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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锅狗肉,赵俊臣吃的是津津有味,只觉得身体也暖和了许多。
赵俊臣当然明白玄烨射杀了猎犬、又把猎犬尸体交给自己品尝的深意,就是暗示“狡兔死、走狗烹”的意思。
但赵俊臣从来都不会把自己视为是走狗,他认为自己今后一定会成为猎手!现如今那些高高在上的猎手,往后说不定反而会变成走狗!所以他吃这顿狗肉的时候,也是完全没有心理障碍。
但高扬陪着赵俊臣吃这锅狗肉的时候,却是食不知味、心惊胆战。
好不容易等到赵俊臣表示吃饱了,高扬就连忙表示告辞,赵俊臣自然也不会留他,挥了挥手就让他离开了,赵安也是趁势相伴告辞离开。
看着赵安与高扬的离去背影,赵俊臣却是突然一叹。
古今中外,官场上总是有着同样的弊病,那就是上层官员们总是喜欢重用那些有污点、品行有缺的人,对于那些品性高洁、问心无愧的人,反倒是敬而远之,甚至是嘲而远之。
无他,下面的人有把柄落在自己手里,今后就好控制,用起来也放心,就可以成为“心腹”,自然也就可以重用提拔了……至于那些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好人,只能留在下面慢慢苦熬。
但这般做法的后果,就是小人当道、卑劣者横行于世,高尚者反而得不到提拔与重用,
赵俊臣上一世的时候,对于这种现象就是深痛恶绝,但现在却是变成了这种现象的参与者、维护者。
就像是高扬,明明是一个通敌叛国、贪心妄为之辈,但等他证明了忠心之后,赵俊臣手里的各类资源就会倾向于他,助他步步高升、掌握更大的实权。
“世情磨砺之下,终究是变成了自己当初最为厌恶的样子……”
赵俊臣苦笑自嘲,但似乎并不打算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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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高扬离开了赵俊臣的房间之后,就连忙是再次向赵安郑重道谢,也再次向赵安保证了许多承诺,赵安则是表示咱们今后就是休戚与共的自己人了,不必这般客气。
说完了场面话,高扬就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却不知,咱们的‘聚宝商行’与赵阁老之间是何关系?赵掌柜能在赵阁老面前说上话,赵阁老也愿意卖给赵掌柜一个面子,似乎是很熟悉的样子……难不成,赵阁老他在‘聚宝商行’也参着一股?”
高扬是一个聪明人,仅从今天这场谈话的一些细枝末节,就已经猜出了一些事情,认为赵俊臣与“聚宝商行”之间的关系很深。
事实上,高扬早就开始怀疑“聚宝商行”的来历背景了,但别看他在宣府镇内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将,但放在整个大明朝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高扬本人也有自知之明,很明白许多事情不要太过于深究,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这种小人物有资格参与的,只要是银子落袋为安就可好,所以他对于“聚宝商行”的某些行径就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高扬的把柄被“聚宝商行”抓在手里,已经再也无法下船,他自然是想要探究明白自己究竟是登上了怎样的一条船。
赵安也知道高扬是一个聪明人,早就料到了高扬会有这个问题,他与高扬相伴着离开赵俊臣的房间,也正是为了给高扬答疑解惑的。
不过,高扬毕竟是刚刚登船的新人,又是性子奸猾之辈,并不能立刻信任、透漏太多消息。
所以,赵安只是忌讳莫深的解释道:“以高参将的聪慧,自然会明白像我们这样财力雄厚的商行必然有着深厚背景,高参将如今也是自己人了,我也可以向你透漏一些机密……咱们‘聚宝商行’的幕后股东有很多很多,每一位股东都是不可言说的大人物!”
赵安这句话并不算假,“聚宝商行”的股东确实有很多,赵俊臣有着后世见识,自然是不会只用自己的银子做事,也绝不会只用今天的银子做事。
所以,“聚宝商行”的股东不仅是包含了“赵党”官员、徽商、晋商等等,在赵俊臣的巧妙运作之下,甚至就连德庆皇帝的内承运库都能算是“聚宝商行”的大股东之一,所以“聚宝商行”的股东们也确实都是大人物。
只是这些股东并不了解“聚宝商行”的具体生意,只是每季度从“聚宝商行”这里分到一些红利罢了,赵俊臣才是“聚宝商行”的实际掌控者,也是“聚宝商行”的最大股东。
但在赵安的巧妙误导之下,却是让高扬误以为赵俊臣只是“聚宝商行”的众多股东之一,而且还是较为不起眼的那种,“聚宝商行”的背后有着许多大人物共同运作!
这样一来,高扬也就无限拔高了“聚宝商行”的背景来历,心中又是敬畏、又是惊喜。
敬畏于“聚宝商行”的背景深厚,高扬今后自然是不敢轻易背叛;惊喜于自己的因祸得福,竟是加入了这样一个实力雄厚的庞然大物,无疑是攀上了一颗大树,只要是紧紧抱住“聚宝商行”的大腿,他的那些罪行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反而是变成了一个投名状,让对方可以放心重用自己,今后说不定就要步步高升了。
想到这里,高扬对于赵安的态度也是愈发恭谨亲热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对!对!咱们今后都是自己人了……赵掌柜今后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直接交代我一声就行,我就当是自己的事情来办!不对,我会比自己的事情还要更为卖力!”
赵安笑眯眯的说道:“说起来,我这里也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高参将帮着出力一二。”
高扬表情一喜,认为赵安把事情交给自己就是他初步融入这个团体的表现,连忙道:“赵掌柜请说。”
赵安叹息一声,道:“最近这段时间,京城中枢那边会有些混乱,赵阁老他这次主动请缨出马与建州女真谈判,就是为了躲开京城中枢的乱象,不想去管那些是是非非……赵阁老原本是以为,这场谈判必然会耗时良久,却没想到仅是一天时间就谈成了……但在年关之前,赵阁老他不希望自己太快返回京城,还想要留在宣府镇几天时间,却不知高参将有没有什么办法?”
