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摄政大明 > 全文阅读
摄政大明txt下载

    ……

    ……

    同时把两位户部侍郎全部赶回家,这种事恐怕也只有赵俊臣可以办的出来,当真是大手笔。

    说是魄力果决也好,说是肆意妄为也罢,总之就是彻底镇住了李成儒。

    然而,事情的后续发展,却还要更加出乎李成儒的意料!

    等到洪正朔与马森二人灰溜溜的离开了户部衙门之后,赵俊臣再次痛斥了户部官员这段时间以来的诸般无能表现,说是户部衙门这段时间以来的纷纷乱象全是因为户部官员的尸位素餐、人浮于事,必须要大力整顿一番才行,否则户部迟早还要出乱子!

    于是,赵俊臣开始大范围的调查户部官员的工作成绩,所有官员都要向赵俊臣详细汇报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内容与工作进度,更还鼓励户部官员踊跃举报同僚们的违法乱纪之事。

    一时间,整个户部衙门都是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最终,共有七名户部官员的工作出了纰漏,又有六名户部官员被揭发了贪污恶迹,更还有十一名户部官员因为碌碌无为、滥竽充数、毫无建树等等原因,而遭到了赵俊臣的大加训斥。

    于是,洪正朔与马森二人离开了户部衙门没过多久,就再次有二十四名户部官员被赵俊臣临时罢免了官职。

    而这些被罢免的户部官员,无一不是最近加入户部衙门的“异己”,皆是朝廷各派系趁着赵俊臣离开京城这段时间安插进入户部衙门的钉子与眼线。

    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时辰时间,这些钉子与眼线就被赵俊臣尽数拔干净了!

    至于那些出身于“赵党”的户部官员,不仅是没有遭到训斥与罢免,还因为“办事有素”、“精明强干”的缘故,而得到了赵俊臣的大为表扬。

    接着,赵俊臣又以户部人手不足的理由,大手一挥做出了决定,把前段时间那些因为各派系的打压而被迫离开户部的“赵党”官员,尽数招了回来!

    就这样,全体户部官员尽数换成了赵俊臣的门人亲信,户部衙门也再一次变成了由赵俊臣一人独断独裁的私人王国!

    见到赵俊臣的这些手段,李成儒不由是目瞪口呆!

    这是何等明目张胆的排除异己、党同伐异?这又是何等的以势压人、肆意妄为?既是不留情面、也是不留余地,不仅是没有任何的遮掩与委婉,就连最基本的体面与规则也不顾了!

    李成儒从前也见惯了党派征伐、争权夺利的事情,但像是这种百无禁忌的激烈手段,却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这一刻,李成儒也终于是彻底明白了一件事情——他当初为何会被还是户部侍郎的赵俊臣完全架空——就是因为他们两人的魄力与决断存在着本质差异,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寻常时候,赵俊臣总是笑脸迎人,也能放下身段,但若是遇到了必须要撕破脸皮的情况,赵俊臣也是毫无犹豫,而且他的手段会比任何人都要狠辣决绝!

    不由的,李成儒对赵俊臣的心中敬畏又更深了一层。

    *

    等到赵俊臣的整顿行动稍稍告一段落之后,一直是沉默旁观的李成儒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是主动靠近赵俊臣的身边,善意提醒道:“赵阁臣,你所惩处的这些户部官员,皆有着各自的靠山,就像是沈首辅、周阁老等等,皆是不可小觑,甚至还有好几位官员的靠山就是当今圣上……你就这样不留余地的赶走他们,难道就不怕他们的靠山今后会报复于你吗?”

    赵俊臣扭头看了李成儒一眼之后,表情再次变得温和与亲近,缓缓答道:“李尚书多虑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诸般麻烦之后,陛下与各派系已是形成了共识,很明白朝廷财政依然是离不开我,所以陛下才会刻意向我征询户部尚书的人选,所以我举荐你为户部尚书的时候,各派系也皆是没有反对,就是因为他们已经默认要把户部衙门交还到于我了!

    对于朝廷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户部衙门重回正轨……但何为正轨?不就是让户部衙门恢复从前情况嘛!这些生面孔自然是要赶走,熟面孔自然是要找回来!所以,我今天的这场整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陛下与几位阁臣早已是预料到了这般情况,也会默许我的激烈手段!”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李成儒愣了片刻,却是完全无法反驳。

    与此同时,李成儒沮丧的发现,他的政治眼光、局势判断,与赵俊臣同样是存在着悬殊差距。

    不过,李成儒并没有察觉到,赵俊臣对于他的称呼,已经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就在不久之前,赵俊臣还是满怀尊敬的称他一声“老上司”,但如今则是变成了“李尚书”,隐隐间已经有了尊卑之别。

    但李成儒受到赵俊臣诸般手段的震慑之后,竟是完全没有觉得这种变化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事实上,赵俊臣的这场整顿,还隐藏着一个原因,那就是杀鸡儆猴!

    而李成儒,就是赵俊臣心目中需要警告的猴子之一!

    这项计划,也同样是效果拔群。

    李成儒心情复杂之余,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沉吟片刻后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再次向赵俊臣提醒道:“赵阁臣,陛下让你坐镇户部,主要是为了解决漕运的事情,你也在百官面前夸下了海口,要在一个月内就让首批漕运抵达京城,现如今你专注于整肃户部,只怕是要耽误正事啊!”

    这一次,听到了李成儒的提醒之后,赵俊臣则是一副恍然模样,似乎是回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赵俊臣转头一招手,就见到一名户部官员迅速走到赵俊臣的面前,问道:“赵阁臣可是有事吩咐?”

    赵俊臣点了点头,吩咐道:“你立刻前往工部与漕运这两个衙门一趟,向他们传达我的口信,告诉他们不要太贪心,今年疏通漕运的河工银子,依然是按照惯例只有五十万两,一两银子也不会多!若是他们不满意的话,户部就会抛开他们,直接把这笔银子分给运河沿岸的各地官府,让各地官府直接负责河工事宜,这件事情也就无需他们经手了!

    此外,疏通漕运的初期,所需的第一笔河工银子,大约是八万两之数,户部勉强还可以凑出来,若是工部与漕运两个衙门同意了我的提议,你就安排一下,马上把这笔银子交给他们,让他们尽快疏通河道,告诉他们后续所需的银子也很快就会补上!”

    等到这名户部官员领命离去之后,赵俊臣再次向李成儒笑着解释道:“工部、漕运这两大衙门一向是贪心得很,这一次狮子大开口向户部索要八十万两银子,就是想要欺生、打算趁着机会大捞一笔,但如今已是由我坐镇户部,他们自然是不敢漫天要价了!我交给他们五十万两银子,就已是特意为他们留下足够多的油水了!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同意我的提议。”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态度,李成儒心中惊叹之余,依然是忧心忡忡的说道:“初期的第一笔河工银子固然是解决了,但后续还有四十余万两银子的缺口,只怕是很难补齐!朝廷目前的各项支出实在是太多了,任何一项都不能砍掉或是减少,却又要从哪里才能寻到银子补齐缺口?而且,疏通河道之后,还要拿出一笔银子激励漕工,这笔银子也同样没有着落!”

    李成儒离开户部衙门太久,这方面却是有些见识不足了。

    四五十万两银子,听起来很多,但对于赵俊臣而言也只是一个小数字罢了。

    要知道,赵俊臣前些日子前往陕甘三边主持军政,就一口气捞到了四百余万两银子!只要是赵俊臣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由自己拿出一笔银子借给户部、补足这个缺口。

    不过,正所谓“财不露白”,若非是迫不得已的时候,赵俊臣也不会动用自己的银子。

    事实上,近些年来,朝廷真正的隐忧在于粮食,而不是银子!

    因为各地金银矿产的不断发现、持续开采,以及中华境外的长期输入,朝野各界的金银储蓄已经远远超过了前朝,银子也是贬值极快,购买力愈发低下,只是因为汉人百姓的储蓄习惯实在是太好了,这种情况才没有变得太过于触目惊心。

    所以,只要是拥有足够的手段,想要筹措到四五十万两银子,绝不是一件难事,官员们想要捞银子也是容易得很,贪污受贿只是下等手段。

    出于各种考虑,赵俊臣打算使用一种更容易引发争议的手段,以解决这笔银子的缺口。

    想到这里,赵俊臣缓缓说道:“说起来,我也该寻机会拜访一下周阁老了!既然是涉及到了漕运衙门,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绕不开他。”

    赵俊臣的这次表态,李成儒却是听懂了。

    漕运衙门的水一向很深,外人也是极难插手。

    但周尚景则是不同,漕运衙门乃是他的势力范围,现任的漕运总督张克爽更还是周尚景的孙亲家!

    所以,赵俊臣想要在一个月内解决漕运难题,筹措到足够的河工银子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工部的出力也只是其中一环,但后续的诸般事情若是想要进展顺利的话,就必须要取得周尚景的支持。

    而且,趁着这个机会,赵俊臣也想要探一探周尚景的真实想法!

    ……

    虫子的大学专业是经济学,大学群里全是相关方面的讨论,昨晚美股熔断,教授与同学都沸腾了,讨论了整整一个夜晚,回过神来已是天亮,所以今天很困,只有一个小章节,大家见谅!

    ……



    ……

    ……

    这一,赵俊臣的行程与任务,可谓是异常繁重。

    从寅时三刻就要起床,卯时就要赶到午门,然后就是参加朝议、商议朝政,下了早朝还要前往御书房与德庆皇帝进行一场勾心斗角,再然后就是劝服李成儒、整肃户部杀鸡儆猴、与相关衙门交涉河工银子的具体数目……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一切,时间已是申时一刻,赵俊臣发现自己就连午饭也没顾上吃。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的身体状况极差,他的装病也是半假半真,但休养时间尚短、效果也尚不明显,如今自然是身心疲乏、头脑困疼。

    当赵俊臣好不容易处理好了这一切,离开户部衙门返回赵府之后,也依然没有闲着——首先是认真阅览了各个情报渠道的最新消息,询问了各项计划的进度与变化;然后赵俊臣又给陕甘三边的几位紧要人物分别写了密信,要求他们今后一段时间绝不能出动出击,若是梁辅臣想要速战速决的话就必须要想办法拖延战机;到了最后,赵俊臣还亲自准备了一份拜贴,派人送去了周尚景的府上,想要与周尚景约定时间地点、进行一场密谈。

    再等到赵俊臣忙完了这一切之后,身心疲乏的情况也就愈发明显了。

    但还不等赵俊臣稍稍歇息一下,就收到了赵府下饶禀报,是“赵党”的多位核心人物已是齐聚于赵府之症恭候着赵俊臣与他们见面了。

    赵俊臣听到禀报之后,不由是满脸苦笑。

    重返庙堂之后,赵俊臣表面上看起来固然是风光无二、威风八面,但内中的辛苦与繁重,却也是难以言喻、只有自己知道了。

    不过,下一瞬间,赵俊臣已是强行提起精神,向着赵府大堂迈步而去。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一直是称病不出、闭门谢客,还曾经在户部衙门之中当众表演了一场昏迷大戏,“赵党”内部也是人心惶惶、众纷纭,谁也不知道赵俊臣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今后是否还有余力庇护“赵党”众人。

    所以,赵俊臣这一次与“赵党”众人见面,就是为了宣示自己的正式回归,表示自己的身体状况并无大碍,让他们依然是安心追随自己。

    这个时候,赵俊臣就绝不能向外展现自己虚弱疲乏的一面,必须要强行支撑着。

    *

    当赵俊臣迈步进入赵府正堂之际,就见到“赵党”众位核心成员已是齐聚一堂、翘首期盼着赵俊臣的出现。

    见到赵俊臣现身之后,“赵党”众人纷纷是表情欢喜、神情振奋的起身相迎。

    赵俊臣环目四顾,观察着他们的神情变化之余,也暗暗回想着他们的现状近况,却发现自己离开京城中枢的这段时间,“赵党”众饶情况当真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阁老左兰山——这段时间以来屡屡遭到弹劾,阁臣之位已是岌岌可危!若非是赵俊臣的及时出面,他的今后结局就绝不是离开京城成为封疆大吏这般轻松了!

    工部尚书陈东祥——同样是遭到了许多弹劾,因为自顾不暇的关系,很快就要被工部侍郎叶尚宏给彻底架空了!

    大学士霍正源——丢掉了顺府尹的兼职,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大学士的位置,被罚了整整一年的俸禄,直到今才结束了闭门思过的日子!

    还有前任吏部侍郎刘长安、前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顾全、前任刑部侍郎秦怀远等人——正如“前任”这二字一般,他们三人皆是丢了官职!

    通政使司童桓——若非是赵俊臣及时返回京城,他就要外放到四川担任宣慰使之职了,还死了连襟詹善常!

    当然还有最倒霉的詹善常——先是遭到谅庆皇帝重点打压,被逼着是暗中背叛了赵俊臣、投靠谅庆皇帝,最终又在赵俊臣的算计之下死于非命!

    简而言之,赵俊臣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赵党”势力可谓是损失惨重!

    赵俊臣今早些时候出手整肃户部、排除异己之际,固然是明目张胆、不留余地,但朝廷各派系这段时间以来打压“赵党”的激烈手段,却也是不遑多让了。

    所以,也难怪赵俊臣重返庙堂之后,“赵党”众人会是这般激动与振奋了——因为他们终于是又有了主心骨与领头羊。

    从某方面而言,“赵党”众人有了这段时间的惨痛经历之后,反倒是愈发认清到了赵俊臣的重要性,也对赵俊臣愈发忠心了。

    赵俊臣也理解“赵党”众饶心情,他与众人相互见礼、分别落座之后,就用一种感慨万千的语气,缓声抚慰道:“我离开了朝廷中枢的时候,原以为一个月之内就能返回,却是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就是三四个月之久!

    这段时间以来,大家失去了主心骨,日子都不好过,也都受了委屈,有人丢了官职、有人被架空了、有人被罚了俸禄……不过,我已是重返朝堂,自然要为大家主持公道!就在今不久之前,我出手整肃了户部衙门,不仅是尽数拔除了各派系安插到户部衙门的钉子与眼线,从前被排挤的同僚们也纷纷是返回了原位,户部还是从前的户部……但这一切都只是开始而已!”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法,“赵党”众人愈发是神情振奋,纷纷表态道:“赵阁臣千万不可这样讲,我等一心为赵阁臣效力,又哪里会觉得委屈?”

    “是啊,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心中坚信,只要等到赵阁臣返回庙堂,从前的委屈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一切都会拨乱反正,如今一看,赵阁臣果然是没有让我们失望!”

    “我等的这些事情并不算什么,只要是能够为赵阁臣争取时间,换来了赵阁臣如今的丰功伟绩,这一切也就全值得了!”

    “对啊!赵阁臣这一次的功绩足以是记载青史了,又是入阁辅政、受封爵位,这等风光就连周阁老也没有,我等也是与有荣焉啊!”

    “赵党”众饶纷纷表态之下,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对于赵俊臣的歌功颂德。

    赵俊臣面带微笑,内心则是依然冷静,并没有飘飘然得意忘形,只是等到“赵党”众饶恭维告一段落之后,又道:“确实,现如今正是拨乱反正的时候!各位所遭受的委屈必须要尽快结束才行!刘侍郎、顾御史、秦侍郎,我向你们保证,今后一个月时间之内,你们就会陆续官复原职;童使司,你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去川南贫苦之地担任宣慰使了,只要有我在,就谁也不敢动你;还有陈尚书,我已经吩咐了户部,往后只要是工部伸手向户部要钱,除非是由你陈尚书亲自开口,否则户部就会一概不理!这样一来,我看还有谁敢架空你!”

    随着赵俊臣的逐一点名,被点了名字的“赵党”官员皆是面现喜色。

    当赵俊臣的目光转向左兰山之后,则是表情歉意的道:“至于左阁老……唉,也是因为我的威望不足、根基不稳的缘故,陛下与各位权臣皆是不允许咱们这些人在内阁之中拥有两个席位,如今我已是入阁辅政,所以左阁老你就必须要离开内阁了!

    不过,我已经与陛下谈好了,会让你成为封疆大吏、担任山西巡抚之位,这倒也是一件好事,我很快就会把商税整改之事推广到西北各省,山西则是这项计划的重中之重,左阁老你正好也可以帮我坐镇山西、主持大局,等到左阁老在山西巡抚任内做出成绩之后,再返回内阁辅政也就水到渠成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法,左兰山不仅没有失望,反而是心中大喜——这正是他一直以来所期望的事情——相较于一个傀儡阁老,拥有实权的封疆大吏自然是更加吃香,而且还可以躲开庙堂中枢今后几年的风起云涌,何乐而不为?

    于是,左兰山连忙向赵俊臣称谢,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阁老之位,今后担任山西巡抚期间一定会全心全意为赵俊臣办事云云。

    另一边,“赵党”众人也纷纷是面现喜意!

    随着“联合船斜的成立,赵俊臣的商税整改计划已经在东南数省全面展开了,这里面的利润究竟有多大,“赵党”众人最是清楚不过,他们所有人皆是赚得钵满盆满,赵俊臣如今又要把这项计划推广到西北各省,主持者还是自己人左兰山,他们的收入岂不是还要再翻上一番?

    见到“赵党”所有人皆是面现期待、欢喜不已,赵俊臣突然叹息一声,道:“我相信,咱们未来的情况都只越来越好,只可惜,这一切都无法让詹善常詹大人看到了!……起来,詹大饶幼子詹明信可来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法,“赵党”众饶表情之间皆是多了一些肃穆之意,目光也皆是转向了末席位置。

    在“赵党”众饶注目之下,詹善常的幼子詹明信双目含泪站了起来,向众人行礼问安,泣声道:“晚辈詹明信,见过赵阁臣、也见过各位大人!”

    见到詹明信的悲戚模样,“赵党”众人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皆是开口安慰了几句。

    赵俊臣满是怜惜的看了詹明信一眼,道:“明信,在座的众位大人皆是你父亲的生前好友,也无需隐瞒他们任何事情,把詹大人自杀前后的事情,向他们详细讲一遍吧!”

    “是!”詹明信态度顺从的答应一声之后,就把詹善常“自杀”前后所发生的事情,向“赵党”众人详细讲诉了一遍。

    从詹善常的诸多罪证突然间被人送到都察院,再到詹善常临死之前曾是与一名詹府管事见面密谈,又到詹善常与这名詹府管事密谈之后的突然自杀,最后则是第二顺府前往詹府查案之际,却发现这名形迹可疑的詹府管事竟是一名厂卫出身的密探……

    詹明信早就深信詹善常的自杀乃是因为德庆皇帝的逼迫,讲诉之际自然是有所偏向,“赵党”众人听到詹明信的暗示之后,所有人都是心有戚戚、暗生警惕。

    见到“赵党”众饶表情变化,赵俊臣也是心中满意、暗暗点头。

    但赵俊臣表面上则是伤感之意更浓,叹息一声后向詹明信道:“你讲的很好!众位大人听到你的讲诉之后,想必也可以明白一些事情……往后的日子,你只需要安心读书就好,你父亲存放在我这里的几份股份,我也会为你们詹家刻意留着,每季红利也会一分不少!还有,国子监这段时间广招捐监,我已经替你捐了一笔粮食,为你换了一个监生名额,你等到年后就可以前往国子监读书了,务必要用心争气、考取功名,我今后也好为你安排前程……”

    听着赵俊臣的殷殷叮嘱,詹明信不由是感动肺腑,也连忙是表达了感谢与保证。

    另一边,见到赵俊臣这般呵护詹善常的幼子,“赵党”众人也是暗暗感动,只觉得自己跟对了人!

