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子解说完毕，伊蒂丝第一个提出了疑问，“陛下，这种靠魔力催化出来的麦子，真的能供普通人食用吗？”
这大概也是其他人最在意的问题，北地珍珠开口后，不仅是培罗，就连斯佩尔都露出了一副担忧的神色。
“首先，黄金二号与黄金一号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由叶子培养而成——二号只是将产量这一特性进一步扩大了而已。”罗兰微笑着回答道，“其次，它虽然是以魔力改造而成，但本身并不含魔力，所以不用担心普通人会受到它的侵害。事实上，我最近吃的麦粥和煎饼，都是来自试验田的黄金二号。”
他不禁想起了后世的天然食品、杂交食品与转基因食品之争。一部分人总是强调自然的才是最好的，却不知道自然食品原本该是什么模样。
要详细解释黄金二号的由来是个十分复杂的问题，它牵扯到生物的突变与遗传，就连叶子也不一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尽管她的能力能使植物在短期内发生极大的变化，但基本都需要持续供应魔力，亦无法遗传给后代，如果改变过大的话，脱离魔力供给后甚至会直接死亡。
因此叶子在培养黄金小麦时，最主要的作用是促进突变，以及加速其成长——选出特性更有利于种植的，剔除劣质形状，一代代繁衍下来，最终形成了特点极为突出的麦种。这与传统作物的培养方法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只是令过程大幅缩减，两年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数百年的漫长进化。
罗兰曾见过原始西瓜的模样——一个拳头大小的硬壳果囊里夹杂着几瓣分开的黄色果肉，乍看起来和橘子相似。而到了十七世纪，果肉才变成了红色，个头也大了不少，但里面仍有一半以上部分被泛白的经络填满，如果用勺子挖的话，恐怕四五下就能掏空。
除此之外，人们所熟知的水果、农作物模样都和以前大不相同，事实上，不只是植物，动物也不例外。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狗——一种原本并不存在，而是在人类一代代的影响下，由狼转变而来的宠物。
因此所谓的天然食物，都是经过人工反复筛选后的结果，如果真回归到它原初的模样，那十有八九是难以下口的。
而且不单单是人类，任何物种，大到哺乳类、小到微生物，都在无时无刻地改变着周围的环境。在罗兰看来，人类造一座发电站和酵母菌发酵面包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自然之举，因为生命本身就属于自然的一部分。
只是这些道理对各地官员来说过于深奥，他干脆将回答简化成两部分：「黄金一号吃了没事，二号自然也没事」，以及「不信的话，我也在吃」。这个时代君王的以身作则，便是最好的证明。
见众人表面上不再有疑虑，罗兰接着说道，“另外，各个城市的粮食交易都必须由二级市政厅把控，就像无冬城一样，禁止私人售卖粮食。至于具体的实施方法，总管巴罗夫之后会详细与你们说明。”
斯佩尔.帕西伯爵挑了挑眉头，“陛下，如果黄金二号真有如此高的产量，喂饱领民后恐怕还会有大量剩余，市政厅想要全部收购上来的话财政压力会非常大。况且坠龙岭城中才一万多人，也需要生产这么多粮食吗？”
“没错，因为多余的粮食不是用吃的，而是用来存放的。”
“存放？”她微微一愣。
“为了即将到来的神意之战。”罗兰一字一句说道。
他强制推广黄金二号的目的除开为灰堡广招人口外，另一点便是因为这场决定命运的战争——作为出生在和平年代的一员，他并没有经历过旷日持久的残酷战争，所以只能按照历史经验来做好备战工作。
罗兰所能预想到的最坏情况，便是打到人口锐减三成，所有青壮年都得上战场，而所有妇孺则进工厂工作，为前线提供物资。这种局面下，很可能会导致农田荒废，无人耕种，若有足够两到三年使用的存粮，说不定还能坚持到转机出现。
这一点他详细询问过建设部长卡尔.梵伯特，后者表示一个设计合理、结构完整、并有专人看管的粮仓能储存带壳谷物长达五年之久。尽管超过一两年口感便会大幅下降，但真到了那个时候，谁还在乎食物好不好吃。
要知道叶子的试验田中远不止小麦一种高产作物，经过两年的培育，从各地引进回来的农作物，例如甘蔗、玉米、土豆等都有了高产品种。特别是后两者凭借先天优势，在单位产量上比麦子高出许多。而罗兰选择推广黄金二号，而非推广它们的原因就在于两点：一是它们的后代可以正常繁衍，不适合垄断粮食交易；二是它们的储存期没有谷物那么长。
当然，农业是个极为复杂的产业，它不仅包括人吃的，还包括动物吃的……例如没有充足的大豆饲料，就没有发达的畜牧业，只是他现在无法顾及太多，光是保证战时所有人都能吃上主粮，就已经是个大工程了。
由于与会者大多清楚神意之战的意义，没人再对这项关乎人类存续的政策提出质疑。会议最后，罗兰将目光投向了书卷，“我希望在中等教育中加入农学这一门课程，主要用来培养能熟练掌握各类作物种植方法的专业人才。”
其他城市的教育水平与无冬城相距甚远，他也觉得在灰堡全境推广普及教育是一件难以实现的事情，所以还不如直接由无冬派遣学有所成的专业人士，去各地指导农业生产。而且专项专用的农学也算是一个开端，今后像化工、建筑、医学等科目亦会列上进程。不要求培养出来的领民能自行研究，发明几个新理论什么的，只要根据所学的内容投入到行业运转中即可。
会议结束后，温蒂带来了一项新消息。
在西境雪山中探索遗迹的女巫们已安全抵达无冬城码头。
当罗兰赶至码头时，一个身影径直飞入了他的怀中。
淡金色的卷发蹭在他的脸颊上，隐隐有些瘙痒的感觉，熟悉的气息又充斥于他的鼻间。
“我回来了，”夜莺在他耳边轻笑道。
罗兰的心绪也随着这句话涌动起来，原本想责怪她不应该拿生命冒险，看着她轻松的笑容，话到了喉咙边又咽了下去，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好。
最后他只好拍了拍她的后背，“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
夜莺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脑袋，声音压得只有他能够听到，“我不像安娜，可以把那些图纸变成现实……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她稍稍停顿了小会儿，又接着说道，“不过请放心，守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事，我不会轻易让自己置于险境的。”
这份直白的话语让她脸颊稍微有些转红，尽管说到一半时忽然变得含糊不清，但罗兰仍听到了，那是个“你”字。
说完后，大概是耗尽了所有勇气，夜莺从他怀中窜出，遁入了迷雾之中。
很难想象，这个明显是状着胆子才说出这些话的女子能手持火枪与炸药，在遗迹中单枪匹马与恐怖的怪物展开一对一的对决。
他心头不由得泛起一阵感慨。
“今后的护卫工作，请继续由我来担任吧。”
夜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提到这个，她的语气顿时变得沉稳了许多，而且不知为何，罗兰生出了一份久违的安心感。
接下来是其他女巫的惯例拥抱。
不过令他稍觉不适的是，塔其拉遗民望向他的眼神。
与充斥着欢声笑语的联盟成员不同，她们靠岸后依然维持着基本秩序，在为首几人的带领下扛着一个个黑箱子穿过码头。但经过罗兰身边时，她们的目光几乎像钉在了他身上一样，里面夹杂着犹如实质般的灼热情感，那股渴望和跃跃欲试让他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罗兰倒是清楚原因，无非是帕莎等人已经将梦境世界的消息告诉给了雪山前线的神罚女巫，她们此行返回的目的除开捎带一些搜刮成果外，另一点便是将灵魂仪器运至大雪山中，完成占据吞噬蠕虫的转移工作。
问题就在于，如果都是女性火辣辣的眼光倒也不会让他如此在意，可偏偏这些神罚女巫中，有大半都是男性外表——毕竟躯壳来源限制了她们的选择，附身在男性神罚武士上也是无奈之举，但对于罗兰而言感受则大不相同。