高扬沉吟片刻后,很快就点头道:“这件事情好办,宣化府的下路有一伙流寇,规模不大,只有三五十人,我原本是打算养一养他们,等他们肥了之后再是出兵围剿,但既然是赵阁老不希望太早返京,咱们就宣称这股流寇已经坐大、在京城与宣府镇的官道附近大肆劫掠,赵阁老的身份是何等尊贵?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冒险返京,我到时候就会亲自领兵剿匪、顺便是拖延时间,等赵阁老什么时候想要动身返京了,这股流寇也就可以平定了……唉,只可惜这股流寇还没有形成气候,提前剿灭了他们也不会有太多浮财收入。”
赵安笑着说道:“高参将办事用心,我们‘聚宝商行’自然不会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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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赵俊臣就离开了边境的营地、赶去了宣府镇的核心宣化府。
抵达了宣化府之后,赵俊臣稍稍休整了一下,就打算动身返京、向德庆皇帝禀报谈判成果,但还不等赵俊臣动身,宣化府却是收到了流寇劫掠官道的消息。
这样一来,赵俊臣的行程自然是被打断了,只好是“无奈”滞留在宣化府境内,而高扬则是主动请命,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剿灭匪患、为赵俊臣扫平归路,然后就领着一支边军兴冲冲的保境安民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赵俊臣滞留在宣化府内,却也一直没有闲着,他时而是暗中帮着“聚宝商行”进一步扩张势力影响,时而是微服巡视陕甘难民在宣府镇的近况,顺便也是广结良缘、趁机交好宣府镇的各位文武官员,对于宣府镇的许多状况也是愈发了然于胸。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一直是紧紧盯着京城中枢那边的动向。
就像是赵安所说,赵俊臣认为京城中枢这段时间必然会有些混乱。
按照赵俊臣的推断,朝廷针对南京六部的计划很快就会出现下一步的进展,在京城中枢的那几位老小狐狸的算计之下,南京六部很快就会失控,并且是引发民愤、尽失人心,朝廷中枢也会趁机提出收权之事,到时候必然会引发许多争议,还需要再次派出一位重臣赶往南京六部坐镇。
赵俊臣却是不希望自己卷入到这场争论之中,也不希望自己成为那位赶往南京坐镇的重臣,这个时候自然是能躲就躲。
与此同时,太子朱和堉出京调查藩王的时候也很快就会有初步的结果,到时候也必然会是一颗平地惊雷,太子朱和堉本人也会惹来许多非议,赵俊臣心中自有想法,并不打算太早出面为朱和堉说话,也需要赵俊臣留在宣府镇躲上一段时间。
总而言之,京城局势稍定之后,才是赵俊臣出手摘果子的最佳时机。
然后,赵俊臣在宣化府内足足是滞留了五六天时间,京城中枢那边却依然是局势平静,赵俊臣所期待的乱象也是迟迟没有出现,不仅是朝廷中枢针对南京六部的计划一直都没进展到下一步,太子朱和堉调查各地藩王的事情也是遭到了某些阻碍、迟迟没有结果。
赵俊臣心里明白,这般情况显然都是周尚景出手稳定局势的缘故,这只老狐狸就是不想让他独善其身。
原本是打算隔岸观火,结果对岸的火势迟迟没有烧起来,赵俊臣这个时候也就有些尴尬了,只觉得进退两难。
最终,眼看着年关已是近在眼前,赵俊臣若是再不返回京城就会错过德庆皇帝的寿辰,却是再也拖延不下去,只好是承认自己面对周尚景的时候棋差一招,乖乖的动身返京了。
当然,赵俊臣决定要返京的时候,高扬那边也“恰好”是传来了捷报,说他已经扫平了匪患、保障了官道的安全。
事实上,促使赵俊臣动身返京的原因,除了年关将近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因素。
首先是陕甘三边的功臣们这几日已经陆续抵达了京城,等待着德庆皇帝的封赏,赵俊臣必须要及时赶回京城,为自己的那些心腹争取好处。
其次是赵府那边派人快马传来了消息,说是几位徽商领袖这个时候竟是赶到了京城,正等着赵俊臣返京之后求见,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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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事,回家已经很晚了,所以只有一个小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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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俊臣返回京城的时候,距离年关已是只剩下三四天时间。
返回京城之后,赵俊臣却是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入宫觐见了德庆皇帝。
德庆皇帝很快就在御书房内召见了赵俊臣,而赵俊臣则是详细禀报了这次谈判的结果,为德庆皇帝认真分析了这份协议的利弊。
对于这份谈判协议,赵俊臣心里有些不满意,只觉得明朝吃亏了,但德庆皇帝却是很满意,还称赞了赵俊臣几句办事得力。
然后,出于自己的一片公心,赵俊臣又重点描述了建州女真大汗玄烨的心机城府、眼光手段,认为建州女真在玄烨的带领之下今后一定会成为明朝的心腹大患,威胁也会与日俱增。
“陛下,臣见过建州女真的大汗玄烨之后,就认为此人城府深沉、心机极高,而且他的眼光高远、手段刚柔并济,当真是一个极为少见的厉害人物……建州女真近几年遇到了一场严重粮荒,也只是一时困局,但只要是让建州女真缓过气来,在玄烨这般人物的领导之下,只怕是今后必然会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听到赵俊臣的禀报之后,德庆皇帝确实是表现出了一些警惕,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警惕而已,缓缓说道:“确实是需要防范一二,你这次做得很对,限制了双方的互市商队数量,建州女真的商队进入大明疆土之际也必须要向户部衙门报备,这就可以很大程度上限制建州女真的渗透与恢复元气,也可以利用我大明的商队反过来刺探建州女真的虚实……恩,这件事情就交由厂卫们盯着,户部衙门也要出力协助,你回去之后就拟一份奏疏交给朕,向朕详细说一下这件事情的章程,朕事后会与阁老们一同商议。”
顿了顿后,德庆皇帝的表情间又多了一些兴奋与期待,却是换了话题,笑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一件事情也办的很好,就是利用这次机会让建州女真控制下的漠南蒙古与朝鲜也一同向朕称臣纳贡!
自从建州女真势大之后,朝廷就逐渐失去了对于漠南蒙古与朝鲜的控制,如今这两方再次向朕称臣纳贡,却是一件毫不逊于收复疆土的大喜事……等到五天之后、朕的寿辰之日,必将是万国来朝的盛事,当年汉唐全盛之际也不过如此了,百年后的史书工笔也必然会浓墨提上一笔!唉,就是时间太仓促了些,漠南蒙古倒还好说,就是不知道朝鲜的使节能不能赶上……”
说到后面,德庆皇帝又开始患得患失了起来。
见德庆皇帝只是一心挂念着自己寿辰当天的风光,对于自己的警示则是几句话就带过去了,赵俊臣不由是有些着急,再次说道:“陛下,只是依靠户部与厂卫,力量还是有些不足,只怕是难以防范建州女真的小动作,那个玄烨的手段不可小觑,稍是应对不足就会被他窥到破绽!
依臣来看,朝廷防范建州女真之际,至少还要拉上辽东镇、宣府镇、以及蓟州镇一同行事,建州女真的商队进入大明疆土之后,重点活动范围应该是北直隶境内,所以北直隶的各地官府也必须要出力协作……”
听到赵俊臣再次提到了玄烨的威胁,德庆皇帝的表情有些不耐,挥手道:“朕知道了,这些事情你在奏疏里讲清楚即可,朕看了你的奏疏之后,自然会与重臣们商议,你如今也是内阁辅臣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你的表态机会。”
“陛下圣明,臣明白了!”
见到德庆皇帝的表现,赵俊臣也知道自己的表现有些急迫了,马上就不再多提,只是在心里面长叹了一声。
如今正是德庆皇帝人生当中最风光得意的日子,这般情况下他自然是很难听进去赵俊臣的良言苦劝。
毕竟,建州女真近年来的表现还算是安分,朝廷大军这段时间在陕甘三边与河套地区的屡次大捷、文武百官们的纷纷歌功颂德、建州女真以及附属势力的主动请降,已经让德庆皇帝有些忘乎所以了,认为自己的文治武功堪称是一代英主,也就不再把建州女真放在眼里了。
事实上,听到赵俊臣这般“夸大”了建州女真的威胁,又屡屡是赞叹爱新觉罗.玄烨的能力手段,德庆皇帝的心里还有些不高兴,只觉得赵俊臣这番描述的言下之意就好似是玄烨要比自己更强一般。
在德庆皇帝心里,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明朝的实力要强于建州女真,德庆皇帝认为自己也要强过爱新觉罗.玄烨,这般情况下建州女真又如何能够威胁到大明江山?自然是认为赵俊臣夸大其辞了。
见到赵俊臣不再多提,德庆皇帝也就隐去了表情间的不快,再次赞扬了赵俊臣的办事得力,然后又赏赐了赵俊臣几件宫中珍品,接着就让赵俊臣离开了。
收下德庆皇帝的“重赏”,赵俊臣的表情间自然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等到赵俊臣退出御书房的时候,原本欢喜无限的表情却是逐渐凝重了起来,然后就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自己的权势还是太小了,虽是入阁辅政了,但终究还是没有最终决策之权……明明是见到了一场隐患就在眼前,却又无可奈何,无法改变太多,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个隐患越来越大……”
暗思之际,赵俊臣的表情又再次恢复如常,但他的眼神隐隐波动着,却是任谁也猜不到他这一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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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宫门之后,赵俊臣乘轿返回赵府。
路上,赵俊臣掀开轿子的窗帘,看着道路两旁正为了年关而忙碌准备着的百姓们,心中竟是有些羡慕。
这种羡慕情绪充满了虚伪,但它确实存在。
近几年来,民间粮价高涨,百姓们的生活也是日渐艰难,但百姓们并没有更多选择,所以他们也就很知足,只要是每天都可以吃饱饭、手里留下一点余财,就觉得自己很幸福了。
当然,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渺小、很微不足道的目标,绝大多数百姓依然是无法实现,但他们也确实不会奢求更多。
赵俊臣却不一样,当他的选择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他不仅没有感到满足,反而是愈发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拘束感与压抑感!