    事实上,这一场“赵党”的聚会,赵俊臣刻意招来詹善常的幼子詹明信现身讲话,主要是出于三个目的。

    首先,是为了“以正视听”、“公布真相”,通过詹明信的这番表态,让“赵党”众人深信詹善常的自杀缘于德庆皇帝的逼迫,绝不能让他们把詹善常的死因联想到赵俊臣的身上。

    其次,则是利用这件事情儆戒“赵党”众人一番,让他们从今往后办事之际更加谨慎一些,绝不可以得意忘形,也借由德庆皇帝的逼压,让“赵党”众人同仇敌忾、相互抱团!

    最后,则是刻意展现自己对于詹明信的照顾与怜悯,树立自己顾念旧情、爱护党羽的形象,趁机收买人心,进一步增强“赵党”众饶忠心!

    目前来看,赵俊臣的这些目标皆是顺利实现了。

    只是可怜了詹善常,死于赵俊臣之手也就算了,就连死后还要成为赵俊臣手里的工具人,被赵俊臣榨干所有利用价值。

    若是詹善常九泉之下有知,只怕是不能瞑目了。

    *

    另一边,身为“赵党”内部最聪明的人之一,也是詹善常死亡真相的知情者之一,霍正源看到赵俊臣的诸般手段之后,却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霍正源异常惊骇的发现,赵俊臣自从现身之后,就提到了“赵党”所有核心成员的名字,但唯独是漏掉了一个人,那就是霍正源自己!

    按理,霍正源也失去了顺府尹的兼差,赵俊臣理应是宽慰几句才对,但赵俊臣竟是提也不提,就连目光也没有转向霍正源,就好似彻底遗忘了“赵党”之中还有这个人一般。

    霍正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是善于胡思乱想、与空气斗智斗勇,这个时候自然是彻底乱了分寸!

    赵俊臣为何是不与自己话?难道,赵俊臣对自己有什么想法?难道,赵俊臣认为我察觉到了詹善常的真正死因之后已是生异心,已经把自己视为威胁,所以就想要除掉自己,就像是当初除掉詹善常一样?

    就这样,暗思之间,明明已是临冬傍晚、寒地冷,但霍正源却是头脑发热、满身大汗。

    ……

    ……

    百镀一下“摄政大明爪书屋”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

    ……

    就在霍正源胡思乱想、惶惶不安之际,赵俊臣的讲话还在继续。

    “对了,在这里,我还要告诉大家三个好消息。”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语气稍顿。

    左兰山最是机灵,这个时候也是抢先捧场,问道:“哦?能让赵阁臣特意提及的好消息,那就一定是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竟然还有三个之多?却不知是什么好消息?”

    赵俊臣悠悠一笑,说道:“第一个好消息是,我府里的侧室方茹,如今已是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很快就要为我诞下子女!所以,我赵家有后了!”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赵党”众人自然是反响热烈,所有人都是争先恐后的表达祝贺之意,各种吉祥话可谓是滔滔不绝。

    从某方面而言,这件事情的意义不容小觑。

    赵俊臣如今已是“不世新成伯”,以赵俊臣的年纪与功绩来看,今后也很有机会摘掉前面的“不世”二字,变成世袭罔替的真正勋贵!所以,赵俊臣有了后代,就表示赵家的富贵财势有了一直延续下去的可能性,也就代表着“赵党”这个利益集团可以一直延续下去,“赵党”众人的家族今后说不定还会成为赵家的世交,那就意味着数代子孙的衣食无忧!

    最重要的是,赵俊臣因为年纪太轻的缘故,从前总是会引来无知之辈的轻视,随着赵俊臣的结婚生子,在世人眼中也就意味着成熟稳重,这也有助于赵俊臣的威望提升,自然是有利于“赵党”的进一步发展。

    对于“赵党”众人而言,这件事情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怀上赵俊臣子嗣的人是侧室方茹,而不是正室崔倩雪,也不确定这个孩子是男是女——若是正室崔倩雪诞下了一名男婴,那就是十全十美了。

    “恭喜赵阁臣!贺喜赵阁臣!”

    “赵阁臣的子嗣,继承了赵大人的血脉,今后必将是人中龙凤啊!”

    “说起来,我的家中幼子今年刚满一岁,若是如夫人诞下一名公子的话,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正好可以作为赵公子的伴当,若是诞下一名小姐的话,那就……也可以成为青梅竹马的玩伴啊!”

    听着众位党羽的纷纷祝福与恭维,赵俊臣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

    “赵党”众人恭维赵俊臣本人的时候,赵俊臣还能保持冷静,但听到他们祝福方茹与孩子的时候,哪怕是明知道这些人的祝福大多是出于利益考量,赵俊臣的心中也是难掩欢喜之意。

    等到“赵党”众人的恭维告一段落,赵俊臣轻咳一声,稍稍收敛了表情,又说道:“第二个好消息就是……陛下已经向我承诺,等到朝廷正式收复河套之后,论功行赏之际将会赐给我一面免罪金牌!”

    赵俊臣的话声刚落,就像是平地惊雷一般,顿时就惊到了“赵党”众人,许多“赵党”官员闻言之后甚至是忍不住直接站了起来。

    左兰山身体一颤,反复追问道:“赵阁臣,此事当真?陛下承诺了你一面免罪金牌?当真是免罪金牌?”

    陈东祥面色潮红,激动道:“免罪金牌啊!这可是免罪金牌啊!从今往后,赵大人岂不是就要无忧了?”

    若说赵俊臣有了子嗣,只是代表着赵家的富贵财势有了延续下去的可能,那么赵俊臣得到了德庆皇帝御赐的免罪金牌之后,这种可能性无疑是大幅提升了!所以也就意味着,赵俊臣可以长久庇护“赵党”众人了。

    谁也不是傻子,“赵党”大多数人从前也都知道赵俊臣的远忧与隐患,皆是隐隐担忧着赵俊臣今后兔死狗亨的下场,只是他们实在是抵挡不住眼前的诱惑,也只好是硬着头皮跟着赵俊臣一路走下去。

    但若是赵俊臣得到了一面免罪金牌,未来的局面自然是大不一样……虽然大家也都熟悉明朝历史,也明白明朝皇帝们从来都不是信守承诺的典范,但所有人都会抱有侥幸心理,这面免罪金牌万一能发挥作用呢?

    见到赵党众人的激动表现,赵俊臣暗暗点头。

    就像是赵俊臣的预料一般,这面免罪金牌今后究竟能否发挥作用还要另说,但它对于人心的影响却是立竿见影的。

    这不,就因为赵俊臣的一句话,“赵党”众人皆是振奋了士气,对赵俊臣也是愈发归心了。

    暗思之际,赵俊臣轻轻点头,笑道:“这是陛下的亲口保证,自然不会有假!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各位,就算是我得到了这面免罪金牌,但这面金牌只能我本人使用,也只是可以更长久的庇护,各位今后行事之际依然要谨慎小心。”

    担心“赵党”众人振奋了信心之余,今后也会得意忘形,于是赵俊臣也忍不住再次开口提醒了。

    对于赵俊臣的提醒,“赵党”众人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进去,纷纷答应之后,就开始议论纷纷、畅想美好未来了。

    见到“赵党”众人的表现之后,赵俊臣暗暗想道:“今天这场聚会主要是为了进一步收买人心,加强自己的控制力,却是不适合再泼冷水了,但看他们的兴奋样子,今后只怕是还要寻机会敲打一下他们!”

    念头转动之际,赵俊臣轻咳一声,提醒众人自己还没有把话说完。

    听到赵俊臣的提示,“赵党”众人也终于是稍稍冷静了一些,左兰山又代表众人开口问道“赵大人的好消息,果然是非同凡响、振奋人心啊!前两个好消息已是这般惊人,却不知赵大人的第三个好消息又是什么?”

    在众人的期待目光之下,赵俊臣笑着说道:“至于第三个消息嘛,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太子前些天特意来到我的府里拜访,想要与我化敌为友、携手合作,我已经答应他了……所以,从今往后,咱们就要尽力辅佐太子殿下顺利登基了……至少,也要保证太子他的威望声誉不可有失!”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原本是满怀期待的“赵党”众人却是出现了冷场,反应并不热烈。

    这首先是因为“赵党”众人确实已经提前收到了相关消息,其次却也是因为太子朱和堉的近期境遇实在不堪,说是落地凤凰不也不为过,辅佐他的好处不多、风险不小,也就让“赵党”众人的兴致缺缺。

    唯有霍正源听到赵俊臣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不由一愣,然后就面现沉吟,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刚才的惶恐不安。

    对于“赵党”众人的反应,赵俊臣也是早有预料,缓缓说道:“当然,我也知道,太子他近段时间以来的处境很不好,陛下也确实是动了废黜的心思,但这一切都还没有成为现实,依然还有扭转的机会!各位,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啊!这可是我等获得一场从龙之功的大好机会!事实上,咱们为了自身考虑,也必须要全力支持太子殿下!”

    见“赵党”众人认真倾听着自己的讲话,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

    “七皇子这段时间经常是抛头露面,已是逐渐走向幕前,各位同僚也大约是清楚这位七皇子的秉性了,这位皇子殿下的性子与太子殿下截然相反,堪称是温和谦逊、心慈手软……”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略有怪异,又继续说道:“这种性格看似是一件好事,但实际上则是我等的悬顶之剑啊!你们想过没有,就因为七皇子的性格过于温和,但当今陛下又岂是宽容温和的性子?陛下退位之前,就一定会施展雷霆手段,扫除一切隐患与障碍,以保证新皇登基之后可以顺利掌控庙堂!

    嘿嘿,到时候就是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咱们这些人,就将是前朝之臣,也都会成为陛下眼中的隐患!我很快就要拥有一面免罪金牌,到时候也不怕什么,安心当一个勋贵也就是了,但各位的前途可就要堪忧了,最好也是黯然离开庙堂的结局!但各位可是甘心就这样离开庙堂?任由新朝臣子抢走咱们的好处?”

    听到赵俊臣的这番话,所有人都是若有所思、表情严肃。

    赵俊臣再次说道:“更何况,就算是陛下他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动作,但各位也该明白,七皇子他终究还是与那些清流们更为亲近,与咱们并非是一路人,在那些清流们的蛊惑之下,他也迟早会成为咱们的敌人!但太子殿下则是不同,他为了与咱们结盟携手,已经与清流们彻底决裂,这足以证明他的诚意!除了咱们之外,太子也没有别的势力可以仰仗了,所以他就必须要与咱们捆绑在一起!只要是太子顺利登基,咱们就再也不必担忧任何事情!而且,有了咱们的鼎力支持,太子他也未必就会遭到废黜,五五开的机会,又为何不能放手一搏?”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鼓动,“赵党”众人皆是表情一动。

    是啊,太子朱和堉的危机,又何尝不是“赵党”一举成功、彻底解决所有隐患的机会?

    最终,左兰山沉吟良久之后,率先表态道:“赵阁臣的眼光与决断,我等自然是毫无怀疑,既然是赵阁臣已经有了决定,我等自然是鼎力支持!”

    陈东祥也是说道:“是啊,赵阁臣的决断,自然是不会有错!我等必将是唯赵阁臣马首是瞻!”

    随着左兰山与陈东祥二人的分别表态,“赵党”众人也纷纷是表达了支持。

    赵俊臣与太子朱和堉从前可谓是势同水火,清流们也无法接受太子朱和堉与赵俊臣结盟的事情,但“赵党”众人却是不大在意这些过往恩怨——原因无他,就是因为清流们一直是赵俊臣的手下败将、屡次受挫,但“赵党”在赵俊臣的率领下,与清流们争锋相对之际却是极少吃亏,这个时候也就格外大度了。

    而且,因为赵俊臣的声势愈发高涨,在“赵党”内部也是一言九鼎,“赵党”众人也习惯了赵俊臣的一贯正确,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不同想法也不敢明说。

    *

    见到“赵党”众人的纷纷表态,赵俊臣满意的点了点头,很是满意“赵党”众人的顺从与信任。

    不过,赵俊臣也是心中清楚,自己这种一言九鼎的情况,只怕是无法维持太久了。

    这是因为,根据赵俊臣的推断,“赵党”的权势扩张,已经进入了瓶颈期。

    德庆皇帝与朝廷各位权臣容忍了赵俊臣重新掌控朝堂财政大权之后,对于赵俊臣在其余方面的权势扩张,就必然会更加警惕,也会以更大力度进行打压!

    后世有一种“比烂”的说法,秉持这一观点的人,认为这世上所有利益集团都在比烂,最终获胜的那个利益集团未必就是做得最好,往往只是相较于别的利益集团没那么烂而已!

    这种说法也有一定道理。

    一个彻底稳固的利益集团,决策者的诸般决策,往往都不会是最好的决策,而是执行阻力最小的决策,又或者是诸般坏决策之中较为不坏的那个决策。

    这是因为,决策者制定了决策之后,就必须要有人负责执行,但在一个成熟的利益集团之中,利益分配早就已经固定了,不论是声势浩大的改革、又或是轻风细雨的改良,都会触动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而这些既得利益者往往就是具体事务的执行者!

    有些决策看起来很美好,理论上成功之后也会产生很明显的正面效果,但若是执行者不愿意卖力执行,又或是暗中使绊子,再好的决策最终也只会适得其反、酿成恶果。

    所以,每当决策者制定决策之际,首先要考虑的事情并不是这项决策的效果如何,而是这项决策究竟是否可以顺利推行下去——也就是说,这项决策有没有损害到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既得利益者被损害了利益之后,反弹力量又会有多大。

    最终,决策者就经常会制定一些看起来事倍功半、舍本逐末的决策,但一个决策若是可以达成事倍功半的效果,却也能算是一个成功的决策了。

    当所有利益集团的决策都变成了这般情况之后,相互比烂的时代也就开始了。

    这也是陈旧势力往往会被新兴势力一举击溃的原因之一。

    新兴势力正处于快速成长期,利益分配还未固定,既得利益者的阻力也不是很强,所以决策者也就可以制定出最为正确的决策,这些正确决策也可以顺利执行下去;相较而言,陈旧势力则是瞻前顾后、反应迟缓,好不容易有了动作也往往是适得其反,自然是挡不住新兴势力的攻势。

    “赵党”从前就是一个新兴势力,权势影响迅速扩张,所有人都得到了好处,也明白他们今后会得到更多的好处,所以他们自然是甘心服从赵俊臣的指挥,为了今后的更多好处,也愿意放弃一部分眼前利益,甚至是承担一定程度的风险。

    但随着“赵党”的势力扩张逐渐进入瓶颈期,明面上只能局限于财政方面,“赵党”的性质也会从一个新兴势力向着陈旧势力转变,成员们也会逐渐趋于保守,既得利益者不再愿意放弃眼前利益,也不愿意再跟随赵俊臣犯险……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想要控制“赵党”的难度也会倍增。

    所以,有许多事情,赵俊臣必须要赶在“赵党”进入瓶颈期之前确定下来。

    与太子朱和堉的合作只是其中之一,加强“赵党”众人的归心也是其中之一。

    与此同时,赵俊臣还想要进一步把“赵党”改造成为朝廷里的激进改革派。

    这一点倒是进度明显,赵俊臣的几项改革措施,皆是让“赵党”成员获益匪浅,如今“赵党”众人已是达到了听闻改革二字就欢喜不尽的地步,刚才听说赵俊臣要把商税整改计划推广到西北各省之后,所有人都是积极支持,这就是一个显著信号。

    *

    不过,赵俊臣也没有太过于担心“赵党”今后会出现既得利益者反弹的情况,“赵党”说到底也只是赵俊臣明面上的势力,用以吸引德庆皇帝与各位权臣的注意力而已。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赵俊臣就算是把“赵党”弃之不顾,也不会有太多的犹豫。

    所以,对于“赵党”的未来规划,在赵俊臣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

    下一瞬间,赵俊臣的目光终于是转向了霍正源。

    注意到霍正源表情间的惶惶不安,赵俊臣不由是心中一笑。

    赵俊臣刚才一直没有理会霍正源,就是想要暗中敲打他一下。

    霍正源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的好处就是什么事情都无需向他多说,但也必须要偶尔敲打一下!经过这场惊吓之后,他必然已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霍正源不仅是个聪明人,也一向是善于明哲保身,今后自然是守口如瓶,绝不敢是泄露詹善常的真正死因了。

    注意到赵俊臣投向自己的目光,霍正源的表情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道赵俊臣的心思,喜的是赵俊臣终于注意到了自己。

    然后,不等霍正源开口表态,赵俊臣则是换上了一副歉意表情,说道:“说到咱们与太子联手合作的事情,却也是我亏欠了霍大学士……霍大学士前些日子也丢掉了顺天府尹的兼差,周阁老的动作也是极快,还不等我返回庙堂,他就把自己门下的薛贵推上了顺天府尹的位置,所以我也无法帮你夺回顺天府尹之位……然后,我原本是想要举荐霍大学士担任户部尚书的职位,但出于与太子合作的考虑,最终还是把这个位置交给了李成儒……”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赵党”众人也皆是遗憾摇头。

    在他们看来,把户部尚书的关键位置交给李成儒实在是肥水尽流外人田,对于赵俊臣的这般决定也有些不服气。

    也是因为赵俊臣自从现身之后就一直控制着话题节奏,否则早就有“赵党”官员表示不满了。

    不过,如今因为赵俊臣的说服与引导,“赵党”众人已是失去了质疑的机会。

    另一边,霍正源却是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连忙说道:“下官对赵阁臣忠心耿耿,赵阁臣无论是怎样的安排,下官都会服气理解,不敢有任何不满!”