哪怕明知道她们灵魂上仍然是女性之心，被一群高大壮硕的“男子”直视的话仍会本能地觉得排斥，若那眼神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欲望，其感受就更糟糕了。
好不容易等到迎接结束，罗兰刚回到城堡，夜莺便再次晃着长腿，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
“那些空壳子能进入梦境世界的事……是真的？”
看来不止是塔其拉遗民，这个消息还传到了其他女巫耳中。
“我最初也感到惊讶万分，”罗兰耸耸肩，“只要她们在光柱范围内中断意识，就会出现在梦境中——那道光柱与其说是与神明的连接，到不如说是一种传输通道。”
夜莺抿了抿嘴，没有接话，眼睛却越来越亮，两只脚也搭在了他的膝盖上。显然在没有外人旁观的情况下，她的胆子要大得多。
“不可以！”罗兰立刻否决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将自己转化成神罚女巫，然后进入梦境？我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
和安娜不同，夜莺在行事上明显容易冲动，这一点他早就有所领教，因此察觉到对方的想法后，他第一时间喝止了她的念头。若是放着不管，她说不定真会这么做。
“可是我……”
“没什么可不可是的，”罗兰毫不犹豫道，“进入梦境并不等于融入了我的意识，也不意味着能永存于世，那只是一个仿制的古怪世界，还受到未知力量的侵蚀，说不定哪天就不存在了。而且就算我每天都入梦，也不过短短一个晚上，其他时候呢？你打算背负一具永远不会有感觉的躯壳而活着么？”
夜莺低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只是听到她们能去仅有你见过的地方，觉得太不公平。”
罗兰被她忿忿不平的语气逗笑了，“她们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毫无知觉的日子比无形的牢笼还要可怕，即使是梦境世界，也不过是稍作补偿而已，你用不着去羡慕她们。而且说好的「守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事」呢？”他模仿对方的语气说道，“我可不愿意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神罚武士整天杵在身边。”
夜莺顿时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我、我知道啦！我又没说一定要附身到空壳子上，都是你自己说的。”
罗兰笑了笑，“要来杯混沌饮料吗？”
她立刻又把头转了回来，“要！”
唔，还真好懂。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香喷喷的鱼干摆在桌上，又打开一瓶天蓝色的新口味饮品，给夜莺满上了一杯，“这次谢谢你了，我听爱葛莎说，如果不是你重创了那只怪物，大家可能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夜莺将饮料一口喝下，长出了口气，又叼起一片鱼干，才揉了揉鼻子说道，“有什么好谢的，你也太见外了。”
“这可不是见外，”罗兰摇摇头，“如果女巫联盟的探索部队全军覆没，对无冬城绝对是无可挽回的损失，所以你的功劳跟安娜同等重要，只是各有所长而已，明白了吗？”
听到这番话后，夜莺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嘴角，却又像是不想让他看穿自己的小心思一般，连忙用咀嚼鱼干的动作掩饰喜悦的神情，“呃……对了，你之前说梦境世界正在被未知力量侵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会遇到危险吗？”
面对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方式，罗兰心中暗笑，也不戳穿，顺着她的问题往下说道，“说来话长，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个世界最后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影响到现实中的我——只要不想入梦，光柱就不会出现。”
至于未知力量，嘉西亚说武道家协会迟早会组织新加入者了解世界的真面目，不管她指的是什么，总得看过了才知道。
比起侵蚀，罗兰更关心的是那本突然多出了新内容的奥数课本。
奥数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代表的征兆——在最初的梦境探索中，他已经确定自己没有看过的书籍里面全是空白，无论是小书摊还是图书馆，大部分书本都只有一个封面而已。他甚至猜测，这些封面全部来自于记忆中的某个角落，若是完全没有见过，说不定连书本身都不会存在。
但洁萝桌上的那本奥数教材却推翻了他的结论。
为什么自己一开始没能发现异样？到底是开头两三个月的探索出现了遗漏，还是说这个变化是之后才发生的？
如果是后者，那就值得玩味了。
倘若奥数能无中生有、逐渐复原，那么其他书本，或者说，一切他未尝见过的事物呢？
获得古怪的力量，消灭堕魔者，解放自然之力……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会不会是导致世界变化的原因，都是罗兰迫切想要寻得答案的疑问。
“陛下？”
夜莺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罗兰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不知何时按在了她的脚背上，并无意识地来回摩挲——隔着薄薄的袜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光滑的肌肤和纤细的脚趾。
“我虽然换了新的，但船上没办法清洗身体，”夜莺略有些难为情道，“恐怕还是有点脏……要不，我先去洗洗？”
罗兰顿时大感尴尬，明明在思考一些十分重要的问题，为啥会下意识地做出这番举动？
而且，先去洗洗又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啊！
就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之际，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帮他缓和了现场的气氛。等夜莺遁入迷雾后，他清了清喉咙才开口道，“进来吧。”
走进办公室的是爱葛莎，她简单行了个礼后说道，“来自大雪山的样品已经全部转移至第三边陲城了，您要去看一看吗？”
罗兰假装思索了一会儿，等到心绪平复方点点头，“当然，现在就去吧。”
“是，”爱葛莎应道，走到门口时她又回过身来，“您是不是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为什么这么问？”他微微一愣。
“您的声音有些异样，这是感染风寒的征兆，”爱葛莎认真道，“虽说邪月已过，但融雪之时最为寒冷，疾病非常容易侵入体内。您不是女巫，应该时刻谨记保护身体，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全人类考虑，您明白了吗？趁还未出发，我先叫莉莉来给您检查下吧。”
……
好在这个检查要不了多长时间，罗兰哭笑不得地喝完一瓶莉莉特制的“驱疫水”后，在亲卫与女巫的重重保护下，进入了绝境山脉地底。
前来迎接的塔其拉遗民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除开帕莎和埃尔瑕外，其他几人都是十分熟悉的“梦境常客”——「七十六号」菲丽丝、「魔虫巢穴」法尔提、「无光帷幕」潼恩以及「阴影行者」灵。尽管除菲丽丝外，其他几位也是以男性神罚军的模样示人，但她们总归是享受过梦境世界的人，眼神要平和得多。