所以,赵俊臣的野望也就越来越大了。
当赵俊臣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他想要成为户部尚书;当赵俊臣成了户部尚书的时候,他想要与朝中几位权臣分庭抗礼;当赵俊臣的权势足以与几位阁老相抗衡的时候,他又想着入阁辅政、影响庙堂局势的走向……
时至今日,赵俊臣已经入阁辅政了,他的权势影响也渐渐可以与周尚景相并肩了……然后,赵俊臣不出意外的发现,他还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也许,从一开始的时候,当赵俊臣选择了主动卷入了朝廷党争、耗尽心机的经营自己的明暗势力,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只为了“自保”二字而已。
“逐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又嫌房屋低;盖下高楼并大厦,床前却少美貌妻;娇妻美妾都娶下,又虑门前无马骑;将钱买下高头马,马前马后少跟随;家仆招下数十个,有钱没势被人欺;一铨铨到知县位,又说官小势位卑;一攀攀到阁老位,每日思想到登基;一日南面坐天下,又想神仙来下棋;洞宾与他把棋下,又问哪是上天梯;上天梯子未做下,阎王发牌鬼来催;若非此人大限到,上到天梯还嫌低……”
这一首《十不足》,乃是前朝的朱载堉所著,赵俊臣曾在偶然间读过一次。
或许是因为这首诗朗朗上口的缘故,赵俊臣当场就记在了心里,至今也未忘却。
这个时候,赵俊臣不由是轻声诵念着这首《十不足》,反复好几次。
到了最后,更是自己胡编了一个小曲,拍着大腿、闭着眼睛,轻唱了起来。
当轿子抵达了赵府之后,赵俊臣的表现已经再一次的恢复如常。
返回赵府之后,赵俊臣原本是想要先去后宅见一见自己的几位妻妾、向她们报一声平安。
然而,赵俊臣刚刚迈步走入赵府,就听到府里管事禀报,称是几位徽商领袖——林云璞、白明宇、戴逢福等人,不久前已经抵达了赵府,如今正在府中客堂等候着赵俊臣的接见。
听到禀报之后,赵俊臣无奈摇头,道:“这些徽商,当真是消息灵通,我不过是刚刚返京一个时辰,他们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赶到府里等我了,也不让我稍歇片刻……”
口中抱怨之际,赵俊臣也改变了脚步方向,向着赵府的客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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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有些抱怨徽商们的求见急切,但赵俊臣迈步进入赵府客堂之际,却已是换成了一张笑脸,率先说道:“各位见谅!本阁返京之后,先是去了宫中一趟,向陛下禀报建州女真请降的事情,耽搁了不少时间,却是让各位大老板久候了!”
见到赵俊臣现身,林云璞、白明宇、戴逢福三人连忙是起身行礼。
他们上次见到赵俊臣还是半年多之前、组建“联合船行”的时候,那时候赵俊臣还是一个声名狼藉的户部尚书,但如今赵俊臣却已然是战功赫赫、名扬天下的内阁辅臣了,地位可谓是不可同日而语,所以这几位徽商见到赵俊臣之后,态度也是愈发谦卑起来。
林云璞连忙说道:“赵阁臣权高位重,乃是国之柱石,自然是日理万机,我等几人就算是等候再久也是心甘情愿,只要是赵阁臣不要嫌我等打扰就好!”
白明宇则是讨好道:“我们这次拜访赵阁臣,主要是为了道喜而来!听说了赵阁臣在陕甘三边的赫赫战功,又进入内阁辅佐政务、被陛下册封为不世新成伯之后,我等徽商就皆是欢喜不尽,连忙是快马加鞭的赶来了京城,想要亲自向赵阁臣贺喜!”
随后,戴逢福则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礼单,双手捧着交给了赵俊臣,笑道:“这是我等徽商的一点心意,还请赵阁臣收下。”
赵俊臣让三人免礼之后,就收下了礼单,随手放在一旁,似乎是并不在意这份礼单的轻重,但他对待这三人的热情,却是悄然间变得真实了许多。
接下来,赵俊臣与三位徽商领袖先是漫无边际的聊了一些闲话,赵俊臣向他们讲诉了一些陕甘三边的事情,让这三人皆是抚掌赞叹、趁机讨好,这三人也向赵俊臣禀报了“联合船行”这半年以来的情况,同样是成果喜人、收益丰厚,让赵俊臣不由是连连点头称赞。
随后,林云璞则是不经意间提到了赵俊臣即将要在北方各省推广商税整改的事情,似乎是也想要参与其中。
对于林云璞的试探,赵俊臣则是笑容不变的直接拒绝了。
北方是晋商的势力范围,南方是徽商们的势力范围,当初赵俊臣在南方各省推广商税整改的时候,就没有让晋商们参与,如今北方各省也即将要推广商税整改之事,赵俊臣自然也不会让徽商们参与其中。
就像是德庆皇帝总会出手平衡庙堂各派系的势力一样,赵俊臣也在徽商与晋商之间玩弄着相互制衡的权术,并不会让任何一方的势力过于强大,让双方的财力与影响力相互制衡,然后赵俊臣才容易控制他们。
更何况,北方各省的商税整改计划,不仅是赵俊臣为了增强朝廷财政收入的考虑,也同样是抛给晋商们的一个肉骨头,就是为了转移晋商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不再是与建州女真以及蒙古各部进行走私生意。
所以,若是让徽商们也参与到北方各省的商税整改计划,晋商们不仅会心中不满,收益也会降低,说不定就会重启走私通敌的生意,这是赵俊臣绝对不能容忍的。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态度,林云璞等人倒也没有太过失望,这本就是他们早有预料的事情,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赵俊臣的态度,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见到赵俊臣直接拒绝之后,他们就不再多提了。
再然后,这几位徽商却又开始谈了另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才是他们这次拜访赵俊臣的真正目的。
只听白明宇突然叹息一声,道:“我等这次赶来京城拜访赵阁臣之前,曾是听说了一个消息……说是前任内阁首辅沈常茂垮台了,是因为他利用漕运衙门的漕船行了走私之事!
唉,自从‘联合船行’成立之后,朝廷的商税已是极低,沈常茂身为当朝首辅竟然还是为了区区小利、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以走私而牟利,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鄙人生平最是厌恶那些逃税走私的行径,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是心中激愤,也怪不得陛下会罢免了他的官职。”
白明宇在加入“联合船行”之前,曾经是江南地区最大的走私商人,这个时候却是义正言辞、满脸凛然。
另一边,戴逢福则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态度,马上就提出了质疑:“朝廷罢了沈常茂的首辅之位,固然是大快人心,但漕运衙门这一次公器私用、把漕船借给沈常茂走私牟利,难道就没有任何过错吗?依小人来看,漕运衙门的过错比沈常茂还要更大!但偏偏朝廷只是追究了沈常茂的罪责,对于漕运衙门的过错却是一字不提,这就有失公允了!”
