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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那个女巫txt下载

    冬天对于大多数北地人来说都是没有收成的日子,特别是靠近赫尔梅斯高原的城镇。◎頂點小說,邪魔之月带来的不仅是连绵不断的雨雪,还有严寒、饥饿和死亡。但“假腿”怀特不一样,每年冬天,教会的使者大人都会找上门来,让他驾车去狼心王国边境跑上几趟,将受苦受难的孤儿们接上马车,载往旧圣城。

    这可是桩好交易,一趟下来差不多能赚到二十枚银狼,还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今年的邪魔之月差不多已接近尾声,这一车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大人,要不您去车厢里待着吧,外头这雪还要下上好一阵子,您不像我们天天吃风喝雪的,可别冻着了。”

    “这不算什么,”使者掏出酒壶灌了口,“新圣城可比这儿冷多了,在高原上,皮衣和盔甲都挡不住严寒,它们就像无孔不入的魔鬼,钻入你身体的各个部位。没有驱寒丸的话,那儿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地方。”

    “您说的是,”怀特连连点头,他没有去过新圣城,也不想去。只有坚冰和邪兽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不过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马车夫,他随时都能找到新话题,而这位使者大人要比上一任好讲话多了。“您这手套,是用来自灰堡西境的特产狼皮制成的吧?”

    “喔?你这都知道?”

    “嘿,大人,我干这活快三十年了,”怀特得意地说,“先是替男爵驾车,后来替伯爵夫人驾车,甚至还为狼心小公主驾过车。要不是出了场意外,把腿给摔断了,说不定现在还待在伯爵府呢。他们别的没有,金龙可多得是,什么灰堡的毛皮和银器,永冬的珠宝、峡湾的工艺品,一上车就说个没完,听得耳朵都起茧啦。”

    “原来如此,”大使点点头,“这就是你外号的来历?出什么样的意外?”

    “哎,是流民暴动。那群恶棍为了点吃的,什么都干得出来。”怀特吐了口唾沫,“当时他们包围了马车,我为了保护伯爵夫人,不得不催马狂奔,结果马受了惊,把我摔了下去,车也翻了。”

    “于是你摔断了腿?”大使好奇地问,“伯爵夫人呢?”

    “比我好,车厢里有软垫和厚棉被,只是摔得鼻青脸肿,”怀特忿忿不平道,“她爬出来跑了,把我丢在路上。我拖着断腿回家,花光了积蓄给自己换了条假腿,”他敲了敲那截露在裤子外面的铜棍,“但伯爵府却以我无法再驾车的借口将我赶了出来,那帮该死的贵族!”

    “真是令人遗憾,”大使顿了顿,“但神明没有抛弃你,你现在在为教会驾车。上天仁慈。”

    “是的,大人。上天仁慈。”不,老天若真是仁慈,就不该让我遇上那样的事,怀特想,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它没有拯救我。

    这时,车厢里传来了女孩子的哭声。

    “稍停下。”

    怀特拽紧缰绳,让两匹马逐渐停蹄,大使跳下车,绕到车厢后面。很快,车厢里响起了皮鞭挥舞的声音。

    可怜的孩子,他叹了口气,忍忍吧,这可是你们的救星。没有使者大人,你们连这个冬天都撑不过,只会变为街头无人看管的尸体。

    不一会儿,大使走了回来,爬上车辕,“走吧。”

    “您坐稳了。驾!”怀特抖了抖缰绳,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她们都是从狼心王国各地来的?”

    “差不多,王国各个城镇的教堂都会收容一些孤儿,特别是冬天衣食紧缺的时候,我们收纳的人会多上好几倍。单靠教会的修士根本顾不过来,所以也会委托车行雇佣一些信誉优良的车夫,来帮我们运送下。你表现很不错,怀特,我的上任对你赞誉有加。”

    “能参与这样的善行是我的荣幸,”怀特嘴角咧开了花,“大人,她们都会被送进修道院吗?恕我多嘴,虽然她们都是孤儿,但品性可不一样。有的人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什么都干过了,这样的人会不会污染圣洁之地?”

    “神明会做出裁决,即使有罪,她们也能获得救赎的机会。”

    “是吗?那可真是件好事。”怀特抬起头,望了望天色,“不早了,大人,我们要不要在下一个镇里过夜?明天天气不错的话,午时应该就能抵达旧圣城。”

    大使呵了口气,“找个旅店吧,带院子的,能停马车就行。你去给她们准备下食物。”

    “好咧!”怀特应道。

    这个镇子是狼心王国前往旧圣城的必经之路,他不是第一次来了,熟门熟路很快找到了之前经常住宿的旅店。把马车赶进院子,他接过使者递来的钱币,去给孤儿们买吃的。和往常一样,红薯粥是最合适的选择,便宜且味道还不错。看着她们分完粥后,怀特一瘸一拐地走回旅店,要了份黄油面包,坐在吧台前啃了起来。至于使者大人,肯定有更好的去处。

    若是十年前还未断腿的时候,他定会去酒馆点一杯葡萄酒,再找人丢上几把骰子——那个时候他手气一向不错。现在的话……怀特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钱袋,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傍晚时,他听到院子里有些响动。起身掀起窗帘,怀特看到醉醺醺的使者大人打开车厢门的锁,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便从里面拖出两名孤儿。而他身后还站着两人,看穿着打扮都是贵族模样。

    怀特放下窗帘,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目睹,上任大使也常这么干。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他想,比起一时的痛苦,还是忍忍吧。等到了圣城,你们就能迎来全新的生活。至少在修道院里,不用担心挨饿受冻。怀特打了个哈欠,沉沉睡去。

    天一亮,他便搭着大使继续前进。一路上十分顺利,两人比预计时间提早半个时辰抵达旧圣城。那里已经有教会的马车在等待他们,似乎这群可怜鬼还有一段路程要走,但那已和自己无关。

    “这是你的报酬。”大使抛过来一个布袋。

    怀特接过后倒在掌心中数了两遍,的确是二十枚银狼不错。他点头弯腰道:“希望来年再见到您。”

    大使没有答话,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怀特注意到,除了他以外,还有其它几辆马车也在干同样的活。或许是从别的王国送来的?他想,不过有一点很奇怪,从车上下来的,似乎都是小姑娘。教会收养孤儿时,只收养女孩吗?

    他摇摇头,将这些问题抛至脑后,驾车踏上归程。

    主教梅恩踏过一阶又一阶的环形楼梯,向地底深处走去。

    这是一处自然形成的天坑,深度至少能没过四座天之塔,直径约有二十余丈,塞进一座领主城堡绰绰有余。洞井内起初并不昏暗,高高的穹顶上留有天窗,光线透过一扇扇窗户窜入地下,在寒冰铸就的石壁上留下蜿蜒曲折的光斑。

    随着高度不断下降,光斑逐渐变暗,很快和石壁融为一体。但坑洞中心却反射出淡淡蓝光,越往下走就越明显,即使不持火把,也不会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困境中。

    脚下的楼梯如同一条环绕坑洞的小蛇,紧紧贴在岩壁上。

    楼梯板是花岗石削切而成,呈长方形,厚三指,够两人并肩而行。一端嵌入岩壁里,另一端悬空。为了防止意外跌落,悬空端头立有木栏杆,栏杆间用绳索相连。

    他没有数过这里到底有多少阶楼梯,但他知道,每一块石板的铺设都艰巨无比。教会的石匠们依靠绳索悬吊而下,在坚硬的岩石上敲凿出足够深的凹槽,然后把一块块石板塞入其中。每个动作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绳索滑脱或崩断坠入坑底的,足有三百人之多。

