其中的一盏灯笼。
萌萌哒蹦过去,瞪大眼珠子瞅了好一会儿,什么都没瞧见。
“灯笼上哪有字呀?”白挺跟着凑到灯笼前,一盏盏仔细瞧过,“原安兄,你,你不会是中了邪咒吧?”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支狩真拉开数尺距离。
此时,相距支狩真最近的一盏灯笼明灭不定,依稀有字迹闪烁。
一开始,似是个“支”字,但火光跳跃数下,“支”字又化作一个“凤”字,支狩真还来不及瞧清楚,“凤”字骤然崩散,变成另一个“蛮”字,紧接着又生出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变幻……
支狩真颇为诧异,这盏灯笼分明是要显化出自己的真名,但不知何故,竟然无法完成。“噗”的一声,灯芯倏地爆开,猩红色的火焰乱窜,整盏灯笼“噼啪”燃烧。
白挺吓了一跳,一下子窜开老远。
灯笼皮在火舌中扭曲、盘旋、翻卷,像一张垂死挣扎的人皮,发出若有若无的尖嚎。数息过后,一缕缕黑烟飘散开,透着腐臭的焦味。
“咦?”
支狩真恍惚听到一声呓语,像是从地宫深处飘出来的。
“这灯笼怎么自己烧了?古怪,地上连灰烬都没有一点。”萌萌哒嘿嘿一笑,故意跳到白挺跟前,阴森森地瞅着他,“白公子你说,会不会是用人皮和怨灵做成的灯笼?”
灯火映得猴精的脸忽明忽暗,红惨惨一片,一条舌头猝然吐出来!
“啊——”白挺惊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后脑勺“砰”地撞上廊柱。
“哈哈哈哈……”萌萌哒指着白挺大笑起来,笑得邪魅猖狂,深长曲折的宫廊里响斥着恶作剧般的笑声,久久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支狩真楞了一下,白挺倒也罢了,虽然一系列惊吓反应完全不像修行中人,但毕竟他早有异状。可猴精怎么也开始不对劲了?平素她的一张嘴不肯饶人,言辞犀利,但大多数时候还算文静,怎么一下子变得邪狂起来?
而他身为猴精的主人,祝由禁咒术法的巫族大家,精神力近乎合道的修士,竟然辨别不出自家巫宠是否被邪灵上身,也不晓
得她中了何种邪法。
最奇诡的是,萌萌哒的笑声里还夹杂了另一个人的笑声!
这个人的笑声极为隐晦,跟着萌萌哒的声调亦起亦伏,相合相融。若非支狩真精神力敏锐,肉耳根本听不出来。
然而,无论他如何窥测,始终找不到这个人藏身何处。
“嗖”的一声,猴精连翻几个筋斗,跃回支狩真肩头,毛茸茸的爪子里捏了一根头发:“这是白挺那小子的!悄悄给他下个巫咒,把他变成你的巫宠吧!还有谢玄那些家伙,你也别放过,趁这个大好机会,把他们全搞成你的巫宠!这么一来,你就变相掌握了这些大晋豪门,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玩弄权贵于股掌之间,再也不怕身份暴露啦!”她越说越兴奋,眼珠子红得发亮,仿佛也有一盏猩红的灯笼闪烁其中。
“这件事非同小可,我要好好斟酌一下。”支狩真不露声色地看了看猴精,她的语声里仍然混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犹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猴精和白挺同样性格大变,莫非是灯笼映入真名的缘故?
“还斟酌个屁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懂吗!”萌萌哒不耐烦地用尾巴敲了敲支狩真的脑门,“你啊你,绣花枕头一包草!拜托你用用脑子!为什么白挺中了邪,护身法宝却完全没起作用?”
“真相只有一个!这座地宫一定能屏蔽法宝的威力!法宝的尽头是什么?是魂器!可就算强如一梦黄粱枕,照样中了诅咒,孤独终老一生。所以最合理最符合逻辑的推断,就是再厉害的法宝在地宫也是无效的!”
“平时,你想对谢玄他们下手绝无可能,哪一个世家弟子身上不藏着掖着几件宝贝?但现在不一样,你可以肆无忌惮地搞他们!”
她神情亢奋,满面红光地攥紧爪子挥了挥:“搞他们!”
支狩真有点目瞪口呆,萌萌哒嫌恶地瞧着他:“你这黄鱼脑子是不是还没听懂?要不我做主人,你当奴宠?”