林云璞也是肃容点头道:“是啊,漕运衙门的积弊极大,衙门里的所有官员也都是贪心妄为之辈,利用漕船之便利,每年都有大量的走私之事,这一次只是沈常茂走了霉运东窗事发罢了,实际上沈常茂的那点走私数量对于漕运衙门而言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若是朝廷想要彻底打击京杭运河的走私,就绝不能无视了漕运衙门的恶行!”
白明宇偷偷打量着赵俊臣的表情变化,接口说道:“其实吧,随着咱们‘联合船行’的规模越来越大,这漕运衙门的权职就已经显得有些多余了!朝廷每年运往京城中枢的漕粮与漕银固然是关系到了国本,但漕运衙门每年运送漕粮与漕银的时候都会整出一些幺蛾子,可谓是事倍而功半……要我说,朝廷还不如把漕运之事直接交给咱们‘联合船行’,以咱们‘联合船行’的实力,接手了漕运之责以后不仅是成本更低,也不会像是漕运衙门一般公器私用、效率低下,对朝廷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几位徽商一句接一句的讲话,赵俊臣终于是明白了他们这次拜访自己的真正目的。
原来,贪心不足乃是人之本性!
随着“联合船行”的规模越来越大、生意越来越好,徽商们的野心也是越来越强。
到了现在,他们已是看着漕运衙门碍眼了起来,甚至还想要吞并漕运衙门的部分权责!
对于徽商们的这般变化,赵俊臣的心中既是欣慰、也是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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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俊臣所熟知的那个历史时空,后人曾有一种观点,认为“明亡于东林党”。
这种观点显然是过于偏激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东林党在明朝的灭亡过程中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作用。
而东林党实质上就是徽商们的朝堂代言人。
但别看东林党在明末时期的风头一时无二,它并没有抗衡皇权的能力,曾一度被魏忠贤整治得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因为崇祯皇帝登基之后就一直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不止,诸般神仙操作之下才让东林党的势力逐渐坐大。
而赵俊臣如今所在的这个历史时空之中,崇祯皇帝的政治手段却是合格的,所以东林党不仅没有势大,徽商也遭到了惨痛打压,再也不敢利用自身财力操纵朝堂。
直到赵俊臣出现之前,徽商们一直都不敢在庙堂中枢寻找新的代言人,一度是丧失了所有的政治欲望——当然,晋商们也是相同情况。
在赵俊臣看来,朝堂的局势走向固然不能任由一群商人躲在幕后暗中操纵,但若是徽商与晋商的政治欲望被压制得太狠,也同样是过犹不及了。
明朝若是想要重新走向强盛,就必须要集合所有可以利用力量,正所谓“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商人的力量也是不可或缺。
现如今,眼看到徽商们再次恢复了政治野心,赵俊臣自然是有些欣慰。
更何况,赵俊臣还是徽商们目前在庙堂中枢的唯一利益代言人,当他们重燃政治野心之后,支持赵俊臣的力度也会再次增强。
不过,徽商们的政治野心若是不受控制、膨胀太快,那就是一件需要警惕的事情了。
就比如现在,徽商们想要吞并漕运衙门的部分权责,这明显就是他们的政治野心逐渐失控的迹象,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情的困难程度与后果!
沈常茂的漕船走私案爆发之后,德庆皇帝只是罢免了沈常茂的官职,却完全没有追究漕运衙门的责任,这不仅是因为漕运衙门的后台是周尚景、有周尚景帮忙摘脱干系的缘故,也是因为漕运衙门的位置太过于敏感,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是德庆皇帝也不敢轻易让漕运衙门陷入动荡之中。
漕运衙门的敏感之处,主要是缘于两部分,首先就像是白明宇所说一般,漕运衙门所负责的漕粮与漕银之事关系到了国本,绝不可轻动;其次则是因为漕运衙门还控制着十五万余名漕工,乃是漕工们的衣食所系,一旦是漕运衙门乱了套,十余万漕工也就会跟着陷入混乱,到时候的局势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周尚景在庙堂中枢的势力范围,主要是集中于三个部分——分别是吏部、翰林院、以及漕运衙门!
其中,吏部衙门乃是“周党”的核心之处,翰林院则是为“周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后备人才,漕运衙门更是“周党”的财源之所在,三者缺一不可,共同构成了“周党”的强大根本。
德庆皇帝与周尚景这些年来明争暗斗从未间断,也曾经屡次对吏部衙门与翰林院动手,但他从来都没有动过漕运衙门,就是因为德庆皇帝心中明白漕运衙门的棘手之处。
任谁都知道漕运衙门的积弊甚重,但就连德庆皇帝也不敢轻易触动,徽商们这个时候却是想要吞并漕运衙门的部分权职,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因贪失智!
即使是不谈漕运衙门的诸般敏感之处,它背后还站着一个周尚景呢!
若是动了漕运衙门,就等于是动了“周党”的财源,也就必然要面临周尚景的全力报复,即使是赵俊臣也未必可以承担这般后果,必须要三思而后行!
赵俊臣也有野心,但实现野心的时候却要量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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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子迈太大会扯到蛋。”
听到几位徽商领袖的暗示之后,赵俊臣当场就想要用这句话来敲打他们。
不过,赵俊臣已是地位尊贵的内阁辅臣了,自然是不能随意说出这种粗鄙之言,也要给徽商们留些颜面,不能太过于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所以,赵俊臣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就缓缓道:“周尚景的岁数……应该也坚持不了几年了,很快就会告老还乡!依本阁的看法,‘联合船行’目前还有进一步扩张实力的余地,眼下还是以积蓄力量为主吧。”
赵俊臣的暗示很明显,他并非不认同徽商们的野心,但这一切都要等到周尚景离开庙堂之后再提。
简而言之,相较于别的因素,赵俊臣还是更为忌惮周尚景的反应。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林云璞、白明宇、戴逢福三人皆是有些失望。
但他们这一次赶来京城求见赵俊臣,除了想要争取赵俊臣的支持实现野心之外,其实也有“争宠”之意,眼见到赵俊臣与晋商们的关系愈发密切,徽商们不免是担心赵俊臣今后的立场会偏向于晋商,所以就赶来京城与赵俊臣巩固关系。
所以,林云璞等人心中失望之余,却也不敢逼迫赵俊臣,更何况赵俊臣的表态终究是留了一些余地,并没有断绝他们的念想,所以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林云璞很快就垂首道:“还是赵阁臣思虑周全,是我等太急于求成了。”
说话之际,林云璞的态度有些沮丧,戴逢福与白明宇二人也是有些沉默。
想到自己连续拒绝了徽商们两个请求,不免是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也需要设法弥补一二,所以赵俊臣稍稍考虑了一下之后,又开口道:“不过,若是你们在扩充‘联合船行’之余仍然是留有余力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情想要交给你们去办,若是办好了收益也是不低。”
林云璞的眼睛一亮,他很清楚赵俊臣的经商手段,若是赵俊臣说是收益不低的生意,那必然就是让人眼红的大生意,连忙是问道:“哦?却不知是何事?还请赵阁臣赐教,我等一定会尽力去办。”
赵俊臣先是向他们解释了朝廷与建州女真所达成的协议,然后又说道:“徽商们所在的江南之地,乃是我朝疆土之中最为繁华的地方,也是文化荟萃之所在,所有人去了那里都是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所以嘛……我想要把朝廷与建州女真互市之后的部分生意交给你们。”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几位徽商领袖皆是表情欢喜,认为这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生意。