    若建在头顶的赫尔梅斯大教堂是教会不屈精神的象征,那么深藏在洞井底层的赫尔梅斯机关才是教会真正的核心。

    阶梯边的石壁上镶嵌着神罚之石,每隔一百步就会有一名审判军站岗守卫,机关内还有一队神罚军随时待命迎击入侵者。而穹顶和大教堂地板的夹层之间,埋藏着许许多多沙包和碎石。若是圣城防线失手,众人不得不撤离时,教皇就会启动陷阱,让砂砾和碎石将这里彻底掩埋。

    尽管梅恩不是第一次前往赫尔梅斯机关,但行走在半空中的感觉仍让他觉得头晕目眩。特别是向张望的时候,总会产生自己正在坠落的错觉。

    当双脚踏在坚实的地面上时,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天坑底部是一块巨大的圆盘形白色磨石,表面如同镜子般光滑,站在上面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经过工匠巧妙设计,从穹顶天窗**来的光线,在坑壁内多次折射后,会恰好汇聚在洞底的这块磨石上。即使没有燃起火把,天坑底部也不是一片漆黑。

    只有身处坑底才会发现,阳光并非是无色的。磨石被照耀后反射出淡淡的蓝光,抬头望去,整个天坑被这抹蓝光点亮,呈现出冷冽的色泽。仔细看的话,还能注意到光线较亮处有无数尘埃在飞扬,如同古书中记载的微小生灵。

    利用洞底山壁上自然形成的孔洞,教会将其打通连接,进一步扩大,建造了赫尔梅斯机关。也多亏了这些四通八达的孔洞,使得此地空气流通畅快,完全没有置身地底深处那般腐朽沉闷的感觉。

    梅恩迈入机关大门,防卫力量顿时严密了许多。这里的审判军五人为一组,守卫着每道关卡——他们都是教会最为忠诚的武士,一旦接受了这个职责,所有人将在机关中度过一生,永远不能再回到地面。

    事实上只有他和教皇能出入机关,就连希瑟和泰弗伦两位大主教都无法涉足此地。

    但梅恩也不清楚,机关中到底有多少条岔路。除了这条正南方的主道,两旁还有许多分支通道,顺着它们一路走下去,往往会发现更多的分支。有些被教会利用起来了,而有的则干脆封死。他曾听闻过,修建机关时,有几名工匠误入了那些没有标注的岔道,结果在里面迷失了方向,再也没能找到回来的路。

    笔直的主道一直通往山体深处,每隔三十丈(约100米)左右,便设有一道关卡。梅恩知道每段关卡之间的机关所承担的任务不同。最靠外的一段是生活区,供值守在洞底的武士们居住。第二段是档案馆,用于存放文书、残卷和古籍。第三段是监牢区,关押着一些无法见光的犯人……和无辜者。

    越过三道关卡后,梅恩停下了脚步。再往前走,便是机关枢秘区,教会所有研究和发明都来自于那里,不经教皇同意的话,自己也无法擅自前往。担任大主教三年多来,他只进去过一次。

    梅恩转身向左,拐入了一条岔道。

    岔道很短,没多久他便走到了头,见到主教出现,守门的审判军立刻握拳击胸,“大人!”

    梅恩点点头,“把门打开。”

    门内是一条走廊,墙上挂着燃烧的松脂火把,像是黑暗中无数跃动的光点,沿着走道向尽头不断延伸。两旁并列排布着许多张厚实的木门,每个门板中间挂有一块号码牌。

    审判武士举起火把,走在前面引路。梅恩边走边注意着号码牌上数字的变化。当看到标记着三十五号字样的斑驳门牌时,他停下脚步,掏出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扭。锁头开启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洞底显得格外刺耳,走廊尽头传来隐隐的回声。仿佛是发出一道信号般,不少门洞后响起了哭嚎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仔细聆听的话,大多是些“快放我出去!”“救救我!”“求求您,杀了我吧!”之类的哀求。

    梅恩不为所动。他命武士守在门口后,走进房间,关上木门,将那些纷乱嘈杂的声音隔绝在外。

    隔着铁栏杆,主教看到了一名靠坐在床头的老者——或许他年纪并不老,但此刻已是头发斑白,额头上布满了皱纹。胡子许久没有刮过,几乎快要垂到脖子处。由于太久没有见过阳光,他的皮肤呈现出骇人的苍白,手脚枯瘦得如同竹竿。

    梅恩看了眼铁栏杆边的餐盒,里面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他叹了口气,“您应该对自己好点,教会不缺这么点吃的。您的三餐都是按国王标准制定的,除了没有酒之外。就连鱼肉,都是来自于碧水港的上好鳕鱼。您应该很熟悉它的味道吧,温布顿陛下?”

    老者片刻后才有了反应,他缓缓掀开被子,挪到床边,直视大主教。

    “如果你被关在这个鬼地方,还能吃得下东西吗?”他开口说道,声音浑浊不清,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了般,“半年了,被困在这里半年,什么消息都没有……我的儿子怎么样了,我的女儿呢?”

    梅恩注意到墙壁上到处都是刻痕,似乎是用指甲扣出来的。对方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计算日子的?

    他搬了张凳子,面对国王坐下,“您非得问这些会令你不愉快的事情吗?”

    “……”对方沉默了半响,“我已经没有用处了,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吧?”

    “是。”

    “那么一个垂死之人,还用计较愉不愉快作什么!在死之前,我只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到最后一句话时,温布顿的声音已近乎低吼。

    他终究忍不住了,梅恩想,不管怎么说,作为一名国王,他的气概和风度都已足够到位。被虔诚者替换后送往赫尔梅斯的途中,他多次设法脱身。囚禁于此时,他也没有陷入疯狂,而是试图通过交涉来换取自由。没有谩骂,没有歇斯底里地吼叫,这在机关监牢中实属罕见。如果不是计划不可能更改,他真不愿意把这样的人浪费在对内的阴谋中。

    或许自己亲自前来,也存着告知他近况的想法吧,主教想,不然只需要一个命令,就会有审判军替自己了结他的生命。

    “您的大儿子,戈隆温布顿死了,”梅恩缓缓开口道,“被您的二儿子提费科温布顿判处斩首之刑,罪名是谋反弑王。您的三女儿嘉西亚温布顿在南境**,自封为碧水女王,和提费科的战争不可避免。至于四儿子和五女儿,我们没有获得太多消息。大概……他们还活着。”

    “你在说什么,谋反?**?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争王令,”他一字一句说道,“将你的孩子们分派到各地,宣布谁能将领地治理得最好,谁就是下一任国王。”

    温布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久,他才低声道,“为什么?你们趁着祷告日下手,把我带进隔间,扒光我的衣服……和神罚之石。你们用女巫将我置换成他人,你们明明可以慢慢占有这个国家,让教堂矗立在每一处城镇。为什么要发布争王令这种东西!我,我根本不可能……咳咳,”讲到激动处,温布顿佝偻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我根本不可能发布这种会引起孩子们自相残杀的命令,对吧?梅恩在心里替国王补完,“或许您不会,可您的孩子们不一定会如您所愿。他们长大了,也会有自己的想法。比如您的三女儿,嘉西亚,早在五年前就得到了碧水港,即使没有争王令,或者说,等到您自然死去,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戈隆登基而无动于衷吗?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时间徐徐图之,您应该也注意到了,女巫的能力不是永久的。”

    “该死的,他们互相打起来对教会有什么好处吗?教堂会因此陷入火海,信徒也会在战争中丧命,王国将乱作一团……”说道这儿温布顿忽然一愣,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难道,你们想要——”一阵更为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国王的话,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后,他的声音变得细若游丝,仿佛那阵咳嗽消耗了他全部精力,“你们……想要消灭王室。”

