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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而言,沈常茂一旦是下定决心之后,他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在他的暗中运作之下,不过是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太子朱和堉与赵俊臣达成结盟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朝野。
这个消息,就好似平地惊雷一般,顿时就引发了朝野一片哗然!
任谁也没想到,一向是势不两立的朱和堉与赵俊臣二人,竟然是这般轻易的冰释前嫌、携手合作了!
尤其是那些清流们,纷纷是不可思议、无法接受,一时间只觉得信仰崩塌一般。
确实,经过了陕甘战事与文祸风波之后,赵俊臣的朝野声誉已是扭转了许多,但这种转变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潜移默化,而清流们对于赵俊臣的敌意却早已是根深蒂固,心中成见依然是无法彻底消除!
尤其是不久之前,赵俊臣使用卑鄙手段迫害了清流清流之一的少傅郭汤,清流们那段时间也皆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对于心眼豆大的清流们而言,这般旧恨又岂是轻易就能化解的?
所以,在大多数清流们的眼中,赵俊臣依然还是他们的敌人!而太子朱和堉与赵俊臣的突然结盟,对于大多数清流而言也无异是彻彻底底的一场背叛了!
另一方面,随着德庆皇帝另立太子的想法愈发露骨,清流们也确实是立场摇摆不定,并没有态度坚定的支持朱和堉,反倒是渐渐倾向于朱和坚了,也算是主动背叛了朱和堉,但清流们的主动背叛乃是情有可原,孟子不是也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但你太子朱和堉又岂能背叛清流?
所以,这一天的晚上,太子东宫的大门前可谓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皆是清流们纷纷寻到太子朱和堉面前想要亲自确认消息的真假,这般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亥时也不见停缓。
在太子东宫之中,朱和堉对于这般情况也是早有觉悟,面对清流们的纷纷质问之际,也是毫无遮掩之意,很坦然的承认了自己与赵俊臣结为同盟的事情。
清流们得到了肯定答案之后,一个个皆是激烈反对、痛心疾首,但朱和堉依然是坚持己见,完全不打算改变想法。
从某方面而言,太子朱和堉依然还保留着当初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性格。
最终,太子朱和堉与清流们也就闹得很不愉快,冷脸挥袖而去的清流不知凡几。
也就是从这一天晚上开始,清流们与太子朱和堉也算是彻底走向了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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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啊!请您千万再认真考虑一下!赵俊臣是什么人?他的那些朋党又是什么人?都是世人不齿的贪官奸臣,注定要遗臭万年之辈!您贵为储君太子、一向是持身为正、清誉满朝,又岂能与那样的人合作?”
翰林院侍讲学士王博的讲话之际,可谓是慷慨激昂、捶胸顿足!
“是啊,因为陕甘战事略有寸功的缘故,赵俊臣的近期风评固然是稍有好转,但他的根底太差了,他的门人爪牙一个个也都是贪得无厌的蠢虫,绝无改邪归正的可能!而太子您迟早都是九五之尊,又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若是重用了这些贪官奸臣,我大明江山岂不是是要国不将国了!?”
另一边,国子监司业李正淳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极力劝阻。
见到这两人的直言相劝,太子朱和堉的脸上满是无奈与疲惫。
这一个多时辰以来,类似的场景在太子东宫之中已经反复多次上演了。
朱和堉心中也很清楚这般场景的后续发展,但他还是耐心解释道:“我自然明白各位贤达的顾虑,但我的当务之急还是稳固自己的储君位置!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父皇已是愈发厌恶于我,我再想要不做不错、安稳继位已是绝无可能了,必须要做出一些成绩、改变父皇的心意才行!遍目朝野,唯有赵俊臣能助我成事!这也是我眼下的唯一选择了!
赵俊臣固然是贪官出身,但他近段时间以来的作风也确实是改变了许多,甚至还有多次曾是亲手处置了自己门下的贪污官员,可见他确实是想要改邪归正的!而且我与他合作之后,也会密切督促于他进一步改正,绝不会耽误国事、坏了朝纲!”
朱和堉的这般苦口婆心,显然是无法说服王博与李正淳二人。
王博依旧是不甘心,又问道:“太子殿下你难道已经忘了少傅郭汤惨遭赵俊臣的陷害、最终家破人亡的事情了?这些年来,我等清流屡屡遭到赵俊臣羞辱的事情,太子殿下难道就毫不在乎不成?”
朱和堉叹息一声,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终究要往前看!而且,赵俊臣也向我承诺过了,今后不会再为难郭汤的家人了。”
见到朱和堉的这般反应,王博不由是面现失望,李正淳更是表情冰冷,直接站起身来,向朱和堉拱手道:“既然是太子殿下不听良言相劝,我等也就无话可说了!告辞!”
话声刚落,李正淳也不等朱和堉的挽留,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另一边,见到李正淳的毅然离开,王博表情稍有犹豫,也同样是起身拱手道:“太子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王博也随着李正淳而去了。
眼看着李正淳与王博二人的陆续离开,朱和堉的表情也愈发的疲惫与无奈。
这般场景,朱和堉今天已经见到好几次了,清流们纷纷是挥袖而去,也代表着朱和堉渐渐失去了清流们的支持。
再次叹息一声之后,朱和堉转头看向了东宫正堂之中最后两位客人。
这两位客人,也是太子朱和堉心中最为重视的两位支持者——都察院右都御史吕纯孝、以及礼部侍郎鲍文杰!
看着吕纯孝与鲍文杰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完全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朱和堉声音苦涩的问道:“两位可是也同样不认同和堉的这般做法,打算要抛弃和堉而去不成?”
吕纯孝与太子朱和堉皆是前任太子太师肖温阮的亲传弟子,关系最为亲近,他自然是不忍心就这样抛弃朱和堉。
不过,吕纯孝也有自己的难处,他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都察院一向都是清流们的大本营,若是吕纯孝立场坚定的明确支持朱和堉,只怕是他就坐不稳自己的官位了。
所以,吕纯孝也同样是面带苦笑,答道:“我其实也认可太子殿下的某些观点,但我今后还要执掌都察院,都察院的过半官员都是清流出身,我若是明确表态的话,只怕是御史们就要造反,所以我只怕是不能明确表态,这样的话还能帮着太子殿下缓解一下清流们的激动情绪。”
朱和堉也理解吕纯孝的难处,表情无奈的点头之后,又转头看向了礼部侍郎鲍文杰。
见到朱和堉隐隐带着恳求的目光,鲍文杰的表情间充满了矛盾。
事实上,自从鲍文杰随同赵俊臣去了一趟陕甘三边之后,他的某些观念就已是渐渐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往的某些坚持究竟是否正确与必要——他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考虑这件事情,也就无暇顾及别的事情,表现颇为低调。
得知了太子朱和堉与赵俊臣合作的事情之后,鲍文杰的心中想法也是极为矛盾,一方面认为太子朱和堉的这般做法是放弃了底线与原则,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是朱和堉未来最好的出路。
这般矛盾的思绪之下,鲍文杰犹豫良久之后,终究是选择了暂时观望。
“太子殿下见谅!今天傍晚的时候,我刚刚收到了陛下的圣旨,今后一段时间要离开京城再去陕甘三边一趟,陛下认为我较为了解陕甘近况,让我配合厂卫们进一步调查陕甘各方这段时间以来的功过赏罚……所以,我暂时还无法给予太子殿下回复,也无法支持太子殿下,一切只能等到我完成圣命之后返回京城再说了。”
对于鲍文杰的暂不表态,朱和堉固然是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意外,只是听到鲍文杰的解释之后,不由是好奇道:“这已经是你近半年以来第三次前往陕甘了吧?河套战事目前正值最为激烈的时候,陕甘各方的功过赏罚也还不能确定,父皇他为何会这般急切的确认?陕甘境内有梁阁老主持大局还不够吗?”
鲍文杰摇了摇头,道:“圣心难测,我也不知道陛下的想法,我领到的圣旨有些含糊其辞,只是让我配合厂卫们办事,但具体要如何办事就不清楚了。不过,眼下已是立冬多日,北疆气候也是愈发寒冷,我估摸着等我到达陕甘三边之后,河套战事也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朱和堉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但一时间无法考虑清楚,也就没有细究,只是点头道:“既然是鲍大人还没有考虑清楚,我也不会逼迫你……但只要鲍大人你今后依然是愿意支持我,我就依然会把鲍大人视为股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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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朱和堉与吕纯孝、鲍文杰二人又说了几句心里话,眼见到这二人并不愿意多谈,也就没有强行挽留,只是亲自把他们送出了太子东宫。
再等到朱和堉返回东宫正堂之际,却发现七皇子朱和坚已是满脸担忧的迎接他了。
原来,早在清流们纷纷造访东宫质问朱和堉之前,朱和坚就已是率先抵达了东宫,想要打探朱和堉的态度变化。
然而,还不等他们兄弟交谈几句,清流们就已是纷纷踏访,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朱和坚为了避免尴尬,就躲到了侧堂。
因为清流们来了又走、接连不断的缘故,朱和坚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出来。
见到朱和坚的满脸担忧,好似是极为忧心自己的处境,朱和堉的心中思绪满是复杂,但还是强笑道:“让七弟久等了,听说你最近身体情况不佳,等了这般长时间,可有感到不适?”
朱和坚摇头道:“我的身体情况很好,并没有觉得不适,只是我躲在侧堂听着清流们纷纷与三哥争执不下,心中有些担忧三哥的今后处境。”
顿了顿后,朱和坚问道:“三哥你可是下定决心要联合赵俊臣了?我倒不是反对三哥的决定,只是赵俊臣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也绝不可以信任,我担心他迟早都会背叛三哥,会让你吃个大亏。”
另一边,经过了今天与赵俊臣的谈话之后,朱和堉已经下定决心要不折手段的稳固储位了,这也就意味着朱和坚今后将会成为朱和堉的政敌,会遭到朱和堉的极力打压与刻意针对。
如今,见到朱和坚这般担忧自己的处境,朱和堉只觉得自己无法直面朱和坚的这份“兄弟情深”,也就避开了朱和坚的“担忧目光”,摇头道:“放心吧,我也留有后手,绝不会让赵俊臣随意背叛的……这些事情,皆是涉及到了庙堂党争,最是肮脏至极,七弟你就不要管了,还是多留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就好。”
这一番话,似乎有些暗示意味。
闻言,朱和坚满是手足无措的惊慌与委屈,连声道:“三哥你可还是怪我这段时间太出风头、威胁了你的储位?……三哥,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想过与你相争,全是因为父皇的圣命难违,我也与父皇反复争论过,怎奈父皇他……”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朱和堉摆手道:“我至始至终都是相信你的!只是……就怕你我二人今后会是身不由己……”
说到这里,朱和堉突然抬头看着朱和坚,又说道:“七弟你放心好了,无论如何,你我都是血浓于水的兄弟,三哥今后不论做了什么,都不会让你委屈的!”
听到朱和堉的这般表态,朱和坚的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了然与放松。
朱和坚能够感觉到,朱和堉面对自己的时候有一种逃避心理,但并没有太多的敌视与厌恶。
这也就意味着,赵俊臣并没有说出真相,朱和堉依然不知道朱和坚的真正面目,朱和堉目前只是决心要与朱和坚争夺正朔、竭力稳固自己的储位而已。
这也就意味着,赵俊臣与朱和堉合作的时候,依然是藏着私心,并不会竭尽全力。
这样一来,朱和坚也就安心了。
但表面上,朱和坚也是满脸的诚挚与感动,用力点头道:“那就好!你永远都是我的三哥,我对你的看法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然后,貌合神离的两兄弟握紧了对方的双手,场面颇是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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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多谈这一晚发生在东宫之中的种种风波。
却说,第二天的卯时一刻,随着德庆皇帝驾临太和殿,这一天的朝议也就正式开始了。
这场朝会,会有两件万众瞩目的事情发生。
第一件事情,乃是太子朱和堉被德庆皇帝正式任命为钦差,负责调查各地藩王的乱政违纪之事。
这件事情的影响之深远、牵连之广大,丝毫不逊于前线的河套战事,自然是受到了百官之瞩目。
太子朱和堉也已经准备好了行装,接受了正式任命之后,等到这场朝议结束就会立即离开京城,首先就要前往洛阳,负责调查最近这些年风头最劲、同时也是问题最大、隐隐已是众位藩王之首的福王!
只不过,太子朱和堉过往被德庆皇帝委以重任的时候,总会有大批清流站出来歌功颂德、摇旗助威,但朱和堉这一次得到了德庆皇帝的钦差任命之后,整个太和殿内却是冷冷清清,一时间竟是无人说话,清流们大都是面无表情,各派系的官员们也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若是寻常时候,也许还有人会站出来说几句场面话,但彻查藩王的事情太过敏感了,各派系皆是不愿意卷入太深,又正赶上清流们与太子朱和堉的关系破裂,自然也就冷场了。
在众官员的冷漠对待之下,朱和堉也是面无表情,只是沉声领了圣旨,表态自己一定会彻查各地藩王的乱政乱纪之事
眼见到这般状况,德庆皇帝看向太子朱和堉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怜惜。
在德庆皇帝的心里,这是他最后一次对朱和堉委以重任了,他知道朱和堉极有可能会办砸这件事情——以朱和堉的性格,查案到了最后必然是牵连太广,引来各地藩王的纷纷反弹——所以他才会把这件事情交给朱和堉,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废黜朱和堉了,顺便还能敲打一下各地藩王。
但转瞬间,德庆皇帝已是收敛了心中的怜惜之意,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好似完全不觉得这个时候的冷场有任何不妥。
至于这一天朝议之间的第二件大事,则是河套战事的军粮筹备。
国库早就没有存粮了,想要支援前线战事也是有心无力,最终还是赵俊臣前几天临时坐镇户部的时候,提出了争议极大的“筹粮三策”,分别是“陕甘境内的秋税征粮直接交给花马池营”、“扩大国子监的粮捐名额”以及“国库俸米折银”!
这三项征粮策略固然是可以在短时间内筹备到大量粮食,但也触碰了朝野各方的利益,户部官员皆是不敢答应,然后才有了“赵俊臣惊怒之后昏倒于户部衙门”的戏码。
最终,还是德庆皇帝眼看到别无他策,才强行逼迫户部衙门采用了赵俊臣的“筹粮三策”,也让户部衙门承担了朝野各方的仇视。
到了今天的早朝之上,筹粮三策就应该有初见成效了,第一批粮食也应该运往前线了。
德庆皇帝把太子朱和堉任命为钦差之后,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把目光转向了两位户部侍郎——洪正朔与马森。
“洪爱卿、马爱卿……户部的筹粮事宜进行得如何了?能征到多少粮食运往前线?”德庆皇帝询问之际的语气很是客气,但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洪正朔连忙是出列答道:“启禀陛下,户部经过这两天的连夜统算之后,认为陕甘三边的今年秋税征粮原本应该有一百一十万石左右,但因为天灾与战事的缘故,各地皆有欠收与损失,陛下也赦免许多地方的钱粮,实收只有不足四十万石,户部已是下达了公文,让陕甘各地官府征到秋粮之后直接送往花马池营,不必再入国库!只不过,陕甘三边距离遥远,公文传达也需要时间,等到各地秋粮送到花马池营就是已经一个月以后了,只怕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德庆皇帝点头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时候,但朝廷收复河套之后,还会有建城、屯田、驻兵等等事宜,这批粮草送过去也能应急。”
“陛下圣明!”连忙恭维了一句之后,洪正朔又说道:“此外,户部与国子监也一同发了公文,表示国子监今年将会有两百个‘捐监’名额,各地商绅只需要捐粮五百石就可以安排一名子弟进入国子监学习,京城以外的地方还没有得到回应,但京城之中已经有十一位商绅表示愿意捐粮,总计筹到了五千五百石粮食,今后两天时间之内就能收入国库、送往前线。”
听到这一番话,德庆皇帝眉头一皱,只觉得这批捐粮数目太少。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朝廷已经连续好几年向民间开放“捐监”名额了,只是名额从来都不像是今年这般特别多罢了。
所以,民间有能力、有需求“捐监”的商绅,已是少之又少了,京城境内尤其被透支了潜力,能在短短两天时间内收到这般多的捐粮就已经很不错了,剩余的“捐监”名额也只能期待京城以外的各地商绅了。
见德庆皇帝有些不高兴,洪正朔连忙又说道:“不过,户部经过统算之后,把藩王与百官的今后三个月俸米尽数折成俸银的话,就多出了六十五万石余粮,这批粮食很快就可以运往前线……”
听到洪正朔的这一番话,太和殿内所有人都是表情不快。
这些年来,民间粮价越来越高,把俸米折成俸银之后,百官们往往是只能买到一半数量的粮食,这项筹粮手段让百官们皆是损了利益,自然是没人高兴,但朝廷遇到了难以逾越的难处,这是唯一可以迅速筹到粮食的手段,却也没人敢大声反对。
另一边,德庆皇帝听到粮食数量之后,既是高兴也是心疼。
这批粮食高达六十五万石,自然是可以解了前线战事的燃眉之急,但百官利益受损之后,也需要德庆皇帝想办法安抚一二。
最重要的是,经过这次的俸米折银之后,户部就必须要拿出相同价值的银子作为俸禄发放给藩王与百官,按市价这算的话就是一百九十五万两银子!