    霍正源这一番话之中的暗示,在场众人之中也唯有赵俊臣听懂了。

    赵俊臣再次是满意点头,说道:“只要是霍大学士今后依然忠心于我,我就绝不委屈霍大学士!我虽然没有举荐霍大学士成为户部尚书,但也是另有重要安排……今天的这场聚会结束之后,还请霍大学士多留片刻,你我二人到时候再是详谈!”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众位“赵党”官员看向霍正源的目光满是羡慕。

    赵俊臣没有当众说明自己对于霍正源的安排,显然是这项安排涉及到了许多利益重大的环节,这也意味着赵俊臣要对霍正源委以重任了。

    另一边,霍正源也是浑身轻松,知道赵俊臣已是相信了自己的忠心,也不再是自己吓唬自己,反倒是暗暗期待了。

    *

    接下来,赵俊臣又与“赵党”众人谈论了许多事情,既有交流感情的家常,也有谋求利益的政务。

    再等到傍晚时候,赵俊臣又摆下了几桌酒席,与“赵党”众人把酒言欢、拉近关系。

    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时间已是晚上戌时,夜色渐浓、月挂枝头。

    赵俊臣送走了“赵党”众人之后,就把单独留下的霍正源请到了书房之中密谈。

    两人分别落座之后,赵俊臣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多亏是霍大学士提醒,让我及时察觉到了詹善常的背叛,否则就必将是后患无穷,你也明白詹善常率先投靠于我的千金马骨,他的背叛对我而言可谓是异常棘手,如今的庙堂局势也是极为敏感,许多时候我也只能施展一些迫不得已的手段了!但霍大学士你也清楚,我对待自己人一向优厚,詹善常若不是主动背叛,我也不会是心狠手辣。”

    赵俊臣的这些话,无异是承认了詹善常的自杀与他有关,让霍正源不由一愣,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接话。

    另一边,赵俊臣则是轻轻一笑,愈发是态度坦然,说道:“我说这些,就是不想让你今后只是一味的胡思乱想,咱们把话说清楚了,今后也都少些顾忌!我想要对你委以重任,却不能让你我二人之间心有隔阂。”

    霍正源连忙是保证道:“下官不敢!下官也理解赵阁臣的做法,绝不会有任何猜疑与隔阂!”

    赵俊臣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说明白也就揭过去了……接下来,咱们还是谈正事吧!霍大学士,你有没有想过,闽浙或是两广任职?”

    “闽浙?两广?”霍正源不愧是“赵党”最聪明的人,马上就从这两个地方联想到了赵俊臣的计划,反问道:“赵阁臣你打算开发海运?”

    赵俊臣依然是点了点头,说道:“随着太子出京调查各地藩王的违法乱政之事,这些藩王们联合组建的‘八王船行’很快就会垮掉!除了安南伯郑家的船队之外,这家船行最善于海运走私的生意,就这样让它烟消云散也太可惜了,所以我就想要派你前往闽浙或是两广任职,也暗中接手这家船行的人员与船只,继续它的走私生意!另外,我也派人与安南伯郑芝龙进行联络了,应该很快就会收到回信,两家可以一起做生意。”

    接下来,赵俊臣又向霍正源讲了一大通的道理,从海运的重要性,再到走私的庞大利益,然后又是朝廷的缺粮现状,以及赵俊臣对于朝廷解除海禁的未来规划等等。

    总而言之,这是赵俊臣对于霍正源的委以重任,霍正源本人若是愿意接受这项任务的话,也能得到许多或明或暗的好处。

    不过,赵俊臣还有一层想法没有明说。

    那就是给自己与家人准备一条后路。

    庙堂的权势争斗,赵俊臣已是越卷越深,如今更是参与了夺嫡之事,已是越来越难以脱身。

    赵俊臣原本并不觉得这种情况有什么不对,反而还有些乐在其中。

    但随着方茹怀孕之后,赵俊臣的想法也悄然间出现了一些转变——他把自己搭进去没关系,但总要考虑妻儿们的未来安危,所以在海外寻一个后路,也是防患于未然。

    另一边,霍正源也在认真思索着赵俊臣的提议。

    良久之后,霍正源问道:“也就是说,我前往闽浙或是两广之后,一方面是接收八王船行的一切,继续它的走私生意,另一方面则是代表赵阁臣与安南伯郑家联络?却不知,我要以什么名义前往闽浙或是两广?”

    顿了顿后,霍正源小心翼翼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道:“下官早已是习惯了京城繁华,若是有选择的话,下官还是更希望去闽浙境内任职,两广实在是太远了些。”

    “闽浙啊,有些难办,还是两广更容易安排,但既然是霍大学士的主动要求,我自然是要尽力满足……恩,就以常驻钦差大臣的名义,如何?”

    霍正源疑惑道:“常驻钦差大臣?我朝有这样的旧例?”

    赵俊臣笑道:“从前固然是没有,但今后就要有了!”

    ……

    ……



    ……

    ……

    第二天的早朝之上,赵俊臣向德庆皇帝提出了自己打算把商税整改计划推广到西北各省的想法。

    对于赵俊臣的这项提议,德庆皇帝与朝廷各派系皆是没有任何异议,毕竟赵俊臣的商税整改计划在东南数省的成绩确实是极为耀眼,朝廷财政状况的改善对于所有人都有好处。

    事实上,今年若不是因为陕甘与河套的连续几场大战,朝廷说不定会过一个宽裕年。

    然后,赵俊臣又提议让左兰山外放到山西境内、担任巡抚之位,这件事情也很快就通过了。

    随着赵俊臣的重返朝堂,“赵党”有了主心骨与领头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已是不可能通过弹劾手段让左兰山倒台了,相较而言让左兰山离开内阁外放地方也算是一种收获了。

    更何况,左兰山这一次赴任山西巡抚,还肩负着主持西北各省商税整改的重任,各位权臣就更不会刻意阻碍了。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诸般事情之后,德庆皇帝与各位权臣已经形成了默契与共识——在朝廷财政状况发生彻底改善之前,相关方面的事情今后就彻底交给赵俊臣了,也任由赵俊臣折腾,只要是不妨碍各方面的利益就行。

    也正是出于这般考虑,德庆皇帝与各位权臣也同样没有追究赵俊臣昨天在户部衙门的大肆整顿、排除异己,反倒是认可了赵俊臣的意见,认为洪正朔与马森二人已经不适合在户部衙门任职,开始商议两位户部侍郎的新人选了。

    最终,经过长时间的商讨与争论之后,各位官员的调动终于是尘埃落定。

    马森被外放到了南直隶,担任南京都察院的左都御史。

    洪正朔也被外放成为了陕西按察使,第二天就要前往陕西境内赴任,接替现任的陕西按察使周勃。

    显然,因为“筹粮三策”的事情,这两个倒霉蛋得罪了京城百官,这一次离开京城中枢、赴任地方衙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再然后,在赵俊臣的运作之下,前任吏部右侍郎刘长安顺利恢复了官位,但不再是留任吏部,而是调任到了户部、替代洪正朔成为了吏部左侍郎。

    *

    这一系列的官员调动,说明了许多事情。

    首先,就像是赵俊臣的预料一般,“赵党”的权势扩张确实是要进入瓶颈期了。

    德庆皇帝与各位权臣把朝廷财政大权彻底交给赵俊臣的同时,也会竭尽全力的打压赵俊臣在其它方面的权势扩张,所以他们才会把“赵党”的刘长安调离吏部、前往户部任职,这一方面是增强了赵俊臣对于户部的控制力,另一方面也削弱了赵俊臣在吏部的影响力。

    不过,这也是赵俊臣乐意看到的事情,吏部一向是周尚景的大本营,刘长安担任吏部侍郎期间也是毫无建树,新任的户部尚书李成儒暂时还不能完全信任,把刘长安调任到户部担任左侍郎之位,也可以防止李成儒今后会出现脱离控制的情况。

    可以预计的是,户部右侍郎的新人选,最终也会由赵俊臣在陕甘境内的某位亲信担任,同样是为了削弱赵俊臣在陕甘境内的影响力。

    其次,则是德庆皇帝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整顿陕甘官场了,还不等河套战事结束,就把洪正朔任命成为陕西按察使,这正是德庆皇帝下一步想要整顿陕甘官场的一个铺垫。

    更让赵俊臣心生警惕的是,洪正朔赴任陕西按察使的同时,还会带去德庆皇帝的最新圣旨,传令陕甘境内的几位主要功臣——包括陕西巡抚章晟德、西安知府吴启凡、按察使周勃、学政郑家栋等人——在河套战事结束之后尽快赶来京城中枢,听候朝廷下一步的嘉奖与封赏。

    这显然是德庆皇帝想要一举拔除赵俊臣在陕甘境内所经营的势力与人脉。

    对于德庆皇帝的这般手段,赵俊臣并没有合适理由表态反对,这件事情的敏感性也不适合他出面反对,所以就只好是听之任之。

    不过,赵俊臣也不是特别担心德庆皇帝的这般手段,因为他的威望与人脉已是深深植入了陕甘三边的各个阶层,包括官府、军队、商贾、士子、百姓等等阶层皆有布置,并不是德庆皇帝调换一些上层官员就可以拔除的。

    德庆皇帝固然是精通帝王心术,但他的观念还是老一套,并不懂得深入基层群众的道理,总认为自己调换几名官员就能控制局势,这就注定了他的事倍功半。

    最后,也是最值得赵俊臣警惕的事情,则是德庆皇帝与“周党”、“沈党”、清流们对待赵俊臣的态度已经达成了共识,行动与态度很是一致,这就意味着赵俊臣今后若是想要打破这种僵局的话,所遇到的阻力也要远超想象!

    “看来,想要浑水摸鱼的话,就必须要把庙堂局势进一步搅混才行!”

    等到这场朝会结束之后,赵俊臣暗暗想道。

    *

    早朝结束之后,官员们纷纷离开了太和殿。

    赵俊臣习惯性的想要前往午门乘轿去户部衙门办公,但走了几步才反应了过来——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户部尚书、而是内阁辅臣了,他的办公地点也不再是午门外不远处的户部衙门,而是变成了紫禁城里的文华殿。

    想到这里,赵俊臣就换了前进方向,转而向着文华殿的方向走去。

    “内阁啊!辅佐皇帝制定朝廷政策的地方,我从来担任户部尚书的时候,权力只是限于财政之一隅,但也是独断乾坤、一言九鼎了;如今担任了内阁辅臣,权力也就扩张到了各方各面,还可以影响到朝廷的政策方向,但办事之际也必须要与那些权臣们商议着来了……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种场景。”

    暗思之际,赵俊臣的脚步不由是加快了一些。

    赵俊臣的身体近况固然是不算好,但终究是一个年轻人,没走几步就见到了几位老臣正在前方不远处,慢悠悠的走向文华殿的方向。

    这几位老者,分别是现任的内阁首辅沈常茂、权倾朝野的阁老周尚景、作为清流领袖的阁老程远道、以及另一位“周党”出身的阁老李和。

    若是抛开正在陕甘三边主持军政的阁老梁辅臣,再加上新近成为内阁辅臣的赵俊臣本人,庙堂里的几位阁老也就全部凑齐了。

    见到几位阁老之后,赵俊臣稍稍沉吟了一下,然后就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几位老者的身后,拱手行礼道:“晚辈赵俊臣,见过几位前辈!”

    听到赵俊臣的问候,几位阁老纷纷是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赵俊臣。

    赵俊臣则是态度谦逊的继续说道:“从今往后,晚辈就要与几位前辈一同在文华殿内辅佐政务了,晚辈的威望不足、见识浅薄,今后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几位前辈多加指教。”

    听着赵俊臣的自谦,看到赵俊臣的年轻面庞,然后又看到另外几位阁老与自己一般的苍老模样,周尚景、沈常茂等人不由是心生感慨。

    他们进入内阁的时候,最年轻也有四五十岁了,哪里像是赵俊臣一般,不过是二十五六岁就已是踏上了人臣的顶峰。

    尤其是沈常茂,不由是内心生出了妒恨之意,只觉得赵俊臣年纪轻轻就与自己一同入阁辅政,权势与功绩也隐隐压过了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内阁首辅,这就像是嘲讽自己一把年纪全部活到了狗身上一般。

    妒贤嫉能,就是说沈常茂这种人了。

    客观而言,赵俊臣重返庙堂之后,显然是有助于稳固沈常茂的首辅位置,若不是因为赵俊臣出手解决了河套战事的后勤粮草难题,又接手了漕运不畅的麻烦,这些事情发展到最后,都是要由沈常茂背黑锅,到时候沈常茂就必然是要垮台的。

    沈常茂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这依然是无法阻止沈常茂发自心底的厌恶赵俊臣!

    此时,见到赵俊臣的主动问候,沈常茂依然是冷着一张脸,轻轻点头道:“老夫身为内阁首辅,有领导内阁之权,自然会好生指点于你,你如今初入内阁、尚无成绩建树,今后一段时间就先跟着老夫等人学习吧,内阁是庙堂之核心所在,绝不能像是你当初在户部衙门一般胡乱折腾。”

    赵俊臣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轻藐,却依然是笑容不变,态度恭谨的点头道:“这是自然!前辈们都是老成谋国的朝廷柱石,晚辈从前的些许成绩也就不算什么了,自然是要趁机多学一点。”

    沈常茂碰了一个软钉子,不由是轻哼一声。

    另一边,程远道前些日子还遭到了赵俊臣的讥讽,对于赵俊臣也同样是心存厌恶,冷声道:“只望你说到做到就好,内阁运转一向稳定,你最好不要添乱……”

    身为清流领袖,程远道的脑子里自然是藏着一大堆道理,这个时候就想要趁机是长篇大论的好好教育赵俊臣一番,也趁机报复赵俊臣此前的讥讽。

    但就在这个时候,周尚景开口了。

    “各位何不先走一步?老夫有些话要与赵阁臣私下里谈一谈!”

    ……

    后续情节没能赶在凌晨之前写完,所以今天只有半章,但明天还会是一个大章节。

    ……



    ……

    ……

    年龄与资历真的很重要。

    赵俊臣的功勋与势力都不算差,与各派系明争暗斗之际也很少会落入下风,但依然是会引来这些老臣的轻视与敌意,他们总是会下意识的认为赵俊臣的所有成绩皆是缘于侥幸。

    周尚景则是不同,他的资历威望就摆在这里,沈常茂、程远道等人这些年也被他敲打服气了,哪怕是周尚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态度低调、少有建树,但依然是没有任何人敢公开质疑他的态度。

    所以,随着周尚景的开口表态,沈常茂与程远道二人稍稍一愣之后,就皆是闭上了嘴巴,然后就带着一种愤愤不满的表情直接转身而去了。

    另一位“周党”出身的阁老李和与周尚景的默契极佳,他看了周尚景一眼之后,见周尚景并没有及时回应,就已经知道了周尚景的态度,于是他冲着赵俊臣点头一笑之后,就悠悠然的走远了。

    等到所有不相干的阁老纷纷走开之后,周尚景的表情满是慈和,缓缓说道:“咱们两人慢些走,边走边说吧。”

    赵俊臣的态度依然恭顺,点头答应一声之后,就搀着周尚景的胳膊,远远缀在几位阁老的身后,向着文华殿的位置走去。

    周尚景似乎很满意赵俊臣的态度,态度也愈发和蔼,慢声细语的说道:“你的那张拜贴,老夫已经收到了,但老夫的年纪已是老迈,精力愈发不济,每天在文华殿处理完毕朝廷政务之后,回到府里也就再无心力顾及别的事情,所以你也就不要去老夫府里拜访了,有什么事情还是趁着老夫现在尚有精力,就在这里谈吧……而且,若是咱们二人接触太紧密了,陛下他也会胡思乱想,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晚辈明白,周阁老也快告老致仕了,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希望再次引起陛下的忌惮。”赵俊臣轻笑回应之间,也暗示自己已经猜到了周尚景这段时间以来诸般做法的真正原因。

    见周尚景只是不动神色,赵俊臣则是继续说道:“晚辈想要拜访周前辈,主要还是为了漕运的事情!若是晚辈没猜错的话,这一次的漕运堵塞,就是周前辈您的手笔吧?

    晚辈问过了,今年的漕运堵塞很是蹊跷,时机不早不晚,所有漕船皆是被堵在济宁以南,原因是河岸崩塌,大量泥沙恰好是堵住了河道最窄处,然后就造成了河道水量下降,大量漕船搁浅……现任的济宁知府,就是您的门人苏鹏,对吧?

    还有就是,户部衙门之所以是拿不出足够的银子疏通河道,也全是因为工部与漕运衙门狮子大开口的缘故,工部尚书陈东祥这段时间被工部左侍郎叶尚宏给架空了,这个叶尚宏乃是您的学生,漕运总督张克爽更是前辈的孙亲家……前辈您一向是以大局为重,过往也绝不会在朝廷最困难的时候刻意刁难户部,所以工部与漕运衙门这一次的狮子大开口,也全是因为前辈您的示意,就是想要把晚辈给逼出来,是否如此?”

    周尚景老脸上的表情终于是有了一些变化,充满了激赏之态,点头道:“俊臣你果然聪慧,老夫的这些小手段,竟是被你一眼拆穿了,当真是后生可畏啊!唉,每次见到俊臣,老夫总是会心生庆幸,幸好是俊臣你晚生了几十年,否则老夫也没有今日了……老夫年轻的时候,可要比俊臣你差远了。”

    “前辈过奖了,晚辈可不敢接受!前辈您的这般小手段,就马上把晚辈从幕后赶到台前,断绝了晚辈作壁上观的想法,也全盘打乱了晚辈的今后计划,甚至还逼着陛下与朝廷各派系达成了共识,让晚辈的势力范围从今往后只能困于财政之一隅……晚辈可不敢与前辈相提并论!”

    这一次,周尚景又是笑着点头坦然承认,缓缓说道:“也确实是一些小手段,但这世间诸事总是变幻莫测,只要是时机合适,一些不上台面的小手段也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反倒是那些看起来惊天动地的大手笔,最终往往会是功败垂成、适得其反。”

    周尚景的暗示与教诲,赵俊臣自然也听的明白。

    赵俊臣前段时间在陕甘三边主持军政的时候,想要插手兵权的意图确实是明显了一些,这般情况不仅是引起了德庆皇帝的猜忌,也会引起周尚景的疑心。

    周尚景是一个真正老成谋国的柱石之臣,他固然会为自己与朋党牟取利益,但也会全力维持朝野局势的稳定,所以他见到赵俊臣隐约间已经有了掀桌子的可能之后,就马上出手引导了朝堂局势,让赵俊臣的权势扩张陷入了明显的瓶颈。

    于是,赵俊臣的眼神波动之间,态度也是愈发恭谨,道:“这是自然,晚辈今后必当是以前辈为榜样……不过,让晚辈心中不解的是,前辈您为何要急着把晚辈逼出来?就让晚辈躲在府里告病不出,对前辈似乎也没有任何坏处吧?”

    周尚景沉默了片刻,突然叹息一声,说道:“近一年来,老夫的身体情况愈发不堪,这段时间也只是强行撑着而已!就像是俊臣你所说的那样,距离老夫告老致仕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所以俊臣你肯定是认为,老夫为了自己可以拥有一个善终,就一直鼓动俊臣你出风头、扩权势,让陛下把注意力从老夫这里转移到俊臣你身上,对不对?”

    赵俊臣沉默不语,并没有直接回答,但也是默认了周尚景的说法。

    周尚景也没打算从赵俊臣这里得到回应,很快就继续说道:“以俊臣的眼光智慧,老夫这个时候也不瞒你,否则就是做丑了!确实,到了老夫这个年纪,最盼望的事情,一是老死之际的善终、二是家族的富贵延续,但老夫的心里面若是只有这些事情,那也坐不到今天的位置了!