    “正是如此,不过更准确的说法,是王权。”梅恩忍不住在心底称赞道,多么敏锐的判断力。在这座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了快半年,不丧失神志就已经算得上意志坚定,还能思考的,历年来一只手都可以数得出来,“王权会阻碍教会的发展,无论它多么弱小,总是会如幼苗般慢慢长大。只有将它连根铲除,教会才能真正得到这个王国。”

    “……”温布顿的神色一下苍老了很多,或许此前只是外表上看起来年迈,现在就连精神也衰落下来,他眼中的光芒变得暗淡了。

    “灰堡是大陆王国中面积最大的一块,兵源众多,正面战争对教会不利。我们为此策划了很久。您的王国在内战中必定会损失大量战士和佣兵,只要持续两至三年,我们的审判军就能轻易地拿下灰堡全境。您不必太过悲伤,亡国之君并非只有您一人,其他三国也一样。以后,大陆将不再有四大王国之分,晨曦、狼心、永冬,还有灰堡,都将消失。这片广沃的土地上,只会有一个政权,那就是教会。”

    温布顿沉默了,这个靠武力从兄弟手中夺得王位的人此刻已像是失去了生机,即使是梅恩也感到了一丝不忍,但心中没有丝毫后悔。教会同样为此付出了很多——大批杰出的信徒甘当棋子,奋不顾身投身于这场布局中。

    扮演温布顿三世的人正是审判军中一名虔诚的审判长,他信仰坚定,对教会绝对忠诚,原本将要接受神罚军的转化仪式。然而为了使命,他被女巫替换成国王的样子,毫无荣誉可言地死在了灰堡王都的寝宫里。他本可以把名字刻在赫尔梅斯教堂的纪念碑上,现在,教会却只能将他的姓名永远埋藏。

    原以为温布顿不会再说话,梅恩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准备让他喝下去时,他突然开口道,“诅咒……”

    “嗯?”

    “我诅咒你……我会在地狱深处等着你。”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梅恩必须聚精会神才能听清楚他说的话。

    “很遗憾,这个世界并没有地狱。就算有的话,那里也不属于我们。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延续。只有统一四国,教会才能凝聚起最大的力量,去战胜真正的敌人,否则的话……”主教说到这儿打住了,他看到温布顿的手已经无力地滑落,头歪向一边,胸口的起伏完全停息下来。

    这是一个王者的结局,却是我们全新的开始,他想。

    梅恩将瓷瓶收进怀里,起身离开。推开木门,走廊里静悄悄的,仿佛那些哭嚎声从来没有响起过一般。他对守在门边的审判军武士交代了几句善后措施,头也不回地朝机关外走去。

    叶子不知道自己这些日子是如何撑过来的,

    从蛮荒境返回绝境山脉的营地花费了她近半个月的时间。为了躲避邪兽,她小心翼翼地隐藏在粗壮的树干中,确认附近没有邪兽活动后才前往下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尽管心急如焚,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一旦被混合种邪兽发现,她无法单凭自己的力量逃过追杀。

    十余名姐妹倒在了魔鬼的杀戮之下,而其他姐妹们的能力根本不善于战斗,她们在铁手魔鬼跳入人群中肆意屠杀之际四散奔逃,但最终能有几个活着返回营地,叶子心里根本没底。她甚至不敢去想这个可怕的问题。

    走一路躲一路的行动方式对魔力消耗颇大,一天只能走出十余里,特别是还要预备晚上过夜所需要的魔力。身上的干粮吃完后,她就将一些野果转化为可以充饥解渴的食物。共助会徽记早已失去了保暖功能,她只能用树皮将自己包裹得更紧一点。想到还未成年就丧命于此的丝诺,叶子的眼泪便止不住滑落下来。

    更糟糕的是,到第四天晚上,她在树干中迎来的邪魔噬体——一连串的打击让她几乎忘却了这事。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突然从胸口绽放,并迅速蔓延到全身,一瞬间差点令她失去意识,把舌头咬得满嘴是血才强聚起精神来对抗痛苦。在邪魔噬体的阵阵折磨下,叶子也曾想过放弃,但想到那二十多名可能活下来的姐妹,或在营地等待她归来,或身受重伤,需要她的治疗和救助,她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好在这次邪魔噬体时间并不算长,当她从苦难中挣脱出来时,浑身上下已遍布裂口,流出来的鲜血把树干内都沾湿了。为了避免血液的味道引来邪兽,她不得不忍着伤痛,脱下衣服,前往另一棵大树。同时让光秃秃的树枝长出绿叶,再把绿叶制成可以御寒的衣服。在魔力的引导下,枝桠成了她的针,叶脉是她的线。

    一路上她未吃一口熟食,未喝一口热水。进入绝境山脉后,尽管给自己的绿叶衣服再添加了两层,手和脚都包裹的严严实实,但迅速降低的气温和没过脚踝的积雪依然冻伤了她的脚趾。就这样走走停停,拖着毫无知觉的双脚,她终于回到了营地。

    看到姐妹们熟悉的身影,叶子一头栽倒在地。

    转醒过来已是两天后,过长时间的失温导致脚部受创严重,草药也无法阻止不断扩大的坏疽,不得已之下,姐妹们切除了她左脚和右脚各两个损坏的趾头。

    叶子并没有太在意,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比起那些永远回不来的姐妹,她已经足够幸运。不过看到还活着的人双臂上缠满的白色布带,莫大的悲痛便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涌起。

    出发时四十二名姐妹,现在只剩下六人。

    大家安抚了叶子一番后,年纪最大的书卷向她讲述了一行人的经历。

    在自己和魔鬼缠斗时,非战斗能力的女巫趁机向营地方向逃跑。当天夜里她们便遇上了邪兽——一群野猪种。众人无力抵抗,只得四散而逃。被邪兽猎捕的那一批显然凶多吉少,但她们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到隔天早上,众人又被一只狼形混合种盯上,这次逃出来的仅剩下八人。好在进入绝境山脉后,邪兽没有再跟上来。

    回到营地没几天,两名姐妹先后出现了魔力反噬的症状。也许是因为共助会这次受到的打击过大,前景一片灰暗,两人都没能挺过邪魔噬体。而战斗女巫们迟迟没有归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们死在了魔鬼手下时,没想到叶子竟然回来了。

    “那么……其他人呢?红椒、追风、还有导师大人,她们怎么样了?”

    叶子摇摇头,“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是吗……”书卷轻声应道,看得出她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那你好好休息吧。还有……”她犹豫了下,“叶子。”

    “什么?”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商量了下,如果哈卡拉没有回来,希望你能接过导师一职。”

    叶子愣了愣,随后闭上眼睛。是啊,共助会在遭受如此惨痛的打击后,不选出新的领导者,只怕立马会土崩瓦解。但共助会的宗旨是为了寻找圣山,获得自由和安息之地。现在寻找圣山已化为泡影,不,「圣山」本身就是一个骗局,它不存在于绝境山脉,也不存在于蛮荒之地。如此一来,共助会还有必要存在吗?

    她心乱如麻,即使不去看她们,也能感受到姐妹们期待的目光,她们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带领迷茫的众人继续前进。

    “我们……去找夜莺吧,”沉默良久,叶子开口道。

    “什么,找她?”

    “你是说去边陲镇吗?”

    “万一她是骗我们的,该怎么办?”

    “温蒂也在那里啊。”

    “说不定她早就死了。”

    姐妹们七嘴八舌嚷嚷道。书卷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问叶子道,“如果夜莺说的,也是一场骗局呢?”