但今年的秋税收入国库之前,户部也同样缺银子,这笔银子就需要暂时从德庆皇帝的私帑之中周转借用了,德庆皇帝自然是有些担心与心疼,害怕国库会拖欠自己的借银。
“公算公、私算私,朝廷的国库与朕的私帑一向是泾渭分明,朕这次拿私帑的银子借给户部,利息也必须要算一下……恩,这件事情不适合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等早朝结束之后倒是要与户部官员商议一下……”
暗思之际,德庆皇帝的表情间满是肃穆,点头道:“这批粮食高达六十五万石,倒是足够前线战事的用度了,户部衙门一定要抓紧时间,尽快运到前线,绝不能影响到朝廷收复河套的战事!”
“臣遵旨!还请陛下放心,今天午时之前,第一批粮食就可以运往前线!”
在百官们的冰冷目光之下,洪正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领命道。
等到两件重要事情皆是告一段落,太和殿内的氛围也稍稍轻松了一些。
但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位户部侍郎马森却是突然出列,大声道:“启禀陛下,臣有要事要奏!”
“说吧。”
“陛下,漕运不畅,户部的存粮存银皆是告急!如今户部又把所有粮食与库银全部送往了前线,剩下的钱粮只怕是坚持不到下个月了!”
随着马森的禀报,顿时是让百官易经,德庆皇帝更是觉得自己头皮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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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因为人们的想法与立场不同,任何事情都会出现争议。
有人喜甜,有人爱咸;有人尊崇儒家,有人崇拜佛道;有人觉得苗条好看,有人认为丰腴诱人……
若是双方争论起来,那就是各有各的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却唯有一件事情,是绝大多数人都会认同的观点,那就是——有钱要比没钱好!
固然也有极少数人自诩清高、特立独行,会把银子视为阿堵物,闻到铜臭味就头疼,更还有人坦言自己的最大痛苦就是因为钱太多了……但那也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缺钱的缘故,穷人就没有嫌弃钱多的。
到了庙堂之上,这个观点就更为一致了。
朝廷的体面与运转,皇帝的好大喜功、贪官们的贪墨挪用,清官们的实现抱负,兵吏们的饷俸养家、百姓的统治与赈济——这些事情都需要银子!
不论阶层、不论立场、不论想法,朝野各方所有人的眼睛皆是紧紧盯着国库里的银粮,指望自己可以瓜分到更多。
眼看到年关将近,德庆皇帝的寿辰也是这个时候,朝廷需要支用银子的地方也就更多了,若是这个没了银子,只怕是朝野都要彻底乱套!
如今,听到国库里的钱粮已是罄尽,也就让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惶惶不安。
一时间,太和殿内的纷杂议论声嗡嗡不断,让德庆皇帝愈发是头疼了!
“肃静!太和殿内、朕的面前,尔等身为朝廷大员,这般失态,好似村妇一般,成何体统?!”
带着一丝羞怒之态,德庆皇帝大声喝止了百官们的混乱。
然后,德庆皇帝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眼神却像是饿狼一般凶狠,再次把目光转向了马森,问道:“马侍郎,你的这个奏呈……究竟是什么意思?朕很快就要从私帑里挪出一百九十五万银子借给户部,户部也好不容易凑出了数十万石的余粮,你为何要说国库没有钱粮了?”
马森无奈答道:“启禀陛下,户部的账面上固然是有不少钱粮,但也只是停留在账面上而已!您借给户部的一百九十五万两银子要全部用以百官与藩王们的俸米折银,是绝对不能挪用的,数十万石粮草则要尽快运往前线,也同样无法用于他处!
但朝廷的支出用度,从来都不只是官员俸禄与前线军费,各方各面的琐碎支出,加在一起也同样不是一个小数目!尤其是年关将近、陛下您的寿辰也快要到了,琐碎支出就更多了,京城各衙门与地方官府纷纷向户部哭穷要银子,理由也皆是极为充分……
工部想要紧急疏通河道,兵部想要扩大军营与匠户,都察院想要修缮衙门,礼部需要筹备年关之际的祭天大典,国子监依照惯例也要拿出一笔银子嘉奖那些评优监生,就连内廷各监也伸手要银子筹备陛下的寿辰,至于地方官员的哭穷理由就更多了……
林林总总,让户部完全无法拒绝,否则就要引起各种各样的麻烦与混乱,但户部确实是拿不出银子了!所以,臣恳请陛下您……再借给户部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听到马森的这般解释,德庆皇帝的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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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番话之中,德庆皇帝得到了许多重要信息。
比如说,马森详细解释了各衙门的目前困难与要钱理由,看似是过于啰嗦,但实际上则是为了争取太和殿内众位官员的支持,利用各大衙门的力量一同向德庆皇帝施压。
再比如说,户部衙门内部倾向于今年的新年庆典与皇帝寿辰都不要大操大办,各方面的花销都要尽量克制、能省就省。
又比如说,因为德庆皇帝这一次借银子给户部的缘故,户部已是食髓知味、起了贪心、彻底盯上了德庆皇帝的内帑银子,想要把这种情况变成惯例了!
这些情况,让德庆皇帝既是心中不喜,也是暗暗警惕!
德庆皇帝把赵俊臣升入内阁辅政,其实也是一种架空手段,让赵俊臣参与到朝廷决策的同时,也削弱了赵俊臣的实际权力,就是为了夺回赵俊臣对于朝廷财政的掌控力。
然而,德庆皇帝这个时候却是突然间发现到,当他好不容易削弱了赵俊臣对于户部的控制力之后,户部反倒是变得跋扈与失控了!
想当初,赵俊臣执掌户部的时候,一向是懂事顺从,最善于揣摩德庆皇帝的心意,又何曾是利用国库的困难向德庆皇帝施压过?
赵俊臣也一向是会满足德庆皇帝的好大喜功,每年的新年庆典与德庆寿辰,皆是穷奢极侈、大操大办,让德庆皇帝面上有光!尤其是今年还遇到了边关大捷、收复故土的大喜事,可谓是三喜临门,又岂能是低调庆贺、小操小办?
至于户部盯上德庆皇帝私帑银子的事情,就更是不容小觑了——明朝自太祖朱元璋以来,户部国库与皇帝内帑之间的争斗就一直是持续不断,每当是臣权强于皇权的时候,百官们就会千方百计的把皇帝内帑里的银子挪到朝廷的国库,若是皇权强于臣权的时候,皇帝就会想方设法的把国库里的银子挪到内帑。520
从前赵俊臣管理国库的时候,固然是没有把国库银子挪向德庆皇帝的内帑,但也偶尔会用国库里的银子为德庆皇帝处理一些私事,也变相让德庆皇帝得到了不少好处,又哪里像是今天这般屡屡要从德庆皇帝的内帑之中借用银子?
若是户部今后一直说自己缺银子、就是不给德庆皇帝还钱,那该怎么办?若是户部今后每当是遇到缺银子的情况,就会习惯性的盯上德庆皇帝的内帑,又该怎么办?
对于德庆皇帝而言,这些都是原则性的重要问题!
而且,让德庆皇帝更为愤怒与无奈的是,户部官员不仅是贪心妄为,更还是昏聩无能!
当初赵俊臣执掌户部的时候,国库的钱粮周转一向顺畅,就从来都没有让德庆皇帝像是今天这般头疼过,即使是遇到了银荒与粮缺,赵俊臣也总能找到办法解决,完全不需要德庆皇帝操心太多。
但自从赵俊臣卸任了户部尚书之后,不过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国库就已经前后遇到了两次大麻烦了!若是这般情况持续下去,德庆皇帝觉得自己就算是没有被户部官员的无能愚蠢给气出病来,也必然会因为国库钱粮的屡屡告罄而是愁心折寿!
想到这里,德庆皇帝不由是暗暗开始想念赵俊臣了。
事实上,这一刻不仅是德庆皇帝心中怀念赵俊臣了,朝中百官们都开始想念赵俊臣了。
从前赵俊臣执掌户部的时候自己吃肉也会给别人留点肉汤,如今所有人就别说是喝肉汤了,就连肉骨头都啃不到了。
一时间,太和殿内的君臣众人,皆是冒出了同样的念头!
“如果这个时候还是赵俊臣执掌户部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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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般念头,在德庆皇帝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很快的,德庆皇帝已是收敛了心中的各种思绪,专注于眼前的麻烦。
“国库的钱粮告罄,为何是前些日子没有见到丝毫迹象?又为何是等到今天才是突然告罄、让朕与百官收到消息?户部难道就没有任何的提前准备吗?”
德庆皇帝表情严肃的再一次质问道。
德庆皇帝隐隐觉得,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马森苦着脸答道:“陛下,臣最开始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漕运告急!户部从前一直没有担心国库钱粮的渐渐罄尽,就是因为各地的今年秋税就要征入国库了,到时候国库钱粮也就会宽裕许多,但谁曾想,就在前些日子,京杭大运河的河道被堵住了,各地的秋税钱粮皆是无法运到京城,但户部钱粮已经没了,各衙门又是屡屡催促户部索要钱粮,臣等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不得不向陛下告急!”
“漕运又出问题了?”德庆皇帝的眉头更紧,但表情间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毕竟,京城大运河每年都会小堵一次,每隔两三年都会大堵一次,工部与运河沿岸的各地官府联合在一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幸苦努力的疏通河道,也顺便鼓了腰包。
德庆皇帝把目光转向了工部尚书陈东祥,问道:“陈尚书,漕运的事情你可知晓?”
陈东祥满脸无辜道:“启禀陛下,这一次的漕运堵塞很是突然,臣也是前几天才收到了消息,也正在准备人手、调动沿岸各地官府,准备开展一场紧急的河道工事……只是,这一切都需要银子,臣昨天亲自跑到户部想要一笔银子,用于漕运之疏通,但户部却是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了,工部如今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听到陈东祥的解释,德庆皇帝的面色略沉,但也沉默了下来。
各地秋税因为漕运堵塞而无法运入国库,国库又因为各地秋税无法进入国库而缺钱疏通河道——这件事情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循环,德庆皇帝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
就在这个时候,一向低调的周尚景突然出列,说道:“陛下,老臣认为,这个时候唯有夺情让赵阁臣紧急复出庙堂,才能解决眼前这场困局!”
德庆皇帝听到周尚景的举荐,先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就再次犹豫了。
朝廷的目前困境已经是一个死循环,必须要一种“无中生有”的巧妙手段,才能够化解这种局面。
“无中生有”,可谓是难之又难,这种手段赵俊臣有吗?
过往的大量事实证明,赵俊臣还真有这种神奇手段!
但是,问题关键在于,德庆皇帝愿意让赵俊臣重新执掌朝廷财政吗?还有就是,自从回京之后就一直是告病请辞的赵俊臣,愿意在这个时候复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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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德庆皇帝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最终,对于周尚景的这般提议,德庆皇帝的态度只是不置可否,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甚至是没有任何评价,只是让太和殿内的众位大臣寻找别的对策。
朝廷的衮衮诸公倒不是完全吃干饭的,一个个皆是踊跃提议,也多少提出了一些建议,但这些建议或是饮鸠止渴、或是车水杯薪、再或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甚至还有一些提议完全是不切实际,最终也陆续被否决掉了。
就这样,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又经过了无尽的争论与探讨之后,德庆皇帝与众位大臣依然是没能寻到一个可以迅速见效的可行之策。
眼看着时间已是临近晌午,德庆皇帝无奈之下也只能宣布下朝,让百官们回到各自衙门继续探讨对策,若是当真有官员寻到了一个见效迅速的可行之策,德庆皇帝承诺自己必有重赏。
但德庆皇帝实际上并没有当真指望百官们这个时候可以发挥作用,当他离开了太和殿之际,心里已是再一次开始考虑周尚景的提议了。
究竟要不要请赵俊臣出山解决朝廷的目前困局?赵俊臣又是否愿意出山帮助朝廷走出困境?若是赵俊臣不愿意的话,德庆皇帝又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赵俊臣转变主意?
就这样,德庆皇帝满腹心事的抵达了御书房。
进入御书房之后,德庆皇帝并没有理会御案上的奏疏,而是继续思索着赵俊臣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朕夺去了他的财政大权之后,他只怕是心中有些怨气,倒是没有直接抵抗,但也绝不愿意再去理会户部的事情了,就更别说是帮着朕收拾户部的乱摊子了……
朕前两天强行迫使他临时坐镇户部衙门、帮着户部官员筹备河套战事的后勤粮草,他倒是干脆,提出了争议极大的筹粮三策之后,就当场直接昏死了过去,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直到今天,朕也摸不透他的那次昏死究竟是真是假!但无论如何,因为这场变故的缘故,朕已是不能强行逼迫他临时接手户部的麻烦了,否则就不提他一定会以自己的病情为借口,反复推辞、拒不领命,朕到时候也会落得一个不近人情的评价……
所以,若是真想要赵俊臣出山解决朝廷目前的钱粮困境,就必须要给予赵俊臣一些好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朝廷的财政大权再次交还给赵俊臣,唯有这般才能让赵俊臣心甘情愿的复出庙堂、为朝廷解决难题……
但朕好不容易才从赵俊臣的手里收回了财政大权、削弱了赵俊臣在户部衙门的影响力,这才没几天就要把户部衙门重新交给赵俊臣,到时候朕的诸般苦心尽数付诸于流水不说,也会让百官们看了笑话、损及朕的天威……
不过,朝廷的目前困局,只怕是唯有赵俊臣才能处理,若是就这样任由国库钱粮耗尽,只怕是麻烦会更大许多……”
反复思索之际,德庆皇帝愈发头疼,颇是左右为难。
最终,德庆皇帝的目光转向了御案上的几沓奏疏之上,决定要换一换心情、转移一下注意力,先行处理这些奏疏,也许能够触发灵感也说不定。
然后,德庆皇帝随手拿起一本奏疏,翻看一看,却发现是辽东总督毛家敏的奏疏,说是东北女真这段时间调兵遣将、频有异动,让辽东各镇皆是神经紧张,希望朝廷可以给辽东补充一批物资与军费,振奋军队士气。
简而言之,就是伸手要银子的。
德庆皇帝直接把这份奏疏丢到一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之后,又拿起另一份奏疏翻阅。
这是凤阳知府张顺昌的奏疏,表示今年凤阳境内粮食欠收,请求德庆皇帝可以酌情减免凤阳税赋……以及,凤阳乃是太祖朱元璋的家乡,号称是明朝中都,可谓是政治意义重大,是绝不能出现乱象的,所以凤阳知府张顺昌这份奏疏话里话外的意思,不仅是要德庆皇帝减免税赋,还希望德庆皇帝拿出一笔钱粮赈济凤阳百姓。
简而言之,还是伸手要银子的。
德庆皇帝深吸一口气,依旧是把这份奏疏丢到一旁,又拿起了第三份奏疏。
这是阁老梁辅臣从花马池营发来的奏疏,表示他已经彻底控制了陕甘境内的军政局势,河套战事目前也是进展顺利……只是,为了减少朝廷今后统治河套的负担,梁辅臣提议朝廷应该拿出一笔钱粮,修建一条陕甘通往河套境内的官道。
依然是伸手要银子的。
德庆皇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就要炸了!