清冽的剑光一闪,支狩真长剑催动,闪电般刺向映着“赵青青”的灯笼。
他毫不留情,一出手就是压箱底的三杀种机剑炁。至凶至绝的剑光还未触及灯笼,灯火就急剧扭曲起来。
“啊——”萌萌哒猛地抱住脑袋,大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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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礼拜大考,这周得帮孩子复习,请假了。
“噗”的一声,朱案上的烛火突然熄灭了,竹窗外的月光也恰好被乌云遮住,静室内顷刻变得一片漆黑,唯有铜炉里的沉香还闪着一点微末的红光。
郭灵应微微皱眉,放下书卷,凝视着黑暗中的一点香火。于他而言,风水天象流转,无不契合人道。天主运,人为命,天、人感应,合为命运。此刻景象突变,光灭暗生,分明是一种不吉之兆。
他掐指推算,但测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这也是卜算常有之事。因为卜道大多只能预测未来的凶吉,很难谋算现时的具体细节。若他自己也牵扯其中,当局者迷,就更不容易算清楚了。
与自己有关的话,莫非是书院出了什么意外?郭灵应长身而起,走到壁架前,取出一方锦盒,里面存了许多墨迹凌乱的旧纸笺,都是他过往修炼卜道时心血来潮,随手涂写的各种感应、预测。
他翻了一会儿,突然拿起其中一条泛黄的纸笺,上面字迹潦草地写道:“庚寅年……云雨至……秘境……凶吉难卜……”
云雨至?郭灵应瞧了一眼窗外,喃喃地道:“今年正是庚寅年,秘境可能是指书院的秘境出了变故?那么云雨至又是何意?今日并未下雨,莫非……?”饶是他向来清心镇定,此际也不由眼皮一跳。
真龙所过之处,兴云布雨,“云雨至”若是代表真龙,难道是——?
“童子何在?”郭灵应低喝一声,一名守在门外的白鹭童子应声而入。
郭灵应道:“去看一下,本届学子谢玄是否在寝舍内安歇?还有各处秘境,有无学子偷偷闯入?速速查明!”
片刻后,白鹭童子回来告知,谢玄的寝舍里空无一人,四个学子都不在。大约在半个时辰前,地宫秘境被一批学子潜入,值守的白鹭童子全部昏迷不醒。
居然是地宫……郭灵应挥退了白鹭童子,心里的不安又增了一丝。书院里的秘境虽说是为学子所设,并无太大凶险,然而地属渊,谢玄的身份又是潜龙,正应了潜龙在渊之兆,君子处于低势,应当安忍慎行。
郭灵应稍作斟酌,从壁架的底柜里取出一方八角小祭坛、一面锈渍斑驳的青铜八卦古镜、一粒鸽卵大小的血色珍珠、一只黑色细颈石瓶,又往窗外信手一招,花圃里的一株野白菊猛地一抖,破开泥土,投入他的掌心。
自家进入地宫秘境是不可取的,强行干扰天命,反而可能遭受反噬,衍生出更糟糕的结果。找人救护也不妥当,变数更多,何况谢玄的身份只有晋明王、伊瑾公主、谢青峰和自己清楚,断然不可泄露出去。
郭灵应当机立断,如今唯有设坛作法,导引风水,尽量将降在谢玄头上的凶险转一些出去。
象征运势的风、水本就是流转不息之质,虽不可堵,但可以疏。
长案上,三根儿臂粗的龙麝沉香点燃,灵通三界,引转人运。
八角祭坛居中,青铜古镜居西,野白菊花居东,血色珍珠居南,黑色石瓶居北。
郭灵应换了一身干净道袍,先将谢玄的真名伊玄与生辰八字写在一张红色符纸上,以火点燃,再将纸烬悉数洒在八角祭坛上。
祭坛亮起一丝肉眼难辨的微光。
郭灵应手执一柄万年雷殛桃木剑,脚踏天罡步,绕着长案反复游走,口中念念有词。
未过多久,烟香缭绕,满室生风,竹窗微微震动。“砰”的一声,黑色石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倒,里面原本纯白的液体竟然化作黑红色,缓缓从瓶口流出来,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秽气味。
郭灵应低叱一声,左手掐诀,右手的桃木剑如负千钧之重,一寸寸艰难举起,接着奋力一抖。黑红色的秽液似在桃木剑的牵引下,蛇一般蜿蜒爬过长案,延伸向东面的白色野菊。
此乃祸水东引之局。
可将谢玄的大部分厄运转嫁给秘境此行的其他学子,又不会引发天道反噬。至于具体落到哪一个学子头上,就不得而知,全凭天意了。
只希望这个学子的命够硬。郭灵应轻叹一声,手上的桃木剑裂成无数焦黑的碎片,纷乱飘落。
“蝈爷,为什么非得去秘境修炼?”廖冲望着对面夜色中的砖塔,兀自犹豫不决,“都这么晚了,夜不归宿要挨罚的。”
蝈爷用前肢敲了敲少年的脑门:“你这小子最大的缺点就是婆婆妈妈,一点不爽利!爷都跟你说了,夜深人静,虫之海的本源波动最强盛最清晰。这种时候修炼,事半功倍,甚至有机会触及虫海本源深处的种种神通。而秘境里的天地元气更为浓烈,容易沟通虫海,感悟本源。再说了,这座书院暗藏了一份惊人的大机缘,多半就在秘境里头。深更半夜,正合蝈爷我大展拳脚,把这份机缘搞到手!”