白明宇连忙是保证道:“还请赵阁臣放心,我等一定会办好此事!朝廷与建州女真开通互市之后,不论是粮食、牲畜、还是布匹,只要是建州女真可以拿出足够的好处,我们徽商都可以满足他们。”
林云璞与戴逢福也是连连点头,对于这件事情很有信心。
然而,这三人显然是没有理解赵俊臣的深意。
于是,赵俊臣只好是轻轻摇头,再次解释道:“粮食、牲畜、布匹之类,倒是不需要太在意……我主要是想让你们收集一些江南所特有的奢靡玩乐之物,等到我朝的商队可以进入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之后,就顺便把这些东西传播给建州女真,让他们感受一下中原文化的魅力所在。
若是可以的话,我还会在建州女真势力范围的不远处,专门圈一块地,经营赌坊、青楼、酒馆、戏院之类的生意,重点接待建州女真的客人,让建州女真的军民皆是沉溺其中不可自拔,既是可以趁机收买一部分重要人物,也可以更为迅速的收割建州女真的民间财力,这种事情正是你们所擅长的,也容易寻到许多相关人才,就正好可以交给你们去办。”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几位徽商领袖倒是有些明白了——利用江南之奢华、堕化朝廷之官员,确实是他们的擅长手段之一,而赵俊臣如今竟是想要利用他们的这般手段堕化建州女真的全体军民……这般计划可谓是极为惊人了。
当然,利用酒色财气的手段,也确实是可以更为迅速的收割民间的积蓄,前期投入固然是很多,但资金回流速度也快,就是建州女真那边若是有了政策变动,会有前期投入尽数亏本的风险。
所以,他们并没有马上答应赵俊臣,而是相互间轻声商议着这笔生意的利弊。
事实上,以玄烨的高明眼光,赵俊臣认为他必然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反渗透计划,但也只会防着赵俊臣收买建州女真的文武官员、在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内安插内应,对于赵俊臣想要趁机堕化建州女真的民族性格、消磨建州女真的武勇风气与侵略性的计划,玄烨就未必可以看明白了……而这个计划,才是赵俊臣真正的釜底抽薪。
当然,若是玄烨当真是拥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及时警觉了赵俊臣的真正计划、并且是严禁建州女真的军民接触赵俊臣给他们布下的堕落陷阱,赵俊臣的这项计划确实也有可能会亏本不少,所以赵俊臣也明白几位徽商领袖的顾虑,并没有马上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回应。
最终,几位徽商终于是商议完毕,白明宇率先表态道:“这项计划虽然是收益不少,风险也是不低,但我等对于赵阁臣一向是信任备至,既然是赵阁臣的提议,我等自然是要一同行事。”
听到徽商们的回应,赵俊臣的表情很是满意,认为徽商们的加入可以让自己的计划进度加快不少。
不过,赵俊臣犹不知足,认为自己的计划还有可以补充的地方。
答谢了几位徽商领袖的支持之后,赵俊臣又再次开口问道:“这些年来,江南各地已经很少耕种粮食了,反倒是种植价值更高的棉花、蔬菜、草药、花卉更多一些……我想要向你们打探一下,你们可知道一种叫做断肠草的花卉?哦,对了,它还有一个别称,叫做罂粟花。”
罂粟花从六朝时期就已经传入了中华势力范围,到了唐朝时期还曾作为贡品从国外流入,但汉人百姓们一直都没有寻到这种植物的某些特殊作用,只是把它当做一味药材与名贵花卉来使用。
而赵俊臣的身边,如今也正好拥有章德承与温采宁两位医道国手,或许可以让他们用罂粟花来制药,设法发掘一下断肠草的某些用处。
几位徽商并不明白赵俊臣为何会询问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皆是面面相觑了片刻。
最终,戴逢福有经营草药与花卉生意,倒是知晓一些情况,答道:“我倒是听说过这种花草的名字,它既是一味药材,也是名贵稀有的佳花名木,红得似火、极为好看,前朝的王世懋在《花疏》中就曾对它大加赞赏,说是‘芍药之后,罂粟花最繁华,加意灌植,妍好千态’;崇祯年间,徐霞客见到罂粟花之后,也是大为惊奇、叹为观止,曾在《徐霞客游记》中写到‘莺粟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但这种花草较为少见,我记得只有云贵与广西等地有种植。”
赵俊臣点头道:“你们回去之后,就让人多收集这种花草以及种子,各种品种都要涉及,至少要足够种植千亩地,收集到之后就尽快送到我这里……我有大用处。”
表态之际,赵俊臣有一种荒缪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加速了历史进程,还是重现了历史。
……
有事,回家很晚,所以今天只有一个小章节,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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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与后世那些恨满清入骨的人不同,赵俊臣本身对于清朝并无太大的偏见,满族也是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成员之一。
尤其是学过了唯物历史观之后,就会明白一个文明的发展很大程度上会受到地理环境的影响,而中华民族的地理环境实际上就是一个“半隔绝”环境,好处是文明发展初期较为安定与繁荣,但坏处是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趋于封闭,这与个人意志并无太大关系。
当然,清朝末期的表现确实是过于不堪,给中华民族带来了极大的耻辱——若说两次鸦片战争的失败是因为文明与历史的原因,那清朝输掉甲午战争就绝对是因为自身的无能与糜烂了,而后者对于中华民族的伤害也要远远大于前者。
要知道,在甲午战争之前,西方文明一直都把清朝视为是远东地区的天然霸主,但输掉了甲午战争之后,不仅是掀起了列强瓜分中国的浪潮,还造就了一个狼子野心的日本——然后就是一段所有中国人都不愿回首的惨痛历史。
但必须要承认的是,清朝的开疆扩土之功,在历朝历代之中也是名列前茅,后世的中华版图之中,新疆、西藏、青海、蒙古、东北三省等等地区,其实都是清朝的功绩证明,清朝的某些政策,比如摊丁入亩、改土归流、废黜贱籍、官绅一体等等,对于中华文明也有客观促进作用。
简而言之,清朝一代可谓是有功有过,你可以说它功大于过,也可以说它过大于功,但并不是毫无价值、就应该扫进历史垃圾堆。
然而,赵俊臣虽然是认可清朝的存在价值,但他依然会不折手段的针对建州女真,只是这种针对并非是因为“否定”,而是因为“屁股”,简而言之就是屁股决定了脑袋——赵俊臣依附于明朝、根植于明朝,建州女真则是明朝的心腹大患,也就威胁到了赵俊臣的利益,所以赵俊臣自然是要不折手段的针对它。
从这方面而言,赵俊臣对待建州女真的态度,与他对待朝堂政敌的态度并没有本质区别,与对方的功过评价无关,与自己的个人印象无关,只关乎于立场与利益。
*
态度客气的送走了几位徽商领袖之后,赵俊臣却是忘记了自己还要前往后宅向三位妻妾报平安的事情,而是坐在原位若有所思。
让徽商们帮自己收集罂粟,赵俊臣的想法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这种想法只是灵光一闪、临时起意,赵俊臣还没有仔细想清楚这件事情的具体操作细节,所以徽商们离开之后,赵俊臣就开始认真思索、完善计划。
当然,相较于具体的实施手段,还有一个考虑因素更为重要,那就是防范与限制的手段。
赵俊臣很清楚罂粟所制之物的危害性,虽然是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东西的可利用之处,但心中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但今后会不会用是一回事,手里有没有、能不能用是另一回事,用了之后有没有防备手段,也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罂粟花只要是找到了正确品种,制成鸦片并不算是多么困难,工艺很简单;把鸦片推销给建州女真也不是一件难事,把它描述为一个提神止痛的神药就好了。
但这个东西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打开很容易,闭上却很难,推销给建州女真很容易,但想要防止这玩意反向流向明朝疆土却不容易。
若是稍有操作不慎,那就是汉满两族一同堕落沉沦的可怕局面!