    “你们可以在镇外安全的地方等待,”她睁开眼睛,“先让我去探明情况,如果她说的是谎言,我会接过导师一职,如果……我死在镇里,书卷,你来带领姐妹们继续走下去吧。”

    “可是我……”

    叶子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你的能力不适合战斗,对营地日常运作也帮助不大。但我现在明白了,能力强弱与适不适合担任导师并没有联系。”导师是引路人,而不是能力最强者,可惜自己领悟得太晚了。若共助会的导师是耐心而又心细的温蒂,结局会不会变得完全不一样?“你和温蒂一样,都是最早加入共助会的人,也是姐妹中的长者。从王国东边伴随大家一起来到绝境山脉,经历丰富,行事谨慎,大家都看在眼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担任姐妹们的导师了。”

    书卷沉默片刻,“……若夜莺说的都是真的呢?”

    “那共助会就没有必要再存在了,”叶子缓缓道,“边陲镇就是我们的「新圣山」。”

    “预备——!刺!”

    凡纳用力刺出手中的长枪,然后双手剧震,枪杆发出崩裂的嘎吱声。一头狼种顶在枪头,它的毛发蓬松,血红的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张开的嘴中露出两排尖牙,最大的那颗抵得上自己的拇指。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邪兽,对方在空中挥舞双爪,雪花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

    凡纳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按训练中积累下来的本能,下意识握紧枪杆,持续向前发力。一息的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他看到枪杆弯曲到了极限,枪尖深深没入邪兽的腹中,他甚至以为下一刻,那尖锐的利爪就会撕开自己的脸颊。

    “啪”的一声,枪杆承受不住狼种的冲力,终于断成两截。也正是这一声脆响,让时间流动恢复了正常,对方往下坠落,正如来时一样——它的爪子落在护墙上,刮出一连串碎屑,带着那半截枪杆,沿着城墙重重砸落在地。

    “火枪队,装填完毕!”

    “自由射击!”

    凡纳身侧立刻伸出两根枪管,他赶紧后退半步,扬起头,避免火药碎屑和燃气冲到自己的眼睛。至于耳朵,他已经顾不上了。

    火枪很快击发完毕,凡纳重新靠近护墙,发现墙底倒了一批各式各样的邪兽。身边有人捅了捅自己,他转过头,看到自己的舍友正得意地朝自己咧嘴。

    才摸枪一个星期多点,有什么好得意的。凡纳回瞪一眼,把视线重新移回战场。等殿下的火炮队派上用场时,你就会意识到自己手中那铁管不过是根拐杖罢了。

    “炮长,你的枪,接着。”猫爪递过一把新木枪,“这群邪兽发疯了?已经有二三个时辰了吧?”

    “它们本身就疯子,”凡纳把枪杆架好,等待敌人下一波进攻,“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到午时了。”猫爪呵了口气,趁着猎户没注意,飞快向两边张望两眼,“柚皮呢?罗德尼兄弟呢?”

    “不要移开视线,你想被狼种开膛破腹吗?”凡纳没好气地说道,“他们被分到了其他城墙段,或许在三组,或许在四组,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来第一组?”

    “我是替补队的嘛,”他嘿嘿一笑,“哪里有需要,我就来哪里呗。刚有一位大叔负伤了,正好轮到我替——”

    “预备——!”猎户观察员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猫爪的话。凡纳看到十来只邪兽正在迅速靠近,现在他也能快速分辨各种邪兽的类型,这一波只有两只狼种,其他为野猪种、狐种和一只熊种,对城墙的威胁不大。

    “刺!”尽管如此,他还是听从指令,和队友统一刺出长枪。果然这一次枪头空空如也,他收回枪杆,余光看到狼种已被一组的其他队员击落。待到其它跑得较慢的邪兽也汇聚到城下时,火枪队又挤进他的身侧,向下自由射击。

    这样固定动作的重复,已经从拂晓持续到现在。当最初号角被吹响时,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凡纳打了个哈欠,这一次邪兽的攻击比以往都要激烈,平时只会维持一到两波的侵袭如今仍在继续,城墙下的邪兽尸体都快堆起来了。中途已经被民兵二队替换过一次,胡乱吃了点东西,休息片刻后又重新上了城墙。

    但意外的,凡纳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镇定,听到号令刺枪收枪,其他交给火枪队,就跟平日里练习时一模一样。起初看起来有些莫名奇妙的条例和动作要求,此刻都派上了用场,而且难以置信的有效。

    其他人也跟自己差不多,虽然双手紧握枪杆,神情看起来颇为严肃,一些替补者还显得十分紧张,大家的身子却都站得笔直,没有人往后退却一步。

    不过凡纳清楚,大家最大的信心不是来自于日复一日的练习,而是来自于殿下。凡纳只有在火枪队射击后,才偷偷向城墙中段的望楼瞟上一眼——那是王子殿下矗立的位置。

    从号角响起,殿下第一时间就抵达城墙,和大家站在同一条防线上,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就连自己被轮换下去吃东西时,王子殿下依然待在望楼顶端,早餐还是首席骑士大人亲自送上去的。

    回想上一任领主,每年邪魔之月撤离时,都是早早乘船离开。接下来是贵族,最后才轮到平民。尚有余钱的可以付上几枚银狼,跟船离开,没钱的,只能靠自己的双脚,走到长歌要塞。光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没错,他们是属于灰堡王子的部队,和边陲镇之前的巡逻队完全不一样。那伙人仗着自己有盔甲有兵器,常常在新旧区横行霸道,外来商人也是他们敲诈勒索的对象。在凡纳看来,除了巡逻队两位队长,其他人根本和流氓没什么区别。而民兵队是一支强大的队伍,在王子殿下的率领下,他们甚至能把令人闻风丧胆的邪兽阻挡于小镇之外,始终不得前进一步。以往只有长歌要塞才能做到这一点。

    看看鱼丸,旧区里出名的胆小鬼,经常被人嘲笑的对象,加入民兵二队后,现在拿起长枪也是有模有样。还有费米,个头巨大,却总是慢人一拍,旧区里的人以捉弄他为乐。现在,他那一套出枪动作,又快又狠,比大多数人都要娴熟。凡纳知道别人训练结束后,他都要多练上一百枪,只因为殿下亲口跟他说过一句,「越是不灵活的鸟,就要越早日起飞,才能赶上别人的步伐,最终超过他们。」

    明明一开始只为了那两个鸡蛋,为什么现在反而有种庆幸自己加入了民兵队的感觉?每天都有细微变化,每天都比昨日更进一步。凡纳相信,不止是他,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许,概括起来就是殿下在训练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他们是一支不同于时代的队伍。

    “呜——呜——”两声短促的号角声让凡纳精神一振,这是混合种邪兽出现的预警。他眺目远望,又是狮头双翼混合种,跟上次闯入城内的那只极为相似。这是今天遇到的第二只了,他想,不过,这次不一样。除了火枪队,他们还有其他帮手。

    凡纳微微侧头,余光中,殿下身旁一名金色短发的小姑娘已经浮空而立。

    “不要这么着急,它还没过来呢。”罗兰望着跃跃欲试的闪电,叹了口气。

    天知道她竟会对挑战邪兽这么感兴趣,明明就不是适合战斗的类型,却没有一点儿常人面对邪兽该有的恐惧。“按照之前对付第一只的办法来,别逞强,你只是引诱邪兽,将它的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注意保持高度!它虽然不能飞,但跳起来的时候也是颇具威胁的!”

    “知道啦知道啦,”闪电自信满满地道,“第一只过来的时候我就摸清了它的底细,放心,它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

    说话间,混合种邪兽已经靠近城墙,越过一片障碍地带,朝无人防守的区段猛得跃起,翻上墙头。不过这一次,没有民兵队员加以理会,他们仍留在自己防守的区段,等待猎户观察员的下一次刺击命令。

    “那么,对混合种邪兽特种作战,现在开始!”罗兰沉声道。

    已经飞出去的闪电又停了下来,回头望向罗兰。

    “怎么了?”