廖冲听得将信将疑,蝈爷是个好人,但有时说话疯疯癫癫,不是太靠谱的样子。若是书院真有什么大机缘,早被往年的学长拿走了,哪会轮到他们呢?
“你瞧,这几个白鹭童子睡得像个死猪,都不需要蝈爷费啥力气,这不就是咱们的好机会嘛!”蝈爷指了指塔顶,兴奋得触须乱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有一种大事发生的预感,快走快走!”
寒冽的剑光骤然停在灯笼前,只差一毫,就要触及。
萌萌哒的惨叫声也随之停止,适才,她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直刺脑子,疼得她死去活来。
猴精回过神来,瞧了瞧灯笼,又看看支狩真的长剑,陡然面色一变:“卧槽!难道我跟这只灯笼——捆绑了?”
支狩真收剑回鞘,默默点了点头。
“如果这只灯笼毁了,那么我也会……?”
“多半如此。”
“所以我已经着了道,被邪灵附体?”
支狩真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奇怪的是,我没有在你身上感受到任何邪气。”他进入过邪镜界,又投胎成邪祟蚀心魇,自然晓得正宗的邪气是什么样的。
无论是白挺还是猴精,身上都不曾出现被邪气侵染的迹象。
猴精怔了半晌,咬牙切齿地叫起来:“这该死的地宫,竟然暗算老娘,老娘跟它没完!”
“以三十两黄金,化解一次异种气息侵蚀……以百两黄金,化解一次异种气息侵蚀……以七十两黄金……”金谷园的摇钱树上,时不时地闪过一行行古篆,枝头上悬挂的一串串金钱接连枯萎化灰。
沿着峥嵘的树干往下,则是千万条密密麻麻的长短根须,犹如庞大无边的蛛网延伸向洞天深处的矿山,不住地甩动、抽打。
地下的矿脉磅礴起伏,连绵不断,成千上万个小怪物分布在矿山各处,正在用力啃咬矿石,牙齿发出“嘎吱嘎吱”的嘈杂声响。它们长得黄面獠牙,三寸大小,背部生有漆黑发亮的金纹硬壳,是一种世所罕见的怪——屎金郎。
无数条根须像鞭子频频抽在屎金郎身上,打得它们屁股乱扭,不停地拉出金色颗粒,又被根须吸走,沿着树干输送向上方,化作一枚枚闪闪发亮的金钱绽放枝头。
石崇独自走在迂回空旷的宫廊里,脸上不禁露出肉痛之色。也不晓得这座地宫秘境出了什么幺蛾子,竟然一直在剧烈耗费洞天神通。饶是金谷园的矿产丰富无匹,这么搞下去,也会大损这座洞天的本源。
长廊尽头,他隐约望见一扇三折的漆木彩绘屏风,背后似有隐约的影子晃动。
“建议洞天之主消耗一座矿山,强行脱离此地。”摇钱树的树干上反复闪过一行警示的古篆。
石崇在心中挣扎了片刻,这些天他伏低做小,好不容易与谢玄混熟,搭上了这些世家子弟,怎能轻易放弃?既然此地凶险,那么谢玄等人多半已经陷入困境,自己若能救出他们,一定能得到丰厚的回报,真正踏入门阀的圈子。
“要是我现在晋升练气还神,得消耗多少?”他在心里问道。
摇钱树显示道:“洞天之主目前的修为境界为炼精化气巅峰,晋升练气还神初阶需要消耗十七座矿山,导致洞天本源受损。”
老子的修炼资质这么差嘛……石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再等等算了。顶流门阀的手里大多有直接破关的灵丹妙药,只要他巴结上谢玄,说不定能白赚一颗。
“这么看来,因为我的真名被灯笼摄入,所以感染了邪气,性子也变得古怪起来?”萌萌哒甩动尾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支狩真微微颔首:“感染的未必是邪气,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只有你能看到灯笼上的名字?”