所以,赵俊臣若是想要实现这个计划,就必须要有所防范与限制。
“首先,是要限制产量与销量,每年只生产很少一部分,主要推广给建州女真的高层,顺便是提高价格与利润,这样就可以有效限制鸦片流向下层百姓……魏晋时期也流行过五石散,那玩意的效果一听就与鸦片相似,但也没造成太大的社会效应,就是因为价格高、供量少,属于贵族独享的珍品,我也可以采取相似的运作手段……”
“其次,就是种植、提炼、制造、售卖这几道工序,必须要进行彻底的分割;若是选在陕甘之地种植罂粟的话,负责初步提炼的工坊就要建在宣府,章德承的医学院很快就要建成了,制作成品的任务完全可以交给医学院的学徒,贩卖之事则是交给‘聚宝商行’来办,各项程序的相关人员不能有相互接触……
与此同时,绝不能让负责种植的农夫们明白他们所种之物的真正用途,就说是普通的药材与名贵花卉;也不能让负责提炼的工坊匠人明白他们所制之物的特殊用处,就说是一种特殊香料;负责制造成品的学徒也必须要严格控制,不能让他们了解到原材料的真实来历;负责贩卖的商人就更加要瞒着了,绝不能向他们泄露这件商品的真正出处……”
“最后,就是监督手段了,要让我手里的几条消息渠道分外留心各地的相关情报,一旦是出现了账册记录以外的鸦片流向民间,就必须要追查到底、以雷霆手段扑灭任何隐患与苗头!”
“这样一来,就可以形成最大程度的垄断与操纵,也可以尽可能的保守秘密,避免局势脱离掌控、反祸自身。”
赵俊臣的手段与见识已是愈发高明,短短片刻之间,心中就已经理清了思路。
然后,赵俊臣又想到了更多。
“其实,这东西除了损害身体之外,还有消磨志气、影响心智的作用,所以……也未必就要彻底限制汉人使用,有些特定人选……比如说七皇子朱和坚,他的身体情况一直都不好,倒是可以寻机会向他推荐一下,德庆皇帝也一向是钦慕仙道、向往长生,似乎也可以让他尝试一下……”
想到这里,赵俊臣却又摇了摇头,认为这种做法无疑是增添了变数,也就勉强压下了心里的蠢蠢欲动。
若是让德庆皇帝与七皇子朱和坚这类人丧失了理智,任谁也不知道他们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
若是真要向德庆皇帝与七皇子朱和坚采取这样的手段,也必须要等到赵俊臣的诸般准备完全充分、只差临门一脚之后。
*
而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际,崔倩雪、方茹、张玉儿三女已经收到了赵俊臣返回赵府的消息,相伴着赶到客堂与赵俊臣相见。
看到三女现身之后,赵俊臣才发现自己只顾着考虑自己的计划,却是忘记了与妻妾们相见报安,心中有些愧疚,接下来也就多陪了三女一段时间,先是表态关心了她们的近况,然后就向她们详细讲诉了自己在宣府镇的诸般经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崔倩雪眼看到时间不早了,就率先离开了客堂、去厨房准备今晚的餐食,似乎是喜欢上了亲手下厨的乐趣。
等到崔倩雪离开之后,赵俊臣与方茹、张玉儿二女也就不再谈论家长里短的杂事,话题很快就转向了那些正事。
“这一次前往宣府镇,倒是收获不少,与建州女真的互市之事,我还是打算交给‘聚宝商行’负责,我已经让赵安他们提前准备了,但具体的一些细节还需要你们盯一下!
渗透宣府镇的计划,目前算是有了关键性进展,咱们接下来的目标则是蓟州镇!蓟州镇总兵张肃却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物,渗透蓟州镇也远要比渗透宣府镇困难得多,咱们一定要谨慎行事,千万不能让张肃察觉到什么,宁可进展慢些,也不能露出破绽,实在不行的话就暂缓行动,容我想办法调走张肃之后再说……
还有,南京六部与太子出京调查藩王的事情,皆是迟迟没有消息,进度要远远落后于我的设想,也要派人调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哦,对了!我这次带着楚嘉怡同行,也是想要趁机化解她对我的心中芥蒂,经过几次谈话之后,表面上看起来倒是有些收获,她似乎已经不再怨恨于我了,但就是不知道她的这般表现是真心还是伪装,你们也要寻机会试探一下,但不要让她察觉出来……”
听到赵俊臣的这些吩咐,张玉儿的表情极为专注,对于这种事情依然是异常感兴趣,颇有些沉溺其中的感觉,时不时还会提出自己的想法,与赵俊臣讨论几句。
反倒是方茹有些漫不经心,只是不住用手抚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肚子,偶尔还会走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泛起充满母性光辉的笑容,显然是她已经把心神尽数投注给了腹中孩子。
对于方茹的神思不属,赵俊臣没有任何责怪,反而是心里提醒自己今后一定要表现出更多的关注与爱护,像是这种权谋算计的事情,往后也尽量不要交给方茹负责了,让她安心养胎就好。
所以,说完了正事之后,赵俊臣就再次转移了话题,再次谈起了方茹腹中的孩子,不仅是表达了关切与爱护,还表示自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系列的名字、等待孩子出生之后就交由方茹挑选,张玉儿也在旁边不断说着好听话。
见到话题转向了自己的腹中孩子,方茹也顿时就恢复了精神与兴奋,笑靥也是愈发鲜活起来,满满的幸福之意。
事实上,方茹这段时间以来就一直是这样,府内的事情大多交给了崔倩雪、府外的事情大多交给了张玉儿,她自己则是愈发慵懒,整日里只顾着安胎养胎,只要是听到有人夸赞她腹中孩子就会喜上眉梢、心满意足,再也不见从前的精明与强势……总而言之,任谁看到方茹的前后变化,心中都会想起“一孕傻三年”的俗语。
赵俊臣也完全不打算干涉方茹的变化,她从前已经付出了足够多,如今只要她觉得幸福就好。
*
返回京城之后的几天时间,赵俊臣依然是忙着不停,每天都要点卯上朝,朝会结束之后就要赶往文渊阁办公。
事实上,随着年关将至,这个时候也正是庙堂中枢最为忙碌的时候,前一年的各项政务总结、下一年的政务计划制定、德庆皇帝寿辰当天的庆祝安排,皆是需要赵俊臣亲自参与。
除此之外,朝廷中枢在下一年的几项重要任务,比如说北方各省的商税整改、农务改革的进一步深化、与建州女真的开通互市之事、河套地区的稳固统治等等,也都需要赵俊臣投入更多的精力。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公务,赵俊臣返回赵府之后也不能闲着,朝廷中枢与地方衙门的那些“赵党”官员、又或是那些有心攀附赵俊臣的朝廷官员,皆是趁着新年将至的机会纷纷携着重礼登门拜访,必须要赵俊臣挤出时间接见。
尤其是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那些旧部——像是陕西巡抚章晟德、固原总兵方振山、老将何漳等人——这个时候都已经陆续抵达京城中枢,等待着德庆皇帝的封赏,这段时间也纷纷是寻到赵府与赵俊臣叙旧,赵俊臣与他们都算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是不能闭门谢客,还需要摆下宴席隆重接待。
与此同时,为了给他们争取利益与好处,赵俊臣这些天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根据德庆皇帝的计划,他将会在大年初一、也就是他的寿辰当天,宣布这些陕甘功臣的具体封赏,但这些事情关系重大,并不能只是由德庆皇帝一言而决,事前必须要征得内阁众人的支持,所以德庆皇帝这几天时间也是多次传唤几位阁老商议此事。
每当是这个时候,赵俊臣也是毫无避嫌之意,一定会竭尽全力为自己的旧部们争取好处——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赫赫战功全是仗着章晟德、何漳、方振山等人的鼎力支持,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所以赵俊臣也不担心自己的这般做法会引来非议、被认为是结党营私,事实上赵俊臣这个时候若是一味避嫌的话,反而会遭到朝野各方的批评。
赵俊臣为旧部们争取利益的时候,可谓是态度寸步不让,甚至还多次直接顶撞了德庆皇帝,让德庆皇帝颇为头疼。
按照德庆皇帝的想法,这些陕甘三边的功臣大都是赵俊臣的心腹,这个时候自然是应该明升暗降、设法架空、绝不能让他们拥有实权,但每当是德庆皇帝表明了类似想法,都会遇到赵俊臣的激烈反弹。
这种时候,德庆皇帝也没有太多办法,毕竟他的这般想法也确实是站不住道理,若是太过于亏欠有功之臣的话,德庆皇帝也无法向朝野交代,只好是稍退一步,用高官厚禄架空一部分陕甘功臣之余,另一部分陕甘功臣也获得了实权,但必须要远离京城中枢。
这件事情上,赵俊臣与德庆皇帝的立场完全不同,另外几位阁老也是各有想法,所以这场争论足足是持续了三四天时间,直到除夕前一天,各方才终于是勉强达成了妥协、商议出了最终的结果。
等到这一切皆是忙碌完毕之后,赵俊臣回过神来,却发现时间已是除夕当天了!