饮了一口茶水、勉强压下了心火,德庆皇帝再一次开始考虑赵俊臣复出的事情。
“说起来,其实朕完全不必担心赵俊臣会彻底控制朝廷的财政大权,就像是这一次,朕想要从赵俊臣手里收回财政大权,也很快就收回来了,赵俊臣固然是有些赌气,但也完全没有反抗的意图……所以,朕就算是把朝廷财政再次交给赵俊臣又能如何?今后想要收权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段时间以来,诸般的财政麻烦,其实也是朕当初收权之际太心急了,朝廷财政在赵俊臣的管理之下已是逐渐好转,朕也是看在眼里,就应该等到朝廷财政彻底走向正轨、短时间内绝无隐忧之后,再从赵俊臣的手里收回权柄,这样也就没有后顾无忧了……否则的话,像是这次一般,朝廷财政的隐忧尚多之际,就迫不及待的抛开赵俊臣,自然也就要吞下苦果了!
唉,说根到底,还是赵俊臣他在陕甘三边的军功战绩太过于惊人了,让朕乱了手脚,一时间只是想着尽快打压他,并没有考虑太周详……
这样看来,目前的麻烦倒也是一个机会,让朕有理由把朝廷财政大权重新交给赵俊臣,这对朕也有诸多好处……
赵俊臣见到朕清洗了他安插在户部之中的诸多亲信之后,说是避嫌也好、说是赌气也罢,就不愿意再去理会户部的事情,还一直是告病请辞……
户部尚书的人选一直没有确定,若是朕把这个位置交给某位‘赵党’官员的话,就相当于把朝廷财政再次交给了赵俊臣,既是可以表明朕的信任,也是可以抚平赵俊臣的心中怨气,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也就只能帮着朝廷解决财政困局了……
恩,朕固然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赵俊臣权势扩张,也绝不能容忍赵俊臣发展军中势力,陕甘三边的清洗与整顿依然还要继续,但财政之权倒是不必太过紧张,也不能把赵俊臣逼得太紧……”
暗思之际,德庆皇帝的想法已是悄然改变了。
这般转变,说根到底还是因为德庆皇帝在财政方面已是习惯于依赖赵俊臣了。
德庆皇帝对于赵俊臣的态度,就像是后世的烟瘾患者对于香烟一般,既是依赖、又是警惕,决定要再抽一根之余,还安慰自己抽完这根就要彻底戒烟。
而且,德庆皇帝完全没有察觉,他对于赵俊臣的容忍底线已是悄然间再次提高了。
*
心中有了决定之后,德庆皇帝的心情稍有好转。
德庆皇帝已经受够了自己这段时间要屡次为户部擦屁股了,如今决定要把户部再次交给赵俊臣,他只觉得一身轻松,就连头也不怎么疼了。
然后,德庆皇帝开始考虑下一件事情——他要如何安抚赵俊臣、与赵俊臣缓和关系。
毕竟,德庆皇帝前些日子打压赵俊臣的态度太过明显了,就这样直接把财政大权交还给赵俊臣,显得太过生硬了。
而且,德庆皇帝清洗陕甘官场的计划即将要开始,赵俊臣一旦是收到消息之后,就必然会进一步的提升怨气。
德庆皇帝暗暗思索片刻之后,突然开口道:“传朕的旨意,御医院院首温采宁昏聩无能、医德有缺,误诊了朝廷重臣、影响极为恶劣,朕极为震怒,着罢免他的官职、赶出御医院,钦此!”
赵俊臣经过了上一次的突然昏死之后,就一直是指责温采宁误诊了自己的病情,若不是温采宁信誓旦旦的表示赵俊臣的身体没有大碍,赵俊臣也不会强行拖着病体前往户部坐镇,最终也就不会昏死过去,所以赵俊臣认为这一切都是温采宁的过错,可谓是怨气极大。
按理说,这般情况下,德庆皇帝就应该第一时间表态重罚温采宁、以安抚赵俊臣的怨气,但温采宁毕竟是德庆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德庆皇帝对他一向信任,也终究是有些旧情,而且温采宁当初之所以是信誓旦旦的表示赵俊臣身体没有大碍,也完全是因为德庆皇帝的暗示,也算是给德庆皇帝背了黑锅,所以德庆皇帝也就一直拖着这件事情,只是不轻不重的罚了温采宁一笔年俸、降了他半级官职。
但如今,德庆皇帝为了尽快与赵俊臣修补关系,就不得不放弃温采宁了。
另一边,听到德庆皇帝的吩咐之后,大太监张德心中一惊,连忙是答应一声,就要派人传旨。
但不等张德有所行动,德庆皇帝又说道:“另外,再派人去赵俊臣的府上、给赵俊臣传一个口信,就说户部尚书的人选迟迟未定,朕一直拿不定主意,让赵俊臣给朕参谋一下。”
*
德庆皇帝突然间出手惩处了御医院院首温采宁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
文华阁内,周尚景也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收到消息之后,周尚景的老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德庆皇帝翻阅奏疏之际,连续看到三份伸手要银子的奏疏,这件事情并不是意外,而是周尚景的一个小手段。
最终,也果然不出周尚景的预料,德庆皇帝因为朝廷财政状况而烦不胜烦之下,终于还是决定做出让步、请赵俊臣出山了。
“……恩,只有让棋手们全部坐在棋盘之前,这盘棋才能继续下去……若是任由赵俊臣躲在幕后,就是一个不可预测的变数,也会降低陛下的戒心,谁也不知他究竟打着何种主意!如今借着陛下之力,让赵俊臣再次走到目前由暗转明,老夫也才能从他的一举一动之中猜出他的真实意图……再下一步的话,就应该进一步减少变数,把那些不合格的棋手请出场了……”
想到这里,周尚景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内阁首辅沈常茂,目光很是柔和。
……
……
……
……
赵俊臣这些天一直是躲在赵府之中告病不出,向外表现出一副不问世事、心灰意冷的模样。
但实际上,赵俊臣从来都没有松懈过心神,朝野各方的任何风吹草动皆是逃不过赵俊臣的眼睛。
所以,这一天的庙堂变故,赵俊臣也很快就收到了消息。
首先是“赵党”官员,他们下朝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向赵俊臣通报了朝会上的变动,也重点提到了漕运河道遭到堵塞、国库钱粮即将告罄、满朝百官与德庆皇帝皆是束手无策的事情。
没有多久,“同济庙”通过他们渗透进入内廷的信徒,也同样向赵俊臣通报了德庆皇帝乍然翻脸、严惩了御医温采宁的消息。
再然后,宫中又派来了一位天使,传达了德庆皇帝的口讯,让赵俊臣提供一下新任户部尚书人选的意见。
收到这些消息之后,赵俊臣就独自一身返回了书房之中,然后就关闭了房门、屏退了左右,闭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这是赵俊臣的一种习惯,每当他必须要做出某一项重要决策之际,他就会把自己锁在一个封闭安静的房间之中,独自一个人整理思路、冥思苦想。
再等到赵俊臣离开房间的时候,往往也就是意味着他的心中已是做出了决定、拿定了主意。
再然后,赵俊臣就会根据自己的思路,从不同方面多次征求朋党与幕僚们的意见,但这种征求意见也只是为了查漏补缺、取长补短,顺便也表现出一种从善如流、群策群力的态度,但实际上赵俊臣极少会因为不同意见而彻底改变过自己的计划与思路。
这种习惯,很难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不过,至今而言,赵俊臣的诸般计划都还算是进展顺利,所以赵俊臣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这般习惯。
赵府众人显然也知道赵俊臣的习惯,皆是静静的避到了一旁,不敢打扰、也不敢喧哗。
就在这般静谧环境之中,赵俊臣得以专注的思索对策。
“很显然,朝廷目前遇到了一场大麻烦,德庆皇帝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是向我做出让步、表态示好,所以他才会严惩了温采宁!温采宁固然是无辜的,德庆皇帝与我二人皆是心知肚明,但德庆皇帝为了自己的颜面,只能用一种隐晦的态度表示认错与示好,所以温采宁就必须要牺牲了……
再然后,德庆皇帝又向我咨询了户部尚书人选的意见,这是要把朝廷财政大权重新交还给我的意思,也是他出于权术考量的利益让步……
可以说,德庆皇帝这次为了请我出山,也算是给足了面子,我若是依然反驳了他、坚持称病不出,就会有不知好歹的嫌疑,以德庆皇帝的性格到时候必然是要恼羞成怒的,说不定就会无法收场……从这方面来看,我也就必须要走向台前了!
不过,户部衙门原本就是我的禁脔,德庆皇帝把它搅得一团糟之后再还给我,又如何算是让步?趁着这次机会,我必须要再与德庆皇帝交涉一下,收获更多好处才行……
说起来,自从我入阁辅政之后,左兰山的阁老之位就算是走到头了,因为我的资历与威望皆是不足,‘赵党’也就无法同时拥有两个阁老,这是皇帝与百官们皆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事实上,若不是因为朝廷目前正值多事之秋,庙堂各派系皆是顾不上他,否则他早就要被人弹劾下来了……
所以,为了补偿左兰山,我一直想让他接替李勋成为下一任的山西巡抚,也是为我下一步的北方商税改革计划铺路,但一直没有寻到好的时机,这次倒是一个机会,只要是德庆皇帝同意让左兰山接替山西巡抚之位,再让这段时间遭到罢免的众位‘赵党’官员皆是回到原位,那我也就只能半推半就的出山帮着朝廷解决这场困局了……毕竟,我不能屡屡驳斥一位皇帝的颜面……至少现在还不行!”
做出这般决定之后,赵俊臣的眉头反倒是越皱越紧,也是越想越深。
“但如今确实不是我走向台前的最好时机!我这段时间已是风头太劲了,不仅是皇帝猜忌,百官们也妒恨,正是四面楚歌的局面,所以我原本是打算躲在幕后一段时间,冷却一下德庆皇帝与百官们的猜忌妒恨,也让他们转移一下注意力……
原本根据我的推算,蒙古各部的再次反扑、建州女真的蠢蠢欲动、南京六部被收权之后的激烈反弹、削藩之后的宗室乱象、储君太子的废立……这些事情都会等到明年三月份左右同时迎来爆发,朝廷局势也会因为诸般变故而是逐渐失控,到时候才是我由暗转明、走向幕前的最好机会!
现如今,百官的妒恨与德庆皇帝的猜忌都还完全没有冷却,朝廷各派系的注意力依然是在我的身上,漕运的堵塞也只是一时困难,并不能算是无法解决的大事……这样一来,我复出庙堂之后,很容易就会遭到围攻与算计!
所以,德庆皇帝这一次出乎意料的做出让步与妥协、迫使我提前走向幕前,短期来看固然是收益颇丰,但从长期来看就绝对不是一件好事!而推动这一切的背后,隐约间都有周尚景的影子!是周尚景首先提议让我复出庙堂,能够让德庆皇帝突然间决定妥协的人也唯有周尚景……但是,周尚景他为何要这么做?”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愈发凝重了。
他从来都不敢小觑周尚景的手段与智慧,任何与周尚景相关的事情,他都会反复思索。
但思索良久之后,赵俊臣依然是无法猜到周尚景的目的。
“说起来,自从我返回京城之后,还没有与周尚景私下接触过……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应该前往周府拜访一下这个老狐狸了!”
赵俊臣轻轻摇头,满脸的无奈。
他与周尚景打交道的时候,总是会落入后知后觉的被动。
相较于周尚景这般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手段,赵俊臣其实还是更适应德庆皇帝、朱和堉、朱和坚、沈常茂等人的激烈直接的风格。
“接下来,则是户部尚书的人选,户部是我的大本营,所以户部尚书的人选必须要慎重考虑,首先就要听话……”
然后,赵俊臣的思路又转向了下一件事情。
不过,还不等赵俊臣的想法有所进展,书房外面突然间迎来了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想要强行闯入书房,顿时就打算了赵俊臣的思路。
按理说,赵府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时候是绝不能打扰赵俊臣的,就连走路之际也要用脚尖落地,即使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赵府之人也绝不敢发出这般喧闹,否则就算是赵俊臣没有任何表示,方茹也会出手严惩喧闹之人。
不过,却唯有一人是例外,他既不害怕赵俊臣、也不畏惧方茹。
这个人,自然就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神医章德承了!
所以,听到房外的喧闹声之后,赵俊臣只是稍稍一愣,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而且,赵俊臣还猜到了章德承要见自己的原因!
显然是章德承也收到了温采宁被德庆皇帝贬斥的消息。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章德承与温采宁二人有过多次交流医术的机会,两人的偏重各有不同,但皆是这个时代首屈一指的医道国手,自然是惺惺相惜,视对方为知己了。
如今章德承听说温采宁不仅是被德庆皇帝赶出了御医院,还限令从今往后不得在京城之中行医,章德承自然是同仇敌忾、愤愤不平!
再然后,章德承就会想到,温采宁之所以是落得今日这般境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赵俊臣刻意陷害的缘故,所以章德承自然是要寻到赵俊臣这里讨要说法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是无奈摇头叹息。
而就在赵俊臣摇头叹息的下一瞬间,章德承已经突破了赵府众人的重重围堵,破门进入了赵俊臣的书房。
眼见到章德承满脸的怒气冲冲,赵俊臣却是站起身来率先拱手笑道:“章神医这次前来我这里可是为了温太医的事情?这确实是一件大好事,我也要提前恭喜章神医了!”
“好事?”
章德承闻言之后不由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也忘记了要向赵俊臣倾泄怒火的事情。
赵俊臣认真点头道:“这当然是一件好事,章神医你不是一直想要办一家医学院吗?如今我已经准备好了土地、房子、物资、与基本人手,但就是缺一位拥有足够资格、能够协助章神医的副院长,如今温太医被赶出了御医院,不正是医学院副院长的最佳人选吗?章神医你这个时候找到我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找温太医?这个时候可是说服他的最佳机会了!”
章德承不由又是一愣。
然后,认真思索了片刻,章德承的脸上怒火很快就彻底褪去,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转身离开。
不过,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章德承突然停下脚步,又转头向赵俊臣说道:“赵大人你也不要一心只顾着争权夺利,阴谋算计,也要多关注一下身边人……比如说茹夫人!”
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也不等赵俊臣追问,章德承就直接离开,去寻他的知己温采宁去了!
……
……
……
……
赵俊臣面对德庆皇帝的时候,一向都是态度殷勤的。
所以,收到了德庆皇帝的口谕之后,赵俊臣当天下午就给德庆皇帝呈上了一份奏疏。
但看着这份奏疏里的内容,德庆皇帝却是被气的浑身发抖!
“……承蒙陛下信任,向臣询问新任户部尚书之人选,臣自然是愿意为陛下举荐良才!臣思前想后,认为李成儒乃是户部尚书的合适人选!
臣当初还是户部侍郎之际,李成儒李大人就已是户部尚书,陛下把臣晋升为户部尚书之后,李成儒大人也就被调任到都察院担任左都御史之职,又因为些许小错被罢免了官职,至今依然是赋闲于家,李大人正值壮年、经验丰富、官誉极佳,臣当初在他手下做事也是受益匪浅,他从前固然是有小错,但如今已是深刻反省,也受到了惩罚,不应该让他继续赋闲,若是把朝廷财政交到他的手上,臣也就可以安心的告病请辞、远离庙堂了……
……言及于此,臣也于此再次向陛下请辞!臣原本并无他想,只是一心想要为朝廷效力、为陛下效忠,这些年来也未曾辜负陛下信任,侥幸屡有寸功,文武两道皆有建树,陛下亦是厚待于臣,让臣年纪轻轻就加封爵位、入阁辅政,臣感激涕零,永世不敢忘!