“听说你想把那些来历不明的虫子养在我们的大殿里，还打算试试能不能驯养它们？”埃尔瑕首先开口道，“凡人国王，我不得不承认你简直胆大包天，比起那群疯狂的探秘会研究者也毫不逊色，但这种好奇心同样有可能毁灭你——要知道，那可是深海敌人留下的物种！”
“所以我才想让你们来看守它，俘获的爬虫没有攻击性，也不会钻山打洞，只需一间密室便可控制住它们。”罗兰耸耸肩，“而且据爱葛莎的观察，这些虫子并没有自我意识，仅会按照本能进食、繁衍。不排除逃走的那只多眼怪物可以重新控制它们，不过如果连它都能逼近无冬城的话，我们估计早就完了。”
“爱葛莎不正是探秘会的一员吗？”埃尔瑕不以为然地晃了晃主须，由于她在转化前也是高阶晋升者，因此对冰女巫的敬意并不像菲丽丝那般明显。
而被无辜波及的爱葛莎只是撇撇嘴角，显然懒得跟她斗嘴。
“要这么说的话，赛琳也是探秘会成员，她听到这话一定又要跟你计较了，”帕莎一把将她拖到身后，接着向罗兰致歉道，“埃尔瑕只是在担心这种异虫可能会对无冬城产生危害，并没有其他意思。”
“无妨，”罗兰摆摆手，“先去看看它们吧。”
他心里清楚埃尔瑕的说法亦不无道理，可爱葛莎和闪电在报告里提及到的内容着实意义重大，如果因为一点风险就将虫子悉数毁灭，颇有些因噎废食之感。将它们放在群山地底，本身就是一种保险措施了。
“是，请跟我来。”帕莎点头道。
……
穿过宽阔的大殿和狭长的通道，一行人进入了另一片空旷区域——它差不多有四五个城堡大小，墙上嵌着的数块发光魔石刚好能大致勾勒出它的轮廓。脚下的地面如同被犁过了一般，到处都是刨松的土壤，另一头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这是芙兰新开辟出来的培养室，”帕莎介绍道，“出口只有一个，地下水流来自岩壁渗水，安全性可以保证。不过……您真打算在里面养殖蘑菇和异虫？”
“因为那些硕大的蘑菇恰好是虫子的食物，”爱葛莎解释说，“如果它们在这里也能正常生长的话，我们只需花费极小的精力，就能得到一大批异虫。”
若是无法移植，就只好让莉莉人工培养了。罗兰无不遗憾地想，可惜雪山遗迹中的蘑菇含有毒性，无法供人食用，不然凭借地底蘑菇如此巨大的体量，完全能成为一种取代肉类的高蛋白食品。
“您需要那么多虫子做什么？”菲丽丝好奇地问道，“如果只是为了研究它们，少量圈养几只就够了吧？”
“它们或许可以为无冬城的发展派上大用场，”罗兰朝爱葛莎示意，“如果报告没有写错的话。”
后者点点头，找到一只趴在蘑菇上的怪异爬虫，将它拽到地上，接着召唤出两根冰锥钉在其头顶与腰间的关节处。
虫子死命挣扎了片刻，很快僵硬下来。
就像冰女巫在报告里描写的那样，它看上去既像一只无毛的蜘蛛，又像是拖着大肚皮的蚂蚁；上半身细长，能清楚看到分节，下半身则高高隆起，差不多有成年人的躯干大小。
显然，这并不是虫子扩张的极限，想要将狂魔整个包裹起来，它的腹部至少得膨胀到平常状态的两三倍左右。根据现场传回的“照片”，当它处于收容状态时，脑袋会埋入地里，只留下鼓胀的肚子暴露在外，乍看起来宛如一颗已经成熟的硕大虫卵。
“你杀了它？”菲丽丝问。
“这样比较方便，它虽然没有攻击性，但逃跑起来还是很快的，”爱葛莎紧接着令寒冰凝聚成一把细长的利刃，切入虫腹之中。
顿时，一股略带腥臭的乳白色液体流淌出来。
“这种粘液具有一定的防腐作用，一般情况下可以随意流动，时间长了会慢慢凝固，变成像鸡蛋白一样的物质。”她解释道。
“然后……用来吃？”法尔提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虽然没吃过，但味道估计不会太可口，”爱葛莎摇摇头，“关键在于它身上的另一种体液。”
这一次她忙活了半刻钟才把虫子背部的蒙皮全部掀开，从中掏出一个黏糊糊的绿色脏器来。
“看起来有点像胆囊，”菲丽丝兴致勃勃地探头道。
“不过里面装的并不是胆汁，”爱葛莎小心翼翼地将它割开一个小口子，朝地上积成一滩的粘液挤出两滴墨绿色的汁水，随后再次召唤出两根冰锥，快速搅拌起粘液来，“接下来才是重点。”
罗兰屏住呼吸，仔细盯着“防腐液”的变化。
只见没过多久，液体开始变得粘稠起来，冰女巫搅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大约两三分钟后，没入其中的冰锥已无法分离，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的固结在了一起。
他伸出手指，按了按粘液表面，发现它已经转化成了一种胶状物，表面较为柔软，但按下去数毫米后便难以再近一步。
“这是……”菲丽丝惊讶道。
“生物橡胶，”罗兰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兴奋，“让芙兰动弹不得的正是这玩意。”
从爱葛莎送来的第一份报告起，他就注意到了遗迹爬虫所具有的奇特性质，最初还以为是类似蜘蛛吐丝一般的能力，不过随着后续报告的送达，他发现凝固后的粘液拥有极佳的弹性和韧度，比起橡胶也不逞多让，不仅可以胶结在物体表面，在凝固前还能任意塑造形状，光是这两点就已经让它具备了实用价值。
之前罗兰一直在派人寻找胶质植物，他相信只要找到一株样本，即可让叶子改造成能够大规模种植的高产作物。然而无论是橡胶树还是橡胶草，都没能得到确切消息，哪怕是物种丰富的晨曦王国，亦没人听闻过这样的植物，因此但凡需要用到弹性材料的地方，都只能交给索罗娅解决。
这无疑等于限制了无冬城的产能。
在新一批机床已陆续投入使用、工厂的生产效率和加工水平都有显著提升的情况下，橡胶便成了最明显的一块短板。尽管他心里清楚，橡胶不过是弹性材料的通称，除开天然产出外，还能人工合成，但具体要怎么操作，他却一窍不通。
就在罗兰怀疑这片边角之地根本没有胶质植物存在时，雪山遗迹的探索报告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冒此风险，尝试养殖这种由深海怪物带来的异类生物。
现在亲眼看到实物，他总算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先不谈固化粘液的耐久性如何，只要能够起到活动部件的密封作用，它就可以当之无愧的被划分到橡胶大类之中。
“根据阿夏的场景回溯，我们才发现束缚住芙兰的正是这些爬虫，”爱葛莎缓缓说道，“它们从尾部喷出一道道粘液，犹如网一般将她捆得严严实实。不过单靠肚子里的液体毫无作用，必须与背部脏器里的汁水混合，才能起到快速固化的效果——如果不是希尔维的魔力之眼，我们恐怕还得要摸索上十天半个月。”
「原来如此，」帕莎点头道，「这倒是一个用来制作渔网和绳索的好材料。」
「前者还行，后者怕不是太软了，」埃尔瑕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没人会喜欢用一根越拉越长的绳子。而且，我想这位见多识广的凡人国王应该不至于为了多吃几条咸鱼，就把这些来历不明的虫子带回无冬城来。」她顿了顿，将目光转向罗兰，「不管你想进行多么疯狂的试验，也别忘了，现在你代表的可不只是灰堡一方。」
这话让罗兰稍微愣了片刻，他没料到一直对自己担任统一战线的唯一领袖之事耿耿于怀的埃尔瑕能明白他的意图，更没料想她会说出此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承认他领导本质的话语。
“当然，”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了笑，“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看到它广泛的用途。”
「不过没有了那只控制它们的怪物，怎样才能让爬虫主动喷出粘液？」帕莎问道，「总不能每次都先杀了再取吧？」
“这是之后的研究方向，”爱葛莎将脏器装入皮袋后擦了擦手，“如果行不通，也只有依靠大量培养来解决了。”
除了「橡胶虫」外，罗兰随后又查看了一番从遗迹里带回来的其他新鲜物种，例如能自行发出冷光的果子植物，以及生活在暗河之中、浑身透明的无骨小鱼。不过这些新发现比起异种爬虫来都黯然失色。
前者不过是一种共生现象——大群发光的甲虫聚集于果子内，啃食完果肉后便会四散而去，顺带把种子传播开来，完全起不到路灯植物的作用；而后者几乎不能见光，只能待在地下水脉中过活，尽管肉质鲜美，却注定了它无法大规模饲养，仅能作为珍稀的野味端上极少数人的餐桌。