    对于老夫而言,百年之后的青史评价也很重要,老夫为了这个朝廷投入了一辈子的心血,虽然是称不上中兴之臣,但也辛苦维持了朝野局势的大体稳定,自然是不忍心看到朝廷今后会逐渐走向衰落与失控……”

    说到这里,周尚景的语气多了一丝严肃,轻声总结道:“所以,有一些事情,老夫必须要赶在自己彻底撑不住之前彻底解决,清除掉庙堂里的某些隐患,让这个朝廷可以顺顺当当的延续下去,否则老夫的一生心血岂不是就要付诸于流水?”

    周尚景的话声很轻,赵俊臣的表情也依然平静。

    但听到周尚景的这一番话,赵俊臣的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自从赵俊臣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周尚景就一直是刻意保持着低调无为的态度,从来都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固然是从来没有吃过亏,但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大动干戈的举动。

    但如今看周尚景的这番表态,他显然是打算有所作为了!

    可以想象的是,以周尚景这几十年以来所积蓄的政治能量,当他一旦是开始行动之后,就必然是一个惊人大手笔!

    有趣的是,周尚景刚刚还劝告赵俊臣不要有大动作,但他自己却是按耐不住了。

    赵俊臣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静,赞叹道:“周阁老的胸怀与志向,当真是让晚辈出乎意料。”

    周尚景嘿嘿一笑,说道:“这其实也是因为俊臣你的缘故,还记得你我二人上一次的谈话吗?若不是你的提醒,老夫只怕还不能发现朝廷的粮食隐患,只会以为这些年的天灾都是偶然而已,但经过俊臣的提醒之后,老夫也私下里详细调查了一番,发现朝廷各地的降雨确实是每年愈少,各种灾患也是每年愈多,这种趋势已经延续了好几年,史书中也有类似记载,只怕不是巧合,然后老夫又调查了各地的粮食收成,愈发是触目惊心,只觉得坐立不安……

    这般时候,下任的新君人选就很重要了,若是一个知人善用、怜惜百姓的明君,倒还可以撑过去,但若是遇到了一个心狠手辣、多疑善变的皇帝,大明朝只怕是就很难渡过难关了!但偏偏,又是俊臣你向老夫暗示了七皇子另有真面目的事情……”

    赵俊臣眼神一闪,追问道:“这么说,前辈您已经暗中调查过七皇子了?”

    周尚景不答反问道:“俊臣你认为,如今的这位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开始注定要被陛下废黜的?”

    赵俊臣微微一愣,却是他从来一直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此时,听到周尚景的询问之后,赵俊臣满脸认真的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可是……从上任的太子太师何明惨遭灭门而始?”

    周尚景再一次的面带赞赏,点头道:“正是如此!太子太师有着引导储君太子之职责,对于太子而言,这个人选极为重要!最开始的时候,太子太师的人选是肖温阮,这个人一向是老成持重,太子殿下在他的教导之下就算是偶尔有些鲁莽,但也从未有过大错,肖温阮老死之后,又举荐了何明成为太子太师,这个何明就更为厉害了,最是精擅于帝王心术,若是太子殿下有了他的辅佐,那就必然是高枕无忧了……但可惜,何明赴任京城的路上,竟是惨遭土匪灭门,这件事情表面上是结案了,但真正的幕后真凶却是一直没有寻到!”

    赵俊臣接口道:“所以,前辈认为,灭门何明一家的幕后真凶,必然是不希望太子殿下顺利继位,所以就暗中调查了?”

    周尚景再次点头,叹息道:“何明与老夫大多数时候都是敌非友,但也是惺惺相惜,得知他的死讯之后,老夫就一直派人暗中调查,但所有线索皆是中断了,也就没有任何结果,但老夫当初得到了俊臣的提醒之后,就把何明的灭门案与七皇子联系在了一起,又从这个方向再一次开始调查,倒也发现了一些迹象……这些迹象并不能证明七皇子就是幕后真凶,但足以让老夫心生猜忌了!若是七皇子当真是一个狠辣阴沉、多疑善变的性子,就绝不能把江山托付于他,老夫不敢冒这个风险!”

    听到周尚景的这般说法,赵俊臣的内心隐隐有些兴奋。

    周尚景的这般说法,是不是意味着他与周尚景二人有了携手合作、共同对付七皇子朱和坚的可能?若是有些周尚景的协助,赵俊臣今后对付七皇子朱和坚的时候可就要轻松得多了。

    当然,若是周尚景已经有了对付七皇子朱和坚的详尽计划,赵俊臣也愿意当一个负责协助的次要角色。

    然而,还不等赵俊臣开口试探,周尚景似乎已经提前猜到了赵俊臣的想法。

    周尚景看似昏花的老眼看向赵俊臣,隐隐间却是暗藏着前所未有的锐利:“这件事情,老夫一个人就可以办好!俊臣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见到周尚景的这般态度,赵俊臣突然明白了过来。

    在周尚景的眼里,七皇子朱和坚固然是一个影响庙堂未来局势的不稳定因素……但赵俊臣也同样是一个影响庙堂未来局势的不稳定因素。

    周尚景今日的诸般表态,实际上就是在暗示与警告赵俊臣,让赵俊臣今后专心于改善朝廷财政的任务,不要过多插手别的事情。

    否则,周尚景出手清除不稳定因素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把赵俊臣包含进去!

    这也是周尚景自始至终的态度,赵俊臣如今的权势扩张瓶颈,原本就是周尚景一手促成的。

    想到这里,赵俊臣眼神微微一闪,但下一瞬间已是垂首道:“既然如此,一切交给前辈,晚辈自然是放心的很。”

    “还有太子殿下的事情,老夫知道你与太子已经联手了,也不打算过多干涉,因为老夫还不确定太子的变化与成长究竟是好是坏,也不确定陛下他究竟能容忍你到什么时候,但老夫的态度还是刚才那样……你与太子今后可以小打小闹,但大动干戈则就不必了!”

    “明白!”

    赵俊臣点头之际,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见到赵俊臣的恭顺与坦然,周尚景反倒是花白眉头轻轻一皱。

    *

    就这样,看似态度坦然的谈话之间,赵俊臣已是搀扶着周尚景走到了文华殿的门前。

    周尚景抬头看了一眼文华殿的招牌,突然又是摇头失笑,说道:“老了,真是老了,也是愈发健忘了,这场谈话谈到现在,竟是忘记了起因……你给我送来拜贴,是为了漕运的事情,对吧?你当初在朝会上向陛下与百官保证过,要在一个月内就让首批漕运钱粮抵达京城,想要办成这种事情,就必须要使用非常手段,但漕运一事可谓是干系重大,你担心会引来漕运衙门与十余万漕工的反弹,所以就想要寻求老夫的协助,对不对?没关系,这件事你可以大胆去办,若是没出事情还好,若是出了事情……那就更好了!”

    没出事情还好,出了事情那就更好?

    听到周尚景的这般表态,赵俊臣不由一愣,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但下一瞬间,赵俊臣联想到了某些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却是突然恍然了!

    然后,赵俊臣也是愈发钦佩与敬畏周尚景的手段高明!

    周尚景刻意营造这场漕运危机,绝不仅仅是为了给他与门下官员捞一笔银子,也绝不仅仅是为了把赵俊臣提前逼到幕前——最重要的是,他还想要趁着这次机会,一举扳倒现任的内阁首辅沈常茂!

    当真是一箭三雕!

    周尚景欲行大事,就首先要恢复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这样一来,他今后做事之际才会是愈加方便!

    所以,沈常茂的存在也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而且,周尚景也明说了,他很在乎自己百年之后的青史评价,如今朝廷即将要收复河套,今后必须要投入大量资源稳固北疆的统治,赵俊臣的诸项改革也正是要见成果的时候,这些事情皆是离不开当朝首辅的支持,一旦办成之后,也会让当朝首辅在青史之中记上浓重一笔!

    然而,沈常茂的能力不足以担当大任,许多时候说不定还会坏事,也不应该把这些功绩算在他的头上,所以周尚景就要从他那里取回首辅之权位!

    对于周尚景而言,这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

    就像他自己所说一般,只需要一点小手段而已。

    想到这里,赵俊臣认真点头,道:“既然如此,晚辈自然是大胆去办!事实上,就在现在这个时候,户部尚书李成儒已经向陛下告了假、亲自赶往济宁府了!只需三五天之内,朝廷就会收到消息!”

    周尚景微微一笑,缓缓道:“那老夫就静候佳音了!”

    说话间,赵俊臣与周尚景已是迈步进入了文华殿内。

    *

    因为德庆皇帝的刻意手段,作为庙堂核心之处,文华殿显得有些破败,正殿也是极为狭小,宽长只有三丈左右,仅能容下七八个书案与椅子。

    这个地方,就是阁老们平日里的办公场所。

    空间的狭小拥挤,却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阁老们相互间商议事情、传阅奏疏很方便。

    文华殿内除了几位阁老之外,还有七八名中书舍人、三五名翰林、以及数量不等的典籍官、检讨官负责协助,林立总总加起来总计也只有二十余名成员。

    正殿的左右两旁,还有十余间单独房间,有些是属于阁老们的单独房间,阁老们平常时候不需要聚在一起商议政务的时候,就会前往他们的个人房间养神与思索,另一些房间则是中书舍人与翰林们的办公场所。

    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都是交由通政使司汇总,然后再交给司礼监呈报皇帝过目,最后则是交到内阁,由几位阁老商议着草拟出一个具体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则是六科负责校对与下发、由六部与地方衙门负责具体执行。

    见到周尚景与赵俊臣的出现,一位中书舍人连忙是迎了上来。

    这位中书舍人的态度异常恭谨,向着周尚景行礼问安之后,又向赵俊臣请示道:“下官徐程,见过赵阁臣!自从陛下他册封您为殿阁大学士之后,下官等人就已经为赵阁臣安排好了办公房间与正殿的文案桌椅,还望赵阁臣您稍是看一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下官会尽快为赵阁臣解决。”

    赵俊臣问道:“其余几位阁老目前正在殿内议事?”

    徐程连连点头,道:“辽东那边又送来了奏疏,似乎是有些事态紧迫,阁老们正在商议着办法。”

    赵俊臣与周尚景相互对视一眼之后,赵俊臣说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先去正殿与诸位阁老商议正事吧,事后再去看房间布置。”

    说完,赵俊臣抬手一引,让周尚景走在前面,他则是跟在周尚景的身后,两人鱼贯进入了文渊阁的正殿之内。

    刚刚进入正殿,赵俊臣就听到了程远道与李和二人的争辩声音。

    只见程远道表情激动的说道:“建州女真向朝廷主动请降,这件事情的重要意义,你我等人皆是心知肚明,必然是建州女真见到朝廷大军一举击溃了蒙古联军之后心生敬畏,所以才会上表主动请降,正是表明了朝廷天威之赫赫,一旦传扬出去也可以振奋民心士气,又如何可以无视不理?”

    李和则是连连摇头道:“近百年以来,这建州女真主动请降的事情又何止一次?但每次都是降了反、反了降,朝廷也是烦不胜烦,辽东军镇的防务也是不敢减少丝毫,朝野也都习惯了这种事情,又岂会因为建州女真的再次请降就振奋士气?更何况,建州女真每次请降,就会伸手向朝廷索要钱粮好处,这一次更是狮子大开口,朝廷又岂能再被欺骗?”

    程远道拍了桌案,大声道:“李和,你糊涂啊!朝廷在同一年内,先是收复河套、后又招降女真,这简直就是万国来朝的幸事,足以在青史之中浓墨记载一笔!更何况,若是就这样拒绝了建州女真,若是让他们恼羞成怒的话,岂不是战事再起?朝廷如今的主要任务还是收复河套,又岂能两边开战?”

    李和依然是连连摇头:“据我所知,建州女真这几年同样是天灾不断,境内兵民饿死无数,这次的主动请降,就是表示他们已经撑不住了,所以才会向朝廷索要这般多数量的钱粮,这个时候就应该进一步困死建州女真,又岂能给他们喘息之机?程阁老太多虑了,建州女真未必还有能力掀起战端!”

    另一边,沈常茂则是面无表情的听着程远道与李和二人的激烈争论,抬眼见到赵俊臣与周尚景进入正殿之后,先是冲着他们点头示意,心中却是泛起了一丝怪异之感,只觉得赵俊臣与周尚景二人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然后,就见到周尚景直接走到沈常茂的旁边位置坐下,沈常茂则是把几份奏疏递给了周尚景翻阅。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寻了一个最下边的空位坐下,表情认真的倾听着几位阁老的谈话。

    似乎是建州女真向朝廷主动请降了,但究竟要不要接受建州女真的降表,程远道与李和二人的意见则是截然相反。

    就在赵俊臣若有所思之际,周尚景已经看完了手里的几份奏疏,又顺手把这几份奏疏传递给了赵俊臣翻阅。

    赵俊臣伸手接过奏疏之际,却见到周尚景的花白眉毛已是拧成一团,

    ……

    看了大英帝国的决策,发现我86小说的赵俊臣真是一个心慈手软的大善人啊!

    还群体免疫……抗体最多也只能持续半年好吧!

    我严重怀疑新冠病毒在英国已经发生变异,从肺炎变成了脑炎。

    槽点太多,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



    ……

    ……

    最初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赵俊臣根据自己对于历史进程的浅薄了解,也曾把建州女真视为心腹大患。

    不过,当赵俊臣认真了解了建州女真的详细情况之后,心中忌惮反倒是降低了一层。

    在赵俊臣所熟悉的历史时空之中,建州女真之所以是可以入主中原,主要还是缘于三点,首先是崇祯皇帝的决策错误、自己作死;其次是明朝内部有流寇之患、自顾不暇;最后则是辽东军镇的养寇自重,一直都没有赶尽杀绝。

    即使是这样,建州女真想要顺利入关,还需要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为红颜”。

    实际上,建州女真的威胁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大,后世也只是因为成王败寇的缘故,才把建州女真视为是明朝的最大威胁。

    随便举个例子,在赵俊臣所熟悉的那个历史时空之中,根据明史的记载,直到天启皇帝殡天之前,明朝一直是坚持着在辽西境内坚壁清野的战术,让建州女真的后勤补给不断拉长,结果就是建州女真“国中大饥,斗米价银八两,人有相食”,可谓是元气大伤。

    这个战术的成效显著,就是太耗银子,后世争议极大的袁崇焕就认为明朝应该毕其功于一役,还向天启皇帝陈诉了自己的平辽方略,又提出了修建堡垒可以困死努尔哈赤的建议,但天启皇帝被后人戏称为木匠皇帝却也不是吃素的,连续向袁崇焕询问了好几个专业性问题,袁崇焕却是讷讷无言,于是天启皇帝的最终结论就是“胜无轻谈”。

    只可惜,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对于袁崇焕所夸口的平辽方略却是很感兴趣,也重用了袁崇焕,于是明朝就开始了屡次向建州女真“千里送军粮”的壮举,明朝的衰败也是从这里开始了。

    但在这个完全不同的历史时空之中,崇祯皇帝却是一个能力合格的皇帝,依然是延续着天启皇帝的做法,哪怕是建州女真的野心不减、也算是奋发图强,但一直都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浪。

    所以,赵俊臣对于建州女真一向是态度复杂,一方面是发自内心深处的警惕,认为建州女真迟早都会生出事端,另一方面又觉得朝廷只需要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就不必过于担忧建州女真的威胁。

    *

    此时,赵俊臣低头看着手里的几份奏疏,也很快是眉头拧成一团。

    奏疏共有三份,分别来自于建州女真、辽东军镇、以及宣府军镇。

    首先是来自于建州女真的一封降表。

    在赵俊臣看来,这份文字内容与其说是降表,还不如说是一场交易。

    简而言之,建州女真表示他们想要向德庆皇帝称臣纳贡,从今往后不再是轻启战端,但前提是朝廷必须要接受建州女真的一系列条件。

    条件之一,是朝廷必须要支援建州女真三百万石粮草、一万件各类铁器、以及大量的耕牛农具。

    条件之二,则是双方互市,而且还不是常见的那种在双方疆土交界处开辟一个交易市场,而是朝廷要允许建州女真的商队今后可以深入明朝疆土、自行采购物资……当然,根据平等互惠的原则,明朝商队也同样可以进入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

    条件之三,要求朝廷削减辽东军镇的兵力,当然建州女真也同样会削减他们布置在辽东前线的兵力,以营造双方休战的互信条件。

    条件之四,朝廷与建州女真互不侵犯双方在蒙古草原的势力范围,建州女真将会承认明朝在河套地区的统治,也不会干涉朝廷针对蒙古右翼各部落的军事行动,但朝廷也必须要认可建州女真对于蒙古左翼各部落的领导权。

    如此等等,总计有十几个条件。

    看到这些内容,赵俊臣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认为建州女真的这些条件实在是贪得无厌、痴心妄想,但同时又有些左右为难。

    让赵俊臣左右为难的原因,则是出于辽东军镇与宣府军镇的两份奏疏。

    因为建州女真的主动请降,辽东军镇也向朝廷中枢呈送了自己的意见。

    辽东军镇的意见可谓是自相矛盾,一方面是强烈反对朝廷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另一方面又建议朝廷可以有限度的同意建州女真的条件,譬如可以在辽东境内开辟一个互市,让双方进行有限度的贸易;一方面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辽东军镇完全不惧建州女真的任何攻击,让朝廷不必担心建州女真的反应,但另一方面又再次向朝廷哭穷索要钱粮与物资。

    辽东军镇的建议看似是相互矛盾,但若是理解了辽东军镇养寇自重的心态,这些矛盾之处也就可以解释了。

    对于辽东军镇而言,朝廷一旦是同意了建州女真的请降,就会不可避免的削减辽东军镇的军资与钱粮,这是辽东军镇完全无法接受的,但又因为辽东军镇的养寇自重,与建州女真难免会有秘密接触,大概是收了好处,所以也建议朝廷同意一部分建州女真的要求。

    不过,这两项自相矛盾的建议结合到一起,却是让人哭笑不得,一方面是不希望朝廷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称臣,但另一方面又希望朝廷同意建州女真的部分要求,既是要让朝廷付出实惠,又不希望朝廷收获任何好处,这是把朝廷的衮衮诸公全部当傻子了吗?

    也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辽东军镇的立场,赵俊臣才会是左右为难,因为朝廷一旦是拒绝了建州女真的降表之后,建州女真就有了恼羞成怒、再起战事的可能,朝廷也就再无理由拒绝辽东军镇的索要钱粮了。

    但根据赵俊臣的想法,辽东军镇的每年军费已经占了国库开销的二成有余,实在是不适合再增加了。

    与此同时,宣府军镇则是送来了一份军情急报,表示建州女真的军队开始频繁出现在大同军镇以北,目前还不了解建州女真的真正目的,但宣府军镇不久前才击退了蒙古右翼的分兵,然后又抽调了部分兵力参加朝廷收复河套的战事,防备力量却是有些不足,同样是希望朝廷可以支援一二。

    这份情报,也让赵俊臣心生警觉。

    建州女真这个时候派出大量军队向西而去,他们的目标究竟是损失惨重的蒙古右翼各部落?还是已经出现力竭迹象的朝廷大军?