……然,臣德行不足、声望太低,功勋越多、官位越高,朝野也就越有小人忌恨,近半年以来,因为各种莫须有之罪名弹劾于臣的奏疏,又何止百份?臣此次归京之后,明枪暗箭也是每日不绝……还有与臣关系亲近之人,屡屡向臣暗示功高盖主、赏无可赏之可怖危局……暗中妒恨者越来越多,良言相劝者也是时常可见,就连周阁老也给臣送了一本《淮阴侯列传》效以儆戒,众调一致让臣不由是心生敬畏……
……臣也深知,陛下您乃是千古圣君,一向是胸怀宽大,自然是能够容得下臣,但朝野小人又岂能容得下臣?臣的年轻尚轻,今后只怕是还要辅佐新君,但新君又是否能够容得下臣?即使是新君也同样胸怀宽大、容得下臣,改朝换代之后的新一批大臣又是否能够容得下臣?
……陛下也知臣向来是胆小如鼠,每思于此,就觉得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自返京之后也一直是担惊受怕、辗转难眠,不敢再似从前一般放手作为,怕是立功越多、猜忌妒恨也就越多……再是想到自己的身体已有顽疾沉疴、不堪重负,自思也是一个自保的机会,数日以来臣屡次向陛下称病请辞,亦是缘于这般忧虑……
……臣今日收到口谕,陛下向臣询问新任户部尚书之人选,足以证明陛下依然信任于臣,臣的激动感激无以言表,但臣的心意已决,往后绝不敢重返庙堂,也不敢再是干涉政务,也再次向陛下告病请辞,还望陛下看在臣这些年尚有寸功的份上,容臣告离官场、只当一个富家翁足矣……”
德庆皇帝强忍着怒火看完了这份奏疏之后,终于是再也按耐不住,直接把这份奏疏狠狠掷在地上,怒声咆哮道:“这个赵俊臣,他竟然敢这样说!跋扈!忤逆!得寸进尺!”
见到德庆皇帝的大发雷霆,周围所有人皆是胆战心惊,连忙跪下请求德庆皇帝息怒。
但德庆皇帝这一次的怒火太盛,又岂能是这般容易就收敛?
只见德庆皇帝又摔了一个茶杯,把御案上的所有奏疏全部砸到地上,足足咆哮怒吼了小半柱香的时候。
也难怪德庆皇帝会生气,赵俊臣的这份奏疏里的内容可谓是异常恶劣,不仅是拒绝了德庆皇帝的善意,还拆穿了德庆皇帝想要鸟尽弓藏的心思,更是犯了忌讳、提到了新君继位的事情……这不是诅咒德庆皇帝殡天吗?
也难怪德庆皇帝会这样大发雷霆了。
等到德庆皇帝好不容易倾泄完了怒火之后,也终于是稍稍恢复了冷静。
他冷眼扫过了跪了一地的众多太监,寒声道:“把赵俊臣的奏疏给朕捡回来!”
听到德庆皇帝的吩咐,大太监张德连忙是一马当先,从满地的奏疏之中寻到了赵俊臣的那份奏疏,然后跪行到德庆皇帝的脚下,用双手把奏疏再次呈给了德庆皇帝。
然后,德庆皇帝咬着牙把这份奏疏再次看了一遍,心中暗暗思索着赵俊臣这份奏疏的深意。
“赵俊臣的这份奏疏之中,诸多表述皆是犯了忌讳,这般罪行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就是十恶之中的忤逆之罪,往小了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一时失言,究竟要怎么治他,就要全看朕的心意了!他难道是真想要让朕严惩于他,趁机离开庙堂不成?
不过,他刚刚是立下了大功,正是风头最劲的时候,朝廷目前也确实离不开他,朕这个时候还真不能小题大做的严惩他,否则就真是心胸狭隘、嫉贤妒能的昏君了!赵俊臣必然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敢在这份奏疏之中大胆妄言!
还有就是,赵俊臣他若是真想要告病请辞,完全不必要啰嗦这么多话,说什么小人妒恨、新君难容,说到底不过是想要迫使朕给他一个长远保证罢了,未必是真的想要告病请辞……哼,他已是位列人臣顶峰、朋党无数、权势巨大,他还真能放下这一切不成?朕可不信!”
想到这里,德庆皇帝心中又有无名火冒了起来,但最终还是压了下去,继续思索着赵俊臣的真实想法。
“朕让他举荐一个新任户部尚书的人选,原本以为他会举荐自己的朋党亲信,没想到他竟是举荐了李成儒……这个人乃是清流出身,从前一直都是太子的铁杆支持者,不仅是与赵俊臣多有矛盾,他当初还是户部尚书的时候就被赵俊臣给彻底架空了,当他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后,也同样是因为赵俊臣的暗算才会丢官免职,赵俊臣为何要举荐他为户部尚书?
是了!赵俊臣毕竟是根基尚浅,他的朋党虽然有不少,但声望、资历、能力等等方面足以升任户部尚书的亲信却是少之又少!陈东祥还要为他坐镇工部、左兰山的情况已经不能留在京城了、前任户部侍郎詹善常死的不明不白、通政使司童桓则是与詹善常关系紧密必须要防备一二……遍数下来,合适的人选竟是一个也无。
相较而言,李成儒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太子选择与赵俊臣进行合作之后,清流们也纷纷背弃于他,就是因为赵俊臣从前得罪清流太狠了,李成儒、郭汤等人皆是清流魁首,也都是因为赵俊臣才会丢官免职!
所以,赵俊臣这个时候选择把李成儒找出来担任户部尚书,不仅是可以缓和他与清流之间的关系,还可以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太子的压力,说不定就会有一部分清流改变心意、愿意继续支持太子……至少,这个李成儒因为太子的缘故重新回归庙堂之后,就会选择继续支持太子,到时候太子也不会太过于势单力薄……从这方面而言,赵俊臣也算是真心为太子考虑了一些……
最重要的是,这个李成儒一向是缺乏魄力,很听话也很容易被操控,当初他还是户部尚书的时候,就被还是户部侍郎的赵俊臣给架空了,他在户部根本插不上话,如今赵俊臣的权势威望要远远高于当初,自然是更容易操控李成儒了,让李成儒担任户部尚书之位,户部就依然是赵俊臣的禁脔!
嘿!这个赵俊臣,一方面喊着要告病请辞,另一方面又不愿意放弃户部权柄,果然是以退为进之策,想要从朕这里得寸进尺的索要更多好处!”
思及此处,德庆皇帝眉头稍展,认为自己已经看明白了赵俊臣的真心。
然后,德庆皇帝的表情再次变得凝重,目光在这份奏疏的某个部分停留许久。
“不过,赵俊臣有意无意之间,还提到了周尚景……说是周尚景曾送给他一本《淮阴侯列传》……哈,这是利用韩信被汉高祖诛杀的事情,提醒赵俊臣要小心提防于朕,完全是为了离间朕与赵俊臣的关系!说起来,朕之所以是对赵俊臣猜忌日深,许多时候皆有周尚景暗中引导的痕迹,朕从前一直是把周尚景视为首要目标,但不知不觉间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赵俊臣的身上……难道是,这一切都是周尚景这只老狗的算计?他想要利用赵俊臣脱身?赵俊臣在奏疏之中提了这么一句,就是为了让朕把注意力转移到周尚景的身上?”
想到这里,沉默许久的德庆皇帝突然开口骂了一句!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当真是狡猾恶毒!”
*
德庆皇帝认为自己已经彻底看清了赵俊臣的意图之后,又闭着眼睛沉思了良久。
然后,德庆皇帝嘴角闪过了一丝冷笑,再次睁开眼睛,低头看了一眼依然跪在自己脚下的大太监张德,说道:“由你亲自再去一趟赵俊臣的府上,依旧是传达朕的口谕,就说朕很是理解他的苦衷,也不愿意让他陷入险境,让他自管安心就是,等到朝廷彻底收复了河套、天下同庆之际,朕也会再次论功行赏,到时候朕不会再升他的官阶,而是会赐给他……一面免死金牌!”
张德听到德庆皇帝的表态之后,不由是面现惊色!
免罪金牌!
这是不是意味着,赵俊臣从今往后就再无长远之忧了?
德庆皇帝的这个表态,影响之深远甚至还要远强于当初他晋升赵俊臣为阁臣的决定!
张德心中固然是极为震惊,但行动之间不敢有任何迟疑,连忙是答应一声就起身离开了。
看着张德的远去身影,德庆皇帝冷笑着轻声自语道:“你想要一个保证,那朕就给你一个保证……但我大明朝的免死金牌,可从来都是烫手的很!”
*
却说,张德领了德庆皇帝的旨意之后,不敢有任何耽搁,离开紫禁城之后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到了赵府、求见了赵俊臣。
见到了赵俊臣之后,张德立即就宣布了德庆皇帝的口谕。
再等到赵俊臣听到口谕内容之后“满脸狂喜”的下跪领旨谢恩,张德则是带着要远远比从前更加热情的态度,连忙伸手把赵俊臣搀扶了起来。
“赵阁臣,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有了这面免死金牌,您今后在庙堂之中就将是百无禁忌、屹立不到,依您的年纪,今后就算是执掌朝野四五十年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搀扶之际,张德可谓是满脸陪笑,话语之中也是充满了讨好之意。
此前的时候,张德身为德庆皇帝身边的长随太监,一向都是极为傲气,不论是内阁的几位阁老、还是司礼监的几位大太监,都不被他看在眼里,与赵俊臣之间也一向都是平等合作的关系。
但如今,眼看到赵俊臣即将要得到一面免死金牌,张德认为赵俊臣有了长期执掌大权的可能性,态度自然是热情了许多,当赵俊臣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想要偷偷递到他手里的时候,张德更是一反常态的坚决推回去了。
在张德看来,他今后与赵俊臣合作的时候还会很长,完全不必在意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
见到张德这般极为明显的态度转变,赵俊臣脸上依然是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连连说道:“多谢老哥的吉言,今后若是有我的好处,绝对忘不了老哥你的今日情谊!”
顿了顿后,赵俊臣面现严肃,又说道:“还望老哥回到宫中之后代我启禀陛下,就说我如今已是感激涕零、无以言表,明天卯时一定会按时参加朝会,为陛下效忠、为朝廷效力,绝不敢有任何推辞!”
张德点头表示记下之后,又刻意向赵俊臣表达了亲热之意,然后也不敢耽搁太久,就赶忙返回宫中了。
看着张德的离去背影,赵俊臣脸上的幸喜若狂也渐渐收敛,换成了一副冷肃模样。
“免死金牌……哈!德庆皇帝终究是愿意给予我一个长久承诺了!倒也不枉我这段时间以来的诸般心血!不过,就是不知道德庆皇帝的这个承诺究竟是真是假了!明朝自太祖朱元璋以来,有过不少重臣得到了御赐的免死金牌,但这些人的下场……只让人觉得免死金牌还是换个名字叫做催命金牌比较好!
不过,有了这面免死金牌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德庆皇帝是否愿意遵守承诺,而是它对人心的影响!这一点,只看张德的态度转变就很清楚了!
从前时候,有许多拥有长远眼光之辈,皆是不看好我的前景,认为我必将是要走向兔死狗亨的末路,自然也不愿意投靠于我,让我一直是缺少真正的人才效力,但这个免死金牌不论它是否真的有用,但总算是多了一个指望,我今后收纳人才的时候,也必将会减少许多阻力,甚至还会有人才主动投靠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赵俊臣却是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转身返回赵府后院、寻找方茹问话了。
向德庆皇帝呈送了奏疏之后,赵俊臣就一直等着德庆皇帝的回应,但他并没有忘记神医章德承的提醒。
现在赵俊臣与德庆皇帝的交涉已经初步告一段落,他的注意力也就转到了方茹身上了。
“章神医让我留心一下方茹,难道说茹儿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想到这里,赵俊臣表情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是加快了脚步。
……
……
……
……
赵府之中,赵俊臣经常使用的书房共有两处,一大一小。
大书房是赵俊臣平日里处理政务、私下会客的地方,存放着大量的公文与奏疏,与幕僚们商议事情也往往会选在这里。
还有一件小书房,则是赵俊臣真正处理核心机密事务的地方,赵俊臣的那些秘密情报与紧要信件,也大都是隐藏在这间书房的几处暗格之中,平日里唯有方茹与许庆彦二人有权进入。
赵俊臣刻意分开这两间书房的用处,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最主要还是为了防止他的幕僚班子与方茹等人接触太多,这既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降低风险。
赵俊臣的幕僚班子所掌握的情报系统,主要是由赵俊臣的朝中党羽、以及那些与赵俊臣有合作关系的各地商行组成,主要任务也是为了扩张赵俊臣的官商势力与朝野声望。
而方茹、许庆彦等人所掌握的情报系统,则是由同济庙、聚宝商行、评书人行会等等组成,主要任务则是为了渗透内廷与军队,偶尔还要为赵俊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这两套班子的任务相互独立,也是互不干涉,若是让他们接触过多,反而会增加被暴露的风险,若是赵俊臣过份倚重内宅势力的情况被幕僚班子看在眼里,也会影响赵俊臣的形象。
此时,赵俊臣想要寻找方茹问话,就直奔小书房而去。
依照赵俊臣的猜测,方茹这个时候十有八九正在小书房之中帮着赵俊臣处理事情。
当赵俊臣来到小书房之后,还不等他推门而去,就听到方茹与张玉儿二女正在商议事情。
准确的说,是方茹正在向张玉儿交代一些极为紧要的事情。
只听方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慢声细语的说道:“你这些日子也该看出来了,老爷他手里掌握着好几条情报渠道,像是‘赵党’的消息往来、各地商行的信息传达,平日里都是幕僚们具体负责,而我、还有那个许庆彦,平日里则是负责另几个情报渠道,其中最紧要的一个情报渠道就是‘同济庙’了。”
然后,则是张玉儿刻意带着谦逊与讨教的声音,道:“确实,‘同济庙’这一年来很是兴盛,听说他们的教主张道全也颇有一些神通,信徒众多、发展迅速,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官宦人家,甚至还有内廷太监,皆是分布着张道真的忠实徒众,有了这条消息渠道,朝野各方的风吹草动就再也瞒不过老爷的耳目……想来这一切都是姐姐隐在暗处督监指挥的缘故。”
方茹并没有理会张玉儿的刻意迎合,而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这个‘同济庙’固然是极为有用,但也极为敏感,一旦是暴露了老爷与这个教派的关系,老爷就必然会被人指责利用邪教乱国,所以必须要小心操作,也必须要盯紧同济庙的那些核心人物,既不能让他们得意忘形露出马脚,也不能让他们产生异心脱离控制……其中,最重要的是三个人,分别是‘同济庙’的掌教张道真、主持李木禾、以及大弟子马忠。”
顿了顿后,方茹又说道:“其中,张道真是‘同济庙’的精神领袖,颇有一些蛊惑人心的本领,‘同济庙’这段时间的迅速扩张,也离不开他的骗人手段,但这个人的心思太浮,办事能力也不强,我们既要用他,也不能绝对信他,必须要防着一手;
主持李木禾则是咱们赵府的人,就是因为我不放心张道真的能力,才让李木禾当了‘同济庙’的主持,‘同济庙’的实际运作一向是由他负责,所以张道真与李木禾二人偶尔也会出现矛盾,必须要善加利用、相互制衡;
还有‘同济庙’的大弟子马忠,嘿嘿……此人跟随张道真多年,看似是忠心耿耿,实际上则是暗藏奸诈,更还与他的师娘有偷情之事,被我抓住把柄之后,就成了我埋伏在张道真身边的一枚棋子,关键时刻或有大用处,但平常时候还是不要轻易用他。
所以,你只要是有办法掌控这三个人,今后想要掌控‘同济庙’的消息渠道也就轻而易举了,风险也可以降到最低。”
张玉儿的声音之中满是喜意与钦佩,依然是刻意恭维道:“姐姐果然是聪慧睿智、深思熟虑,这当真是万全之策。”
“若论聪慧睿智,我未必及得上你,若论见识眼光,我更是要差你一筹,但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老爷的大事,自然是要尽量谨慎、思虑周详,也就是多思多做罢了……希望你今后也能似我一般,千万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做事浮躁了!”