当然，罗兰也没指望每一个新发现的物种都能像「橡胶虫」那样为他带来惊喜，雪山探索能有如此收获，就已经令他心满意足了。
离开第三边陲城前，帕莎将两名未曾见过的神罚女巫带到了他面前。
“陛下，她们自愿接受灵魂转移，成为新的吞噬蠕虫。不过在此之前，能让她们前往您的梦境，体验一次那个不可思议的美好世界么？”
两天后，一艘造型奇特的水泥船缓缓离开了无冬城码头。
它平坦的甲板上高高隆起，同时被麻布遮蔽得严严实实，犹如一座移动的小山包。船弦两侧不仅站着荷枪实弹的士兵，还有十余名担任护送工作的神罚女巫。
这艘船正是胜利号，它负责将灵魂仪器送抵大雪山，在那里，塔其拉女巫将完成转化仪式，附身于蠕虫载体之上。
由于保密需要，临行前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鸣响汽笛，就连装载工作都是在夜间悄悄完成的。
罗兰站在湿漉漉的砖石码头旁，目送船只离去。一旦转化完成，无冬城便将拥有三只蠕虫载体，无论是市政建设还是绝境防线工程，都有了充足的力量去展开实施。这本是一件好事，可他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兴。
两名自愿接受转化的女巫一人叫茉莉，一人叫莱拉。在梦境世界中恢复真身后，两人都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姑娘，看上去就跟提莉差不多，性子也十分活跃。
罗兰本着让她们好好享受一番的打算，带着自愿者与菲丽丝等人一道，特意去了趟市郊的游乐场。摩天轮、过山车、鬼屋（茉莉还失手打坏了一只从天而降的鬼头）、大摆锤都玩了个遍，吃的东西更是不限量。如果不是前阵子打劫了几个堕魔者，他还真没法支付起这样的开销。
两天时间里，茉莉和莱拉尽管充满了惊讶与不敢置信，但始终没有多问一句，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坐在过山车上时也会同其他人一样尖叫，吃到草莓圣代时亦会笑得如邻家女孩那般开心，看上去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如果不是预先知晓了答案，谁都不会相信，两人已经做出了放弃人类之躯的决定，毅然为对抗魔鬼献出自己的一生。就好像在四百年前的遗迹洞底，她们面对魔力核心时所做出的抉择一样。
到最后梦醒时分，她们的神情比罗兰预想得还要平静。
他想要安慰两人，却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让她们重新考虑是否转化为吞噬蠕虫？这既不符合他的利益，也不符合统一战线的利益。除此之外，其余的言辞显得毫无意义，更像是事不关己的虚伪好意。
而最终，被安慰的反倒是他。
罗兰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两人当时的话语和眼神。
“谢谢您，”茉莉微笑着说，“还有……”
“我们不后悔，”莱拉补充道。
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两人铿锵有声的心跳。
她们不是不喜欢这一切。
但她们并不后悔。
“陛下？”一同送行的菲丽丝望向他，“您……不回城堡吗？”
罗兰这才回过神来，胜利号已经消失在视野尽头，只剩下些许烟雾缭绕。
他压下思绪，深吸了口气，“附身载体后真的没办法再切断意识吗？”
菲丽丝似乎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稍稍放轻了声音，“神罚女巫和载体不同，前者即使不进行灵魂转移，也具备一定的基本意识，女巫与其说融合，倒不如说是操控者更为合适。但载体不同，它是专用的容器，一旦进入后便紧密相连，尽管长期不用时可以转入休眠状态，但完全脱出还没人实现过——至少帕莎她们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不过载体头顶上也是有光柱存在的，对吧？”
“这倒没错，”菲丽丝点点头，“没有魔力支撑，如此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行动。”
“所以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也能找到让她们的灵魂重回梦境世界的方法，”罗兰仰起头，望向深邃的碧空，缓缓说道。
菲丽丝沉默了片刻后，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去，“嗯……说不定她们会等到那一天。”
……
被大雪覆盖的西境丛林对洛嘉来说是一种全新的视觉体验。
她不止一次听旅行商人说过雪是什么模样的，脑海里亦把它与冰冷的白砂划上了等号，但亲眼见到时才发现，雪远比砂砾要细腻得多，也洁白得多。就算是银川里最纯净的河沙，也不及随处可见的积雪无暇。
整个世界仿佛换了一层颜色。
尽管邪月已经结束，不过灰烬告诉她，想要真正等到化雪，至少还得半个月左右的时间。
这很好，她想，如此一来就能看到一座纯白色的雪城了。
航行过程中，能做的事情几乎没有，洛嘉把钢铁大船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始终没能找出它能无风自动的原因。这个问题即使询问安德莉亚，也没能得到确切的回答，只知道有一台不停烧着开水的机器在拖曳船体，至于具体是怎么拖的，被告之只有罗兰陛下和安娜小姐才清楚。
前者不谈，后者也算是灰烬口中的「无冬战力榜」上的一员。
能力强大，同时又学识渊博，狂焰三公主对安娜这个名字的印象又加深了几分。
只不过同安德莉亚谈到这一点时，招来了后者不屑的嘲笑。
“战斗能力排行？”她翻了个白眼，“人和狼是不同的，一个人再强大，也比不过群体的力量。单轮个体的强弱，岂不是跟低等的野兽一般见识？”
“狼也是群体行动的，”洛嘉纠正道。
“好吧，那就换成其他动物，比如老虎、雪豹之类……”安德莉亚咳嗽两声，“总之，安娜是无冬城一切力量的根源，第一军之所以能摧枯拉朽地击溃看门狗和铁鞭氏族，很大一部分都是借助了安娜的能力。而且我猜她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她差点输给了一名普通人的事情吧。”
望着惊讶的狼女，她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而那名普通人，正是握着安娜打造的武器——剥离这些来谈战斗能力，根本毫无意义。如果你想变得更强，我建议你向陛下申请一套专用的武器，”说到这里，安德莉亚拍了拍背后的长枪，“如果能把那些大管子装到你变身后的背上，保管比任何战斗技巧都有效。”
虽然洛嘉并不怎么认同这个说法，但还是将此建议默默记在了心里。
毕竟父亲常说，多听多看是正确的做法，可也不要轻易忘了自己的初衷。
由于逆水行舟，加上河水暴涨，铁船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在进入西境的第五天，狼女看到了一只漂亮而健硕的鸽子。
它在空中盘旋数圈后，径直朝船头的灰烬飞去。
正当她以为中午可以加餐时，却发现后者笑着掏出一把炒熟的干粮，掰着喂给对方。而鸽子亲昵地蹭着灰烬的脸颊，像是与久未见的老朋友般。直到它开口说话，洛嘉才意识到这是一名女巫。
“咕，咕咕！”
“知道了，告诉提莉殿下，我很快就到。”
“还有我！”安德莉亚不甘落后道。
“咕！”
鸽子点点头，随后展翅升空，很快消失在西北方向。
“她是……”洛嘉问道。
“麦茜，和你一样，是能够变化全身形态的女巫，”灰烬回过身。
原来如此——等等，诶？不是说好了麦茜变身后的模样是一头模样凶狠丑陋但力量狂野强悍的巨兽吗！为什么会是一只鸽子！？
就在三公主还未回过神来之际，灰烬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准备收拾行李吧，我们很快就要抵达无冬城了。”
伴随着低沉的汽笛声，罗兰号平稳地停靠在码头边。大概是这艘船以大酋长名字命名的缘故，洛嘉走下栈桥时，发现码头上来来回回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向大船方向举起了右手。