    “你这句话……”闪电想了想,随后摇摇头,“有些奇怪。算了,我出发了。”

    望着小姑娘快速远去的身影,罗兰尴尬地笑笑,问身后的安娜和夜莺,“你们也觉得奇怪吗?”

    “嗯。”两人齐齐点头。

    好吧……看样子中二的台词即使放到异界仍是中二,“那你们也去吧,注意安全。”

    “殿下您也是,”夜莺躬身道,随后拉起安娜的手,进入迷雾。

    罗兰双手背在背后,迎风而立,尽力装出大boss应该有的模样。他知道不少人都会在战斗**之机偷偷回望自己,所以尽管双脚发麻,他仍站在城墙最高点,让所有人都看得到——无论何时,王子都与他们同在。既然不能亲自投入战斗,他至少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激励人心。

    这次邪兽侵袭已经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进攻的强度。按铁斧的说法,往年整个邪魔之月中,只会有一到两只混合种出现,但算上现在只,今年边陲镇已遇上了四只混合种邪兽。持续时间也格外漫长,邪兽们不停从迷藏森林中出现,以数十只为一批的规模,不断奔向城墙。

    还好最近一个月燧发枪产量大增,现在一百人的火枪队已经武装完毕,不然真不能保证如此高效的击杀速度。若是弓弩的话,只怕现在上弦都吃力了。在持久战中,火枪对体力消耗颇小的优点会愈发明显。当然,火药的消耗猛增也够令罗兰头痛的了,他已经在考虑把仓库里那二十多包**统统拆掉,取回火药配给火枪队使用了。

    另一边,闪电已经飞临混合种邪兽的头顶。她从口袋里摸出块石头,朝邪兽掷去。石头准确地落在了对方的脑袋上,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它猛得向后一退,才发现攻击竟是来自空中。

    闪电挑衅似的压低高度,从它面前穿过,并贴地向小镇中心飞行。混合种邪兽虽然有着一定的思考能力,但眼前的小姑娘显然被判定为不具威胁。它立刻猛扑上去,双翼张开,几个起跃间便滑翔出去近百米。闪电立刻将自己拉起,在空中一个转身,绕过几栋平房,向另一条街道拐了进去。

    就这样七拐八绕之间,她将敌人引诱到了小镇中央广场上,这也是她和夜莺约定的攻击地点。由于狮头双翼混合种的嗅觉十分灵敏,即使身处迷雾中的夜莺也会被发现,所以在夜莺和安娜发起攻击前,自己必须尽可能牵扯住邪兽的注意力。

    而闪电做得十分完美,混合种现在显然已暴跳如雷,愈发狂躁的兽性掩盖了那本就不多的理智,它张大着嘴,向空中数次跳起,但身上没有任何负重的闪电远比邪兽灵活,她上上下下地戏弄对方,让其每一次跳起都无功而返。

    夜莺也已从另一个方向抵达广场——和闪电不同,进入迷雾后的她,完全忽视了路上的房屋和栅栏,以一条笔直的路线前进。安娜的火焰距离只有十步(5米),必须从尾巴后方靠近才能降低被邪兽发现的可能性。

    对付第一只混合种时还出了不少岔子,但此刻夜莺已经完全熟悉了安娜的攻击方式,在离邪兽还有三十步的时候,她将速度提至极限,地面在瞬间像是缩短了一般,几乎一步就跨过了剩下的距离,安娜回过神来时,怪物的尾巴都快贴到脸上了。

    “就是现在!”夜莺喊道。

    安娜身边的黑白世界如潮水般褪去,眨眼间,她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镇广场。绿火在指尖悄然乍现,随后扩大成巨大的火焰牢笼,将邪兽一头罩入其中。

    夜莺飞速后退,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已经让她感受到了灼痛。

    在可以融化钢铁的高温中,邪兽甚至还来不及挣扎,便已化成一团火球,轰然倒地。

    “看来她们已经解决了,”代替夜莺充当临时守卫的温蒂看到远处腾起的碧绿火焰,撇撇嘴道,“似乎就我没起什么作用啊……”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都不用上战场,”罗兰仍保持着背手站立的姿势,故作轻松道。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清楚,今天若没有女巫加入防线协助作战,面对能飞跃城墙的混合种邪兽,民兵队必然会阵脚大乱。

    就连娜娜瓦都已来到了城墙下,在提古男爵的保护下,快速治疗那些不慎受伤的战士。这是罗兰第一次在所有民兵队员面前公开女巫的力量,结果令他十分欣慰。在队伍里有着治愈天使之称的娜娜瓦显然将女巫群体声望刷到了一个新高度,安娜和夜莺在城墙上联手杀死第一只混合种后,人群中还一度响起了欢呼声。

    当然,他清楚不可能所有人都对此毫不介意,这样的局面已是十分难得。民兵队中有了初步的共识后,他接下来的计划才会方便实施许多。

    忽然间,城墙上的枪声稀疏下来,罗兰注意到,邪兽开始纷纷撤离城墙。它们竟然撤退了?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这时,天空中一道光芒穿过厚厚的云层,洒落地面,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很快,灰蒙蒙的天空被千万道光芒穿透得千疮百孔,所有光线彼此融为一体,变得耀眼而不可方物。大地陡然明亮起来。

    「太阳再次升起之日,便是邪月完结之时。」

    城墙上出现了短暂的平静,接着,欢呼的浪潮席卷了边界防线。渐渐的,镇民们也陆续走出屋子,跟着高喊起来。为这久违的阳光,为自己平安度过冬天,为了他们的王子,欢呼雀跃。所有声音最终汇聚成一股洪流,响彻整个边陲小镇!

    -

    邪月之歌卷完

    今年的边陲镇与往年都格外不同。

    往年邪魔之月结束后,要在长歌要塞的贫民窟再等上一个月,待积雪完全化净后,才能踏上返家的归途。而回到小镇后,看到的大多是一片狼藉。数个月无人打理的房屋破败不堪,一些不甚结实的木屋早已被大雪压垮,有些镇民家中甚至还躲着邪兽,把柜子桌子咬得七零八落不说,还拖来草料破布填在角落,显然是把这个能避风躲雪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巢**。他们往往要花一周来修葺房屋,更换泡水发霉的家具,至于久久不散的腐坏味道,此地的居民们都习惯了。

    不过今年,边陲镇可谓焕然一新,积雪很快被扫去,家门口挂起了王子殿下发放的彩色纸旗。远远望去,单调而破败的小镇变得五彩缤纷起来,各色旗子混合在一起,如同花的海洋。所有人奔走相告,邪魔之月结束后的首日,殿下将在广场举行盛大的欢庆舞会!任何人都可以前往,不仅不需要缴纳钱币,听说还有免费的食物发放!

    舞会是什么,那可是上层贵族才能参加的社交场合,大家从来都只在见多识广的大城市行商口中听说过,但即便是他们,也无法参与其中。听商人们说,那不是光有钱就能得到邀请的活动。王子殿下居然让所有人参加?