    若是蒙古右翼各部落经过这段时间的损兵折将之后,又被建州女真袭击了后路,说不定就会让建州女真趁机了吞并了蒙古右翼,到时候建州女真就当真要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了!

    若是建州女真的目标是河套地区的朝廷大军,那么朝廷收复河套的诸般努力说不定就会功败垂成,朝廷一旦是直接拒绝了建州女真的请降,也让建州女真得到了一个开战借口。

    根据赵俊臣的谋划,朝廷重创了蒙古右翼之后,建州女真把注意力转向西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赵俊臣还是希望建州女真向西扩张的步伐尽量慢一些,最好是拖延到准噶尔汗国的军队卷土重来、再一次出征蒙古草原,到时候就可以让准噶尔汗国与建州女真两虎相争,朝廷也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但很显然,建州女真的扩张步伐很是急切,并不会按照赵俊臣所期望的情况采取行动。

    这也是赵俊臣感到左右为难的另一个原因!

    从内心深处来讲,赵俊臣并不希望朝廷付出一系列代价之后,只是换取建州女真的一个有名无实的请降称臣。

    但若是不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朝廷就无法影响建州女真的下一步行动,这里面的变数就太多了。

    *

    就在赵俊臣暗暗思索之际,程远道与李和二人的争论还在继续。

    但他们二人各有各的想法,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终,沈常茂却是有些不耐烦了,把目光转向了周尚景,问道:“周阁老你可有什么想法?”

    至始至终,沈常茂都没有看向赵俊臣一眼,显然是认为赵俊臣刚刚进入内阁辅政,经验浅薄、年轻气盛,没有资格讨论这种军国大事。

    周尚景的想法与赵俊臣相似,也考虑到了不同选择的利弊,心中有些左右为难,也就没有直接回答沈常茂的问题,而是缓缓反问道:“陛下他可有什么意见?”

    沈常茂摇头道:“据老夫所知,这几份奏疏昨天傍晚就已经送到了陛下的手里,但陛下他考虑了整整一晚上也没有做出决定,今天朝会上也没有提及只言片语,显然是拿不定主意,想要让咱们内阁率先拿出一个章程来。”

    周尚景轻轻点头,道:“以陛下的性子,显然是倾向于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这毕竟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情,但陛下也要同时考虑到户部的钱粮状态、建州女真的态度反复、以及辽东军镇的态度,所以也就无法拿定主意了。”

    说到这里,周尚景转头向着赵俊臣看去,问道:“俊臣你的想法呢?”

    听到周尚景的询问,沈常茂、程远道二人皆是面现不满。

    另一边,李和则是有些期待——根据赵俊臣曾经在户部与陕甘三边的经历来看,一方面是不希望国库出现亏空,另一方面也是态度强硬的主战派,所以李和认为赵俊臣应该会倾向于拒绝建州女真的请降。

    但赵俊臣的态度,却是与程远道、李和二人皆是不同。

    只见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有两点,一是谈!二是拖!”

    “谈?拖?”

    听到赵俊臣的表态,几位阁老皆是若有所思。

    赵俊臣挥了挥手里的降表,冷笑道:“建州女真表面上是请降,但实际上是想要从朝廷这里牟取好处!就像是李阁老所言,建州女真近几年的情况很是艰苦,同样是天灾不断,据说境内饿死的兵民高达数万,所以他们才会主动请降,并且是恳请朝廷支援他们钱粮与物资,但他们的条件太贪心了,咱们不可能全部答应!所以嘛,咱们也不要直接拒绝,建州女真既然是漫天要价,咱们也当然要落地还钱,慢慢谈判就是了……这就是谈!既然是咱们要谈,建州女真也就没理由翻脸!

    看宣府军镇的情报,建州女真见到朝廷大军与蒙古右翼在河套境内的战事不休,显然是想要参与一脚,到时候不论是建州女真是帮着咱们打蒙古右翼,还是帮着蒙古右翼打咱们,又或是坐山观虎斗,都会是一个无法预料的变数!所以,谈判的时候,朝廷也要强迫建州女真退兵离开、不可擅自行事!……这就是拖!只要是拖到河套战事结束,朝廷就不用担心建州女真的变数,即使是最后翻脸也不担心双线作战的压力,主动权就在朝廷的手里了!”

    沈常茂对于赵俊臣的建议却不是很乐观,反问道:“你认为建州女真会同意朝廷的谈判与拖延?尤其是你想要利用这场谈判让他们退兵离开,建州女真又岂会这般轻易的妥协听令?”

    赵俊臣却是断然说道:“建州女真一定会妥协的!建州女真之所以是派兵前往河套方向,就是认为朝廷未必会同意他们的请降,这也是他们为自己争取谈判空间的手段,想要逼着咱们同意他们的请降,然后向朝廷索要粮草物资!当然,若是朝廷拒绝了他们的请降,他们也可以趁机搞事作为报复……嘿!这般手段倒也算是精明!

    但对于建州女真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解决粮荒问题,但河套境内没有粮食,蒙古右翼也没有粮食,唯有朝廷的今年秋税征入国库之后,才能拿出一些余粮出来!所以,他们就算是趁机从朝廷手里夺取了河套、又或是趁机征服了蒙古右翼,也完全无助于他们解决粮荒的难题!反而还要分兵驻守河套、又或是多养蒙古右翼几十万人,这都是他们无法承受的负担!所以,只要是朝廷态度强硬一些,再稍稍表达一些诚意,他们肯定会妥协的,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李和则是追问道:“若是要谈,就必须要研究一下朝廷与建州女真的底线在哪里,有什么事情可以谈、又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谈,即不能有太多让步,也不能让这场谈判轻易破裂,这些事情只怕是很难拿捏!

    还有,若是这场谈判当真是谈成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难道就真要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任由建州女真恢复元气不成?若是建州女真还像是从前一般先降后反,就必将要损及朝廷颜面,到时候又该由谁担负责任?”

    李和的这般疑问很有道理,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句话,乃是关键所在。

    任何一项决策,都首先要考虑清楚承担责任的人选。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却是笑道:“依我看,所有事情都可以谈,尤其是双方互市的事情,更是大有可谈之处!至于李阁老担心建州女真降了朝廷之后会逐渐恢复元气,又或是先降后反让朝廷损及颜面,就更不必担心了,只要是朝廷招降了建州女真之后,不仅没有损害到自身利益,还从建州女真的身上牟取了大量好处,这些问题也就都不是问题了!”

    程远道皱眉质疑道:“若是朝廷招降了建州女真,为了表示天朝的风范与诚意,只怕是难以拒绝建州女真的那些请求,就算是谈判之际尽量压低数量,也必然要给予他们一批粮草与物资,又如何能让自身利益不损、反倒是从建州女真身上牟取好处?”

    程远道只顾着质疑赵俊臣,却是全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立场就是想要让朝廷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

    赵俊臣则是笑道:“在各位阁老的眼里,晚辈固然是资历不足、经验浅薄,但也应该明白晚辈做生意的手段!晚辈做生意的时候,可是从来都不会吃亏的!建州女真这一次又是想要请降、又是想要互市,正好是让朝廷的商队长驱直入到他们的境内,这件事只需要交给晚辈来具体操办,最后的结果必然会让各位前辈满意!”

    顿了顿后,赵俊臣轻笑道:“建州女真一向是侵略成性,但当一个侵略民族明白了耕田的好处、尝到了经商的甜头、学会了遛狗斗鸟的乐趣……还能保持从前的侵略成性吗?”

    说话间,赵俊臣的眼睛闪烁着兴趣盎然的光芒。

    在赵俊臣看来,这将会是一场很有趣的社会实验!

    另一边,周尚景的老眼之中精光一闪,却是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打量着赵俊臣。

    事实上,看了这几份奏疏之后,周尚景经过了认真思量,也同样是产生了“谈与拖”的主意,但周尚景并没有直接表态,反倒是询问了赵俊臣的意见,就是想要考一考赵俊臣的大局眼光与军国谋断。

    但周尚景万万没想到,赵俊臣不仅是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最后那一番话之中所展现的见识与眼光,更是远远超乎了周尚景的预料。

    最终,周尚景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异态,轻轻点头道:“老夫认为俊臣的说法很有道理,咱们就根据这个主意,向陛下草拟意见吧。”

    见到了周尚景盖棺定论之后,沈常茂微微一愣,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的说道:“也罢,就看陛下他的态度了。”

    *

    见到沈常茂的跟随表态,赵俊臣不由是有些失笑。

    真正的内阁首辅与虚假的内阁首辅,终究是有些差别的。

    “这就是内阁与户部的不同了,这里才是真正影响朝廷决策的地方,户部只能决定自己可以拿出多少银子,但内阁则是决定了户部究竟要不要拿出一笔银子,这笔银子又该用在哪里……决策的稍有不同,收获利益的人与损及利益的人就会截然不同!”

    “不过,若是建州女真确实是降低了请降条件,朝廷也当真是接受建州女真的请降……这个谈判使者的任务,我倒是可以争取一番,也趁机避开今后一段时间的风头……

    建州女真的军队目前正在宣府军镇附近,我也在宣府军镇之中多有布置,还安排了大量逃荒百姓前往宣府军镇的防区之内耕种土地,到时候也正好是巡察一番……

    顺便,也去见一见建州女真的现任首领,也就是那个……爱新觉罗.玄烨!”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

    ……



    ……

    ……

    根据赵俊臣的想法,内阁成员们很快就草拟了一个意见,通过司礼监呈给了德庆皇帝。

    德庆皇帝也很快就做了批复,同意了内阁的意见。

    就像是周尚景所猜测的那样,德庆皇帝对于建州女真的主动请降很感兴趣,认为这件事情也能算是自己的丰功伟绩之一,只是碍于各方面的利益所以暂不表态罢了,如今见到内阁诸位阁臣已是寻到了妥当办法,自然是不会反对。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确定了下来,也很快就派出了相关官员与建州女真进行初步磋商,却是至始至终都没有告知百官,也没有放在朝会上讨论,许多官员还要等到几天之后才能收到消息。

    这也是赵俊臣加入内阁的好处之一。

    在赵俊臣入阁之前,有许多朝廷大事,他根本没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往往是还不等赵俊臣表明态度,这些事情就已经被德庆皇帝与阁老们通过私下磋商的方式做出了决定,赵俊臣只是负责执行而已。

    也唯有德庆皇帝与阁老们意见相左、争执不下的那些扯皮事情,又或者是德庆皇帝与阁老们都不愿意承担责任的那些重要事情,才会放在庙堂上进行讨论、做出决定,从前赵俊臣也唯有这般时候才有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

    但现在,赵俊臣同样成为了内阁辅臣,也同样成为了内部决策者之一。

    所以,赵俊臣从今往后就可以愈发深远的影响明朝江山的走向。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庙堂局势可谓是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大事。

    百官们一边是等待着河套战事的下一份捷报,一边是暗暗观察着赵俊臣的动作。

    毕竟,根据赵俊臣所夸下的海口,三天之内就要筹出全部的河工银子;十天之内,工部与各地衙门就可以开工疏通漕运;二十天之内就让第一批漕运钱粮抵达京城。

    距离赵俊臣的夸下海口,如今已是过去了三天时间,但赵俊臣只是从户部余银之中挤出了第一批河工银子,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了。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纹丝不动、毫无作为,许多官员皆是暗暗兴奋了起来。

    难道说,赵俊臣这一次无法解决漕运的难题,要栽跟头了?

    虽然说,任谁都知道漕运出了问题所有人都讨不到好处,但赵俊臣这段时间实在是风头太盛了,百官之中因妒生恨者不知凡几,这个时候自然是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的期待。

    不过,那几位真正的权臣却是心中清楚,赵俊臣绝不可能是毫无动作,必然是留着后手,所以就压制着各自派系官员的蠢蠢欲动,想要等到情况明显之后再是出手发难。

    事实上,这几位权臣的猜测并没有错误,赵俊臣的行动早已是暗中展开了。

    而且,还是一个大动作。

    *

    就在这一天,新任的户部尚书李成儒已是日夜兼程的赶到了济宁府境内。

    今年的漕运堵塞,就是因为济宁府的河岸坍塌所引起的,所有漕运船只皆是被卡在了济宁府之南。

    听闻李成儒的出现之后,济宁知府苏鹏也不敢怠慢,连忙是领着济宁府的所有官员乡绅赶来迎接。

    见到苏鹏的隆重迎接,李成儒却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直接拒绝了苏鹏的宴请,说道:“本官马不停蹄的赶来济宁府,并不是为了喝酒吃饭的,而是为了视察济宁府的河道堵塞情况!苏知府也不必与本官客套什么,只需要引着本官前往河道堵塞处就可以了!本官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也才能拿出具体数量的河工银子。”

    苏鹏的年纪尚轻,只有三十出头,乃是周尚景的心腹学生、“周党”之中的青壮派,一向也是精明强干。

    听到李成儒的表态之后,苏鹏的眼神微微一闪,很快就笑着恭维道:“李尚书当真是雷厉风行、心系朝廷,实乃是百官之楷模!既然如此,下官这就领路,让李尚书可以现场视察河套的堵塞情况。”

    然后,苏鹏也没有让济宁府的众位官员乡绅离开,而是领着所有人赶去了济宁府的河道堵塞处。

    因为河岸的崩塌,济宁府附近河道的堵塞情况确实是极为严重,因为户部已经下发了第一批银子,济宁府已经开始组织人员动工疏通河道了,但工事的进度显然是不如人意。

    李成儒是清流出身,并不了解河工的事情,这个时候自然也就拿不出任何指导意见,他装模作样的巡查一番之后,也只是说了几句又假又空的正确道理。

    但济宁府的官员乡绅们却是极为配合,纷纷表现出一幅“恍然受教”的模样,这让李成儒的虚荣心大为满足,只觉得自己的圣贤书果然没有白读。

    心情大好之下,李成儒也多了一些善意,问道:“苏知府,你们目前可还有什么困难?若有困难的话,趁着本官在这里就要尽快提出来,本官自然会想办法为你们解决。”

    苏鹏苦笑道:“归根到底,还是缺银子!听说户部交给了漕运与工部两大衙门总计八万两银子,但这笔银子下发到济宁府,就只剩下一万五千两了!李尚书您也看到了,下官为了尽快疏通河道,足足是组织了三千余名百姓,不谈别的开销,仅是这些百姓的早晚双餐就是一大笔银子,这点银子根本撑不了几天时间……若是户部拿不出后续的银子,只怕是很快就要停工了,到了那个时候,河道必然是再有泥沙俱下,这些天的努力也就要前功尽弃了。”

    李成儒早就料到了苏鹏的诉苦哭穷,他这次离京之前也得到了赵俊臣的特意指点、寻到了一个良策,这个时候也是胸有成竹。

    所以,李成儒呵呵一笑之后,说道:“户部的存银也是见底,很难再拿出一笔银子……不过嘛,这件事倒也不难解决,就看官员们有没有魄力与担当了!我且问你,朝廷的漕船都停靠在哪里?”

    苏鹏的眼神再次闪烁了一下,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事情,隐隐间还有些兴奋之意。

    但下一瞬间,苏鹏已是恢复了平静,答道:“就在这里以南的十里之外停靠,因为河道堵塞的缘故,河水大幅下降,漕船又都是千石以上的大船,许多船只都是被迫搁浅了……负责漕运的官员,昨天还在下官这里大发雷霆呢。”

    李成儒的表情突然凝重了一些,吩咐道:“领本官去漕船那里看一看情况!”

    顿了顿后,李成儒又补充道:“把济宁府的衙役与兵丁也全带过去。”

    听到李成儒的吩咐,济宁府的官员与乡绅们皆是隐约察觉到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但一向是精明强干的苏鹏却是毫无质疑之意,马上答应道:“下官这就去安排!”

    没过多久,苏鹏已经召集了济宁府的所有衙役与壮丁,领着李成儒与众位官员乡绅浩浩荡荡的又赶去了漕船停靠之处。

    当众人抵达了目的地之后,一眼望去只见到河岸两边停靠着密密麻麻好几十条大型漕船,即使是在宽阔的河道之上,也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感觉。

    见到李成儒、苏鹏等人领着一大批人突然出现,负责押送漕船的官员也不由有些紧张,连忙是迎了上来。

    然后,苏鹏连忙是相互引荐,道:“李尚书,这位是徐州兵备道的王贺王千户,负责第一批漕运船只的押送之事;王千户,这位是新任的户部尚书李成儒李尚书,李尚书他听说河道堵塞的事情之后,就亲自赶来这里巡视了!”

    听到苏鹏的引荐,徐州兵备道千户王贺连忙是向李成儒行礼问安,但李成儒却没有理会王贺,反倒是伸手一指远处的漕船,扬声说道:“济宁府没有银子组织百姓疏通河道,户部存银也是逐渐见底,但咱们眼前的这些漕船之内,却全都是南方各省缴纳的今岁秋税之钱粮!既然如此,又为何不直接从这些漕船之中取出一笔银子,用以疏通河道的工事?

    当然,漕运钱粮还没有征入国库记账,就这样直接取出来确实是有些不合规矩,但朝廷目前的情况有些困难,就必须要特事特办才行!本官这一次亲自赶来济宁府,也带来了一批户部官员,正好是可以现场记录漕银的支出数字,就权当是提前收入国库了,也不怕今后会有账目问题!否则,就这样让大批漕船一直搁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苏知府、王千户,你们二人认为如何啊?”

    听到李成儒的提议,苏鹏微笑道:“漕运钱粮迟早都要交给户部,李大人您又是户部尚书,有您做主的话,提前取出一批漕银用以河工也是可行之策,下官自然是一切以李尚书为主!”

    另一边,千户王贺则是面色大变,惊声道:“这般做法,万不可行!”

    因为王贺的反应太过激烈,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皆是投在了他的身上。

    王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但也顾不得形象问题,连忙是再次反对道:“还请李尚书千万要体谅一下卑职的难处,这般做法绝不可行啊!漕船抵京入帐之前不得有任何变动,这可是朝廷的规矩啊,又岂能随意更改?

    卑职负责押送漕船之前,漕船里的钱粮皆是上了封条,必须要等到抵达京城之后、征入国库之时才能拆开清点,若是提前挪用了漕船里的钱粮,就是卑职的失职,返回徐州兵备道之后就必然要承担责任的!”

    李成儒却是不以为然,道:“本官就是现任的户部尚书,国库也是本官的职权范畴之内,这件事情只要有本官的点头,账目的事情一切好说,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这也是赵阁臣的意思!”

    说到这里,李成儒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王贺,问道:“王千户为何是这般激动?难道说,漕船里的钱粮有什么问题?”