而船上的第一军士兵也以同样的姿势回复众人。
那应该是一种特殊的礼节。
只不过和她见过的礼节都不相同，两边似乎没有一方处于下位者的境地，无论是施礼还是受礼，双方都是等同的……这令她有些难以理解。如果双方地位一样，又何必要行礼？在她看来，跪拜礼也好，握拳礼也好，总有一方为受礼者，这样才能表达出敬仰与服从的意思。
而且她还注意到，就连在码头旁玩耍的孩童都摆出了同样的姿势，并且把胸膛挺得老高。在这一过程中，没有一人的神情是卑微而不甘的，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了喜悦与活力。通过这样的礼节，他们似乎完成了一次难以言喻的沟通。
“这是军礼，”灰烬主动开口道，“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还以为是罗兰.温布顿强制要求领民如此，后来才发现并非像我想的那样。”
洛嘉惊讶地挑了挑眉头，“跟这艘船叫罗兰号无关？”
“没错，只要有搭载了第一军的船只靠岸时，他们就会自发地举手行礼，因为这代表着又一批远征境外的家人安全返回了。”
“可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一家人，”三公主迟疑道。如果是家人迎接，不应该更加激动吗？而且士兵基本全是男性，而码头上的女子寥寥无几，难道他们每个人都恰好有个兄弟？
安德莉亚耸肩道，“第一军的所有成员都来自无冬城，这意味着不仅大多数居民家中有人参军，邻居街坊中也有不少。这跟四处讨活的佣兵，以及强征来的民兵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一种充满荣誉的工作。他们庆贺别人家的孩子归来，也会有别人替他们庆贺自己的亲人平安抵达——这大概便是陛下所说的「人民军队」的含义。”
全由领民构成的……军队么？
狼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跟着女巫一行人进入了无冬城。
这座号称灰堡新王都的城市第一个给她的映像便是整齐，除开络绎不绝的行人外，无论是房子还是街道，都是呈直线排布，就连大路两旁的树木都是如此。这种紧凑的布置让她感到了一丝压抑，尽管看上去壮观无比，却没有了铁砂城那般自在。
而且令她失望的是，无冬城里看不到多少积雪，连脚下的坚硬路面都是干燥的，只有在枝桠与屋顶上，才能瞧见些许残余的白雪。
游历一座纯白色雪城的希望落空了。
当然，此地也不是全无优点。
洛嘉发现，街道旁的部分房子上方挂着巨大的牌匾，上面写着五花八门的标示，例如老猎户皮革、草纸屋、北坡宝石行等等……尽管许多横牌仍处于空白状态，但光是这些就已经令她目不暇接了。
而且每个路口处竟然还竖立着指示牌，不仅标出了各条岔道究竟通往哪里，更是把对应的街道都标上了名字。
例如她现在所走的，便是光辉大道。
狼女很快意识到，这对于首次踏足无冬城的陌生人来说大有帮助。通过这些标识，她能很快记住城市的大致模样，知道哪里可以买卖货物，哪里可以投宿过夜，从而免去了求助于当地蛇头或老鼠的麻烦。
同那些往返于极南境的旅行商人交谈中，她听得最多的便是初到一地的开拓故事——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总是充满了艰辛与挫折，暴露外来者身份的同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等于把自己放在了弱势的处境上。
而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便极大方便了初来乍到者，哪怕是她，在看到路牌指示时，也感到了一股莫名的亲切，就好像城市在欢迎她的到来一般。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眼前这些繁华而忙碌的街巷也显得理所当然起来。
可惜洛嘉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欣赏这座异乡之城。
灰烬很快将她带进了领主城堡，在大厅中等待了没多久，一名侍卫便带来了灰堡之王的回复，“跟我来吧，陛下同意见你了。”
不知为何，洛嘉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她暗地里深吸了一口气，跟着亲卫登上三楼，随后独自走进一间通透明亮的书房中。
摆放在落地窗边的红木桌后，靠坐着一名年轻得令人惊讶的男子，他穿着一袭素色长袍，灰发披肩，既没有佩戴冠冕，手指上也没有扳指或宝戒。把玩一支鹅毛笔的同时，他亦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这就是搅得极南境翻天覆地的大酋长？
洛嘉一时难以把对方同自己预想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在她心中，一个学识广博、且具有不凡武学理念的人，应该是迈入不惑之年，额头上已出现皱纹，胡须扎出的小辫长及胸口，并拥有深邃目光的长者。就算北国人不喜欢把胡子扎成长辫，也不应该年轻到这个地步啊！
她此刻才惊觉自己遗漏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在仔细打听无冬城强大武者之余，忘了询问大酋长的情况。
犹豫片刻后，三公主决定还是按照莫金人的规矩行礼。
抖了抖耳朵，她双膝触地，缓缓趴伏下来——毕竟灰发是灰堡王室血脉象征的说法，洛嘉还是听说过的。
“你就是狂焰氏族的神女，对吧？”对方并没有故意让她行礼太长时间，额头刚碰到地面，他便开了口，“起来吧，贤狼，欢迎来到无冬城。我是罗兰.温布顿，灰堡国王，当然也是你们的大酋长。”
贤狼？洛嘉暗地里微微皱眉，这是什么叫法？狼还分贤不贤的？
不过她很快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就当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我的名字是洛嘉.焚火，陛下。至于神女的称谓……既然到了这里，还是叫女巫比较合适。另外，我的父亲古尔兹.焚火托我代表狂焰氏族向您致敬，愿您的统治与绿洲一样长久。”
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得到回应。
暗自疑惑之际，狼女悄悄抬起视线，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长耳朵上。
这让洛嘉的心顿时往下一沉。
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模样，在铁砂城时，她就没少听过狼形怪物、半兽人、神弃者之类的说法。那时候她好歹是氏族之首的三公主，这些话通常只是背地里流传，并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出来。
但此地不是铁砂城，她如今也不再是狂焰公主，没有了氏族的保护，她很快就要独自面对这些刺耳的话语了。
“你的耳朵……还有尾巴，都是真的？”大酋长一副欲言又止，却终究没能忍住的神情，“它们需要魔力维持，还是已经成为了你身体的一部分？”
洛嘉咬了咬嘴唇，掀起自己的头发，将一侧空荡荡的脸颊展示给对方——原本应该是耳朵的地方已变得平坦光滑，其答案不言而喻。“我没办法将它们收回去，陛下。虽然它们看起来怪异无比，但却是我真实的模样，我不想将这些缺陷遮掩起来……如果您要求的话，我会尽量减少暴露在众人视线下的时间，以免吓到他们。”
尽管已经做出了直面自我的决定，可这种时候，她心底仍会涌起一丝自卑感。神女原本被莫金人视作力量与美貌的接合，乃各个部族的天骄，几乎受到青年武士们的一致追捧，然而她却偏偏是一个例外。
不止觉醒后无人问津，就连氏族里都出现过质疑的流言，这也是父亲为什么决心让她接任族长之位的原因。洛嘉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战斗训练上，平常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听得多了，总会受到些影响。