“应该是我的精神力比较强,所以才看得见。”
“打破这只灯笼,我也会受伤,甚至会死。所以投鼠忌器,无从下手?”
支狩真传音道:“也不是没办法,可以用替死草傀的祝由术,把你承受的伤害转嫁给草傀。只是替死草傀的一味主材‘黑壳连翘"一直弄不到,只有天荒的皮母地丘一带才有。”
“靠,说了半天,都是废话!看来老娘是指望不了你了。”猴精没好气地白了支狩真一眼,“你说老娘性子大变,可为什么我自己觉不出来?”她瞧了瞧支狩真,鄙夷地摇摇头,“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个球来,还是老娘自己想办法吧。”
白挺兀自靠坐在廊柱上,看到支狩真和猴精死盯着灯笼,一阵窃窃私语,心里不由有点发毛。一人一猴看起来都极不正常,不会真的中邪了吧?
身为苍梧白氏子弟,他当然晓得士族圈子里的一些秘闻:原氏门阀并不待见原安,这个私生子夺走了永宁侯府的利益,又不懂逢迎孝敬族老们。要不是太上神霄宗这个后台实在太硬,原安早就被各种针对。
博陵原氏更不会赐给原安什么防身法器,所以他才会被邪气侵入。白挺越想越不安,原安剑法惊人,竹林秘境杀得众修血流成河,万一他发起疯来,挥剑斩杀自己……想到此处,他把身子往后缩了缩,恨不得背后的廊柱破开
一个洞,好让他躲进去。
突然间,坚固的玉石廊柱变得柔软起来。
白挺的后背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的泥沼,裹住自己,往后跌了进去……
“白小子,你还傻坐在那里作甚么,屁股黏住了?”萌萌哒目光一转,落到白挺身上,“赶紧起来,我们先找到谢大嘴他们几个!”
白挺兀自坐在地上,像是根本没听到萌萌哒的话。支狩真神色一凝,沉声问道:“白兄可有什么不妥?”
白挺仍然一声不响。
“白兄?”支狩真缓步走过去,伸手拍向白挺肩膀,指尖微曲成爪,识海内有无形剑气蓄势待发。
指尖触及白挺的一刹那,他的身影化作一粒粒虚幻的光点,消散不见。
“靠,大变活人?”萌萌哒吃了一惊,窜过去,敲了敲玉石铺砌的地面,又摸了摸硬邦邦的廊柱,细查了一番,“怪了,没机关啊,这小子能跑去哪儿?不会是被什么阵法送走了吧?”
支狩真摇摇头:“不是阵法,不然一定会引发天地元气的波动。”他暗暗心凛,白挺留在此处的只是个虚像,但自己的精神力竟然毫无察觉,连太上心镜注也辨不出来。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猴精瞪眼道。
支狩真略一沉吟,丝竹剑骤然一振,三杀种机剑炁喷薄而出,全力轰击在廊柱上。
“砰”的一声巨响,碎石崩裂飞炸,双臂合围粗的廊柱被剑气击出一个深陷的凹坑。
然而下一刻,廊柱奇迹般地恢复了原状,连一丝细微的裂纹都没有。迸溅半空的石屑、碎块也不见了,就像融化在空气里。
支狩真心头一震,三杀种机剑炁至凶至绝,无物不灭,怎会连一根廊柱都伤不了?