    王贺再一次的面色大变,连连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卑职一向是尽忠职守,日夜看守着漕运钱粮,又岂能有任何问题?但这件事情确实是违背了朝廷规矩,还请李尚书一定要再考虑一下……”

    但还不等王贺说完,李成儒已是冷声道:“既然是没有任何问题,你又担心什么?天塌下来也有本官担着!本官若是担不住的话还有赵阁臣担着!”

    说完,李成儒用怀疑的目光盯了王贺片刻,见到王贺满头大汗、面色苍白的模样,似乎是心中认定了某些事情,冷笑一声后挥手道:“来人!随我登上漕船!上了漕船之后,户部官员负责记录账目、清点钱粮,济宁府的衙役则是负责控制局面、搬运漕船内的银子!河工银子尚有四五十万的缺口,这批漕船上的银子应该是足够了!”

    随着李成儒的一声令下、以及苏鹏的积极支持,济宁府的衙役与壮丁们纷纷开始登船,王贺固然是有心阻挡,麾下也有一批兵丁,但他只是区区一个千户,又岂有与当朝户部尚书相互冲突的勇气?

    最终,在王贺麾下兵丁不痛不痒的阻挡之下,李成儒等人还是顺利的登上了漕运船只。

    接下来,众人就依照李成儒的吩咐,户部官员负责清点与记账,济宁府的衙役与壮丁们则是负责搬运银子。

    但没过多久,“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了。

    一名户部官员前往船舱查看之后,很快就表情严肃的赶到了李成儒的面前,禀报道:“尚书大人,下官前往船舱查看之后,发现船舱里不仅仅只有今岁的秋税钱粮……多了一些东西!”

    李成儒先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然后又闪过了一丝狂喜,最终则是再次冷脸问道:“多了一些东西?什么东西?”

    这位户部官员答道:“很多!有精盐、有丝绸、有瓷器……应该都是走私的货物!”

    随着这名户部官员的回答,一旁的千户王贺顿时就瘫软倒地。

    李成儒转头俯视着王贺,缓缓问道:“说吧,这批走私货物,你运抵京城之后打算交给何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千万不要心存侥幸!这可不是寻常的走私案,而是利用朝廷的漕船行走私之事,这可要比寻常走私严重多了,绝不是你这样区区一个千户能够担待得起的,你再是如何忠心,你的上司、你的靠山也护不了你!若是你坦白交代的话,或许还会有活命的机会!”

    王贺的面色愈发苍白,表情变幻良久之后,终于是颤声说道:“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帮人办事!是徐州兵备道的盛总兵交代的任务,让我把这批走私货物运抵京城之后,尽数交给四通商行……这件事当真与我毫无干系啊!”

    这件事情与王贺究竟有没有关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成儒并不关心,只需要是王贺愿意交代出四通商行就足够了。

    四通商行的东家,乃是当朝首辅沈常茂的侄儿沈城!而且,沈常茂也在四通商行有五成干股,每年都会分到一大笔红利!

    所以,沈常茂这一次注定是要有大麻烦了!

    想到这里,李成儒难改清流本性,不由是有些兴奋,也愈发体会到了跟着赵俊臣的好处。

    想当初李成儒跟着太子朱和堉与清流们做事的时候,屡屡向朝中权臣们发难,但最终的结果往往都是灰头土脸、偷鸡不成蚀把米,却又哪里像是现在,不动神色之间就得到了扳倒当朝首辅的大好机会!

    “也不枉我日夜兼程的赶到济宁,这一趟没白来!”

    就在李成儒兴奋莫名之际,一旁冷眼旁观的苏鹏的脸上,则是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知道,他的老师周尚景,即将要拿回首辅之位了!

    *

    济宁府所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赵俊臣、周尚景、沈常茂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沈常茂收到消息之后,顿时是表情大变,怒吼道:“赵俊臣这个奸诈小人!他表面上是想要筹集河工银子,但实际上就是冲着老夫来的!老夫必当与他不死不休!”

    怒吼之际,沈常茂依然是色厉内荏、心里发虚。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必然是有大麻烦了。

    利用漕运船只走私各类货物的事情,庙堂里的几位权臣暗地里其实都有参与,算是各大党派的年终福利之一。

    漕船的运载量极大,往往是几船的货物就能赚到好几万两银子的利润,地方衙门也不敢出手调查,自然是可以轻易逃税,既是安全稳妥、也是利益丰厚,漕运衙门对于这般情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水推舟给个人情,也顺便分一些利润。

    只不过,漕运衙门毕竟是周尚景的地盘,往年都是率先帮着“周党”的商行走私货物,等到“周党”众人吃饱喝足、赚取了最多利润之后,才能轮到别的派系。

    但今年的情况却是大有不同,或许是因为沈常茂成为了内阁首辅的缘故,竟是首先帮着沈常茂走私货物,沈常茂收到消息之后还曾是自鸣得意了一番,只觉得自己成为了内阁首辅之后,待遇果然是大不一样,却没想到竟是摊上了这般事情!

    这种事情,所有人都是心照不宣,但只能做不能说,一旦被抓到把柄那就是灭顶之灾!

    沈常茂大声咆哮了几句之后,也知道自己只是咆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勉强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后,就吩咐道:“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七皇子的协助才行!快去太常寺,让太常寺卿王伦把消息告知于七皇子,让七皇子尽快去宫中见陛下一面,设法为老夫回旋余地……告诉七皇子,他只要帮着老夫办成这件事情,老夫今后必将是涌泉相报!”

    根据沈常茂与七皇子朱和坚的约定,他们二人为了避免非议,这段时间将会通过太常寺来暗中接触。

    *

    对于七皇子朱和坚而言,相较于沈常茂未必可以实现的“涌泉相报”,更好的选择自然还是把“沈党”势力全盘接收!

    事实上,当沈常茂把消息传到太常寺的时候,七皇子朱和坚也正在太常寺内与太常寺卿王伦谈话。

    收到了消息之后,朱和坚似笑非笑的问道:“沈常茂他当真是认为这一切都是赵俊臣搞的鬼?”

    王伦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沈首辅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赵俊臣刻意针对他的缘故!”

    “这般见识,实在是太愚蠢了!”朱和坚叹息道:“这一切明显是周阁老的手段!也唯有周阁老,才能影响漕运衙门,让漕船首先运载沈常茂的走私货物,所以沈常茂的走私货物才会堵在济宁、被赵俊臣抓到了把柄……说根到底,不论是赵俊臣、还是沈常茂,都被周阁老给利用了!

    嘿!姜还是老的辣,赵俊臣这般做法不仅是帮着周阁老铲除了沈常茂,自己也没有捞到多少好处,反而是得罪了衮衮诸公!毕竟,朝廷的衮衮诸公并没有赵俊臣的赚钱手段,利用漕运走私就是他们最重要的财路之一,赵俊臣就这样掀开了盖子,今后一段时间也只有周阁老还能利用自己对于漕运衙门的影响力、勉强维持这条财路,但‘周党’以外的派系就皆是断了一条财路,到时候恼恨赵俊臣坏事的人必然会有不少!”

    听到朱和坚的感慨之后,王伦却是表情一变,问道:“七皇子您是说,这一切都是周阁老的算计?周阁老他……打算对我等动手了?”

    询问之际,王伦忍不住是面现惊慌。

    毕竟,“沈党”众人其实也很清楚,他们这些年来之所以是屹立不倒、自成一派,全是因为周尚景不希望庙堂之中形成“周党”一家独大的局面、所以才刻意留着他们罢了,若是周尚景真想要对付他们,他们绝对是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听说周尚景如今想要对付“沈党”,王伦自然是惊慌不已。

    七皇子朱和坚点头道:“自然不会有假,你仔细想想,今日的这般状况,不正是周阁老的惯用手段吗?也难怪周阁老会突然出手,朝廷目前正是最容易出政绩的时候,各项计划很快就会收获成果,周阁老他又怎会容许沈常茂摘桃子?自然是要收回内阁首辅之位的。”

    顿了顿后,朱和坚问道:“所以,王大人你们若是继续支持沈常茂的话,今后就必将要与周尚景为敌,但沈常茂又岂会是周尚景的对手?你们最终只会被他牵累、同样被周尚景赶出庙堂!所以,趁着这次机会彻底抛弃沈常茂,就是你们最好的选择!

    我的这些话,固然是有些冷血,但我深知沈常茂的色厉内荏、目光短浅,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你们就这样耽误自己的仕途,所以才说出这些苦口良言,还望王大人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

    王伦听到朱和坚的表态之后,也是表情变幻良久。

    他并不愿意就这样轻易抛弃沈常茂,但又实在是畏惧周尚景的手段,更何况趁着这次机会转投未来储君朱和坚也是一个看起来极佳的选择。

    最终,王伦咬牙答道:“七皇子的好心,我不敢不领!还请七皇子放心就是,我这就联系少师张诚、礼部尚书林维等人,说服他们趁着这次机会转投到七皇子的门下……还请七皇子放心,他们对于沈常茂的忠心还不如我,这个时候一定不会拒绝的,我等这些人今后必将是唯七皇子殿下马首是瞻!”

    朱和坚的表情淡然,却是摇头道:“我还不是真正的储君太子,又岂能招朋纳党?不过,若是各位同僚愿意信任我的话,我今后也会全力协助各位同僚,与你们共进共退!”

    就这样,就在沈常茂盼望着朱和坚拉自己一把的时候,朱和坚却已经悄然间掏空了沈常茂的家底。

    等到这场谈话结束、朱和坚离开了太常寺衙门的时候,却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其实,朱和坚渗透“沈党”的时间尚短,今天直接出手收纳“沈党”众人为己用,也承担着一定风险,说不定就会遭到王伦的直接拒绝,到时候不仅是无法吞并“沈党”,还会与沈常茂直接翻脸。

    但朱和坚从东厂那边收到了济宁府的消息之后,就知道自己必须要冒险行事了。

    朱和坚的这般做法,就是为了避免自己与周尚景发生直接冲突!

    朱和坚最是精通帝王心术的手段,所以他也最是了解周尚景的可怕之处,除非是拥有德庆皇帝那样的朝廷大义,否则朱和坚并没有太多信心能与周尚景相争锋。

    所以,如今只是牺牲一个沈常茂,就可以把“沈党”势力收为己用,还能避免与周尚景冲突,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周尚景就快要老死了,完全没必要与他冲突,让我的计划徒生变数!”

    朱和坚暗暗想道。

    就在朱和坚暗思之际,太监贾伦在旁边问道:“殿下,咱们可否是要回府?”

    朱和坚沉思片刻后,摇头道:“不能回府,我们要去宫里见父皇!我把‘沈党’众人收为己用的事情,今后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父皇的眼睛,必须要向他坦诚交代……趁着这个机会,我也要往前再迈一步!”

    贾伦并不是特别理解朱和坚的深意,但他并不似许庆彦那般喜欢问东问西,只是点头之后,就伺候着朱和坚坐入轿子里,然后就让轿夫抬着轿子赶去了宫中。

    这个时候,德庆皇帝也从东厂收到了济宁府的消息,正在御书房内思考着应对之策。

    朱和坚进入御书房之后,就直接下跪道:“父皇,儿臣来请罪了!”

    德庆皇帝微微一愣,问道:“你何罪之有?”

    朱和坚垂首答道:“就在刚才,沈常茂门下的太常寺卿王伦把我请去了太常寺,儿臣这些年经常前往太常寺学习礼仪,倒也不觉得意外,但去了太常寺之后,王伦却是表示‘沈党’众官员收到了消息,说是沈常茂利用漕船走私的事情被户部尚书李成儒揭发了,只怕是自身难保,所以就想要投入儿臣的门下、得到儿臣的庇护……儿臣还不是正式的太子储君,按理说是不可以招纳朋党的,但儿臣认真想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们,这违背了朝廷规矩,所以儿臣就来父皇这里请罪了。”

    德庆皇帝听到朱和坚的说法之后,却是眼睛一亮,问道:“请罪的事情暂且不提,你先说说你当时是如何考虑的?为何同意了王伦他们的投靠?”

    朱和坚低声答道:“随着赵俊臣的逐步崛起,庙堂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温观良、黄有容等人或是垮台、或是远离庙堂中枢,沈常茂也坚持不了太久,这样一来庙堂里的主要势力也就剩下了两个,那就是‘赵党’与‘周党’!但不论是赵俊臣还是周尚景,皆不是易于之辈,必须要暗暗打压一二,父皇对他们也是心有忌惮,若是我不愿意接受‘沈党’众人的投靠,他们说不定就要投向赵俊臣或是周尚景,到时候他们的势力就会进一步提升,父皇就更难以压制他们了……所以,儿臣才是同意了他们的投靠。”

    德庆皇帝深深打量了朱和坚一眼,缓缓说道:“济宁府的事情,朕也收到了消息,就像是你的顾虑一般,朕刚才也是心有迟疑,就是担心沈常茂垮台之后,赵俊臣与周尚景会是愈发难以节制!你能够想到这一层,确实是没有辜负朕的期待!恩,既然是他们想要投靠于你,你就收下他们吧,老三眼看着就要离开庙堂,你也应该逐渐走出来了。”

    朱和坚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与激动。

    德庆皇帝的这般表态,就意味着他已经默许朱和坚今后插手朝堂事务了。

    但表面上,朱和坚则是不动神色的答道:“儿臣遵旨!既然是父皇没有怪罪儿臣,那儿臣今后就帮着父皇管束一下他们,让他们配合父皇行动。”

    德庆皇帝的脸上多了一丝笑容,点头道:“你这般懂事,朕也高兴!”

    就这样,两人谈话之间,可谓是父慈子孝、一片祥和。

    只不过,德庆皇帝的天性多疑,随着朱和坚的逐步走向幕前,他对待朱和坚的心态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如今虽然是相信了朱和坚的这般说辞,但依然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颗怀疑种子,经过了又一次的浇水施肥之后,已经有了发芽的苗头。

    *

    赵俊臣也同样收到了济宁府的消息。

    收到消息之后,赵俊臣的表情不喜不忧,扳倒沈常茂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赵俊臣与周尚景的交易一部分而已。

    坐在书房里,闭目沉思片刻之后,赵俊臣轻轻一笑,说道:“有些事情,如果不把它放在秤上,就只有四两重,但一旦是把它放在秤上,那就是重达千斤!现在就看沈常茂能不能承受住这千斤重担了!后续的发展,即使是我也推算不出,陛下的态度尤其是难以预测,只希望他会把目光转向周尚景,让我多一些喘息之机……

    唉!河套战事快些结束吧,唯有这场战事尘埃落定之后,我才能够放心大胆的争取谈判钦差的任务、离开京城前往宣府军镇与建州女真谈判,也避开今后一段时间的麻烦……”

    喃喃自语之间,赵俊臣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幕僚牛辅德,吩咐道:“你亲自去周府一趟,就说周阁老他吩咐我的事情,我已经办成了,后续的事情就需要周阁老多出些力气了。”

    *

    以周尚景的情报渠道,自然是不需要赵俊臣特意通报消息。

    收到消息之后,周尚景也同样是不喜不忧的样子。

    只是对付一个沈常茂而已,不值得周尚景太过激动。

    实际上,收到了济宁府的消息之后,周尚景的脑海中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沈常茂的名字,心里更多是考虑着七皇子朱和坚的事情。

    “所有人都以为老夫这一次是想要对付沈常茂、夺回首辅之位,就算是陛下与赵俊臣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也都被骗了……老夫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七皇子朱和坚!赵俊臣说七皇子另有真面目,但只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老夫心中有所怀疑,但也不能确定,所以老夫必须要亲自出手考校七皇子一番,秤一秤他的斤两、探一探他的心性!

    此前,朱和坚与沈常茂已是暗中联手!老夫这一次扳倒沈常茂,就是想要试探朱和坚的反应,让他面临一个选择、也必须要做出选择!这只是最开始,老夫今后还让他面临不同的情况,做出不同的选择!最终,根据他的不同选择,老夫也就可以推断出他的真实秉性了……

    一旦是确定了他的真实秉性之后,这夺嫡争储之事,老夫说不得也只能亲自下场参与了!朱和堉、朱和坚……唉,挑来选去,难道只有这两个吗?”

    想到这里,周尚景的眉头微皱,脸上的皱痕也更深了。

    ……

    ……



    ……

    ……

    到了第二天的早朝之上,随着一声“有事早奏、无事下朝”,马上就有官员提到了漕船走私案的事情,一切证据皆是指向了当朝首辅沈常茂。

    接下来,沈常茂的倒台可谓是直接、迅速、干脆利落。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被沈常茂寄以厚望的盟友七皇子朱和坚,这一次不仅没有伸手拉沈常茂一把,反而是提前掏空了沈常茂的家底,德庆皇帝见到沈常茂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之后,也压根不会护着他。

    最重要的是,沈常茂担任内阁首辅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政绩、能力、风评等等实在是一言难尽,那些清流与中立官员也不会为他说话求情。

    这样一来,沈常茂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当“周党”与“赵党”官员联合起来出手发难、群起弹劾之际,沈常茂自然是毫无抵抗之力。

    德庆皇帝还是老一套的手段,完全没有阻止百官们的纷纷攻讦,也任由沈常茂的威望扫地,但他并没有直接罢免沈常茂,只是暗示沈常茂应该主动请辞。

    当然,等到沈常茂主动请辞之后,迎接他的结局究竟是平安无事的告老还乡,还是毫无体面的抄家入狱,就要看沈常茂是否“懂事”了。

    与此同时,也因为沈常茂的事情,百官们并没有太过于追究赵俊臣与李成儒违背朝廷规矩、私自挪用漕银的事情,最终只是被德庆皇帝开口训斥了几句,表示下不为例,这件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

    事实证明,亲眼见证了温观良、黄有容的倒台经过之后,沈常茂很是“懂事”,这场朝会结束之后就直接返回了府邸,筹集了手里的所有存银,又迅速变卖了一部分田宅,当天晚上就拱手把自己的大部分家资献给了德庆皇帝,也顺便向德庆皇帝递交了自己的辞呈。

    这一次,赵俊臣并没有参与其中,所以他也不清楚沈常茂究竟献给了德庆皇帝多少银子,但应该是数目不小,所以德庆皇帝很痛快就准许了沈常茂的告老还乡。

    这件事情,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从周尚景盯上沈常茂那一刻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唯一让人们感到意外的情况,就是沈常茂的失态了。

    据说,德庆皇帝“恩准”了沈常茂的辞呈之后,沈常茂就跌跌撞撞的离开了皇宫,因为神思不属的缘故,还在午门之外狠狠摔了一跤,摔倒之后并没有直接站起来,反倒是当场嚎啕大哭起来,引来了周围人的纷纷瞩目。

    相较于沈常茂平日里的严肃冷厉,这般当众哭嚎的表现可谓是极为失态了,完全没有前任首辅的体面,让百官们好生看了一场笑话,说是传为笑柄也不为过。

    不过,赵俊臣却是可以体会到沈常茂的心情,他早就看清楚了沈常茂过往的冷厉强硬只是一种色厉内荏的伪装,这次又经历了众叛亲离、落井下石的惨况,还被德庆皇帝拿走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家资,身心受创、情绪失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听闻了沈常茂的惨状之后,赵俊臣并没有太多的嘲笑之意,反倒是心中暗生警惕——温观良、黄有容、沈常茂,这一个个的鲜活例子皆是表明,德庆皇帝是一个心性凉薄、翻脸无情的皇帝,想要从他的手里全身而退、得到一个善终实在是太难了,也难怪周尚景当初为了自己可以顺顺利利的告老还乡,会是那般的耗费苦心了。