    “殿下,您这样做,不太好吧?”首席骑士劝阻道,“这里既没有乐队,又没有领舞者,舞会的节奏谁来控制?再说了,这种偏僻之地,就连贵族都不一定会跳舞,您的领民只会把一切都搞砸的。”

    卡特在王都时只去过一次舞会,那是一位侯爵为庆祝女儿生日举办的。优雅的弦乐和激昂的鼓点交错响起,女士们在悠扬的音乐下翩翩起舞,男士则在鼓声响起后展现自己快速而有力的舞步,或旋转,或踢踏,将动作与鼓点接合起来。休息期间,侍从端着酒水和点心在人群众穿梭,男士们纷纷物色自己心仪的女子,待到最后一首乐曲奏响时,便鼓起勇气上前邀约,成功者在舞会散去后,还有一番风花雪月。

    卡特叹了口气,虽然当时年少的自己没能约到心仪的姑娘,但那种优雅而浪漫的气氛至今仍让他回味不已。把风度出众的贵族换成这帮天天和石头、野兽打交道的村夫?天哪,他简直不敢想象这样的场景。

    “领舞人?有啊,”罗兰吩咐民兵队将广场中的石头雕塑和绞刑架统统拆除,“铁斧和民兵队就是。”

    “那个沙民?”卡特愣住了。作为火枪队队长,铁斧在邪魔之月的表现总算是赢得了首席骑士的认可,异族称号也不再提及,不过对方终究是莫金族人啊,怎么可能知晓大陆王国的礼仪!

    罗兰神秘地笑了笑:“因为我要举办的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舞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要做的准备工作并不算多,主要是拆除广场中的障碍物,再在中心位置搭起一座木柴堆。柴堆边用砖头垒起了桌台,用于烧烤食物。没错,这就是罗兰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庆祝舞会——篝火聚会和野外烧烤的混合体。

    用什么来增加人民对于居住地的认同感,一直是王子认真考虑的问题。国家主义、民族主义对于这些一辈子为领主打工,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民来说实在太过深奥,也只有他们的家财和亲人才值得关心。越是落后,就越是短视,这是文明发展的规律,文明最后总会变得和它的思想一样大,罗兰对此深以为然。

    不过这并不代表精神建设可以忽略,胜利庆典就是他琢磨出来的改造方法之一。事实上他对这个世界度过邪魔之月后没有任何庆祝表示感到难以理解。每年一次的邪兽侵袭简直就跟天灾一样,战胜了这般邪祟,自然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一笔。

    于是他决定,将每年邪月结束后的第一天命名为胜利日。凡归属于他的领地,这一天不仅公休,还要举办各种庆祝活动。只要持续三四年,它将会变为一种传统,在领地上流传下去。而领民们逐渐也会感受到,自己与其他领主治理下的人民确有不同。

    还未到中午时,广场中就挤满了人,民兵队员排成圈,将大家挡在木柴堆之外。

    看来免费发放食物还是颇具吸引力的,整个小镇至少来了一半人,罗兰想。美中不足的是广场终究小了点,除了柴堆外的一圈空地,千余人几乎肩贴着肩,很难有活动的空间。他还看到一些孩子已经爬上了最近的屋顶,向广场中间探望。

    第一次庆典嘛,难免有缺憾。罗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登台致辞。

    这已是他第二次在广场进行公开演讲,心态要比上回镇定得多。

    “我的领民们,中午好。我是灰堡王国四王子,罗兰温布顿。”他依然选用了和上次一样的开头,但这次效果截然不同,话音还未落下,人群中已经爆发出热烈的呼声,“王子殿下万岁!”“殿下万岁!”

    罗兰顿时感到胸口一热,这次他可没安排什么托,看到民兵队和群众自发的欢呼声,成就感和满足感充盈于他的心头。

    待到呼声稍退,他向下压压手,“邪魔之月结束了,在民兵队英勇奋战之下,邪兽始终未能越过城墙一步。边陲镇以极小的代价战胜了可怕的敌人,这证明,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即使不依靠长歌要塞的施舍,我们也能在此地站稳脚跟!他们想用粮食威胁小镇,想用饥饿和严寒逼迫我们屈服,而今天的胜利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徒劳之举!”

    “说得没错,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了!”

    “跟着王子殿下,冬天没有一日饿着肚子的!”

    “终于可以不用受他们勒索了,殿下仁慈!”

    罗兰趁着众人不断高涨的情绪,继续大声说道:“让我们为这辉煌而荣耀的胜利庆祝吧,这是值得被铭记的一天!我宣布,从今以后,邪魔之月结束后的首日将称为胜利日!庆祝舞会正是为此而设!我的领民们,尽情享受这一天吧!现在,舞会开始!”

    火把被丢进涂抹过油脂的木柴堆中,火焰碰的一声腾起,瞬间点燃了整个广场的气氛。

    六头腌制好的全牛被推车运至篝火旁——如果不是民兵队护送,罗兰怀疑推车越过人群时,全牛就会被热情的群众瓜分干净。※%頂※%点※%小※%说,

    这也是他城堡地下室里的全部存货了,想到下一艘商船到来之前自己都没有肉排可吃,罗兰便觉得心里在流泪。为了办好这次庆典,他算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

    从王都带来的御用厨师只负责抹料和监督火候,烧烤任务交给了民兵队里力气大的六人来完成。一条铁杆从牛嘴巴处插入体内,摆在火堆边的砖台上。火焰熊熊燃烧,隔着两三米远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很快全牛的表皮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油脂从毛孔中冒出,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当然,烤肉时不能让大家干等,在罗兰的示意下,铁斧带着一队民兵队员登场了。

    那些华丽而复杂的宫廷舞蹈并不适用于这样的场合,没有长时间的训练,连动作要领都不一定能记住,更别提展现优美的舞姿了。若要保证简单易懂的同时尽情展现自我,沙民的舞蹈显然更符合平民百姓的口味。

    只见铁斧和队员们双手叉腰,其中一只手穿过右侧同伴的手臂,形成一环扣一环的模样,围绕火堆排成两圈。随着伴奏——也就是数支高低音号角吹响起,他们开始按顺时针方向移动,每踏出一步,另一只脚就向前踢出,同时高喊“哈嘿!”

    “这就是您说的领舞?”卡特瞪大了眼睛,“这也算舞蹈吗?”

    “当然算,而且简单好记,昨天晚上民兵队只练了一刻钟就掌握了步伐,”罗兰笑道,“你想不想上去试一试?”

    卡特摇头拒绝了。他只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哐当一声碎裂开来——别了,那令人心动的美丽姑娘,别了,那略带伤感的青春回忆。

    其他民兵队员拍起掌来,跟随舞者的脚步,每一轮出脚便带来一次掌声。极富韵律的节奏感带动了群众,他们纷纷伸手照做。随着掌声越来越快,铁斧和队员旋转速度也越来越高,人环开始出现脱节的迹象,没多久,一名队员不慎摔倒,接着连带着一群人倒下,旋转戛然而止。群众们愣住了,但民兵队的掌声丝毫没有停息,反而变得如暴风骤雨一般。

    铁斧扶起跌倒的队员,向人群中大喊:“大家看明白了吗?有谁想来试试?跌倒的话就算一轮结束!加入舞蹈的人,都能分到一块香甜美味的蜂蜜烤肉,坚持得越久,肉的份量就越多!”