猴精盯着廊柱,陷入了沉思。
“富贵险中博!”长廊尽头,石崇咬牙切齿地自语,慢慢伸出手,推向面前的彩绘屏风。
“翠娘?翠娘!快过来,你这小丫头片子又偷懒!”浑浑噩噩中,白挺隐隐听到一个女子的叫唤声。
“翠娘?翠娘是谁?”白挺迷糊了一下,脑子里倏而闪过一连串繁碎的片段,顿时反应过来,“小姐,人家在呢!”他摸了摸后脑勺,赶紧爬起来,扭头瞅了一眼背后的雕花廊柱,咕哝道,“不小心滑了一跤,差点撞破皮了。”
“翠娘,别磨磨蹭蹭的,赶紧走啦!”一只纤纤玉手拽住白挺的衣袖,催促地抖了抖。王凉米梳着飞仙髻,额贴星花黄,走动时紫色裙袂飘飘,环佩叮当作响。
“小姐,现在连申时都没过,上元灯会还早着呢。”白挺匆匆走到妆台前,脸对着一枚鸳鸯莲纹铜镜,拢了拢有点歪的双平鬟,又挑了一点口脂,仔细抹了一下嘴唇。
“快些快些,再不赶紧走,爹就要回来了,到时又得盯着我唠唠叨叨,数落个半天。”王凉米凑过来,随手从妆盒里拿出一根玉步摇,插上白挺的发鬟,“行啦行啦,小妮子够漂亮啦!”
玉步摇的五彩坠珠颤颤摇摇,明晃晃的铜镜里映出小姐、丫环两张宜喜宜嗔的俏脸。无论是王凉米还是白挺,相貌都不曾改变,只是发饰、面饰、衣饰都与原先截然不同,过往的记忆也似完全消失。
“还不是小姐你这把年纪也不肯出嫁,急得老爷天天干上火。说实话,小姐你实在太挑剔了,老爷给你介绍的那些少年英才哪个不好?牛侍郎的三公子文采不凡;武将军府里的大郎勇猛过人,打遍金陵城年轻一辈无敌手;墨剑观的掌教之子柳上月文武双全,英俊倜傥;还有栖霞书院榜的榜首张公子,龙虎武馆的赵公子……”白挺扳着手指,一一说道。
王凉米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牛侍郎三儿子的诗文多由他人捉刀,可谓‘文贼’!武大郎脑子不灵光,就是个‘傻子’!柳上月自命风流,天天寻花问柳,跟许多女子勾勾搭搭,完全是条‘淫棍’!还有那个什么张公子……”她捏了捏白挺的鼻子,戏谑地道,“你看看你这小妮子,一提起这些公子哥就两眼放光,莫不是自家动了春心?”
白挺嬉笑着逃开:“哪有哩?人家只是想为小姐和未来的姑爷叠被铺床罢了。”
“别叠着铺着,就自己滚到床上去了吧?”
“小姐你好不害臊!”
“赶紧走!”王凉米戴上一顶垂丝遮面帷帽,拽起她风风火火地奔向太守府后院。
后院是个偌大的花园,遍植名贵花木,数十只白鹭在藤蔓攀附的假山前踱步。见到王凉米跑过来,它们也不害怕,反而亲昵地围过来,翩翩拍动翅膀,宛若起舞。
朱太守的千金最喜白鹭,金陵城的渔民一旦捕获到卖相灵骏的白鹭,都会送到府上,得些赏钱。
“真乖!”王凉米摸了摸白鹭的枕羽,快步绕过假山,后方曲径的尽头有一扇小门,直通府外。
门前,一个青衣小厮埋头打扫。白挺一不留神,脚被草丛里的陶簸箕绊了一下,撞到小厮身上,险些摔倒,幸好被小厮及时扶住。
“你这个冒失鬼!”白挺甩掉小厮搀扶的手,一把揪起他的耳朵,娇嗔道,“也不长长眼,东西乱丢一气,万一冲撞了小姐你吃罪得起吗?”