    从这方面而言,周尚景是值得敬佩的,他明明已经成功化解了德庆皇帝的忌惮,让德庆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赵俊臣的身上,但当他发现了江山社稷存在隐患之后,依然是义无反顾的高调返回了庙堂核心之处,哪怕是引起了德庆皇帝再一次的心生猜忌也是在所不惜。

    当然,周尚景的心机手段太过高明,在他揭开谜底之前,极少有人可以猜到他的真实想法,这般表现或许也只是他的伪装,实际上另有所图也说不定——但他的这般做法确实是做出了牺牲、承担了风险。

    又到了第三天的早朝之上,德庆皇帝先是向百官们宣布了沈常茂主动请辞的事情,然后就不情不愿的把周尚景再次任命为内阁首辅。

    很显然,德庆皇帝并不想让周尚景再次成为内阁首辅,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前功尽弃,但梁辅臣如今还留在陕甘三边主持军政;王保仁则是坐镇南直隶主持南京六部的整顿;程远道一向是只懂得夸夸其谈、难堪重任;赵俊臣的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威胁更大;李和又向来是与周尚景穿着同一条裤子……

    所以,数来数去,德庆皇帝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让周尚景重返当朝首辅之位了。

    不得不说,周尚景的威望与手段,确实是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当他再次成为内阁首辅之后,庙堂中枢持续了半年有余的纷纷乱象,很快就渐渐趋于稳定了,各大衙门完全没有因为内阁首辅的人选更迭而发生任何混乱,就好似周尚景至始至终都是内阁首辅一般。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庙堂里的一切皆是顺利无事,相关衙门收到了河工银子之后,疏通漕运的工事也是进展很快,南方各省的漕船很快就可以抵达京城,朝廷的一场危机也是化于无形。

    就在这般平静的局势之下,花马池营再次传来了消息。

    *

    这一天的傍晚时分,当赵俊臣结束了自己在文渊阁的公务、返回赵府之后,却是见到了一个熟人正在赵府之中恭候着自己。

    这个人,乃是固原总兵方振山的私兵首领宋柏,他带来了方振山的一封密信。

    书房里见到宋柏之后,赵俊臣就知道,必然是河套战事发生了某种变故,只是还不清楚这般变故究竟是好是坏。

    河套战事的成败关系到赵俊臣的许多计划,赵俊臣的心情难免是略有忐忑,但他并没有急切询问详情,而是表情平静的拆开了方振山的密信、认真读着。

    阅读之际,赵俊臣先是表情逐渐变得凝重、眉头也是越皱越紧,但很快就舒展了眉头,似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最后则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嘲讽模样。

    “德庆皇帝太过于心急了,梁辅臣也太过于愚忠了,险些坏了大事,幸好是结局还算不错……尤其是关武元这一头站在风口上的肥猪,这一次竟是越飞越高了,时也运也,又让他落到了最大的好处……”

    *

    时间返回到了五天之前。

    德庆皇帝瞒着朝廷百官,向花马池营传去了一道密旨,催促梁辅臣尽快结束河套战事,一定要赶在自己的寿辰之前,彻底收复河套地区。

    对于德庆皇帝而言,若是能在自己的寿辰当天,当众宣布朝廷已经彻底收复河套的丰功伟绩,显然是一件极为光彩的事情。

    当然,德庆皇帝也知道战场胜负不可急求的道理,但他就是按耐不住。

    梁辅臣收到圣旨之后,实际上也是正合心意。

    赵俊臣认为这场战事宜缓不宜急,那是因为他没有坐在梁辅臣的位置上,想法也有些太简单了。

    这场战争发展到了现在,尤其是北疆各地冬至以后的天寒地冻、冷冽冰风,局面已是愈发艰难了。

    这段时间以来,朝廷为了尽快收复河套地区,就征调了各路兵马赶往陕甘境内支援,总兵力高达二十余万,也就给陕甘三边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负担与混乱。

    各路大军混杂于一处,后勤补给、军纪管理、作战配合,等等等等都是让人头疼的事情——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至少梁辅臣就做不到这一点。

    因为北疆各地的气候愈发寒冷,军中出现了许多冻死冻伤的将士,极大的影响了士气;

    各路军队为了争夺后勤物资,陆续发生了好几十起私斗,私下里劫掠百姓的事情也是屡禁不绝;

    陕甘各地为了支援朝廷军队作战,早就耗尽了最后一点余力,渐渐也是不做回应了;

    百姓们耽误了今年的秋种,明年的生活又没有着落,心中不满更是日益增涨。

    这些问题,都是梁辅臣无法解决的。

    简而言之,就是快要坚持不住了。

    当然,蒙古右翼军队的情况并不比朝廷军队更好多少,河套境内经常可以见到冻毙于地的蒙古骑士与战马,也同样是到了极限。

    可以说,双方军队都已是精疲力竭了,后续就要看两军将士谁可以咬牙坚持更久了,但梁辅臣很是了解明朝军队的状况,心中并没有太多信心。

    而且,梁辅臣出于自身的考虑,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结束这场战事。

    在赵俊臣离开陕甘三边之前,因为赵俊臣的暗中算计,梁辅臣的威望已是大为降低,陕甘各方对于梁辅臣也不大服气。

    现如今,眼看着河套战事迟迟没有进展,所有人就会忍不住拿着赵俊臣与梁辅臣作比较,他们不会看到梁辅臣所面临的局面与赵俊臣当初完全不同,只会认为赵俊臣当初只是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就全歼了蒙古联军,又为朝廷大军收复河套地区营造了大好局势,可谓是立竿见影、功勋卓著,但梁辅臣接手了这场战事之后,却是一直都没有太多建树,相较之下就认为梁辅臣的胆魄与能力远不如赵俊臣,这也就进一步影响了梁辅臣的威望。

    若是这般状况持续下去,梁辅臣很快就要无法调动那些拥兵自重、骄横自大的将领们了。

    所以,无论是从任何一方面考虑,梁辅臣都认为自己这个时候必须要主动出击、速战速决了,德庆皇帝的旨意也进一步坚定了他的这般想法——毕竟,赶在德庆皇帝的寿辰之前收复河套,也会成为他今后的政治资本。

    坚定了这般想法之后,梁辅臣很快就召集了军中众位将领议事,表示他想要主动求战、速战速决的心思。

    这个时候,陕甘三边的各位将领——譬如固原总兵方振山、禁军统领关武元、老将何漳等人,因为他们已经收到了赵俊臣的密信,也认可赵俊臣“宜缓不宜急”的作战思路,就纷纷表态反对,认为朝廷大军这个时候应该稳扎稳打、以防为主。

    但另一边,各路援军的将领们却是纷纷表态支持了梁辅臣的想法,这些将领皆是来自于陕甘三边的附近军镇,也都是最近这段时间才抵达了战场之中,自然是不会受到赵俊臣的影响。

    这些将领率兵支援河套战事,就是想要建功立业、牟取好处,眼看着河套战事迟迟没有进展,也不愿意一直苦挨北疆的凌冽寒风,自然是有些立功急切。

    而且,这些将领也是信心满满,认为朝廷大军这一次主动出击、速战速决的胜算很高。

    根据赵俊臣的建议,梁辅臣无条件释放了朝廷军队所俘获的那些蒙古右翼各部落的首领与贵族之后,除了鄂尔多斯部落的军队还是急切想要夺回河套地区、依然保持着战意之外,其余部落的军队皆是表现出了极为明显的敷衍与自保之意,也极少会与朝廷大军拼命。

    所以,这些援军将领们就认为,只要是朝廷大军寻到了鄂尔多斯部落的剩余军队主力,并且是一举重创他们,蒙古右翼其余各部落的军队很快就会退兵离去,到时候朝廷就可以彻底收复河套了。

    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争吵与辩论,支持稳扎稳打的将领与支持速战速决的将领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了。

    然后,因为梁辅臣的强烈坚持,朝廷大军最终还是主动出击、寻敌决战了。

    再然后,朝廷大军很快就迎来了一场惨败!

    这是因为,就在朝廷大军出兵的第二天,河套地区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暴风雪!

    ……

    下周一之前,虫子有事,更新也许会不稳定——只是也许,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但从下周一开始,更新会再次稳定。

    ……



    ……

    ……

    朝廷大军遭遇了一场溃败。

    而且是败的不明不白。

    梁辅臣集合了十四万大军,分为左、中、右三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征草原深处,想要寻到鄂尔多斯部落的主力军队、一举歼之。

    然后,还不等朝廷大军寻到敌人,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风雪降临了!

    一时间,天昏地暗、人仰马翻,朝廷军队很快就陷入了分崩离析、群龙无首的局面!

    梁辅臣的诸多布置皆是失去了作用,所有情况也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无序——将士寻不到将官、将官无法指挥士兵、成建制的军队迷失了方向、无数的兵丁被埋葬在风雪之中!

    还未开战,朝廷大军就已经损失惨重!

    客观而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只能说明梁辅臣的运气太差了,并不能算是梁辅臣的责任。

    但接下来的一幕,梁辅臣就必须要负责了。

    那就是——梁辅臣忽视了鄂尔多斯部落急切想要夺回河套平原的决心与疯狂!

    按理说,遇到这般大规模的暴风雪,蒙古军队自保还来不及,是绝无可能主动出击的,但鄂尔多斯部落却是很清楚,这是他们夺回河套平原的唯一机会,必须要冒险一搏,再大的损失也要承受!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鄂尔多斯部落究竟是许诺了怎样的好处,蒙古右翼各部落也纷纷是担着风险出兵协助了。

    这场暴风雪稍稍停歇之后,梁辅臣就急不可耐的想要把朝廷大军再次组织聚拢起来,却是忽略了最基本的防范,蒙古骑兵则是趁机长驱直入、突袭了朝廷大军的中路!

    接下来,就是一场亡命的奔逃、一场赶羊式的追杀、一场前所未有的溃败!

    梁辅臣好不容易重新聚拢了二万余兵马,在溃败之中很快就折损大半,只剩下了八九千人,而且绝大多数人都失去了兵器、战马、以及战意!

    若是这般情况持续下去,不仅是朝廷大军要被蒙古骑兵一举全歼,梁辅臣也要死在战场之上。

    但幸好,这世上还有“否极泰来”的说法,

    这一天,梁辅臣遭遇了一辈子的最大厄运之后,他的运气总算是没有一坏到底!

    眼看着蒙古骑兵越追越近,麾下军队已是毫无抵抗之力,梁辅臣不由是扬天大呼“天亡我梁辅臣”的时候,他的救星出现了。

    这个救星不是别人,正是误打误撞“埋伏”在战场不远处的关武元!

    *

    关武元的全身都是缺点,自私、贪婪、怯弱、无能、装腔作势。

    但他终究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听话——主要是听赵俊臣的话!

    关武元收到了赵俊臣的密信之后,就对赵俊臣的判断深信不疑,认为朝廷大军这个时候绝不能主动出击,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所以,当梁辅臣提议要速战速决、主动出击的时候,关武元顿时就被吓破了胆子,连忙是站出来表示坚决反对,甚至是不惜与梁辅臣撕破脸当众争辩、就算是直接毁掉了两人合作的蜜月期也是在所不惜。

    但最终,关武元还是无法阻止梁辅臣的一意孤行,朝廷大军还是主动出击了。

    这个时候,关武元又提议自己要留守大营、坐镇后方,反正就是死活不敢出战,但他身为“当世名将”、“陕甘之战的首功将领之一”,眼下正是威望最高、风头最盛的时候,梁辅臣又岂能让他大材小用的留守大后方?

    于是,关武元还是领兵出征了,成为了后路军队的主将。

    听到梁辅臣的任命之后,关武元险些是当场哭出来。

    不过,关武元还有另一个优点,那就是善于抱大腿,抱大腿的时候也可以放下身段,完全不要脸皮。

    当他发现自己必须要出征之后,马上就再次重用了张成勋——他深知张成勋的兵法与胆略皆要远高于自己,他从前的赫赫战功也全是依仗着张成勋的出力,所以也就顾不得自己与张成勋的矛盾与冲突了,只希望张成勋可以再拉自己一把。

    张成勋也是一个识大体的人物,他很清楚自己身上已经有了赵俊臣的烙印,今后必然要遭到朝廷的暗中打压,短时间内很难是升到高位,反倒是关武元这个银样蜡枪头很快就要步步高升,会成为赵俊臣计划之中的重要一环,这个时候必须要保下他才行。

    所以,在关武元的主动讨好、刻意缓和关系之下,张成勋最终还是返回了关武元的身边,再次成为了关武元的副将。

    到了第二天,朝廷大军出征之际,关武元可谓是百般不情愿,想方设法的拖延行军速度,很快就遭到了梁辅臣的严厉训斥。

    这个时候,梁辅臣已经开始怀疑关武元的真才实学了。

    但对于关武元而言,露怯不要紧、挨训也不要紧,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所以他依然是坚定不移的屡屡拖延行军速度,只想着要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一旦是见到风头不对就会率先逃命。

    也正因为这般情况,关武元的麾下军队很快就落到了朝廷大军的最后方,与梁辅臣的中路大军相隔足有三十余里的距离。

    若不是这场暴风雪的突然出现,梁辅臣这个时候已经要临阵换将、以军法处置关武元了。

    但现实就是如此,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混乱无序之中也总有像是关武元这样依靠时运脱颖而出的绣花枕头。

    关武元的麾下军队与朝廷主力大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却也让他及时发现了暴风雪的出现,恰巧周围还有一处矮山,就利用地形躲过了风雪之势最为猛烈的阶段。

    于是,当朝廷大军在大自然的威势之下陷入了分崩离析之际,关武元的麾下军队竟是奇迹般保持了完整建制。

    好不容易等到这场暴风雪稍稍停歇,眼看到朝廷大军主力的混乱,关武元正想要领兵赶去支援,但很快就收到了蒙古骑兵长驱直入、朝廷大军已经彻底溃败的消息,于是关武元马上就缩了回去,依然是留在矮山后面观察战局的发展。

    事实上,若不是张成勋的极力劝谏,关武元这个时候已经策马狂奔、逃向陕甘了。

    再然后,梁辅臣奔逃之际好巧不巧竟是逃向了关武元的隐藏位置,让关武元愈发是惊慌失措。

    就在关武元再一次的暗诵经文、求神拜佛之际,拥有真才实学的张成勋则是及时发现了战场良机!

    别看蒙古骑兵追杀之际好似是占尽了上风、梁辅臣的麾下军队也是毫无还手之力,但实际上,两军实力并没有太大差距。

    蒙古骑兵顶着这场暴风雪发动了突袭,这个时候也同样是折损不轻,并没有多少兵力优势,也早就耗尽了人马体力,只是凭借着一股夺回家园的渴望在咬牙坚持着,只是因为朝廷军队已是彻底崩溃、无法组织反击罢了,否则的话两军胜负还是五五之数。

    这个时候,若是关武元的麾下军队可以兵分两路,一路截断蒙古骑兵的后路,另一路则是稍稍阻碍一下蒙古骑兵的追击、让梁辅臣可以重新组织军队反击的话,就很有可能出现一场反败为胜的大逆转。

    尤其是,追杀梁辅臣的蒙古骑兵之中,还可以看到鄂尔多斯部落的王旗,显然是里面有一条大鱼!

    想到这里,张成勋马上就采取了行动,安排分兵、寻找战机、布置战术,对于张成勋而言这些事情都不算是太大的难事,仅有的困难就是设法争取到关武元的支持。

    关武元一心只想要躲着蒙古骑兵,这个时候自然是万般不愿意冒险出战,但张成勋并不愿意耽误时间,却是干脆利落的架空了关武元,然后就假借关武元的名义颁布了军令。

    然后,就像是张成勋的布置一般,关武元的麾下军队分为两路,先是拖延了蒙古骑兵的追击,然后又截断了蒙古骑兵的后路,梁辅臣一向是意志坚定、雷厉风行,见到这一幕之后顿时是大喜过望,当机立断的重整队伍、发动反击。

    另一边,蒙古骑兵的军队原本就不占有兵力优势,这个时候也早就是强弩之末,眼看到敌方有了援军出现,还被截断了后路,战意士气也是大为受挫。

    于是,战局反转了!

    *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这场战事终于是尘埃落定。

    不久前还是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的蒙古追兵,这个时候已经被歼灭了大半,只有少数人马得以逃脱。

    然而,朝廷军队也是损失惨重,仅仅是梁辅臣的中路大军,就死伤了上万兵马,还有数千兵马在暴风雪之中失去了联络与踪迹,也不知是死是活。

    要知道,梁辅臣麾下的中路大军,可谓是集中了陕甘三边的所有精锐,全部都是百战老兵,尤其是还包括了“卫国军”——也就是曾经的“戚斌新军”——这支精锐可是梁辅臣与戚斌生前的心血所系!

    清点了伤亡数字之后,梁辅臣遭受了极大的打击,顾不得当朝阁老的威严,一张老脸上也是泪流满面,抓着刚刚赶到这里查探情况的关武元的胳膊,泣声道:“悔不当初啊!老夫昨日没有听从关将军的良言,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惨重伤亡!陕甘三边的精锐兵力,这一役竟是折损大半!老夫今后还有何面目去见陕甘各地的父老乡亲?明明是大好的局面,只需稳扎稳打就能完胜,就因为老夫的急功近利,偏生要冒险一搏,竟是落得如今这般惨状……老夫有愧!老夫有愧啊!”

    见到梁辅臣老泪纵横的泣声自责,关武元当即就想要大声问一句“你现在知道自责了?我早就说过了不可冒险出动出击,赵大人的话还能有假?”

    不过,关武元终究还记得眼前之人乃是当朝阁老、皇帝近臣,不可轻易得罪,于是只是缓缓说道:“唉!本将当初之所以是反对我军主动出击,就是担心河套的气候恶劣多变,但这件事也怪不得阁老,只能怪老天不作美,若不是因为这场暴风雪,我军也未必会有今日的惨重损失!但无论如何,只要是梁阁老无恙就好,今后还有机会……今日之战,固然是一场惨胜,但终究还是胜了!”

    梁辅臣惨笑道:“陕甘境内的精锐之师损伤惨重,战意士气也是毁于一旦,这般情况下就算是有十个百个老夫又能如何?只可笑,老夫此前见到关将军故意拖延后军速度,还误以为关将军你盛名难副、怯战无能,如今才明白这是关将军的未雨绸缪、以策万全!这一次,也全亏了关将军才挽回了局面!