当然，这些情况都在她的预料之内，既然选择了要走的道路，无论遇到何种阻碍都不应轻易放弃。梦境中那条一往无前的沙之路，已为她指明了方向。想到这里，狼女不由得把胸膛挺得更直了些。
“怪异？”大酋长咂嘴道，“为何这么说？”
“诶？”暗自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洛嘉不禁一愣，“不是因为……”
“它不像普通人的耳朵？”罗兰耸耸肩，“普通人还没有魔力呢。再说它们完全没有影响到你的行动和听觉，又怎么能算作缺陷，最多只能当成身体的特点罢了——而且还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特点，你不觉得，这双耳朵看起来非常漂亮吗？”
“咳咳，陛下，请注意你的言辞。”与此同时，对方身后传来了一位女子的声音，尽管压得很低，但仍被她捕捉到了。
不过洛嘉此时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大酋长的话所吸引，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漂亮？
她觉得这个词根本不可能用在自己身上，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原本酝酿好的情绪不知不觉泄去大半，并感到有股热流涌上了脸颊。
半人半兽怎么可能会漂亮？
“总而言之，我不会要求你将它遮起来，或是尽可能带着兜帽出门……你大可按自己的想法行事。”罗兰接着说道，“也许有人会指指点点，不过时间长了，他们会慢慢接受的。大不了让索罗娅绘制一套关于你的连环画，或是加入星花剧团演出一部戏剧也是不错的方法——毕竟成为偶像是令民众快速熟悉你的最佳途径。”
连环画？星花剧团？偶像？洛嘉感到自己的大脑快要转不过来了，除了呆立在原地外，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好在这时候，对方总算把话题转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上。
“对了，听灰烬说，你来这里是为了对抗魔鬼？”
狼女松了口气，“同时也是为了磨炼技艺，陛下。听说无冬城有一名叫娜娜瓦小姐的女巫，可以治疗战斗中所留下的伤势，这对于一名武者而言尤为重要。您应该明白，能够毫无顾虑地累积战斗经验是每位武者梦寐以求的事情。当然，我除开会为您对抗那些强敌外，也会全额支付治疗费用的。”
“原来如此，”罗兰点点头，“如果你愿意加入女巫联盟的话，以后大有机会和它们交手——”
“但我更希望单独作战，陛下，”洛嘉轻声打断道，“就像佣兵那样，除了战斗之外，我不想被其他事情分去心神。”
她清楚这些不过是借口，真正的目的只是不想在尚未完全了解北方王国的情况下向大酋长效忠。她没有忘记自己沙民的身份，若对方无法做到在灼火之地时许下的允诺，南迁的沙民迟早也会与灰堡割裂开来，倘若真到了那一刻，灰堡之王便会成为她的敌人，因此她不能轻率地做出决定。
“是么……”罗兰思索了片刻，随后略显遗憾地摊开双手，“那么我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
“为什么？”洛嘉惊讶地问。按照她的想法，一个技艺高超的雇佣兵在任何地方都应该是抢手的存在，何况她还根本没有谈及费用！不仅免费作战，还自费治疗，这简直是白送上门的好处，他居然拒绝了！这怎么可能？
“因为我们面临的是一场全面战争，而不是几个部族间的小打小闹。”
他是在说沙民的战斗都是儿戏么！洛嘉顿时感到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她竖起尾巴，刚想要开口反驳，对方却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应该已经跟灰烬交过手了吧？她的实力如何？”
狼女强行压下心中的不满，忿忿回道，“十分强大，即使在极南境，也是一流的战士。”
“这便是超凡女巫的力量，”罗兰缓缓说道，“而再进一步，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超凡之上。后者完全突破了人类身躯的极限，之后的成长再无任何阻隔，与超凡者之间可谓相隔天渊。”
超凡……之上？洛嘉不禁被他所说的内容所吸引了，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境界，就连灰烬也只能仰望？
“然而三位超凡之上、几十名超凡者、还有数以千计的战斗女巫，都没能挡住魔鬼的攻势，一个庞大的帝国也随之土崩瓦解、烟消云散。现在，则轮到我们了。”大酋长口中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她心头响起，“我无法答应你的原因很简单，这不是一场一对一的公平角逐，而是决定了两个文明谁能延续下去的存亡之战。哪怕个体能力再强，单独作战所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去送死。”
……
洛嘉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城堡的了，她有些茫然地站在街头，望着周围的人们匆匆而过。
这次见面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按照她的设想，大酋长首先会对她半人半兽的怪异模样产生排斥，刻薄的君王会直接表露出来，而城府较深者则会面无表情。不过当她道明自己的来意后，对方的态度会有所转变，毕竟一个免费的武者在哪里都应该不嫌多，更何况她还答应帮着无冬城与魔鬼作战，这种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谁会拒绝？
然后她会在城堡区里居住下来，或者被当作氏族客人安置在内城旅馆中。接下来通过灰烬，她将逐步认识更多的女巫，特别是那些战斗好手，当然也包括娜娜瓦小姐。虽说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理睬她，但总有人会像她一样，希望能和不同的对手过招，从而增长自己的技艺。这种比试对双方来说都有好处，至少比闷头打沙包要有效得多。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她便会前往魔鬼出没的地方，开始挑战自我的修行——听灰烬说，这些敌人就隐藏在渺无人烟的西北蛮荒之地中，不过她并不惧怕野外生存，也不在乎对方藏得有多么隐蔽。狼本身就是荒野的主宰，而极为灵敏的听觉和嗅觉则能帮助她找到对手的老巢。
然而结果却完全颠倒过来。
自打觉醒以后，洛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她的耳朵漂亮——即使是对她没有丝毫嫌弃的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也是：「如果你没有这些异于常人的部分，绝对是铁砂城里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
狼耳朵……真的会好看么？
这话让当时的她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后续谈话的每个反应都慢了半拍。大酋长没有嫌弃她的模样，却拒绝了她不计回报、主动参与魔鬼作战的请求。直到离开城堡，她都没能彻底回过神来。
不，不，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挫折，洛嘉拍拍脸颊，深吸了口气，只要坚持自己的道路，便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她在心里安慰自己道，仔细想想，大酋长不答应也没关系，对最初的计划并没有太多影响。她依然可以自行了解这座城市，了解魔鬼的底细，结识其他女巫，大不了就是慢一点。对方虽然拒绝了她的请求，却没有对她做出任何限制，还说改变主意后随时都可以申请加入女巫联盟。她本来就打算单干，这样说不定更好。