    若是贵族和大户人家的邀请,镇民们不一定会踊跃参与——潜意识里,他们总是高高在上,视平民百姓为草芥,答应的事再反悔也是常见之举。但看到民兵队员,也就是平日里熟悉的乡亲邻居们在向自己招手鼓动时,一个个顿时按捺不住了。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新一轮舞蹈再次开始,只不过这一回,大部分舞者换成了群众。尽管动作简单,但大家都乐在其中,外加蜂蜜烤肉作为奖励,参与者皆拿出了最好的表现。

    这正是罗兰希望看到的场面。

    除了烤肉,还有面包、鱼饼、麦酒,这些都会在牛肉分发完之后陆续发放,庆典将持续到晚上,但罗兰不会一直待在这里。他安排卡特负责现场安全,助理大臣来为闭幕致辞,随后离开了。

    他还有一场私人庆功宴要参加,地点就在城堡后花园里。

    当傍晚降临,后院仍然灯火通明。

    和广场中央一样,这里也燃起了一堆篝火。所不同的是,用于烧烤的鸡肉全部切成了块状。调料和油也是自己配置,完全模仿野外烧烤的吃法。这种新奇的自助方式让女巫们爱不释手,当然在罗兰眼里,同样是一副难得地奇景——比如安娜把鸡块抹好佐料后直接用绿火包裹起来,瞬间就能烧出一块香喷喷的鸡肉。夜莺则展现了她不可思议的刀技,餐刀在手中时隐时现,围着鸡肉上下翻飞,剥开后,骨头便完整地掉落下来。

    当然还有葡萄酒,这些从柳叶镇捎来的瓶装葡萄酒显然比麦酒更适合女性的口味。闪电一个人就喝掉了半瓶,罗兰虽然想说未成年人禁止饮酒,但她抱着酒瓶浮在半空中,劝阻难以实现,他想了想也就罢了。

    烧烤进行到一半时,罗兰微微感到了醉意。他靠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群欢颜笑语的姑娘,顿时觉得欣慰无比。这才是王子该有的生活,他想,对于女巫们也是。拥有过人能力和外貌的她们不应该被作为猎杀的对象,若放在自己穿越前的年代,恐怕她们走到哪里都是耀眼夺目的焦点人物。而自己现在所能做的,仅仅是在这块方寸之地,让她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就在这时,闪电飘落下来,直接坐在罗兰腿上,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冷不丁贴上脸颊亲了一口。

    尽管这个动作做得十分迅捷,但仍被一干女巫捕捉到了。

    她笑嘻嘻地飞开,见安娜、夜莺和温蒂一脸吃惊地望着自己,摆摆手解释道:“按峡湾的规矩,庆祝胜利的宴会上,女子是可以主动向首领献吻的。爸爸每次都会让我亲他来着。灰堡没有这种习惯吗?”

    “当然没有,”罗兰的醉意瞬间醒了大半,“呃……咳咳,闪电你喝醉了,赶紧给我回去睡觉!”

    “怎么可能,”闪电抗议道,“我在航海时,经常跟大家拼酒,从来就没有输过。”

    罗兰只好求助于女巫,他望向温蒂,后者点点头,卷起一股向下的气流,将闪电吹落下来。在快要落地之际,温蒂上前两步抱住女孩,不顾她在怀里嚷嚷个不停,径直朝城堡走去。

    “不用理那家伙,她喝多了而已。你们继续吃,待会还有甜点。”罗兰顿时感到气氛有些尴尬,特别是安娜看自己的眼神,令他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完全不受影响的只有娜娜瓦,她仍专心烤着手中的鸡翅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当篝火逐渐熄灭后,罗兰让夜莺护送娜娜瓦回家,自己去井边用冷水洗了把脸,同样准备回房睡觉。这场小小的插曲罗兰并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闪电还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不过走到三楼的卧室门口时,王子的心猛得跳了一下。

    他看到了靠在门边的安娜。

    月光从楼道间的窗口洒下,将女子的半边脸庞照亮,她的眼睛反射出幽幽蓝光,犹如黑暗中的星辰。安娜的身子斜靠在门扉上,大部分没入阴影中,但轮廓线依然隐隐可见——良好的营养补给使得她完全不似最初那般干瘦模样,作为一名刚刚成年的女性,她的身形恰到好处,蕴含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春魅力。

    罗兰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慢慢走上前,对方也看到了他,站直身体,与他四目相对。

    “那只是一场意外,我不知道她会——”他开口道。

    “我明白。”

    “对方还小,我根本没放在心——”

    “我也明白。”

    和罗兰预想中的不同,安娜并不像在闹别扭,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悦,而是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情。她的湖蓝色双眸中没有泛起丁点波澜,罗兰意识到,对方仍是那个直来直往的女子,她不喜欢伪装,也不需要伪装。果然,她主动说道:“我无法像闪电那样,在众人面前敢做出如此……大胆的行为,所以我只好在这里等你。”

    说完这句话后,她的双颊明显看到了一丝红晕,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有退缩,眼睛仍与罗兰直视,神情可谓无比认真。

    罗兰心跳慢了两拍,他想说点什么,但此刻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她或许介意闪电的举动,但委屈或抱怨不是她行事的方式,她只会将自己的要求直截了当地表达出来。

    耿直而努力的孩子不应该被拒绝,他想。弯下腰,罗兰将脸颊贴近安娜,对方的鼻息微微吹拂,像是拨弄心弦的春风。略带紧张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走道里清晰可闻,随后,一张柔软的唇轻轻印在了罗兰的脸颊上。

    “晚安,殿下。”安娜轻声道。

    *******************

    温蒂靠坐在床头,翻看着手中的书籍。

    这对她来说,是难得的闲暇时间,也是在共助会时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来小镇没多久,她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在睡觉前清洗干净身子,穿上丝制的睡袍,不系腰也不扣扣子,盘腿坐在被窝中,将软绵绵的枕头垫在腰后,阅读从殿下那儿借来的书籍。

    今天安置闪电花了不少时间,所以她没打算再回到后花园,而且洗漱后直接上了床。

    这是一本关于教会起源的史书。

    尽管她从小在修道院长大,但对这方面了解并不多。修女长反复告诫她们要听从神的训导,可从未提起过神的名讳——这令儿时的她感到迷惑不解,大家都有名字,为何最高贵的神明反而没有?

    书中记载的和她后来听到的传闻基本相同,大陆上起初共有三大教会,相互认为对方是异端,信奉的是邪神。这场信仰之战持续了将近一百多年,最终现在的教会大获全胜,并宣称邪神已被消灭,今后神只有唯一的名讳,就是神明这个词本身。

    后面的篇幅都是描述教会的荣光和不朽,包括旧圣城和新圣城的建立,以及对邪恶女巫作乱所取得的胜利。这让温蒂觉得十分奇怪,她曾在罗兰殿下那儿借阅过《灰堡历史》和《大陆简史》,第一本几乎事无巨细地记载了王国的建立、发展和重大事件。譬如每一位国王的名字、婚姻情况以及儿女的去向。人物篇内所记载的家族分支简直像一部详细的族谱。

    《大陆简史》则着重于四大王国的演变,权利交替和政治斗争,但各个王国的统治者生平依然是重要的记载内容。

    可教会的史书上,没有提及任何一位教皇的名字,或者说,和神明一样,直接用教皇一词取代了历任领导者的名字。通篇看下来,仿佛他一人就贯穿了数百年的历史。这根本不符合常理,与其说记录,倒不如说在刻意淡化。

    就在这时,夜莺突然出现在房中。温蒂放下书本,饶有兴致地望着对方:“这么晚了,居然有空到我这里来?”

    后者揉了揉脖子,走到床边坐下,“刚送完娜娜瓦回家,闪电呢?”

    “一倒床上就睡着了,嘴里还爸爸、爸爸的念个不停,”温蒂耸耸肩,“平时看她胆大包天的模样,仍然是个孩子啊。”

    “在你眼里,谁都是孩子,”夜莺夺过她手中的书,“殿下说过了,晚上尽量不要看书,特别是坐在床上看书,光线不充足的话有害视力。”

    “是是,殿下说的。”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从银光城说到绝境山脉,从听说小镇有女巫遇害到和王子携手对抗邪魔之月,夜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而温蒂也时不时搭上两句。这是过去五年里两人形影不离所形成的默契。时间就这样缓缓流淌,直到蜡烛快要熄灭时,温蒂才掩嘴笑道,“怎么,看到闪电的那番举动,睡不着了?”