“明明是你不小心,怎地还怪小陆?”王凉米温和地说道。出了闺房,她立即换了一派贵门淑女的样子,举止端雅有度,说话也变得慢声细气。
“是,是,是小的不对。”小陆低着头,结结巴巴地道。他肤色苍白,脖子细长,身材尤其瘦小,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这个鲁莽的丫头没撞伤你吧?”王凉米随口对小陆道,“天不早了,你身子骨弱,干完活早点休息去。”
小陆抬起头,瞥见王凉米明亮的目光,又受惊似地低下头,嗫嚅地道:“我,我没,没事……我,谢谢大小姐。”他的脸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话说完,抬起头时,王凉米早已走远。
他兀自站着,默望着微微摇晃的院门,一股惊人的力量从孱弱的身躯内一闪而逝,掀起一阵狂风。满地落叶飞起,纷乱往事飘散……
多少年了,他终于又等到了一次。
脚步一闪,他整个身躯变得透明,仿佛化作一个无形的幽灵,跟着王凉米而去。
“小姐你瞧,那不是武公子嘛。”出了后门,刚走几步,白挺就望见谢玄从太守府前门的街口兴冲冲转过来。
他身穿玄色的软甲战袍,背负巨剑,大步流星。英挺的五官面目虽然未变,眼神却颇为憨气。
“这个武大傻子,我都悄悄走后门了,怎地还被他缠上?”王凉米一跺脚,装作没看到谢玄,施施然继续往前走。
“朱妹子!慢些走!我是大郎啊!”谢玄一边当街大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一边脚底发劲猛蹬,犹如烈马奋蹄,腾跃而起,几个起落便赶上王凉米二人。
王凉米暗暗攥了攥拳头,什么猪妹子,羊妹子,这傻子连称谓都叫得这么粗俗,真想一拳招呼在他脸上。“原来是武家哥哥,真是巧呢。”她侧过脸,撩起半边帽纱,像才发现谢玄一样,优雅地行了个揖礼。
谢玄憨厚一笑:“哪里巧了,我都在太守府门口等你半个多时辰了,心想今天是上元节,朱妹子你一定会出来看花灯的。”
“有劳公子久候,我着实过意不去。”王凉米放下帽纱,暗自撇了撇嘴。
白挺眨眨眼:“嘻嘻,武公子你倒是对我家小姐缠得紧。是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那倒不是,我只是,只是……”谢玄抓了抓脑门,眼中闪过一阵茫然。他也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就是觉得朱太守的女儿朱辛夷特别亲切,仿佛相熟了好些年。
“武家公子要去逛街看花灯,为何还穿上这身战甲?”白挺好奇地问道。
谢玄楞了一下,脑海中似有一连串碎片残影闪过,却又模糊不清。他发了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
这个武大傻子,又犯傻了……王凉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小翠妹子,我向来是战甲不离身的。”谢玄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胸的半截玉璜,讷讷答道。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常常感到心里不安,总觉得四周围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凶森,所以就连睡觉也不脱战甲,把巨剑压在枕下。
好在,一直贴身挂戴的玉璜时不时送来一股暖意,驱散凶气。他衔玉而生,被誉为天授奇才,虽然有个时常发呆的毛病,也被当作是天才的特性,向来甚得族人看重。
石崇的手掌碰触到漆木彩绘屏风。
一股彻骨的阴冷气息从掌心传来,手仿佛死死粘在了屏风上面,再也无法挣开。
视野变得模糊起来,烟雾一样晃动。一个个彩绘人物转过脸,向他投来诡异的目光。
这周的更新放在下周一或者周二
“洞主,动手吧!”
“今晚上元节,城里的守卫没什么防备,正是掳走朱家小娘们的大好机会!”
“洞主,再不下手,大伙儿身上的毒咒就要发作了!我们没得选!”
“反正是个死,不如豁出去拼一把!洞主,赶紧动手,不能再拖拖拉拉,犹豫不决了!”
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着石崇,争先恐后地叫嚷。
洞主?石崇神思恍惚了一下,随即一个激灵,惊出一身冷汗,金谷园洞天暴露了?都知道我是洞天之主了?
极度的恐惧令他霎时清醒过来。
不对!要是金谷园洞天的秘密泄露,这些人早就冲上来砍自己了!要知道整个大晋,只有玉真会坐拥一座洞天,十大道门占据的也不过是福地罢了。
他强忍住逃跑的念头,打量周围众人:六男二女,有老有少,个个气宇彪悍,扎着头巾,腰系青绢搭膊,臂膀、脖子处纹有刺青,小腿上绑紧青黑相间的行缠,看上去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些人是匪寇!石崇心中恍然,他在青州老家与山匪打过几年交道,暗中合作打劫了不少商队,对匪寇的那股子气息异常熟悉,所以立刻察觉出了这八个人的路数。
其中修为最高的是个老驼子,大约练气还神高阶,满脸皱纹,胡子花白,双手笼在宽大的黑色袖子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洞主,你还在磨蹭什么?”一个环眼彪形大汉霍然站起,直直地瞪着石崇,低吼道,“莫不是你根本没中毒咒,所以才不理会?”他额生横纹,血盆大口,吼声虽然不大,但震得石崇心惊肉跳,脑袋一阵发晕。
毒咒?什么毒咒?难道是地宫秘境的诅咒?他仍然一头雾水,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一阵销魂摄魄的笑容响起,其中一名媚眼似狐的妖娆女子扭着腰肢走过来,玉臂轻舒,似慢则快地搭住石崇肩膀,白嫩纤细的五指慢慢摩挲着他的脖颈:“洞主你别忘了,老洞主死后,是我们八个放话力保,才把你推上了千妖岭金谷洞的洞主宝座。怎么?石六郎你不会是继承了洞主之位,就想过河拆桥了吧?”