想到这里，洛嘉头顶耷拉的耳朵又竖了起来。她摇了摇尾巴，用力握紧拳头——没错！魔鬼真有这么强的话，大酋长又怎么可能把王都设在这里，如果它们从西北边过来，首个遇见的人类城市就是无冬城。没有把握战胜魔鬼的情况下，不应该离危险之地越远越好么。
还说什么「我不想让你去送死」，看似是出于关心，实际上有可能只是唬人也说不定。没有交手之前，谁死谁活还一定呢！倘若她真受了伤，大酋长难道还能命娜娜瓦小姐拒绝给她治疗不成？如此一来，这句话就等于自扫颜面了。
狂焰三公主感到自己再次振作起来。
她身上还有一百多枚金龙，单住旅馆的话根本花不完。哪怕治疗费用惊人，也不可能一次收取个几十枚，包上吃喝、衣饰、草药、荒漠向导等开销，一人生活上好几年都没问题。她就不信没了灰堡之王的支持，自己就无法去找魔鬼的麻烦。
心中有了打算，洛嘉顿时觉得安心了不少，她环顾四周，开始打量周边房屋上的横牌——既然决定徐徐图之，首先要做的便是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不过目前天色还早，她并不急于一时。毕竟，她现在已经顺利抵达灰堡西境了，按照莫金沙民的习惯，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那么酒馆就成了她的第一目标。
洛嘉还没走出两步，便被一块精致的牌匾所吸引住了。
只见木板上画着几个栩栩如生的玻璃杯，里面盛着五彩缤纷的饮料，还有些许叫不上名字的水果作为点缀，看上去就让人想要畅饮一番。
杯子下面则是店家的名字：伊芙琳的百味酒屋。
在牌匾的另一端，还写着一行小字：混沌饮料新品上市，首杯价格五折，欢迎品尝。
混沌饮料？
洛嘉挑了挑眉毛，两个明明不搭界的词，却被硬生生安在一起，起名人的水平一定不怎么样。若是没喝过，谁知道这是什么酒水。难怪刚开卖就要打折，不然估计根本卖不出去。
但店名明确无误地告诉她，这确实是一家酒馆。
罢了，既然号称百味，想必总有其他酒能喝，她心想，而且此家店铺看起来宽敞明亮，进出的人也不少，味道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洛嘉摸了把怀里的钱袋，转身朝酒馆走去。
……
“她说的并非全是真话，”夜莺一边嚼着鱼干一边说道，“特别是不愿加入女巫联盟的理由那里——我能感到她心绪波动得很明显。若要保险起见的话，最好让温蒂找她进行一次十问测试。”
“那是申请加入时的审查程序，”罗兰笑着摇摇头，“她都没有提交申请，自然没必要查得这么严。而且……洛嘉来无冬城的目的是为了对抗魔鬼，磨炼自身，这一点你能确认吧？”
“这部分听起来倒是没有说谎，”夜莺撇撇嘴。
“那就行了，女巫联盟成立的初衷便是让你们有一个归宿之所，强迫他人加入没有意义，何况刚来到一座新城市，心有提防也十分正常，就随她去吧。”罗兰故作大方地挥了挥手，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只是心中仍感到有些许遗憾。
特别是在欣赏那双左转右转的毛茸茸长耳时，他颇想把狼女叫过来摸上一把。还有对方总是不自觉晃动的尾巴也是……他一直很想知道，是不是抓住尾巴根部时，就能如前世所得到的经验那样，令其浑身无力，手脚发软。
不过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层出不穷的念头。
毕竟他代表的是一国君王，基本的威严和仪态还是要维持的，绝对不是因为夜莺就在身边的原因。
正当罗兰打算去「奇迹大楼」项目现场查看下施工进展时，市政厅总管巴罗夫忽然敲门走了进来。
“陛下，联合商会的人已经到了城堡区，他们希望得到您的接见。”
罗兰思索了一会儿，才记起联合商会正是在他主导下捣鼓出来的一个合作供销组织，其主要成员都是峡湾几个大岛的豪商。
去年秋天的谈判虽然达成了基本的共识，但那时候伊芙琳生产的混沌饮料还远没达到可以批量销售的份额，因此各个商会仅带回去了数瓶样品，并未开始正式售卖，这一回他们应该就是为此事而来。
由于冬季攻势与沙漠行动计划，以及整个西境都在为王国统一而备战，他一时间把联合商会的事抛到了脑后。现在对方主动找上来，倒省了他不少功夫。
“领他们去会客厅吧，我随后就到，”罗兰吩咐道。等巴罗夫应诺离开后，他又转向夜莺，“去通知下提莉和温蒂，让她们也到城堡来，这毕竟是女巫联盟与沉睡岛合作实施的第一桩生意。”
走进会客厅，几名商人立刻站起身来，向他躬身行礼。
除开老熟人玛格丽、弦月湾商会的加摩尔和玛尔兰外，其他几人的名字罗兰回想了下才记起来，分别是浅水城商会的尼伯龙与落日岛商会的埃提耶。
刚一坐下，尼伯龙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陛下，上次带回去的样品引起了岛上商人极大的轰动，但凡尝过一口的，没人不夸赞它的新奇味道。我敢打赌，只要开始售卖，混沌饮料一定会成为峡湾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商品！”
“而且它不单单只是喝的饮品那么简单，”埃提耶附和道，“例如那瓶火红色的辛辣味果汁，虽说喝上去不怎么解渴，但浇在蒸鱼或烤肉上却格外鲜美；同时也可以用来驱寒和提神，效果比您的白酒还要有效——至少后者喝多了容易晕头转向，无法在行船时享用，而前者则完全没有这个问题！”
“的确，”玛格丽笑着点点头，“不止是那些商人，就连不少探险家都注意到了混沌饮料。毕竟能够驱寒保暖，又没有副作用的饮品在遭遇海难时说不定能救他们一命。”
“因此我建议把不同的混沌饮料分成不同的价格，”埃提耶接着说道，“像这种具有特殊效果的产品，只要稍加宣传，完全能卖出更高的价格——更何况它们还是喝一瓶少一瓶的。”
这显然是把它当作功能饮料来使用了，罗兰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果然，能在峡湾做大的商人，都有着不错的营销眼光，通过少量样品就意识到了这其实是一个五花八门、差异明显的商品总类。对于此类商品，针对特性分开定价才是最能压榨其价值的做法。
“既然反响如此不错，那么我们就可以按之前签订好的契约进行下一步销售了，”罗兰抚掌道，“无论是订购金额，还是分区销售比例，这些各位应该都已无异议。不过提货需要预付三成货款，你们应该带够了金龙吧？”
由于联合商会的主要条款在年前便已谈妥，因此并没有太多细节需要详谈。他邀请提莉来此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见证这一结果，以表明自己未在分成金额上作手脚。毕竟对方不仅答应了今后留在无冬城，还允诺将沉睡岛的女巫分批迁往西境，他也得展现出自己的诚意来。
按照邪月时的“双赢赌约”，无论是预付款还是最终的销售金额，都会有三成属于奖励基金，归市政厅、女巫联盟以及沉睡魔咒共有。
“当然，陛下，”尼伯龙咧开嘴角，“这次我的船上可是连一箱货都没有装，除了匠人和水手外，剩下的都是黄灿灿的钱币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查验下货物吧，”罗兰微笑道。
……
为伊芙琳专门建造的饮料厂就位于酒精工厂对面，不过与其说它是厂房，倒不如说更像是一间防守严密的仓库。
它占地不大，首层仅有一百多平米，本身为砖混结构，四面无窗，唯一的出入口是一扇厚实的铁门，门外还有第一军的新兵负责看守，俨然一副军事要地的模样。
罗兰带着商人们穿过院门，走进这间平屋，顺着楼梯步入地下室，众人的视野瞬间开阔了不少。只见地下的面积要比地上大出三四倍左右，一排排木架整齐排列，宛如一座庄园酒窖。为了避免火灾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这里既不允许使用明火，也没有接通电线，而是采用天井采光来提供照明，因此仍显得有些昏暗。
每排木架上满满当当地横置着两层圆木桶，当然并不是每一个桶子里都装有混沌饮料。伊芙琳每天只能变换出一桶的份量，到目前为止也不过百余桶而已——另外还得减去那些罗兰独吞掉的、以及每月分发给女巫联盟成员的份额。
罗兰敲了敲桶身，里面顿时传来沉闷的声响，“这儿一个月可以提供二十桶混沌饮料，平均算下来的话，便是每个商会五桶。不管你们多久卖完，只要产量不发生变化的话，都是这个数，所以三个月来一次或半年来一次都一样。这一趟你们能提走的饮料共计一百桶，都在第一排木架上了，如果验货没有问题的话，我会派人运至码头区的。”