……
最近,鉴于最近书评区对于满清的评价风向,虫子借着这一章说一下自己的历史观,并不是多么新奇的观点,也只是一家之谈,但希望能让大家有所借鉴。
……
……
……
对于赵府的那些婢女与仆从而言,赵府的环境与气氛是有些压抑的。
比如说,赵俊臣与方茹等人一直都在暗中排查各派系安插在赵府之中的奸细与眼线,甚至还会鼓励赵府的仆从婢女们相互监视、相互举报,秘密监视可谓是无所不在;
又比如说,赵俊臣一向是厌恶吵闹、喜欢清静,所以赵府的仆从婢女们做事之际也总是轻手轻脚,交谈之际也是尽量轻声,很是小心翼翼。
但除夕之夜则是不同,赵俊臣很是明白张弛之道,他这一晚不仅是给赵府所有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也不再限制赵府众人的某些出格行径,任由他们到处嘻闹、大声欢笑,燃放各类烟花炮竹,还请来了戏班子与说书人,赵府内一时间可谓是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近一年以来,赵俊臣奔走于明朝各地,又沉溺于阴谋算计、争权夺势之中,极少有闲暇机会陪伴家人,可谓是亏欠良多,所以他这天晚上也是刻意抽出了时间留在赵府正堂、与自己的一妻二妾共同守着岁火。
眼见到赵俊臣的这般态度,崔倩雪、方茹、与张玉儿三女当然是心中高兴,四人坐在大堂之中一边是观赏着赵府的热闹与天空的烟花,一边是聊着家常与闲话,大多数话题依然是围绕着方茹腹中的孩子。
在此期间,赵俊臣还拿出了一张纸,里面罗列着好几十个名字,有男有女,都是赵俊臣为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所准备的名字。
于是,赵俊臣与三女就开始兴致勃勃的研究方茹腹中孩子的未来名字。
“我觉得‘靖琪’这两个字很好,靖是平安之意、琪是美玉之意,不仅好听、寓意也好!”
表态推荐之际,崔倩雪的眼角余光瞄了名单之中的“峻熙”二字一眼之后又迅速移开了。
很显然,崔倩雪本身更喜欢“峻熙”这个名字,“峻”是高大威猛之意,“熙”是前途光明之意,崔倩雪认为赵俊臣的孩子今后也必然会是人杰,这个名字最是合适不过,但她并不会推荐给方茹,而是想要把这个名字留给自己今后的孩子。
崔倩雪是赵府正室,她与赵俊臣的孩子按理说就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继承赵俊臣的一切,但方茹在赵府的地位却是非同小可,本身跟随赵俊臣时间更长、更得赵俊臣的信任,腹中孩子也很有可能是赵家长子,今后说不定就要与崔倩雪的孩子相争,崔倩雪哪怕再是如何的心思单纯,这个时候也不免会出现一些小心思,所以就推荐了“靖琪”这个名字,既是希望方茹的孩子可以平安成长,也希望这个孩子今后不要出现太大的野心。
只可惜,崔倩雪确实是不善于勾心斗角,她的这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赵俊臣、方茹、与张玉儿三人,一眼就被看穿了。
私心为自己的孩子谋划未来,这并不是什么罪过,反而是人之本性,所以赵俊臣并没有心生怪罪,只是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张玉儿的眸子微微波动之后,却是浅笑道:“依我看,‘胤旭’与‘明哲’这两个名字都很好。”
说话间,张玉儿暗暗打量着赵俊臣的神色变化。
“胤”是后代之意,“旭”是朝阳之意,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就是说赵家后人一代更比一代强;至于“明哲”这个名字就很容易理解了,代表聪慧之意,又会让人联想到“明哲保身”这四个字。
张玉儿虽然是赵俊臣的枕边人,也知道赵俊臣暗中布置着许多惊人计划,但她一直都不清楚赵俊臣的最终志向究竟是什么,有时候她也会或明或暗的试探一番,但赵俊臣一直都是避而不谈。
这个时候,张玉儿把这两个名字拿出来,显然是想要试探赵俊臣的真实想法了。
赵俊臣如今已是快要位极人臣了,若是他的后人还要一代更比一代强的话,那岂不是就要当皇帝了?若是赵俊臣喜欢这个名字,就表示赵俊臣的野心要远远大于想象,甚至还有取朱家而代之的想法!反之,若是赵俊臣更喜欢“明哲”二字的话,就表示赵俊臣如今的一切做法都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赵俊臣自然也看穿了张玉儿的小心思,这一次则是皱起了眉头,命人取来笔墨,然后亲手划掉了名单上的“胤旭”二字,缓缓说道:“我准备这些名字的时候,一心只想着寓意美好,却是忘记了一些忌讳……赵胤旭这个名字固然是听着不错,但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与猜忌,就不要放在名单之中了。”
赵俊臣并没有说自己不喜欢这个名字,只是担心这个名字会引来猜忌,所以张玉儿依然是无法猜透他的真实心思,不由是面现失望。
赵俊臣却没有理会张玉儿的反应,只是笑着向方茹问道:“茹儿,你才是孩子的母亲,倩雪与玉儿只是提供建议罢了,最终还是要你来拿主意……你喜欢哪个名字?”