“洞主拿到了老洞主留下来的好处,就想翻脸不认账,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一双双或暴戾、或狡诈、或阴森、或怀疑的眼神聚集在石崇脸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扇漆木彩绘屏风上的一个个人物。他猝然回头,看见三折屏风就在自己身后,屏风后面则是个朱漆的便桶,放置在墙角。他低下头,自家的裤带还没系上,像是刚上完便桶的样子。
“我,我,我啊,我要出恭!诸位当家稍安勿躁,我马上就好!”石崇急中生智,脱口叫道。
“洞主,你不是刚出完么?来来回回折腾几次,是打算拖延时间?”狐媚女子眼神一冷,五指倏地弹出尖锐如钩的利爪,触及石崇的后颈肌肤,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真的急啊!一定是吃坏了肚子。最后一次,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石崇愁眉苦脸地捧着肚子,装作看不到狐媚女子的指甲化作了尖爪,转身跑向便桶,顺手拉上屏风。
装模作样地蹲在便桶上,一连串疑问涌上石崇的心头:这几个悍匪到底是什么东西?隐隐有股子腥臊味,难道是妖物?可从来没听说过地宫秘境有妖啊!
我又怎么成了金谷洞的洞主?这洞主好像还被手下挟持了?他们几个如何知道我是石六郎?听他们的口气,是打算做上一票,抓走什么朱家小娘子,但这些山匪要绑人票,为什么非我不可?还有金谷洞和金谷园的洞天之名重合,究竟是碰巧还是另有玄虚?
自己不过是推开了一扇屏风,怎会进入一个陌生之地?莫非地宫秘境里面还套着一个小秘境?但白鹭书院从未记载过,兴许这是个幻境?
石崇一边苦思,一边伸手在墙壁上胡乱摸索,兴许这里暗藏机关,自己摸上屏风,才触动机关,闯入此地。
但他摸了好一阵子,也不曾触动什么机关,反倒是金谷园洞天内,不时地传来警示:“以一百六十两黄金,抵御一次异种气息侵蚀以两百两黄金,化解一次异种气息侵蚀”
抵御异种气息的花费翻倍了!石崇暗暗叫苦,急忙沟通洞天询问:“强行脱离此地需要耗费多少?”
“三座矿山。”
“砰!”屏风被猛地推开,飞出去砸在墙上,断折掉地。一个高大肥壮的中年汉子打了个喷嚏,粗长的象鼻倏地缩了回去,瓮声瓮气地嚷道:“申时了!洞主你还要拉到什么时候?”
石崇慌忙系好裤带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一咬牙道:“好,干了!兄弟们怎么说,我这个洞主就怎么做!”
“好,洞主痛快,是条好汉!”一个满头乱发的小矮个伸手一抖,一柄匕首直射而来,“叮”地一声,深扎在地板上,不住颤动。“那就赶紧剖腹挖心吧!”
“剖,剖腹,挖心”石崇盯着寒光闪烁的匕首,目瞪口呆。
寒光一闪而过,廊柱在呼啸的三杀种机剑炁中碎石崩飞,又迅速恢复了原状。
萌萌哒冲支狩真翻了个白眼:“你都砍了十多次了,没一点毛用啊,还要傻砍!”
支狩真道:“你不是说过量变产生质变么?”
“我也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要用脑子!”猴精用爪子挠了几下廊柱,发出刺耳的声响,“理论上讲,三杀种机剑炁是更高世界的顶级绝学,不可能连根柱子也搞不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的剑根本没有真正触及到这根柱子。”
支狩真蹙眉道:“难道地宫、廊柱、灯笼这些都是幻象?但我的精神力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未必是幻象啊。”猴精沉吟片刻,目光一闪,道,“你的三杀种机剑炁可以斩灭一切,但有个前提,是现在的一切。”
“如果这座地宫只存在于过去,三杀种机剑炁就永远不可能将它斩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