“您不让我们试下味道吗？”加摩尔惊讶道。
“这可不是酒，越放越香醇。”罗兰耸耸肩，“有些混沌饮料的确能存放很久，但不代表每一种都是如此，因此酿造出来后，首先要做的就是灭菌封存。”
“灭……灭菌？”
“它们和食物一样会腐败，天气越热坏得越快，而灭菌可以抑制这一过程，至于怎么做到的你们无需了解，只要知道一旦打开木桶，里面的饮料就无法一直维持在最佳口感了。”他摊手道，“你们可以选择尽快售出，或者重新保存——只要放在阴凉避光的地方，一两个月内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正如埃提耶所说的那样，混沌饮料每一批都不尽相同，总会有一些卖得比其他口味更好，这样让我们怎么挑选？”加摩尔面带犹豫道，“您能否命人把每桶都分成四等分，再进行封存？这样大家便无需为选择哪一桶而发愁了。”
那样索罗娅和莉莉的任务可要翻上好几倍，罗兰心想，对于这种占用工业生产资源，对自己又没明显好处的事情，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好。“无菌封存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均分成四份后，每个商会手中少而繁杂的存量亦对售卖不利。至于口味嘛……”他顿了顿，“光是灰堡一地，北境和西境的酒水需求就截然不同，这里不受欢迎的味道，在另一座城市可能大受欢迎，这点对于经常倒运货物的你们来说，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呃，这……”加摩尔一时语塞。
让你们先尝味道是不可能的，不然光是分配和协调货源就够麻烦的了，何况契约上是以桶计价，又没强制规定进货数量，万一暂时缺乏受众的口味无人问津，那无冬城岂不是亏了么。罗兰暗自撇撇嘴，毕竟对于伊芙琳来说，每桶付出的魔力都是相同的。
“总之，味道并不是重点，而在于销售的方式——充分开发每种味道，使其找到合适的买家，才是你们该做的事。”罗兰拍了拍酒桶，“来，挑出你们中意的混沌饮料吧。”
尽管颇有些强买强卖的意味，但峡湾商人们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选法。他们都知道，如果现在退出，其他人只会连同那一份一起吞下——面对没有替代物的商品，这点小小的让步算不了什么。
而且他们也不得不承认罗兰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之前带回去的样品尽管口味差异明显，但都不是市场上的果酒或其他酒水能比拟的，区别只是赚多赚少而已。何况大家负责销售的地区都不一样，形成竞争的可能性不高，进一步降低了选到下等品的风险。
看着加摩尔等人围着木桶来回打量，甚至用鼻子贴上去嗅嗅，试图找到些残留饮料的模样，罗兰心里暗笑不已。别看这些桶子外形普通，里面却贴有一层索罗娅绘制的薄膜，完全隔绝了内外空气，光靠鼻子肯定是闻不出什么差别的。
趁着众人挑选混沌饮料之际，他不动声色地将玛格丽叫到了一旁，低声说道：“十号和二十四号两边的几个桶子里，所装饮料的口味还算不错，至少我个人很喜欢。”
后者露出惊讶地神情，“陛下……”
“就当作谢礼吧，”罗兰轻笑起来，“如果不是你最初带来的那批商人团，说不定西境还得多花上两三年才能有如今的模样。虽然一开始你的目的并不是想和边陲镇做生意，但镇子依然受益匪浅，所以这点报偿算不了什么。”他顿了顿，“当然，只有这一次——毕竟如果你每次都抽到好牌，其他人怎么都会心生怀疑的。”
他说的这些基本都是事实，当时的蒸汽原型机既笨重又难以操作，只能用于最简单的排水和拖运工作，在西境并没有太多销售市场。若非她将其介绍给了银光城矿产商人，从而打开了一条高利润商路，前期的原始积累恐怕还要难熬许多。
何况玛格丽商会所负责的销售区域是灰堡大陆，先用味道上佳的品种占领本地市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我就收下您的谢礼了，”女商人并没有做过多推辞——在待人处事上，她确实颇有些雷霆的影子，爽朗大方，同时不拘小节。微微抚胸朝罗兰行了一礼后，玛格丽掩嘴笑道，“既然收了您的礼物，我也不能没有任何回馈，就先向您透露一个好消息吧。”
“哦？”罗兰挑了挑眉头。
“您提到的最初那批商团，也就是我的老朋友霍格，近日也打算拜访西境。”她压低嗓音，“不过从他的来信看，这次可不止是他一个人来——您出售的那些机器已经在王国中部地区传开了，现在几乎所有矿山商人，都在向他打听那套轨道运输系统。没准半年之后，您的工厂就得整天忙碌个不停了。”
“是么……”罗兰稍稍一怔，随后微笑着点头道，“看来的确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消息。”
不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当听到这个消息后，他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由衷的成就感。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过去两年时间里，他一共售出了近百台蒸汽机，其中王国内只占到三成。在灰堡工业公司成立之初，单月产量仅仅是惨不忍睹的两到三台，即使领地自身的需求都未满足时，他也依然将其中一部分售往银光城，所期待就是这一天。
数量如此稀少的源动力对于工业革命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是一个信号，一到由人力向机械转变、生产方式即将脱胎换骨的信号。当所有人都注意到这股新生的力量，想要效仿追逐时，变革便开始了。
这种以利益为主导的变革几乎不可能被阻挡，它的效果比自己到处吆喝、推销产品要好上千万倍，所蕴含的能量足以改变整个时代。
而如今的无冬城也今非昔比，工业园一天的产量就相当于过去的一个月，三班倒之后还能增长得更多。最重要的是，大量接受完初等教育的学徒正源源不断地转化为工人——他们从未摸过铁锤，也没有打造过一把刀剑，却学会了如何用机器生产机器。只要时机一到，无冬城便能爆发出令这个时代瞠目结舌的生产力。
从玛格丽的消息中，罗兰仿佛看到这个时机已离他不远了。
……
两天之后，峡湾商人带着挑选好的混沌饮料离开了无冬城，巴罗夫则迫不急地抱着厚厚一叠本子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从老总管笑得都快要看不见眼睛的表情上，罗兰就知道此次收获一定颇丰。
不过翻开统计薄后，他并没有在入库金额一项上停留太久，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新进人口上。
按照上次会谈的约定，落日岛和浅水城将各提供三百名工匠，以换取五年内完成明轮船改造；而财大气粗的弦月湾则更是直接，用两千人和五万枚金龙购买一艘无帆钢铁大船。尽管两者的目的都是冲着造船技术而来，不过罗兰并不在乎这点小心思，反而把它当成了交易的筹码——只要愿意把人留下，不光是制造方法和工艺手段，连设计图纸都可以给他们。
因此他们这次也下足了功夫，根据巴罗夫的统计，峡湾此行所带来的工匠人数比约定中的还要多出一两成，而且大多数都是有着多年造船经验的老木匠，其意图不言而喻：既然无冬城不禁止技术外传，那么等到契约完成，除开那些被当作交易部分的人手，其余人则会把学到的东西统统带回峡湾。
可惜他们对新时代的技术一词并不理解啊。
罗兰忍不住扬起嘴角，要不了多久峡湾人就会发现，想要自己生产蒸汽轮船的话，就得从无冬城购买原材料、加工设备、关键零部件……到头来，只会更加依赖于灰堡，就像后世那些没有完整工业能力的小国一样。
他提起鹅毛笔，在这些匠人总数下面画了个圈，随后将统计薄交还到巴罗夫手中。
“好好安置他们，再叫上卡尔.梵伯特一起，根据工业园区目前的情况做一个财政计划，”罗兰吩咐道，“我们又要多建几个工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