    今日收兵回营之后,老夫就会向朝廷与陛下请罪,同时也为关将军请功,然后就把军务之事尽数交给关将军,老夫今后再也不敢插手战事决策了,若是陛下往后还愿意留着老夫,老夫就协助关将军处理一下后勤杂务,但所有作战指挥之事就全凭关将军做主了,还望关将军千万不要推辞,如今这个时候,也唯有关将军才能担此重任……”

    显然,这一天的惨重教训,让梁辅臣饱受打击,生出了退居幕后的想法。

    听到梁辅臣的说法,关武元却是有些犹豫,独掌军权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接手这个烂摊子。

    经过这场战事之后,朝廷大军损失惨重,未必还有稳定战局、收复河套的能力。

    所以,关武元迟疑之间,却是迟迟没有答应。

    就在关武元犹豫之际,一名“卫国军”的青年军官提着一颗蒙古人的首级快步走来。

    这名青年军官不是别人,正是赵俊臣的远房堂兄赵贺。

    赵贺被赵俊臣安插进入“卫国军”之后,就改姓为李贺,又经过了赵俊臣的诸般手段之后,如今已经赢得了“卫国军”全体将士的拥护、成为了“卫国军”之中最有威望的后起之秀,这段时间以来也是深得梁辅臣的重用与信任。

    今天这场战事,有“力挽狂澜”表现的关武元无疑是收获最大之人,但除了关武元之外,就要以李贺的收益最大。

    他首先是在蒙古骑兵的追杀之下保住了梁辅臣的性命,反击之际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所以也就愈发被梁辅臣所信任与重视了。

    最重要的是,李贺的军中威望早就已经足够了,只是受限于年纪太轻、资历太浅、经验太少,所以才没有成为“卫国军”的主将,但经过了今天这场战事之后,“卫国军”之中那些资历更高、经验更多、年纪更大的军官们已是死伤大半,这就意味着李贺全面接掌“卫国军”的诸般阻碍已经不复存在,很快就会成为“卫国军”的主将了。

    这也就意味着,明朝最为精锐的军队很快就会落到赵俊臣的手里。

    此时,李贺提着一颗首级走到梁辅臣的面前之后,却是忍不住面现喜色,大声恭贺道“恭喜梁阁老!贺喜梁阁老!这一役,我军不仅是大获全胜,卑职刚才打扫战场的时候,更还发现了鄂尔多斯部落的现任头领齐格木的尸身!

    前些日子,我军攻破鞑子王帐之后,就已是俘获了鄂尔多斯部落的上一任首领乞颜,只是逃走了他的儿子齐格木,现如今齐格木同样死于我军之手,鄂尔多斯部落已是元气大伤、群龙无首,蒙古右翼各部落也就没有了出兵相助的理由,必然是很快就会退兵,距离朝廷彻底收复河套,已是指日可待了!”

    说话间,李贺就提起了手里的首级,用更大的声音说道:“梁阁老,这就是齐格木的首级!”

    听到李贺的禀报之后,梁辅臣的表情变幻极快,也很是有趣。

    他首先是不由一愣,老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悲痛之色,然后就变成了不可置信的模样,最终则是满面的狂喜与快意。

    梁辅臣认真打量了李贺手上的首级片刻之后,扬声大笑道:“好!好!太好了!杀掉了齐格木,鄂尔多斯部落很快就会分崩离析,蒙古各部也会纷纷退兵,这场战事很快就要结束了!哈哈!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另一边,关武元听到这般喜讯之后也是面现喜色,同时还眼巴巴的看着梁辅臣,希望梁辅臣还记得他刚才的承诺。

    梁辅臣刚才要把河套战事全盘托付给关武元,关武元并没有马上答应,就是担心后续战事的胜算不大,自己很可能要担负责任。

    但如今,随着齐格木战死之后,朝廷收复河套的战事已是胜算大涨、板上钉钉,余下的事情也就是清扫一下鄂尔多斯部落的游兵散勇罢了,最多只需要半个月时间,朝廷大军就可以彻底掌控河套地区。

    这样一来,关武元当然是改变了主意,迫不及待的想要梁辅臣实现承诺,让自己独掌军权、收获一场泼天大功。

    然而,或许是心情太高兴的缘故,梁辅臣就好似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此前承诺,只是连声赞叹“老天有眼”,并且是派出了大量骑兵联络周围的友军、传报齐格木伏诛的喜讯。

    接下来,梁辅臣又高调表示自己要为全体将士请功,顺便还给今天这场战事定下了基调——这不是一场惨胜,而是一场大捷!

    诛杀了敌军首领,一举奠定了今后的胜局,这不是一场大捷又是什么?

    只要是达成了这般目标,梁辅臣就没有愧对德庆皇帝的重用,依然还是战功赫赫的国之柱石,他的那些失误就是无关紧要的瑕疵,他的政治生命也会得以延续……至于将士们的惨重伤亡,那只是一串微不足道的数字罢了,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除了死伤将士的家属,并没有多少人会真正在意。

    梁辅臣刚才的悲痛与自责,固然不是作假,他对于死伤将士也确实是心存愧疚,但这种愧疚并不会存在太久,更不会让他主动断送自己的政治生涯。

    梁辅臣沉浮宦海多年,虽然还称不上是一位阴谋家,也留有一些道德底线,但依然是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这般时候,什么上奏请罪、什么让权于贤,都不存在的。

    所以,再是损伤惨重,这依然是一场大捷!毫无疑问的大捷!是他梁辅臣英明指挥下的大捷!

    所以,他也就忘记了自己不久前的承诺,要踏着将士们的累累尸骨,拿下属于自己的功绩与荣耀!

    所以,没有捡到好处的关武元,也是大为失望、几夜未眠,只恨自己当初的犹豫与胆怯。

    ……

    最近有大风,基层都要防火护林,让大家久等了,今天开始恢复更新。

    另,虫子确实是不擅长描写战争,也不愿意花费太多篇幅描写支线剧情,所以这一章的内容是过渡式的。

    昨天写了八千字,发现详细描述战争的话就会迟迟无法结束这段情节,所以就全删了重写,也就是今天这一章!

    ……



    ……

    ……

    就在赵俊臣收到方振山密信之后没过多久,德庆皇帝也收到了梁辅臣送来的捷报。

    这份捷报之中,梁辅臣自然是避重就轻,重点描述了朝廷大军当时所遇到的重重困难、将士们的忠君爱国之心、以及最终的辉煌胜利,但对于陕甘境内精锐将士的惨重损伤却是一笔带过,只会让人觉得这般情况下再是如何严重的死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梁辅臣对于自己的指挥失误之事,更是一字未提。

    不过,梁辅臣终究还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厚道人,并没有隐瞒关武元“力挽狂澜”的关键表现,在这份捷报之中用了许多篇幅为关武元邀功请赏。

    见到这样一份极为亮眼的捷报,德庆皇帝自然是大喜过望。

    “好!太好了!梁辅臣果然没有辜负朕的看重与寄望!这种情况下,果然还是要重用朕的亲信老臣才行!如今鄂尔多斯部落的可汗已是枭首,主力军队也是元气大伤,河套平原想来很快就可以彻底收复了!

    哈哈!朕是天子!上苍果然是庇护着朕!这样一来,功臣们也正好是可以赶在朕的寿辰之前抵达京城!到时候,朕就要在朕的寿辰当天,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天坛祭天,向列祖列宗与天下百姓宣示朕的丰功伟绩!

    若是建州女真的请降之事,也能够赶在那一天之前尘埃落定,就更加完美了!拥有了这两项功绩,也不知道百年后的史书工笔会如何描述朕的英明神武!

    恩,必须要催一催内阁了,建州女真的请降是大事,总不能瞻前顾后一直拖延着,一些小恩小惠给就给了!赵俊臣不是想要亲自前去与建州女真谈判吗?等到建州女真同意谈判之后,朕就准了他,这方面的事情还是可以信任他的!”

    想到这里,德庆皇帝愈发是兴奋起来,心中暗暗算计着自己在明朝历代帝王之中的评价位置,只觉得自己虽然是不如明太祖、明成祖等人,但也算是排名靠前的英明帝王了,必然能在史书之中留下浓墨一笔!

    等到德庆皇帝好不容易按耐下了心中的兴奋,就再一次认真审阅了梁辅臣的捷报,表情也是愈发满意了。

    这是因为,德庆皇帝发现,在这场大捷之中有重立功表现的文武官员,不再是赵俊臣当初所重用的何漳、方振山、张成勋等人,反倒是与赵俊臣关系不算好的梁辅臣、关武元、李贺等人纷纷发挥了关键表现。

    在德庆皇帝眼里,这些人都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有了机会就要着重提拔。

    相较而言,赵俊臣所重用的那些文武官员,就必须要提防一二,即使是有了耀眼表现,也必须要明升暗贬、夺去实权才行。

    尤其是梁辅臣花费了大量篇幅重点请功的关武元,也再一次得到了德庆皇帝的关注与重视。

    关武元原本就是“帝党”出身的兵部尚书王寿所推荐的将领,在禁军支援陕甘三边的时候主动请缨,与那些避之不及的禁军将领相比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这段时间以来,不论是陕甘战事还是河套战事,都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也得到了梁辅臣的信任与力荐,能力方面必然不会有假,反倒是赵俊臣当初请功之际曾是有意无意的打压了他,这在德庆皇帝的眼中却是一个加分项。

    这些情况结合在一起,关武元的形象在德庆皇帝眼中也就渐渐饱满了起来——这是一个有忠心、有担当、有能力、英武不凡的当世名将,听说还是武圣后人,有很强的政治意义,简直就是完美!

    想到这里,德庆皇帝不由是轻轻点头,微笑自语道:“趁着这次机会,要给梁辅臣赏个爵位,让他再多些威望,这样才能让他在内阁之中抗衡周尚景的影响力。恩,还有这个关武元,简直就是朕的李靖与徐达啊!等他返京受封之际,朕必须要重赏于他!原本是想让他担任京营大都督之职务,如今看来还是稍稍轻了些,也要再赏他一个爵位才行!”

    明朝禁军分为京营与亲军都护府两部分,其中京营负责京城中枢的守备任务,而亲军都护府则是负责守卫皇宫与护驾皇帝的任务,明朝禁军二十六卫皆是受到这两个衙门的辖制,这两个衙门的大都督可以说是明朝实权将领的巅峰了。

    德庆皇帝如今竟是认为关武元担任京营大都督都嫌轻了,显然是极为欣赏关武元的表现,已经把关武元视为自己的亲信、“帝党”核心成员之一了。

    想要成为“帝党”成员,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并不是只需要愚忠于德庆皇帝就够了,还需要德庆皇帝主动接纳才行。。

    在庙堂之中,与“周党”、“赵党”的强烈存在感不同,“帝党”一向是不显山不露水,似乎是人数极少、也不会轻易出头表态,与德庆皇帝在庙堂里一言九鼎的局面并不相配。

    这是因为,德庆皇帝心中很清楚,自己身为皇帝原本就与官员们隔着一层,并不适合招纳太多心腹,也不适合亲自下场与权臣们争锋,所以德庆皇帝极少会把朝廷官员视为心腹,哪怕是赵俊臣当初最得宠信的时候,也算不得是“帝党”成员。

    最重要的是,若是“帝党”成员太多的话,就经常会有“帝党”官员犯事犯错,一旦是“帝党”成员犯了事情就必须要设法庇护他们,这样就会影响德庆皇帝的公正性与威望。

    实际上,“帝党”的人数并不算少,势力也极为庞大,但“帝党”成员并没有分布在中枢与地方的各大衙门之中,但在锦衣卫、禁军、京城附近的几处军镇之中,却是处处都能看到德庆皇帝的真正心腹,这些位置不仅是至关紧要,关键时刻能够帮着德庆皇帝鼎定大局,做事之际也不容易出错,不必德庆皇帝操心太多。

    现如今,德庆皇帝却已经在“帝党”的核心圈子之中为关武元预留了一个位置。

    想清楚了梁辅臣与关武元等人的安排之后,德庆皇帝的心情也是愈发轻松,开口传旨道:“派人快马赶去花马池营,向梁辅臣传去朕的嘉奖旨意,就说朕很是欣慰他的这场大捷,让他要再接再厉、尽快扫平河套地区的蒙古鞑子,然后一定要赶在朕的寿辰之前率领所有文武功臣赶回京城,朕到时候会重赏他们……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让翰林们稍稍修饰一下文字就好……

    另外,再派人去赵俊臣的府上传朕的口谕,就说朕打算任命他为钦差大臣、负责与建州女真的谈判,让他这几日稍稍准备一下,等到建州女真那边回信之后就即刻动身,务必要赶在朕的寿辰之前促成建州女真的请降……对了,赵俊臣的身体不大好,这段时间也是寒风凛冽,怕是他扛不住,从內库中挑选一件上好的貂皮大氅,再寻上几根上佳的补药,全部送到赵府,就说是朕特意赐给他的。”

    “老奴遵旨!”

    大太监张德听到德庆皇帝的吩咐之后,却是连忙领旨答应,又想着赵俊臣如今风头正盛,就打算亲自出面完成德庆皇帝所交代的任务。

    *

    这天傍晚,赵俊臣就收到了德庆皇帝的口谕与赏赐。

    赵俊臣态度恭敬的领了旨意与赏赐之后,又拉着大太监张德聊了一段时间,顺便是打探了德庆皇帝的态度。

    张德有心与赵俊臣拉近关系,也觉得今天御书房的事情不算是太大的机密,就向赵俊臣透漏了德庆皇帝收到捷报之后的种种表现,尤其是德庆皇帝的自言自语、以及传往花马池营的旨意。

    送走了张德之后,赵俊臣回想着张德所透漏的情报,不由是摇头失笑。

    “德庆皇帝竟然是把关武元视为是自己的李靖与徐达,就不谈他的眼光如何了,这明显是把自己看作是唐太宗与明太祖了……未免是太过于狂妄自满了吧?不过,只要是关武元能够成为德庆皇帝的心腹,我的目标也就达到了!

    德庆皇帝这一次要把所有文武功臣召回京城,那些与我亲近的官员们必然要被暗中打压,到时候我也必须要为他们谋划一番,绝不能让他们太受委屈,否则今后就没人愿意追随于我了,这件事只怕是有些麻烦,主要是不知道德庆皇帝的安排为何,难以预防……

    还有,德庆皇帝这一次的厚赏,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也算是一种贿赂了,就是想让我尽快完成与建州女真的谈判,哪怕是多做让步也是在所不惜,就是为了让他在寿辰当天可以风风光光的祭天祭祖……这件事同样是有些难办,我不想做出太多让步,又不能违背了德庆皇帝的心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暗思之际,赵俊臣已是返回了赵府正堂。

    在赵府正堂之中,崔倩雪、方茹、张玉儿三女皆是正在等他,崔倩雪已经布置好了晚膳,依然都是她亲手下厨羹制的菜肴,摆满了整整一桌子。

    崔倩雪是一个识大体的女子,满桌的菜肴大部分都是赵俊臣爱吃的,比如东坡肉、狮子头等等,但也有好几道菜肴是方茹喜爱吃的,比如笋丝、鱼汤等等。

    显然,这是为了刻意照顾正在孕期的方茹。

    得知了方茹怀孕的消息之后,崔倩雪与张玉儿的表现各有不同,张玉儿表面上不动声色,还连声向方茹道喜祝贺,但这几天晚上经常会主动去找赵俊臣求欢、床上也是刻意迎合;但崔倩雪的城府不深,收到消息之后表情很是僵硬,向方茹道贺之际也是语无伦次,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失落,但她这几天却依然是刻意关照着方茹与方茹的腹中孩儿,不仅是每餐都会询问方茹的喜好,有什么好东西也会专门给方茹留着。

    此时,见到赵俊臣的出现之后,与方茹、张玉儿二女的表情如常不同,崔倩雪依然是面带失落,轻声问道:“听那老太监传来的旨意,老爷您又要出京了?陛下这也太不体谅人了,明知道如今已是渐入深冬,老爷您的身体也不好,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这个时候派老爷出京办事,实在是太难为人了。”

    在方茹与张玉儿的心里,赵俊臣忙于“正事”是理所当然的,哪怕是牺牲了年关之际的家人团聚也是无关痛痒,但在崔倩雪的眼里,年关之际的家人团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赵俊臣笑着宽慰道:“我这次离京就是赶去宣府军镇一趟,距离并不算远,事情也不算多,来回也就半个月时间左右,并不会耽误年关时候的家人团聚……放心吧,我一定会及时赶回来的。”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崔倩雪的表情稍稍宽慰了一些,但依然是有些不放心,一会儿是担心赵俊臣的身体扛不住凌冽寒风,一会儿又担心赵俊臣与建州女真谈判之际的安危,却是连连叮嘱赵俊臣各种注意事项,恨不得亲自跟着赵俊臣。

    眼看到崔倩雪说个不停,赵俊臣也是无奈苦笑、连连点头答应,还要不断的安抚崔倩雪的担心,旁边的张玉儿明眸一转,却是突然拿出了两份纸张,分别交给了赵俊臣与崔倩雪二人。

    赵俊臣伸手接过纸张一看,却见到上面写着两份药方。

    另一边,张玉儿浅笑着说道:“这是我为了崔姐姐特意从章神医与温神医那里求来的药方,需要男女双方分别服用,据说是可以助长房事兴致、增加怀孕生子的机会。”

    听到张玉儿的这般说法,果然是很快就转移了崔倩雪的注意力,垂着螓首默念着药方内容,就好似想要把药方给背诵下来。

    另一边,赵俊臣的表情微微一动,却是默默把这份药方收了起来。

    在赵俊臣的眼中,这份药方说不定还会另有用处。

    方茹抬头看了张玉儿一眼,眼神却是意味深长。

    张玉儿向两位神医求来了这两份药方,表面上是为了崔倩雪,同时也是为了赵俊臣的宫中计划,但她肯定也给自己留了一份。

    不过,这般情况下,方茹也不好拆穿张玉儿的小心思。

    赵俊臣假装没有发现三女的各种小心思,只是再一次笑着保证道:“看时间,我离开京城应该就在这几天了,随着太子那边开始行动,南京六部的事情也很快就会发展到下一阶段,这段时间只怕是多事之秋,这个谈判钦差的任务也是我主动求来的,就是为了躲开这些是是非非,你们也要低调行事、切不要引人注目……不过,我一定会赶在年关之前返回京城,咱们一家人肯定会有一个团聚年,不必为我担心……”

    说到“一家人”的时候,赵俊臣突然间又想到了许庆彦。

    这个时候,许庆彦应该已经赶到福建了,却也没有机会赶在年关之前返回京城了。

    赵俊臣早就习惯了许庆彦留在身边伺候,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到许庆彦,还颇是有些不适应。

    “随着河套战事的逐渐尘埃落定,北边的各项计划也是进展顺利,就是不知道南边的情况如何了,也不清楚许庆彦与郑家的秘密接触是否顺利……”

    暗思之际,赵俊臣不由是隐隐为许庆彦感到担心。

    *

    实际上,就在赵俊臣担心许庆彦的时候,许庆彦也正在经历着自己人生当中最大的折磨。

    他跌落在海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