    “你在说什么啊……”

    “还能是什么,”温蒂笑着摇了摇头,“薇罗妮卡,我们是女巫,你应该知道的。”

    “……”夜莺沉默下来,过了好久才轻声应道,“嗯。”

    这就是命运,所有女巫无法逃避的命运。温蒂收起笑容,轻叹了口气,“罗兰温布顿是王国四王子,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助他登上王位,成为灰堡国王。他会治理好国家,并给姐妹们一个容身之所。”

    “但是,他终究是一位国王。待到时机成熟,他会迎娶一位公爵的女儿,或其他王国的公主,然后诞下子嗣。或是一人,或是许多;或是男孩,或是女孩。男孩将继承这个国家,女孩则会嫁给其他家世显赫的贵族。”

    说到这儿温蒂停顿片刻,说出了夜莺,或者说所有女巫都不希望听到的那句话,“薇罗妮卡,我们是女巫,女巫无法生育后代。”

    “就算尽最乐观的想,殿下执政百年之后,姐妹们终于能和常人无异,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在王国每片土地上。偶尔也会有杰出的女巫进入上层阶级,被册封为贵族,但女巫无法生育的事实仍不可改变。她们不会有后代来延续家族的辉煌,同样,那些世家也不会考虑迎娶一名女巫。上天赋予了我们一些东西,同时也夺走了我们一些东西。这就是命运。”她轻声道,“愿您仁慈。”

    “我明白的,”她低声说。

    ……

    送夜莺离开后,温蒂心里也不太好受,但她相信对方能走出来,毕竟她们曾跨过那么多道难关,不会轻易倒在这道坎上。

    她是这么坚信着。

    “这样一来,我们的任务就结束了吧?”广场上,猫爪清理着篝火燃尽的残渣碎屑,遗憾地说,“真不想回到矿洞里去工作啊。说真的,我现在都有点怀念邪魔之月了。”

    “是啊,我也不想跟那些石头打交道,”柚皮应声道,“最重要的是,薪酬差太多了。哪里还有像炮兵队这样的工作,每天都有肉吃,还有每月15枚银狼的薪酬。”

    “说什么傻话呢,”在一旁举着火把照明的凡纳没好气道,“这次是王子殿下粮食发放得多,邪魔之月才没有饿死一个人。想想前两年,旧区的人有一半没有撑过冬天!你还怀念?再说了,队伍不会解散的,殿下把我们招进炮兵队,烧掉了那么多火药,就是为了听个响?”

    “但邪兽已经没有了啊,殿下还要炮兵队做什么?”罗德尼拄着扫把问。

    炮兵队也不是为邪兽准备的,凡纳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总之,明天我们就知道答案了,”他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摆摆手,“快把这里清理干净吧,我还想早点回去睡觉呢。”

    第二天一早,响彻营区的集合号证实了凡纳的说法。

    待所有人集齐后,铁斧站到列队前大声说道:“你们已经完成了第一个阶段性任务——保卫边陲镇不受邪兽侵害。经过三个月零六天的战斗,你们获得了殿下的认可!接下来的民兵队将改编为殿下的正规军,如果有不愿意继续战斗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殿下说了,此刻离开民兵队的,发放全部薪酬,并额外补发25枚银狼作为……”他想了想殿下的话,“嗯,退役费。”

    三百人中无一人动弹,只有猫爪举手道:“报告。”

    这也是训练时王子殿下制定的古怪规矩之一,队员不得私下交头接耳,有事询问时必须先喊报告。

    铁斧点点头,“说。”

    “正规军是什么意思,指册封我们为骑士吗?”

    凡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但他很快回复到正经严肃的面孔。

    骑士?那可是算得上贵族了,不仅拥有产业和扈从,还要分封土地。能问出这种问题,真是丢炮兵队的脸。

    “不是,”铁斧耐心解释道,显然他也就此询问过殿下,“正规军就是专职从事战斗的军队,只为保护殿下、保护殿下的领地而战斗。换句话说,工人在矿山挖矿时,你们在训练,农夫收获麦子时,你们在训练,商人售卖货物时,你们仍在训练。所有的训练都是为了在将来的战斗中取得胜利,就如邪魔之月时你们所做的那样。”

    “那和民兵队有什么不同?”猫爪又问道。

    “更频繁的训练、更严格的制度,以及更加丰厚的回报。”

    “报告!”这次是罗德尼,待铁斧点头后,他迫不及待地问,“更加丰厚的回报是什么?”

    凡纳叹了口气,为什么自己组里的小伙子一个个都如此浮躁?虽然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正规军将执行军官制度。在战斗中按指定计划完成作战任务,或有卓越表现的,可以晋升军官。”铁斧大声说,“比如说,站到我这个位置。”

    这是殿下说的话吗……凡纳暗想,若真实施起来,不是在鼓励大家犯上吗?他悄悄看了看四周,众人却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一般,仍听得津津有味。

    “军官能得到更高的薪酬,以及……自己的土地。”

    最后一句话让队伍中响起了一阵呼声,凡纳也不例外,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能得到土地的话,那和骑士有什么区别?

    “但是记住,你们一旦选择成为正规军,所要遵守的制度将与民兵队完全不同。例如未能完成任务、临阵逃脱、叛变和其它违反纪律的行为,都会受到严惩。这不是少吃一个鸡蛋的问题,惩罚包括劳役、监禁,甚至绞刑。而获得的职位和奖励也将会被收回。”铁斧顿了顿,“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人群中一片沉默,铁斧默数十息后,依然无人动弹。他不由得咧嘴笑道:“很好,那么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一支直属于罗兰温布顿殿下的正规军了!”

    凡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若是三个月前听到那些可怕的惩罚,他早就开溜了。晋升有什么用,土地有什么用,都不如保住自己的命实在。但如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原地不动,比起回到北坡矿山碎石头,或待在旧区无所事事地闲逛,凡纳觉得自己更适合这里。

    「观察力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凡纳先生,好好干。」

    想到殿下的鼓励,他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他属于民兵队,今后,也将同样作为正规军的一员,继续为殿下而战。

    ……

    铁斧很快宣布了今天的第一项训练:野外拉练。

    一开始凡纳还觉得不以为然,跑步这种训练,即使在邪魔之月时也很少中断。吃过早餐后,看天气状况怎么都要在镇里跑上两圈,除非下起鹅毛大雪才会中止。按殿下的说法,这样有益于活动筋骨,在防守城墙时不至于手脚僵硬,刺不出枪。

    不过当队伍跑出边陲镇后,他立刻感受到了两者的差别。

    此时野外的积雪还远没到融化的时候,三个月时断时续的雪下到现在已能没过膝盖,与其说跑步,还不如说在雪地里爬。队伍顿时变得稀稀拉拉,一脚下去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拔出来。

    毫无疑问,这种专门折腾人的训练肯定是王子殿下想出来的。凡纳已经摸透了殿下的想法。此时抗议基本无效,唯一能做的只有坚持到底。

    这一去一回便花掉了整个上午。当队伍返回小镇时,凡纳只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靴子里灌入的雪都化成了水,即使站在太阳下,大部分人仍冻得浑身发抖,巨大的体力消耗更是加剧了这股寒意,就连铁斧都感到有些吃不消。他宣布队伍解散,午餐开餐时间推迟半个时辰,让大家先把湿透的鞋子和裤子换掉。

    令众人稍感欣慰的是,下午的训练也取消了。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闪电一路跟踪了他们的拉练情况——这也是小姑娘的日常训练内容:精确控制魔力的匀速飞行。当她把观察到的信息汇报给罗兰时,后者几乎哭笑不得。

    整个上午队伍行进总里程数:四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