“全听姐姐教导,妹妹今后一定也会学着姐姐一般认真办事、务求谨慎!”
听到张玉儿的回答,方茹的声音之中也终于是多了一丝满意。
接下来,方茹又把张道全、李木禾、马忠三人的性格秉性、控制手段,向着张玉儿详细解释了一番,然后又说了许多“同济庙”的关键消息。
听着书房内方茹与张玉儿的对话,赵俊臣心中满是惊讶。
前一天晚上,赵俊臣是在方茹房间过夜的,方茹当时就曾是咨询过赵俊臣的意见,说是“同济庙”的规模越来越大、事情越来越多,方茹认为自己渐渐已经无力应付,就想要让张玉儿协助她一同负责“同济庙”的事情。
当时赵俊臣也没有多想,只觉得张玉儿的手段眼光皆是足够,也早已经证明了她的忠诚,让张玉儿协助方茹、减轻一下方茹的负担也是一件好事,自然就答应了。
但如今听到方茹与张玉儿的这场谈话,方茹这哪里是要让张玉儿协助自己处理“同济庙”的事情?分明是要把“同济庙”的事情全盘托付给张玉儿!
要知道,方茹手里所掌握的情报机构总共也就三个,分别是利用宗教渗透各界的“同济庙”、利用商业利益渗透军镇的“聚宝商行”、以及新组建而成的“评书人行会”。
根据赵俊臣的构想,“评书人行会”搭建完成之后也同样是要交付给他的幕僚班子负责,如今方茹又把“同济庙”全盘托付给了张玉儿,这就意味着方茹手里只剩下一个“聚宝商行”了!
方茹一向都是女强人的性格,从来都是闲不下来,务求多做一些事情,只想要竭尽所能的协助赵俊臣成就大事,还曾因为抓权不放的事情而与许庆彦多次冲突过,为何今日竟是彻底变了性子主动放权了?
惊讶之余,赵俊臣也愈发倾向于心中某些猜测,也不再是躲在门外偷听墙角,直接推门而入了。
见到赵俊臣进入房间,正在议事的方茹与张玉儿二女皆是起身相迎。
张玉儿见到赵俊臣进入房间之后眼睛只盯着方茹,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失望,又见到方茹在赵俊臣的目光注视之下有些躲闪之意,并没有主动开口讲话,就说道:“老爷,刚刚您去见宫中天使的时候,府里收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太子朱和堉就在刚才已是离开京城、奔着洛阳方向而去了。”
然后,张玉儿的美艳面庞上带着一丝复杂情绪,既是幸灾乐祸、也是心有戚戚,继续说道:“据说,太子这一次离开京城调查藩王违纪之事,只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回京,但满朝文武竟是没有一人出面相送,三司衙门与厂卫也只是派了一些低阶官员随他离京、协助办事,唯有七皇子朱和坚现身送了一程,听着就让人觉得满是凄凉。”
听到张玉儿的禀报,赵俊臣稍稍转移了一些注意力,说道:“太子目前被清流们遗弃,正是他最为势单力薄、形单影只的时候,只可惜我如今正是称病不出之际,今天又忙着与陛下周旋,否则倒是要亲自出面送他一程……不过,等到我把李成儒抬出来,再联络一下我那位岳父大人暗中协助,太子的情况应该就会好转许多了……对了,太子这次是奉了皇命离京查案,难道就连陛下也没有派人送他?”
张玉儿摇了摇头,失笑道:“没有,陛下他今天估计也只顾着与你交涉了,就无暇顾及太子了。”
赵俊臣叹息道:“陛下也是绝情……眼看年关将近、又正好是他的寿辰,河套战事也很快就会尘埃落定,正是三喜临门、普天同庆之际,这个时候让太子出京办事,原本就是强人所难了,这个时候竟然也不派人送上一程!”
赵俊臣满是感慨,但也仅是感慨而已,这些情况都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若是太子朱和堉就连这么一点磨难也承受不住,那么赵俊臣今后也不会指望他了。
结束了有关于太子朱和堉的话题,赵俊臣的目光就再次转移到了方茹身上。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张玉儿的明眸之中再次闪过了一丝失望。
但张玉儿一向是懂得看气氛,很快就调节了心中情绪,依然是笑靥如花,道:“看来是老爷你找茹儿姐姐有事,那我就先行离开了,正好茹儿姐姐也交给了我一些事情需要尽快处理。”
说完,张玉儿向赵俊臣与方茹二人示意之后,就直接离开了。
离开之际,张玉儿刻意挨着赵俊臣的身边经过,留下了一阵香风,似乎是想要向赵俊臣提醒她的存在。
但赵俊臣并没有理会张玉儿的暗示,只是等到张玉儿离开书房之后,一步步的靠近了方茹,目不转睛的看着方茹的脸庞,等到方茹双颊泛红垂头之后,目光又渐渐移到了方茹的小腹。
接着,赵俊臣把手贴在方茹的小腹,问道:“你……有了?”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方茹的娇躯轻颤,竟像是受惊一般,完全不见她平日里泼辣好胜的样子。
最终,方茹再次垂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真有了?”赵俊臣证实了心中猜想,不由是面现喜色,追问道:“你为何一直不向我明说?什么时候有的?”
这一刻,赵俊臣终于是明白方茹为何要把“同济庙”的事情全盘交付给张玉儿了!
方茹从前总是想要向赵俊臣证明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才会是处处抓权,竭尽所能的协助赵俊臣做好一切。
这一切都不是缘于方茹的性格与本能,而只是因为方茹心中缺乏安全感的缘故。
但如今,方茹有了孩子,她的心中不安终于是得到了缓解,她的注意力已经逐渐转移到了腹中孩子身上,为了孩子不愿意分心太多,所以才会把“同济庙”交给了张玉儿。
赵俊臣想到这里,不由是心生愧疚,只觉得自己付出不够。
另一边,方茹则是轻声说道。“应该是老爷上次离京之前的事情,至今也有五个月了!茹儿一直想要和老爷你说这件事,但……老爷你刚开始忙着陕甘战事,回京之后又是专注于朝廷大事,还要防着各方的明枪暗箭,茹儿担心老爷你会分心……”
其实,方茹还隐藏了一些想法。
她从来都是全心全意的扑在赵俊臣的身上,赵俊臣的想法与反应,对方茹而言比天都大。
所以,方茹发现自己怀孕之后,狂喜之余也暗暗担心——若是她向赵俊臣坦诚了自己怀孕的消息之后,赵俊臣依然是只顾着庙堂上的勾心斗角,对她的呵护与关注并不明显的话,这种情况足以让她哀怨伤神许久,她害怕自己承受不来。
或是从前经历的缘故,方茹表面上是女强人,但内心要比任何人都要没有安全感,尤其是遇到与赵俊臣有关的事情,她总是会忍不住乱想。
幸好,赵俊臣如今的欢喜皆是真心,表现也足够真挚热情,方茹不仅是安心了,更是心中暖洋洋的,只觉得自己的一切付出都值得了。
“傻茹儿!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情,能比我们的孩子更加重要!”赵俊臣把方茹拥在怀里,轻声说道:“……你也知道,我一向是性子冷淡,说是心性凉薄也不为过,我对这个世界总是没有太多认同感,这也让你总是心中不安……这是我的错!但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这世上值得我付出真心的东西并不多,但你是!我们的孩子也是!”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话语一顿,似乎是想要向方茹说出更多的保证。
但心中念头百转,许多话竟是说不出来,只觉得多余。
最终,赵俊臣只是轻声说道:“放心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恩!”
……
……
……
……
当天晚上,直到酉时三刻,章德承才终于是返回到赵府之中。
返回赵府的时候,章德承固然是满脸疲惫,但同时也是神情振奋!
这是因为,经过了章德承的反复劝说与死缠烂打之后,温采宁终于是同意了加盟章德承的医学院、担任副院长之职了。
而且,温采宁还同意利用自己的人脉,为医学院再寻来几位医术高明的讲师。
这样一来,这家医学院不仅有赵俊臣的雄厚财力与影响力作为靠山,更还有章德承与温采宁这两位当世国手坐镇,必然是声势大振、一鸣惊人,从今往后也会源源不绝的训练出合格的医生,造福于无数百姓——这件事情的意义之重大,无论如何重墨描述也不为过,可谓是章德承的一生夙愿!
按照各方面的进度,这家医学院等到年关之后就会正式运营,赵俊臣更是承诺会请来德庆皇帝与几位朝廷重臣的亲笔题词,到时候的场面必然是隆重之极。
所以,章德承异常兴奋之余,这些天以来他对于赵俊臣的心中怨气就消散了大半,也顾不得赵俊臣正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拉着赵俊臣谈了许久的未来畅想,让赵俊臣颇是苦不堪言。
*
不谈章德承的兴奋与赵俊臣的无奈,却说京城东安门之北的东厂衙门之中,东厂的二号人物、新任的秉笔太监孙贺此时正在接见一位重要客人。
孙贺如今不过是三十余岁,在司礼监的一众大太监之中属于少壮派,固然是能力不俗、精明强干,但他的资历人脉却是远远不够,按理说是绝不可能登上今日高位的,但东厂因为屡次办事不利的缘故,已是多次遭到德庆皇帝的清洗与整顿,孙贺也就迎来了出头的机会,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东厂之中仅次于厂督孔镇的二号人物。
而且,德庆皇帝也对孙贺很是满意、屡有重用,经常是绕开现任的东厂厂督孔镇直接向孙贺颁布旨意,内廷之中也是多有传言,认为孙贺很快就会取代孔镇成为新任的东厂厂督了。
可以说,目前的内廷十二监之中,就要以两名后起之秀最为耀眼,一个是出身于司礼监的东厂秉笔太监孙贺,另一个则是出身于御马监、目前正在陕甘三边担任监军的李如安!
不过,李如安身为陕甘三边的监军,已是分润到了陕甘大捷、收复河套的泼天军功,可谓是风光无比,据说德庆皇帝迟迟没有委任新的御书房掌事太监,就是想要把这个位置留给李如安,相较之下孙贺的风头也就逊色了许多。
不过,孙贺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他有一位好友——七皇子朱和坚的长随太监贾伦!
眼看着七皇子朱和坚即将要成为新任储君太子,孙贺借着这层关系自然也是前途无量了。
此时,孙贺正在接见的重要客人,也正是他的好友贾伦。
见到贾伦的时候,孙贺的态度很是亲切,笑道:“贾伦你不留在七皇子殿下身边伺候,怎么跑到我这里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贾伦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阴冷模样,问道:“御医院院首温采宁已经被陛下罢免了官职、赶出了宫廷,这件事情你可知道?”
孙贺点头道:“陛下一向是把温采宁视为亲信,这次突然出手重惩了他,没有任何预兆,这件事情已经震动了整个内廷,我身为东厂秉笔自然是收到了消息。”
贾伦再次问道:“那你可知道,赵俊臣府上的那位章德承章神医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是忙着想要建立一家医学院?而且,章德承与温采宁二人经过了几次医术交流之后,颇是惺惺相惜、把对方视为至交好友?”
孙贺也是聪明人,很快就闻弦歌而知雅意,反问道:“你是说,温采宁被赶出御医院之后,很有可能会加入章德承的医学院?”
贾伦轻轻点头,道:“据我所知,东厂安插在赵府的两名探子,都已经消失不见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东厂完全掌握不到赵俊臣府里的动向,陛下肯定会异常不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出手整顿东厂……但这一次,却是一个渗透赵府的好机会!温采宁有一个学徒,名叫张俊豪,东厂可以提前收买他为眼线,再利用张俊豪接触章德承,最后通过章德承来刺探赵俊臣的动向……据我所知,赵俊臣对于章德承一向是没有多少防备,章德承也知晓许多赵俊臣的机密,这条路子远要比直接派探子渗透赵府更为稳妥、也更为有效!”
听到贾伦的解释,孙贺顿时是眼睛一亮!
孙贺很清楚德庆皇帝对于赵俊臣的心思,那就是“亦用亦防”,而且已经是“防大于用”!若是这个时候能在赵俊臣身边安插一个不被怀疑的眼线、有机会接触到赵俊臣的核心机密,自然是立了大功。
于是,孙贺顿时是抚掌道:“当真是妙计!好,我就按你说的办!今天晚上就派人去秘密接触那个张俊豪!”
贾伦冷冷一笑,又说道:“其实,这个主意,我原本是可以直接提醒孔镇孔厂督的,但我却是把这个立功的机会交给了你……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孙贺眼神微微一闪,微笑道:“自然!若是这件事可以办成,陛下会更为信任我,我取代孔镇成为新任东厂厂督的机会也会更大许多!这全是因为七皇子殿下的鼎力支持!放心吧,我对七皇子殿下一向都是忠心耿耿的,今后一定会全力效劳!我成为东厂厂督之后,东厂就是七皇子殿下手里的一把刀子,七皇子殿下让我们捅谁、我们就捅谁!”
贾伦的冷脸上终于是多了一丝满意之色,点头后就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留了,你抓紧时间办事吧……记住,这件事情至关紧要,不仅是关系到你的功劳,也关系到七皇子殿下的大事,一定要谨慎行事,绝不能有任何失败!”
说完,不等孙贺挽留,贾伦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看着贾伦的离去背影,孙贺表情间的从容镇定也渐渐隐去,显出了一丝敬畏。
自从贾伦跟随了七皇子朱和坚之后,性格变化极大,愈发的阴冷狠毒,孙贺与他接触交流之际总是会心生压力,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罢了。
“我与贾伦也算是好友关系了,但就连我也不知道,贾伦在内廷之中收买与控制了多少个像是我这样的人……这些年来,随着年轻一辈的宦官们纷纷掌权,贾伦与他背后的七皇子对于内廷的渗透力度已是越来越强,夺权与排除异己的手段也是愈发狠绝,这种情况总是让我觉得心中不安……不过,七皇子即将要成为新的储君,迟早都要荣登大宝,应该是没问题吧?”
暗思之际,孙贺叹息一声,然后起身离开了自己的办公房间,打算亲自去处理贾伦交代的任务了。
贾伦虽然没有明说这件事情一旦办砸之后的代价,但孙贺自然是不敢尝试。
*
不再谈七皇子朱和坚的这些暗中动作,却说时间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卯时,赵俊臣就像是他向德庆皇帝所承诺的那般,准时抵达了宫外的午门,打算参与今天的朝会。
当赵俊臣迈步走下坐轿的时候,自然是引来了各方瞩目。
说起来,赵俊臣返回京城已经有好几天时间了,但他除了返京当天曾是在德庆皇帝与众位大臣的面前现身了一次、向他们汇报了陕甘三边的近况之外,很快就病倒于户部衙门、向外告病不出了,既不参与任何官场活动、也不与任何人联系,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公开露面、参加朝会。
从某方面而言,今天才是赵俊臣真正意义上的回归庙堂中枢,自然是引来了各方的重视与瞩目。
朝廷的衮衮诸公还算是矜持,只是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赵俊臣,但“赵党”众人却纷纷是面现惊喜之色,一拥而上的涌到了赵俊臣的身边。
赵俊臣这段时间一直是远离庙堂中枢,“赵党”众人也就失去了主心骨、领头羊,在朝堂各派系的打压之下颇是苦不堪言,如今见到赵俊臣正式回归庙堂之后就好似见到救星降临一般。
“赵阁臣您终于是要参与政务了,可是身体好些了?”
“听闻赵阁臣前几日病倒在户部衙门,我等可谓是心急如焚、担忧不已,只奈何赵阁臣您一直是闭门不见客,我们也就无法探访,如今见到赵阁臣身体无碍,也就安心了!”
“是啊,自从赵阁臣回京之后,朝廷可谓是事情不断,我等还未曾有机会庆贺赵阁臣的赫赫战功,以及入阁辅政、受封勋贵的喜事呢!”
见到一张张熟悉的殷勤面孔,赵俊臣笑着轻轻点头,拱手道:“多谢各位同僚的关爱,本阁的身体已是稍稍好转了一些,又听闻朝廷这段时间多有困难,不敢是袖手旁观,就提前复出庙堂、为陛下分忧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叹息一声,又说道:“唉!见到各位同僚齐聚一堂,本阁就忍不住想起了詹善常詹大人,没想到他竟是突然故去了,再也无法与我等相聚,当真是让人伤感……其实,詹大人他完全没必要寻死的,就算是遇到天大的事情,本阁也愿意助他渡过难关,谁曾想他一时想不开竟是自尽了,让本阁连出力的机会都没有……唉!各位也听说了,詹大人死后,他的府里发现了一名锦衣卫的暗探,也许是詹大人他之所以是突然自尽,就是因为这般缘故被吓坏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就想要假惺惺的挤出几滴鳄鱼泪,奈何他演技虽佳,但今天实在是状态不佳,硬是没有挤出来,只好是低头假装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偷偷打量着众位“赵党”官员的反应——尤其是大学士霍正源与通政使司童桓二人的表现——想要试探他们是否有怀疑詹善常的死亡与自己有关系。
赵俊臣之所以是暗杀了詹善常,就是因为霍正源向赵俊臣提醒詹善常已经背叛了“赵党”、暗中投靠德庆皇帝的缘故,通政使司童桓则是詹善常的连襟,一向是关系紧密,说不定也同样可以推断出一些蛛丝马迹,这两人都有可能猜到事情真相。
在赵俊臣的刺探之下,绝大多数“赵党”官员皆是一副兔死狐悲的伤感模样,童桓更是双目泛红、面现悲意,但并不像是怀疑赵俊臣的样子,唯有霍正源目光闪烁不敢与赵俊臣对视,显然是心中有些想法。
见到这一幕,赵俊臣心中稍定——霍正源乃是“赵党”之中最聪明的人之一,但他一向是胆色不足,也很清楚詹善常暗中背叛的事情,若是只有他一个人心生怀疑的话,问题就很容易可以解决。
暗思之际,赵俊臣主动抬手拍了拍童桓的肩膀,轻声道:“童大人与詹大人乃是连襟,关系要比我等更加亲密一些,一定要节哀顺变!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照顾好詹大人的遗属亲人,不能让詹大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安心!
恩,今天下了早朝之后,还请众位大人前往我的府中一聚,也顺便见一见詹大人的幼子詹明信,想办法为他谋一个好前程,也算是告慰詹大人的在天之灵!此外,随着庙堂局势的变化,咱们这些人也应该商议一下今后的发展方向了。”
听到赵俊臣的前面那些话,众位“赵党”官员愈发是面现悲色,似乎还在怀念詹善常的诸般好处,但等他们听到赵俊臣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却纷纷是褪去了悲色,皆是表情兴奋了起来。
是啊,庙堂局势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就是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立下了赫赫战功,声势威望也是一时无二!现如今,随着赵俊臣正式回归庙堂,也正是“赵党”进一步扩张、收获胜利果实的最佳时机!
从前的时候,赵俊臣每一次表态要“商议一下今后的发展方向”,“赵党”众人很快就会收获到诸多好处,如今见到赵俊臣再次提到了这一句,“赵党”众人自然是心生期盼。
见到“赵党”众人这般快就把詹善常的死亡抛在脑后,就连童桓的悲意也是瞬间少了大半,赵俊臣为他们的心性凉薄而是暗暗摇头之余,也是心中暗暗警醒自己。
“赵党”势力看似庞大,平日里摇旗呐喊、增涨声势倒是可以发挥作用,但若是到了紧要关头,就绝不能期望这些人提供太多助力了。
*
又与“赵党”众人闲谈了几句之后,赵俊臣也向着不远处的各位权臣投去了目光。
似乎是注意到了赵俊臣的打量,周尚景转身向着赵俊臣颌首示意,一张老脸上满是爱护优秀后辈的激赏之意。
另一边,自从赵俊臣抵达午门之外,沈常茂就一直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赵俊臣,等到赵俊臣的目光转向他之后,沈常茂反倒是面现不屑的移开了眼睛,似乎还冷哼了一声。
最终,赵俊臣的目光停留在一众清流官员的身上。
这一天的早朝,若说赵俊臣的出现最被众人瞩目的话,那么李成儒的突然现身也同样是引来了不小的轰动。
要知道,李成儒被罢免了官职之后,已经赋闲在家半年之久,如今突然现身于午门之外,显然是德庆皇帝提前征召于他的缘故!再考虑到李成儒曾经担任过户部尚书的经历、以及户部尚书如今还是无人任职的现状,自然是让百官们产生了许多联想。
所以,李成儒这次现身之后,很快就被清流们团团围住打探消息,就连清流魁首、阁老程远道也是向他表达了亲切问候。
见到这一幕,赵俊臣突然一笑,说道:“李成儒也是我的老上司了,如今他要重返庙堂,于情于理我都应该主动向他拜见一下!”
向“赵党”众人说了这么一句之后,赵俊臣就直接向着众位清流官员所聚集的位置走去。
见到赵俊臣要主动凑去清流们的位置,午门之外的众位官员皆是心中惊讶,很多人更是等着要看一场好戏,眼睛紧紧盯着赵俊臣与清流们的动向。
另一边,清流们见到赵俊臣主动向他们走来,一个个也同样是表情一变、神色复杂。
赵俊臣从前迫害他们太狠,他们也恨得赵俊臣咬牙切齿,但如今赵俊臣已经变成了全歼蒙古联军的英雄人物,朝廷收复河套的战事进展顺利也全是因为赵俊臣的策划有功,可以说赵俊臣到了今天已经注定要留名青史了,这让清流们有些不知道他们应该如何面对赵俊臣。
再加上赵俊臣与太子朱和堉的突然联手,让清流们见到赵俊臣之后更是心情复杂、无法描述。
最终,不待赵俊臣走到他们面前,就有接近一半的清流官员主动散去了,唯有阁老程远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吕纯孝等人依然留在李成儒的身边。
赵俊臣走到李成儒的面前之后,却是看也不看程远道、吕纯孝等人,只是向李成儒拱手笑道:“老上司,好久未见了,身体还可安好?”
李成儒如今还不知道赵俊臣举荐他担任户部尚书的事情,只记得自己被赵俊臣害得丢官免职的事情,见到赵俊臣主动问好之后,则是表情僵硬的拱手示意道:“一段时间未见,昔日的赵侍郎已经变成了赵阁臣,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赵俊臣不以为怪,只是笑眯眯的继续说道:“在这里,我也要提前恭喜老上司了!陛下他忧心于户部这段时间的混乱,就像我征询户部尚书的人选,我当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就咨询了太子殿下的意见,而太子殿下则是向我力荐了老上司……如今老上司你被陛下征召参加朝会,显然是陛下已经有了决定,要采纳我与太子殿下的建议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所有人皆是表情一变。
然而,不等他们追问,赵俊臣已是再次说道:“太子殿下待老上司一向不薄,还望老上司不要像有些人一样,只顾着自己的名声与前程,只是因为太子殿下稍有颓势,就立马抛弃旧主,另寻良枝去了!”
赵俊臣的话声刚落,程远道顿时就脸色难看了。
赵俊臣的这般说法,显然是明指他了!事实上,正是因为他这个清流魁首率先抛弃太子朱和堉转投七皇子朱和坚,清流们才没有继续坚定的支持太子朱和堉!
但还不等程远道开口反驳,午门的钟声响起,今天的朝会开始了!
……
……
……
……
百官们鱼贯进入太和殿的时候,程远道依然是寒着一张脸,心中已经把赵俊臣的讥讽视为奇耻大辱;李成儒则是表情变幻不定,显然是两种想法正在相互冲突,让他犹豫不决。
见到程远道与李成儒的这般表现,百官们愈发是好奇赵俊臣究竟讲了些什么,但还不等他们私下打探,德庆皇帝已是驾到了。
德庆皇帝驾临太和殿的时候,可谓是脚步轻快、满脸笑意,显然是心情极佳,等到百官们山呼万岁之后,就马上哈哈大笑道:“众位爱卿,都快快起身吧!朕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再等到百官们纷纷起身,德庆皇帝脸上笑意更盛,扬声道:“就在刚才,梁辅臣梁阁老给朕送来了一个大好消息!说是朝廷大军在河套境内又迎来了一次大捷!不仅是击退了蒙古各部近一个月以来最猛烈的一次反扑,更还重创了蒙古联军的主力,蒙古各部军队伤亡高达万余,而我军将士的伤亡只有五千左右!大捷啊!这是一场大捷!梁辅臣没有辜负朕的厚望!陕甘将士们也没有辜负朕的厚望!”
听到德庆皇帝的介绍之后,众位大臣也再次山呼万岁,又纷纷表示这一切都是德庆皇帝知人善用、调度有方的功劳。
听到百官的恭贺,德庆皇帝愈发是兴致高昂,也大胆做出了预言:“哈哈,依朕看,河套之战已是连战连捷,北疆气候也是日渐寒冷,蒙古各部亦是愈发力竭,距离朝廷彻底收复河套之日已然不远,应该就在这段时间了!再等到捷报传来京城,正好是可以赶上新年与朕的寿辰!到了那个时候,可谓是三喜临门,朕将与众位爱卿以及百姓们普天同庆!”
见到德庆皇帝的兴致这般高,百官们自然也不会放过拍马屁的机会,又纷纷表示德庆皇帝德比三皇、功盖五帝、实乃是千古未有之圣君云云。
这些话固然是过度夸张了,但百官们完全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来,德庆皇帝落入耳中也觉得很享受,。
就在德庆皇帝在百官们的马屁声中陶陶然的眉开眼笑、太和殿内的气氛也是一片喜庆祥和之际,赵俊臣则是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思之中。
“能够击退蒙古联军的再一次反扑,固然也算是一场战功了,但前线的战况却未必像是梁辅臣所表示的那样顺利!依照陕甘三边的惯例,除非是遇到渭水大捷那种原本就很夸张的战捷,否则守城战的捷报一般都要夸大两倍以上,野外作战的捷报更是要夸大三倍以上!这般情况,关系到十余万前线将士的军功封赏,即使是梁辅臣也不敢反对!
根据梁辅臣这一次送到京城的捷报,朝廷大军杀敌近万人,自身则是伤亡五千人左右,看似是战果辉煌,但若是挤干水分的话,那就是杀敌两三千人、自损五千以上,就变成一场处于明显劣势的苦战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河套地区乃是一片广阔平原,原本就有利于蒙古骑兵发挥实力,而且蒙古人急于夺回家园,战意也要远比朝廷军队更为高昂!还有,朝廷一直期望着天寒之后蒙古联军会主动退军,但实际上汉人军队远要比蒙古军队更为不耐苦寒……这一切都让朝廷大军处于明显劣势!不过,朝廷大军终究是占了兵多将广、后勤补给的优势,只要是耐心防守、与蒙古联军慢慢消磨,迟早都会拿下最终的胜利!
如今我最为担心的情况,就是德庆皇帝他一心想要赶在自己寿辰之前彻底夺下河套,打算用一场收复疆土的显赫功绩为自己庆寿,于是就屡屡是催促梁辅臣速战速决,也迫使梁辅臣做出错误决策、放弃守势主动求战……若是这样的话,只怕是胜负局势就要生变了!
恩,等到今天早朝结束之后,我就要尽快给陕甘边军的各个紧要人物传去一封密信,告诉他们务必要稳住,若是梁辅臣想要速战速决的话,就一定要设法拖延时机,无论如何也绝不能主动求战!”
就在赵俊臣心中暗自做出决定之际,德庆皇帝的目光也转向了赵俊臣。
德庆皇帝的笑意不减,道:“哈哈,赵爱卿为何是一言不发?这场大捷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若不是因为你的谋划与布局,朝廷收复河套也不会像是今天这般顺利!也怪朕催你返京太急,若是你现在还留在陕甘的话,这场大捷也能让你再分到一份军功封赏!不过,朝廷中枢有许多事情也确实离不开你,你若是办好了也同样有功!至于河套战事,还是交给梁辅臣好了,他同样做得很好。”
德庆皇帝的这一番话,既是安抚、也是敲打!
只看表面,德庆皇帝是惋惜赵俊臣少了一份军功,又强调赵俊臣处理好了庙堂中枢的事情也同样有功,但暗中深意则是梁辅臣在陕甘三边所发挥的作用完全可以取代赵俊臣,赵俊臣对于朝廷的作用并非是不可或缺,让赵俊臣千万不要得意忘形。
赵俊臣自然是可以听明白德庆皇帝的深意,但也没有反驳,只是态度恭顺的说道:“陛下,臣之所以沉默不言,并非是责怪陛下催臣返京太急,而是考虑着……臣献给陛下的贺礼!今岁的陛下寿辰,三喜临门可谓是千古少有之幸事,臣原本是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贺寿之礼,但如今看来这个贺礼实在是太轻了,这般普天同庆之际也有些拿不出手,所以就紧忙想着弥补之策!”
听到赵俊臣这般说法,德庆皇帝依然是大笑,道:“区区贺寿之礼,有一份心意就好,朕又岂会介意贺礼之轻重?赵爱卿你只要帮朕处理好了朝廷政务,就是最好的贺礼了!”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了一些,又说道:“梁辅臣的捷报固然是振奋士气,但朝廷的目前重点并不是河套战事,而是漕运的堵塞不畅!赵爱卿你应该也听说了,漕运突然被堵住了,各地的漕粮与秋税皆是无法及时运入京城,但户部钱粮已然见底,就连河工银子也发不出来!若是再这样下去,朝野必然就要乱套!所以,朕才会硬着心肠、征召你带病参加朝议,就是想要让你再次坐镇户、工二部,帮着朝廷解决漕运的难题!”
赵俊臣一脸的义不容辞,信心满满的说道:“为陛下分忧,臣自然是义不容辞!臣向陛下保证,三天之内,就可以筹到足够的河工银子!十天之内,工部与各地衙门就可以动工疏通漕运!二十天之内,第一批漕运钱粮就可以抵达京城!”
随着赵俊臣的夸下海口,顿时是让朝堂皆惊,引来了百官们的纷纷侧目!
听到赵俊臣的这番保证,许多官员的第一反应就是绝无可能,想要开口反驳!
不过,再想到夸下海口之人是赵俊臣,又想道赵俊臣从前的诸多手笔,百官们即使是心中不信也只能沉默不语,不敢是当众提出质疑!
另一边,德庆皇帝则是大喜,点头道:“好,赵爱卿果然是不负朕望!有了爱卿的这番保证,朕也就安心了!”
见赵俊臣这般出力,德庆皇帝也是投桃报李,目光在太和殿内寻了一圈,问道:“李成儒可在?”
李成儒被罢免了官职之后,如今尚是白丁身份,这个时候自然是站在百官队伍之末,听到德庆皇帝的询问之后,连忙是出列向前,道:“罪臣在!”
德庆皇帝打量了李成儒一眼,说道:“自从赵爱卿入阁辅政之后,这户部尚书的位置就空了下来,迟迟都没有找到合适人选,也造成了户部衙门的乱象纷呈,朕向赵爱卿征询了意见之后,赵爱卿第一时间就向朕举荐了你,认为你的户部经验丰富、也正值壮年精力充沛,从前虽有过一些过错但已是充分悔改,正是户部尚书的最佳人选!李成儒,朕且问你,你可有信心管好户部?”
李成儒毫无犹豫,连忙答道:“臣一定竭尽全力,不敢辜负陛下的圣望!”
“很好!这样的话,朕就再次委任你为户部尚书!今天朝议结束之后,你就前往户部上任吧!这段时间,赵阁臣会在户部衙门坐镇,你暂时是一切以赵阁臣为主!马侍郎、洪侍郎,你们二人今后也一定要认真辅佐李尚书!”
“臣遵旨!”
随着德庆皇帝的话声落下,李成儒、马森、洪正朔等等户部官员纷纷出列领命。
就这样,李成儒成为了新任的户部尚书!
不过,德庆皇帝当众表示了赵俊臣举荐李成儒成为户部尚书的事情,看似是想要让李成儒对赵俊臣感恩戴德,但实际上则是给赵俊臣招来了许多麻烦。
随着德庆皇帝的任命,赵俊臣分明能够感受到,许多“赵党”官员投向自己的哀怨目光。
在“赵党”官员看来,赵俊臣把户部尚书的肥差交到外人手里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注意到“赵党”众人的情绪变化,赵俊臣心中苦笑一声,只觉得德庆皇帝的这些小手段实在是烦不胜烦!
不过,终究只是一些不上台面的小手段,赵俊臣很容易就可以解决。
赵俊臣只是把目光转向了出列领旨的几位户部官员,皆是这段时间以来各派系安插进入户部的异己之辈!目光波动之间,赵俊臣已经在心中给自己安排好了今后几天的工作内容!
首先,自然是解决朝廷的漕运堵塞。
其次,尽快把李成儒收买为己用!
最后,则是出手整顿户部衙门,把马森、洪正朔等等不属于自己亲信的官员全部赶出户部!
……
……
……
……
这场朝会结束之后,德庆皇帝就在御书房里单独召见了赵俊臣。
说起来,赵俊臣与德庆皇帝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单独相处了。
从某方面而言,这也是他们君臣二人的关系已经渐行渐远、貌合神离的一种表象。
见到赵俊臣之后,德庆皇帝的态度很是亲切,但已是不复曾经的随性与肆意;与此同时,赵俊臣的态度也很是恭谨谦卑,但同样是不复从前的卖乖讨好。
谈话之间,德庆皇帝先是关心了赵俊臣的身体近况,然后又向赵俊臣征询了一些朝廷政务的意见,涉及到了河套战事、南京六部、商税改革等等,甚至还重点讨论了户部向德庆皇帝借银子之后的利息问题。
但偏偏,德庆皇帝至始至终都没有向赵俊臣询问关于漕运困境的问题——按理说,这才是朝廷目前最紧要的事情,也是德庆皇帝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这是因为,德庆皇帝心中很清楚,以朝廷的目前情况,若是使用寻常手段的话,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场漕运难题,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欲行异乎寻常之事,就必要用异乎寻常的手段,而这种脱离常规的手段就必然是要引发大量争议的。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德庆皇帝绝不会主动问,赵俊臣也绝不会主动提,若是赵俊臣最终顺利解决了漕运难题,也没有引发太多的争议,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德庆皇帝不必再为漕运的事情而担忧,赵俊臣也再次立下了大功。
但若是最终没能解决漕运难题,又或者是解决了漕运难题之后引发了太多的争议,那就是赵俊臣一个人承担责任,德庆皇帝因为事前并不知情的缘故,也无需帮着赵俊臣分担压力。
从这方面而言,赵俊臣与德庆皇帝君臣二人的关系固然是不复从前,但他们的默契却还保留着。
谈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德庆皇帝突然从手边抽出了一份奏疏,说道:“这是你返京之前送到朕这里的一份奏疏,说是希望朝廷出手惩治山西巡抚李勋的时候,最好不要波及李勋的家人……可是考虑到了安南伯郑芝龙的情况?”
赵俊臣点头道:“确实如此,李勋乃是郑芝龙义父李的后人,若是陛下您株连了李勋的族人,就表示的血脉断绝,任谁也不知道郑芝龙收到消息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您也知道,安南伯他一向是听调不听宣,朝廷目前正值多事之秋,最好还是不要刻意刺激他!只是重惩李勋、留下李勋族人的性命前程,再向安南伯传去一封旨意,告诉他朝廷的这般做法就是为了给他一个面子,想必安南伯也会领情的。”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之后,德庆皇帝的表情有些不爽快。
身为九五之尊,德庆皇帝早就习惯了乾坤独断,最讨厌被迫卖人面子,安南伯郑家也早就成了朝廷的一块心病,如今还不等安南伯郑芝龙做出反应,朝廷就要顾及他的反应、率先做出让步,这就让德庆皇帝愈发不快了。
见到德庆皇帝的表情变化,赵俊臣轻声说道:“陛下,臣的这般建议,也是为了朝廷大局考虑!以您的英明,自然也是看出来了,最近这些年来,各地频频遇到天灾、粮食常有欠收,国库存粮时不时就会告罄,粮食缺口也是每年都会扩大,臣拆了东墙补西墙、好不容易才维持了基本周转,没有产生太大的混乱……
然而,这终究只是一时手段,民间粮价近年来已是翻了一番,百姓们皆是苦不堪言!朝廷的耕地也就这么多,想要大幅提升粮食供给只怕是很难,臣的农务改革也需要两年以上的时间才能见到显著成效……”
说到这里,赵俊臣面现苦笑,又说道:“臣固然是有办法赚银子,但银子现在也是越来越不值钱了,经常是手里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粮食!这般情况持续下去,臣担心朝廷迟早都会遇到一场无法解决的大麻烦!……
所以,臣为了李勋的族人求情,也是迫不得已,就是想要趁机示好于安南伯郑家,再通过郑家寻到一些新的买粮渠道,郑家的船队庞大,行动范围包括了中华境外的几十个小国,必然是可以帮助朝廷渡过这两年的难关!”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解释,德庆皇帝的表情依然是有些犹豫。
德庆皇帝也知道朝廷的粮食隐忧,但终究不是迫在眉睫的麻烦,也就不想要主动向安南伯郑家示好。
赵俊臣知道德庆皇帝一向好面子,就再次劝道:“不过,这也只是为了利用安南伯郑家一时而已!等到臣的农务改革、商税改制、川盐开发等等举措皆是见了成效之后,朝廷就再也无需为钱粮而烦心了!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既有源源不绝的钱粮补给,又有北击蒙古收复疆土的赫赫战功,士气民心皆是不缺,安南伯郑家就再也不是朝廷的对手,陛下您到时候想要逼迫郑家低头服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一次,德庆皇帝的表情稍有柔和,终于是心动了。
沉思良久之后,德庆皇帝又问道:“这封奏疏之中,你还举荐了阁老左兰山离京前往山西、继任山西巡抚之位,可也是为了你下一步的商税整改计划?”
赵俊臣依然点头,道:“陛下圣明,一眼就看穿了臣等心思!随着联合船行的走向正轨,朝廷东南数省的商税整改已经初见成效,仅仅是半年时间,朝廷的商税收入就增加了三倍有余,今后还会越来越多!
所以,臣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把商税整改推行到西北数省,效仿联合船行的成功案例,也把晋商、陕商联合于一处为朝廷效力!更何况,山西连接着直隶与陕甘三边,随着朝廷正式收复河套地区之后,这个位置也是至关重要,关系到陕甘三边与河套地区的后勤补给,绝不能有任何轻视!
这样一来,山西境内就必须要有一位拥有足够份量的朝廷重臣坐镇!臣思来想去,还是以左兰山左阁老最为合适,他不仅是份量足够,也懂得一些商税整改的事情,由他担任山西巡抚,朝廷的各项政策就可以迅速推行了。”
德庆皇帝再次沉思良久,终于是点头道:“既然如此,这两件事情就按照你说的办吧!明天早朝上,朕就会宣布左兰山的任命……不过,朝廷与安南伯接触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朕自然会另派一位合适人选前往福建联络郑芝龙,你只要帮着提一些建议就行。”
赵俊臣的诸般说法固然有道理,但德庆皇帝是绝对不允许赵俊臣与安南伯郑家建立太紧密关系的。
这两股势力若是勾搭在一起,即使是德庆皇帝也会头痛不已。
相较之下,任命左兰山为山西巡抚就只是一件小事情了,虽然是扩张了赵俊臣的势力影响,但这一切都是为了扭转朝廷财政入不敷出的局面,只要是朝廷财政彻底迈入正轨、短时间内再无忧患,德庆皇帝就再也不必依赖赵俊臣的手段,到时候想要拔除赵俊臣的势力也未必就是多困难的事情——至少,德庆皇帝如今就是这般想的。
德庆皇帝却不知道,赵俊臣早已经派出了自己的使者许庆彦,这个时候已经护送着李勋的家眷族人,快马加鞭的奔向福建境内了。
但表面上,赵俊臣依然是一副恭顺模样,连忙答应了下来。
谈完了这些正事之后,德庆皇帝又与赵俊臣说了些家常,还刻意夸赞了如今已是贵为惠妃的赵颖儿,说是赵颖儿进宫之后一向是表现贤惠妇道,深得德庆皇帝的喜爱,今后还要寻机再抬一抬赵颖儿的位置。
这显然又是一次刻意的示好与安抚了。
说到赵颖儿,德庆皇帝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一直伺候惠妃的那个侍女……叫做张招娣的女子,你可有了解?她的家世如何?为何会留在惠妃身边伺候?”
听到德庆皇帝的询问,赵俊臣则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一丝疑惑与思索,似乎是第一时间无法联想到张招娣究竟是何人。
思索片刻后,赵俊臣摇头道:“这个……惠妃尚未入宫的时候,臣倒是见过那个张招娣几次,只记得她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女子,家世也不是很好,所以才会成为惠妃娘娘的婢女,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婢女,与臣尊卑有别,所以臣与她也没说过几次话,却是不大知晓详情。”
顿了顿后,赵俊臣又是表情疑惑的问道:“若是陛下您好奇张招娣的身世来历,何不亲自去问她?她自然是不敢隐瞒!”
闻言之后,德庆皇帝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
德庆皇帝表面上是夸赞赵颖儿有多么的贤惠妇道,但实际上德庆皇帝早就已经受够了赵颖儿的那些让人嗤笑的小聪明、以及善妒浅薄的恶劣性格,只是碍于赵颖儿与赵俊臣的关系,所以才会刻意容忍到现在。
可以说,若是赵俊臣今天垮台的话,德庆皇帝当天晚上就会把赵颖儿打入冷宫,绝不会多忍一刻。
而赵颖儿身边的张招娣,却是与赵颖儿截然相反,她的气质、性格、容貌等等皆是德庆皇帝所喜欢的类型,也引发了德庆皇帝的关注,一直想要把张招娣收入宫中,只可惜赵颖儿的性子太过于善妒,德庆皇帝只要是对张招娣稍有关注,张招娣事后就会遭到赵颖儿的虐待,使得德庆皇帝不由是心生愧意,一直是无法下手,对张招娣的了解也是远远不够。
正是因为如此,德庆皇帝今天才会询问到赵俊臣的这里。
思前想后,德庆皇帝只觉得心累,缓缓一叹道:“妇道人家,还是大气一些讨喜。”
见到赵俊臣又是面现疑惑,德庆皇帝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点头道:“朕乏了,就不多留你了,你尽快前往户部衙门坐镇、解决漕运的事情吧!你既然是已经在朝会上夸下了海口,漕运的事情就一定要尽快解决,否则朕也护不了你。”
而就在赵俊臣行礼告辞、就要退步离开之际,德庆皇帝又突然补充道:“对了,听说你最近这些天与太子走得很近……但朕的心意你也明白,储君废立关系到朝廷之根本,必须要由朕乾坤独断才行,这件事情容不得任何人干涉,你最好是不要给朕添麻烦……说起来,老七的病情好转,也是因为你府里的那位章神医出手诊治的缘故,你与老七有着这层情谊,一向是关系不错,又何必是舍近求远?你回京的时候,朕刻意安排老七去迎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也好好琢磨琢磨,切不要让朕失望!”
听到德庆皇帝的隐晦警告,赵俊臣微微一愣,依然是态度恭谨的垂首答道:“臣明白了!”
*
御书房内,等到赵俊臣离开之后,德庆皇帝若有所思。
按照德庆皇帝的原先计划,太子朱和堉今后遭到废黜之际,赵俊臣应该是一个发挥了关键作用的重要推动者,
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就会引来百官的猜忌、清流的敌视、以及朝野的批评,他原本已经渐渐扭转的声誉也会再次变得狼藉不堪。
然而,赵俊臣返京之后的告病不出、以及赵俊臣与太子朱和堉的突然间结盟,却是彻底打乱了德庆皇帝的如意算盘。
“事情有了变化,但未必就是坏事!等到老三处理了藩王的事情返回京城之后,朕就要与赵俊臣摊牌,让他出力推动废黜之事!朕就不信了,赵俊臣到时候还敢违抗朕的旨意不成?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背叛了他与老三的结盟,也一样会再次的声名狼藉!这件事情,容不得有变!”
*
另一边,赵俊臣离开了御书房之后,也是一路若有所思的走到了午门之外,打算去户部衙门坐镇,处理漕运的事情。
不过,赵俊臣正准备乘轿的时候,却发现李成儒正站在不远处,表情复杂的等候着自己。
……
……
……
……
显然,李成儒这是刻意在等待着赵俊臣。
但也许是心中犹豫的缘故,李成儒远远看着赵俊臣,就是脚步不动。
赵俊臣向来是不在意自己的面子问题,这个时候自然是满脸笑意、主动迎了上去——只要是这一次拿捏住了李成儒,今后自然是有大把机会再立威信,但这个时候则是要刻意放下身段、尽量降低李成儒的心中抗拒。
赵俊臣快步走到李成儒面前,笑眯眯的拱手道:“老上司为何没有与清流们相聚、又或是前往户部衙门上任?留在这里可是为何等我?哎呀,让老上司久等了,见谅见谅!”
李成儒的表情僵硬,不答反问道:“我确实是在等你,只是想要问你一些事情……听说,你与太子殿下已是化敌为友了?我被陛下委任为户部尚书,当真是你与太子殿下的主意?”
赵俊臣点头道:“确实,我与太子殿下已然联手,这件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老上司得以复任户部尚书,也全是太子殿下的力荐,否则我又何必要刻意把这份人情让出去?这两件事情,自然不会有假!”
李成儒犹豫道:“但……这件事情,太子殿下为何没有直接向我提过?”
赵俊臣叹息一声,道:“老上司出身于清流,自然也明白清流们这段时间以来的立场变化!自从太子殿下他遭到了陛下的冷落与打压之后,清流们就逐渐开始偏向于七皇子殿下了,再等到太子殿下与我化敌为友之后,清流们更是彻底抛弃了太子殿下……
哈!依我看来,清流们早就有了彻底抛弃太子殿下的心思,收到了太子殿下与我联手的消息之后,他们必然是心中松了一口气吧?因为他们总算是可以正大光明的改换门庭了!无论有没有这件事情,清流们最终都会抛弃太子殿下,这件事情只是让他们寻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罢了!
嘿嘿,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清流们显然都是良禽与君子,自然是不屑于我这种人同流合污了!”
听到赵俊臣的讥讽,李成儒的表情有些尴尬。
另一边,赵俊臣则是换上了一副感慨万千的表情,叹息道:“太子殿下他这一次举荐你为户部尚书的时候,并没有参杂私念,也没有期望回报,一切都是出于大局考虑,太子殿下他从心底就认为你是新任户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至于太子殿下他为何没有直接把这件事情告知于你,应该也是担心你会左右为难吧?若你因为太子殿下的举荐,依然是选择继续支持他,就必然是要与清流们渐渐疏远,但若你得到了太子殿下的举荐之后,却又像是清流们一般迅速抛弃了太子殿下,你本身也会良心不安!所以,太子殿下为了不让你左右为难,索性就没有把这件事情告知于你。
不过,太子殿下他是真正的君子,出于一片公心不求回报,但我却不是,所以我就把这件事情明白告知于你,至少不能让太子殿下的心意打了水漂!”
闻言之后,李成儒心中既有感动、也有顾忌,表情阴晴不定。
实际上,李成儒如今确实是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从内心想法来讲,李成儒也想要与清流们一样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七皇子朱和坚的声誉并不逊于太子朱和堉,投靠过去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更还能与清流们维持关系。
然而,若是李成儒因为太子朱和堉的缘故而成为了户部尚书之后,转眼就改换门庭抛弃了太子朱和堉,他的官场名声也就彻底完蛋了,今后还有谁敢再重用李成儒?就算是李成儒投靠了七皇子朱和坚,只怕是朱和坚也会心里看不起李成儒、暗暗防备一二。
相较之下,些许内心愧疚反而是不算什么了。
就像是赵俊臣所说的那样,清流们可以干脆利落的抛弃太子朱和堉,是因为他们寻到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但李成儒全是因为朱和堉与赵俊臣的举荐才成为了户部尚书,却是不适合寻用这个理由了。
心情矛盾之下,李成儒暗暗想道:“若是太子朱和堉的储君地位依旧稳固,我自然也不愿意弃他而去……但他迟早都要遭到废黜,到时候我的仕途也会再次生出波折……可若是就这样直接抛弃了太子,今后只怕也没人敢用我了,实在是让人左右为难……”
看到李成儒的表情变幻,赵俊臣自然是明白李成儒的犹豫心情。
于是,赵俊臣又说道:“世事变幻总是莫测,太子殿下的目前境遇确实不好,但谁又敢保住他今后一定就会遭到废黜?要知道,就在半年之前,太子殿下的储君位置还是异常稳固的!
圣心难测啊,谁知道陛下他会不会再次转变心意?如今太子殿下他被委以重任、负责调查各地藩王违纪乱政之事,这件事情固然是异常棘手,但若是太子殿下处理得当的话,自然也就扭转局势了……
我也明白老上司的心中矛盾,但若是老上司你确实是拿不定主意的话,何不再等上一段时间、看一看风向的变化?依我来看,老上司你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继续支持太子殿下!若是陛下他今后改变了心意、太子殿下的储位再次稳固,那老上司你就拥有了雪中送炭的从龙之功,太子殿下自然也会感念你的情谊!若是太子殿下他当真是遭到了废黜,你到时候再是改换门庭,也没人会多说什么,你也就是比其他清流稍晚一些投靠七皇子而已,只要你依然还是户部尚书,谁又敢轻视你?
当然,老上司估计也是顾忌着太子殿下与我合作的事情,认为我与老上司不是一路人,会影响自己的朝野评价……但说实话,这些情况都是老黄历了,自从我率领朝廷边军全歼了蒙古联军、又协助朝廷出兵收复河套地区之后,我的朝野评价就已经扭转了,今后的史书工笔之下,又有谁敢说老上司与我合作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说话之间,赵俊臣的语速不紧不慢,却又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显然是想要趁着李成儒心中犹豫的机会,一举说服于他。
最终,也确实是成效显著。
听了赵俊臣的这番劝说之后,李成儒的表情终于是稍稍坚定了一些,显然是心中拿定了主意。
只见李成儒抬头看着赵俊臣,缓缓说道:“刚才下了早朝之后,程阁老他们邀我相聚,想让我与他们一同投靠七皇子殿下,但我当时尚未拿定主意,也就拒绝了他们,程阁老他们很不高兴,当场就挥袖而去了……唉,这样想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事到如今,我被太子殿下举荐为户部尚书,今后自然是要报效于太子殿下!既然是太子殿下选择与赵阁臣达成合作,那么今后只要是赵阁臣没有违背我的原则底线,我也愿意一定程度上配合赵阁臣处理户部政务,但我要提前把话讲清楚,我效忠之人乃是太子殿下,而不是你赵阁臣!”
听到李成儒的这一番话,赵俊臣只觉得哭笑不得。
一边是表态自己会配合赵俊臣做事,一边又强调自己投效之人是朱和堉而不是赵俊臣,这算是什么?明朝版本的“降汉不降曹”?
说根到底,就是想要一个牌坊罢了!
一个牌坊而已,赵俊臣自然是愿意给他!
赵俊臣从来都不缺乏“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只要是李成儒表态愿意与赵俊臣合作,那么他迟早都会彻底失去自主、只能对赵俊臣惟命是从。
于是,赵俊臣压下了心中的讥讽之意,依然是笑眯眯的表示欢迎,道:“这是自然,我与太子殿下乃是合作关系,今后遇到事情的话,自然是要与老上司商量着办,绝不会强迫,也绝不会把老上司视为下属,等到太子殿下他返回京城之后,老上司就再也不必顾及于我,直接听命于太子殿下就好!”
李成儒的表情稍缓,点头道“那就好!”
赵俊臣又邀请道:“按照陛下的旨意,咱们二人需要尽快前往户部衙门坐镇、处理漕运的事情,老上司与我相伴同去,如何?”
李成儒稍稍犹豫了一下,再次点头道:“也好!”
就这样,赵俊臣与李成儒一同乘轿向着户部衙门而去。
随着李成儒的表态支持,赵俊臣心中也就愈发有底,即将要在户部衙门掀起一场清洗运动!
户部是赵俊臣的禁脔,容不得别人插手,从前就是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
就在赵俊臣说服了李成儒的同时,七皇子朱和坚则是正在书房里大发雷霆!
“什么?李成儒被父皇任命为户部尚书之后,程远道他们就想要迫使李成儒当即表态支持于我?就因为李成儒没有立即表明态度,程远道他们就直接挥袖而去了?混账!这些清流,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程远道他们自己也是清流出身,难道还不知道自己这些人都是怎样的性子?清流都是属驴的!只能顺着毛摸!只要是刻意恭维几句、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很容易就能够摆弄他们的心意!但若是强行逼迫他们选择,完全不给他们面子与余地,只会激起他们的犟性,最终就是适得其反!程远道他们这么做,简直就是逼着李成儒投向太子与赵俊臣!
以赵俊臣的手段,如今只怕是已经收服李成儒了!可惜啊可惜!若是我可以及时收到消息,把李成儒收入门下,我今后就多了一位尚书支持不说,还可以在户部插一根钉子,制衡赵俊臣的财政大权……如今,就因为程远道他们的胡闹,就这样错过了大好机会!”
见着朱和坚的大发雷霆,贾伦冷声劝道:“也是赵俊臣的做法太过于出乎意料了,我们完全没想到他会举荐李成儒担任户部尚书,当我们收到消息之后,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不过,这件事情也许还有转机,只要是七皇子殿下亲自出面招纳李成儒的话,李成儒未必不会回心转意。”
朱和坚冷静下来沉思片刻之后,轻哼道:“已经晚了!我还不是正式的储君太子,这个时候只能是让人主动投靠,却不能自己出面招纳朋党,否则就会影响评价!这一次,我不仅是不能直接出面招纳李成儒,等到李成儒表态支持太子之后,我还要送信表态赞扬他,就说我无意与太子相争,也很欣赏他的忠诚做法!总而言之,绝不能把关系搞僵,要给李成儒留一个盼望余地,等到今后寻到合适的机会、又或是我正式成为储君太子之后,再把他收为己用也就容易了!”
等到贾伦答应之后,朱和坚又说道:“还有,你亲自去警告一下御书房的那些宦官,告诉他们今后不论是收到任何消息,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有些消息他们觉得没用,但实际上却是至关紧要!像是这次李成儒的情况,绝不能再出现了!”
“是!”领命之后,贾伦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对了,说到御书房,内廷里面有传言说,陛下他很是欣赏陕甘监军李如安,御书房掌事太监的位置一直空着,就是为他刻意留着,等到李如安返京之后就会上任!这个李如安并不是咱们的人,突然就冒出来了,也不知来历底细,若是让他成了御书房的大太监,咱们今后想要从御书房打探陛下的消息就困难了,必须要预防一二。”
朱和坚沉吟片刻,吩咐道:“尽快摸清这个李如安的底细,若是来历清白的话,就想办法收为己用!……这件事情,我倒是适合亲自出面”
“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
与此同时,赵俊臣与李成儒二人已是相伴抵达了户部衙门。
以洪正朔与马森这两位侍郎为首,所有户部官员皆是出了户部衙门大门相迎,态度可谓是战战兢兢,充满了敬畏之意。
官场上有句话叫做“现官不如现管”,如今李成儒乃是现任的户部尚书,而赵俊臣则只是临时坐镇的阁臣,但户部官员们的心中敬畏却完全是因为赵俊臣的缘故!
李成儒这个人可谓是老傀儡了,当初赵俊臣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就可以彻底架空他,如今赵俊臣已是贵为阁老,李成儒能够成为户部尚书也全是因为赵俊臣的缘故,这户部衙门只怕还是赵俊臣说了算!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户部官员自然是心里明白。
更何况,所有人都还记得赵俊臣上一次坐镇户部之际“当场病倒昏迷”的场景,最终户部官员皆是担了责任不说,还都因为筹粮三策的事情引来了百官敌视,可谓是苦不堪言。
事实上,户部官员的战战兢兢并不算错,赵俊臣这一次来到户部衙门就是为了找茬!
在户部众人的隆重欢迎之下,赵俊臣却是冷着一张脸,完全不像他刚才说服李成儒的时候那般眉开眼笑的和气模样,竟是完全无视了户部众人的恭迎,直接迈步走进了户部衙门。
见到赵俊臣的突然间变脸,李成儒只觉得不适应。
更让李成儒心里觉得难堪的是,当他见到赵俊臣的冰冷面庞之后,竟是会忍不住心生敬畏之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赵俊臣经历了战场杀伐之后,已经不能算是寻常文臣了,当他刻意显出威势之后,与朝廷大臣们平日里的刻意摆架子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李成儒已经承诺过要配合赵俊臣行事了,这个时候也只好是强忍着心中不适应,同样冷着脸与赵俊臣一同进入了户部衙门。
众位户部官员见到这般场景,面面相觑之后也是愈发心中不安,连忙是跟在两人后面。
进入户部大堂,赵俊臣直接坐在主位,摆手阻止了户部众人的行礼问安,直接训斥道:“尔等户部众人,当真是不争气!本阁刚刚为你们寻到了前线战事后勤粮草的筹备之策,你们转眼就再次因为漕运的事情而束手无策了!户部掌管朝廷钱粮,乃是最为紧要的部分,若是尔等屡屡是束手无策,只懂得向内阁寻帮助、找陛下借银子,朝廷还要养你们何用!”
一番训斥之下,所有户部官员皆是灰头土脸、垂头不敢出声。
当然,那些出身于“赵党”的官员,这一刻表面上皆是相同姿态,但心里是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
他们不敢出声,但赵俊臣却不会放过他们。
赵俊臣直接点了户部左侍郎洪正朔的名字,冷声问道:“洪侍郎,户部如今以你为首,那我且问你!工部需要紧急疏通漕运河道,总计需要多少银子?又要如何分配?户部目前可以拿出多少银子?第一批银子需要投入多少?还有多少银子缺口?”
无论官场还是职场,都存在着一条定律。
那就是,一位上司巡察某个部门之际,若是他心存善意,就会询问一些大而概之的问题,譬如“你们遇到了怎样的困难”、“你们做出了怎样的成绩”、“今后有怎样的计划与目标”等等,这种问题很容易回答,也不容易出错。
但若是他存心找茬挑刺,那就会询问一些具体的数字,就像是赵俊臣如今这般!
毕竟,任谁也无法记住所有的统计数字,更何况这些统计数字还经常出现变化,也很容易挑出毛病!你若是回答十,故意挑刺的上司就会说“十”这个数字实在是太多或是太少了,总之就是你办事不利、能力不足,活该挨骂受训。
洪正朔也是官场老手了,自然是明白赵俊臣的心思,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赵俊臣的官位相较于他又何止是高出一级?所以,洪正朔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赵阁臣的话,户部目前还有库银二十万两左右,但存银已经见底,就不能全用于河工,最多只能拿出十万两银子!工部疏通漕运所需银子约是八十万两,其中要分给漕运沿岸各地衙门六成左右,工部与漕运衙门则是各分两成,目前尚有大约六十万两银子的缺口,第一批银子需要投入至少二十万两,但后续银子也必须要在二十天之内拿出来。”
赵俊臣的表情愈发不满,冷笑道:“本阁问你具体的数字,而你的回答是什么?左右?大概?最多?约是?这里外里就能差出好几万两银子!户部的情况这般困难,就应该是精打细算,又岂能糊弄做事?
还有,你说工部疏通漕运所需银子是七十万两,这是谁定的数字?这是工部的说法?还是漕运衙门的说法?他们狮子大张口的随意索要银子,你身为户部的掌事者竟然也就完全信了?若是他们向你索要八百万两银子,你是不是也要给?你自己就没有统算一下?”
洪正朔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表态,都只能是迎来赵俊臣更激烈的打压,于是就闭口不言,只是一味听训。
赵俊臣见到洪正朔的这般模样,冷笑一声,又把目标转向了户部右侍郎马森,问道:“马侍郎,我且问你,你任职户部的时间也不短了,往年户部也曾遇到漕运临时堵塞的情况,一般都是如何解决的?”
马森只觉得冤枉,他是周尚景的门人,任职于户部也是因为德庆皇帝刻意给赵俊臣与周尚景二人的势力范围相互掺沙子的结果,所以他从前很少会参与到户部的具体事务,又如何知道户部从前是如何解决漕运事情的?
于是,马森也是硬着头皮说道:“下官、下官不知!”
赵俊臣怒极而笑,目光转向了两人身后的户部官员,问道:“本阁的这些问题,可有户部官员给出一个确切答案?难不成,户部所有人都是酒囊饭袋?”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一名户部郎中出列。
此人面容可谓是獐头鼠目,面色也有些长期沉迷酒色之后的病态苍白,正是赵俊臣在户部最信任的官员之一,蒋谦。
这个人性格轻浮、喜好风月,绝不算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唯独是对于数字与算筹最为精通,户部账目的所有数字皆是了然于胸。
更何况,他昨晚得到了赵俊臣的传信,已经提前做了功课。
站出来之后,蒋谦大声说道:“启禀赵阁老,下官可以回答这些问题。”
“哦?说吧!”
“户部目前共有存银十九万六千四百两!抛开各种日常用度,总计可以拿出八万三千两银子!然而,工部衙门与漕运衙门这一次向户部狮子大开口索要八十万两银子,则是远远超过了往年,应该是故意欺负户部的几位主官尚不熟悉户部事务的缘故!
依照往年情形,遇到这般情况,户部只需要拿出五十万两银子就足够了,户部的银子缺口也只有四十二万两!毕竟只是河道突然遇到堵塞,这般情况往往并不严重!在疏通漕运的初期,户部只需要拿出八万两银子就可以了,这笔银子户部正好可以拿出来,但就像是洪侍郎所说一般,后续的银子必须要在二十天之内补齐,否则就要前功尽弃!
此外,今年的漕运已经耽误了时间,为了让各地秋税征粮准时进入国库,等到漕运畅通之后,还需要拿出五到七万两银子,以争取漕运衙门的支持,并且是激励漕工卖力做事,否则的话,秋税钱粮就要等到年后才能进入国库了!”
赵俊臣的表情稍霁,点头道:“看样子,户部还是有明白人的!不过……两位户部侍郎,却是一个只懂得含糊其辞、另一个则是装傻充愣毫不知情!户部从前一向是各大衙门的表率,短短时间之内竟是沦落到这般境地,倒是让我寻到了原因!”
说完,赵俊臣的目光再次转向了洪正朔与马森二人,冷声道:“洪侍郎、马侍郎,依本阁的看法,你们二人如今就不要留在户部添乱了,各自回府闭门思过,认真反省一下各自的过失吧!对于本阁的这般决定,你们二人可服气?”
洪正朔与马森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的憋屈与苦楚,但他们不敢反驳,只是齐声说道:“我等服气!这就回到家里闭门思过,不敢再给赵阁臣添乱!”
表态之际,洪正朔与马森二人已经在心中认真考虑各自的后路了!
因为赵俊臣的诸般手段,他们二人在户部任职期间,不仅是引来了百官敌视,在户部衙门内部也是威望扫地,今后自然是呆不下去了。
幸好,这二人的靠山分别是德庆皇帝与阁老周尚景,倒也不至于彻底断送仕途,趁机换一个衙门任职也许还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洪正朔与马森二人的心情竟是有些轻松了。
……
虫子前些日子感冒咳嗽,心慌至极,也一直没敢和大家说,自我隔离了一段时间之后,今天总算是恢复了。
祝大家身体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