方茹的身份是侧室,却又拥有着正室心态,这个时候也没有理会崔倩雪与张玉儿的小心思,只是详细看着名单、认真思索着。
良久之后,方茹抚着自己愈发隆起的腹部,抬头向赵俊臣笑道:“老爷所想的这些名字都很好听,但我最喜欢‘霖泽’与‘钰轩’这两个名字,但一时间又无法决定哪一个更好。”
“霖”是甘露之意、“泽”是恩惠之意,合在一起就是人生处处都是恩泽之意;“钰”是珍宝之意,“轩”是高扬之意,两个字合在一起可谓是贵气十足。
方茹所挑选的这两个名字,倒是处处都考虑到了,既是蕴含着美好期盼,也不会让各方面抓住话柄,还不会让崔倩雪与张玉儿产生太多的想法。
赵俊臣也很喜欢这两个名字,笑道:“你若是喜欢,就暂且先定下这两个,距你临盆大约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慢慢考虑就好。”
说完,赵俊臣又看了一眼这份名单的后半部分,稍稍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赵俊臣所提供的这份名单,前半部分都是男性的名字,后半部分则都是女孩的名字,但方茹、崔倩雪、张玉儿三人挑选名字的时候,却是只盯着前半部分,完全忽视了后半部分。
对于这般情况,赵俊臣心中有些无奈,但也理解三女的想法,这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方茹自然是希望自己可以产下一个儿子,崔倩雪与张玉儿二女也不敢表现出方茹会诞下一名女婴的意思,生怕会引来方茹的不高兴,所以三女就对赵俊臣这份名单的后半部分也就视而不见、刻意避开了。
赵俊臣并无重男轻女的想法,甚至还更为喜欢女儿,但他担心方茹会胡思乱想,也不会刻意表明自己的态度,只是暗暗决定方茹若是诞下一名女婴的话,就由自己亲自取名。
“马上就是羊年了,方茹的孩子必然是属羊,羊要吃草才能茁壮成长,名字里最好是含有草木,我希望自己的孩子今后不仅是身体健康,一生也要快快乐乐、无忧无虑……恩,‘若阳’二字似乎不错,若有草字头,阳是乐观勇敢之意,合在一起就是像太阳一般健康快乐……”
暗思之际,赵俊臣脸上也少见的多了一丝温馨与期待。
见惯了赵俊臣的算计与城府,再看到赵俊臣的如今这般表现,三女皆是把这一幕暗暗记在心里。
*
商议了方茹腹中孩子的未来名字之后,赵俊臣与三女又闲聊了一些别的事情,不知觉间已是深夜。
赵俊臣很少会刻意抽出时间专心陪伴三女,所以崔倩雪、方茹、与张玉儿她们经过了最开始的起名之事以后,也很快就收敛了各自的小心思,以免让赵俊臣感到扫兴,只是相互聊着一些朝野趣闻,赵俊臣还讲了几个三女可以理解的后世笑话,让她们皆是笑得花枝乱颤,气氛可谓是融洽和睦。
只可惜,赵俊臣的身体情况尚还没有彻底好转,虽然是有心与三女一同熬夜守岁,但随着夜色渐浓,却也很快就显出了疲态。
见到赵俊臣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崔倩雪劝道:“老爷你快回房间歇息吧,就不要陪着我们守岁了,明天就是陛下的寿辰,还有祭天大典,只怕是一整天都没有歇息机会,还是趁着今晚养足精神为好。”
然后,方茹与张玉儿二女也表明了相同的态度,皆是担心赵俊臣的身体会承受不住。
赵俊臣分得清轻重,也就没有坚持,就要起身返回房间先行休息。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大力却是快步走进了房间之中,低声禀报道:“阁老,宫中那边刚刚传来了消息。”
赵俊臣不由是表情一凝。
如今已是深夜,宫门也早就关闭,这个时候宫内眼线很难是向宫外传递消息,若是这个时候宫中传来了某些消息,就必然是极为紧要之事。
“什么消息?”赵俊臣沉声问道。
赵大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消息很急,是惠嫔赵颖儿派人传来的,说是陛下他今晚兴致很高,多喝了几杯酒,似乎是醉了,然后不知为何就大肆训斥了惠嫔,还、还强行临幸了赵颖儿身边的一个宫女!”
听到赵大力的回答,赵俊臣先是一愣,然后他的嘴角却是渐渐泛起了一丝笑意,刚才的困倦之意也顿时是减少了大半。
“张招娣这枚棋子,总算是发挥作用了……”
喃喃自语之间,赵俊臣的眼神微微波动着。
*
时间退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紫禁城之中,就像是赵俊臣所收到的情报那般,德庆皇帝确实是兴致极高。
毕竟,明天就是他的寿辰了,而且还是他一生之中最为风光的寿辰!
河套地区的收复故土,建州女真携着漠南蒙古与朝鲜的主动请降,各国使节的纷纷来朝,都注定了明天将是一个足以记载史册的大好日子。
德庆皇帝心中不由是充满了兴奋与期盼之意,宫宴之际也就多喝了几杯酒水,不免有些醉意,也有些得意忘形。
等到除夕夜的这场宫宴结束之后,德庆皇帝的目光却是在惠嫔赵颖儿身后的宫女张招娣身上稍稍停留了片刻。
他盯上张招娣已经很久了。
张招娣的性格柔弱低调,但她拥有一个天生的好身材,即使是穿着厚重的冬季宫装也无法掩盖她的凸凹起伏,腰细臀肥、肤色白皙、面容纯净,总会让德庆皇帝心里产生一种糅合了保护欲与征服欲的冲动。
所以,趁着醉意与得意之际,德庆皇帝表示他今晚要在惠嫔赵颖儿的宫殿留宿。
按理说,年关之际、除夕之夜,德庆皇帝应该去皇后那边过夜,再不济也应该去太子朱和堉的生母萧贵妃那里过夜,但皇后早就年老色衰、只懂得吃斋念佛毫无情趣,萧贵妃又因为太子朱和堉即将要被废黜之事正与德庆皇帝闹别扭,德庆皇帝自然是心中抗拒,这个时候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德庆皇帝是至尊天子,当他趁着酒劲一意孤行的时候,虽是违背了规矩,但也没人敢触碰霉头表态反对。
另一边,惠嫔赵颖儿则是得意非常,德庆皇帝在除夕晚上没有选择地位最尊贵的皇后,也没有选择后宫势力最强的萧贵妃,甚至没有选择最受宠爱的淑妃张佳敏,反而是选择了与自己过夜,这对于宫中妃嫔而言简直就是至高无上的荣光!
然而,当赵颖儿得意洋洋的把德庆皇帝迎到自己的宫中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却是让她脸色大黑。
因为,德庆皇帝自从进了她的宫中之后,态度就一直是极为敷衍,眼睛却一直是紧紧盯着她身后的张招娣,一向城府极深的德庆皇帝趁着醉意甚至表现出了一些急色,时不时就会寻机会动一下张招娣的小腰小手,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赵颖儿原本就心眼小、妒意足,原本还以为今晚是她人生之中最为风光的时候,这般落差之下又岂能控制情绪?
于是,赵颖儿当场就要赶走张招娣,态度颇为粗鲁,期间还狠狠拧了张招娣一下。
见到这般情况,已经忍耐赵颖儿很久的德庆皇帝顿时就爆发了!
“朕是皇帝!这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在朕的面前,赵俊臣也只配跪着说话,你只不过与赵俊臣有点血缘,也配干涉朕要宠幸谁?朕忍你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你给朕滚出去!朕今晚不愿再见到你!张招娣留下!”
帝王之怒,顿时就要赵颖儿吓得魂飞魄散,也彻底浇灭了她的妒忌,连忙是慌乱的躲出了房间。
被赶走的人成了赵颖儿,留下伺候德庆皇帝的人则变成了张招娣。
赵颖儿被赶出房间之后,也不敢走远,就留在了房间门口,顶着除夕夜的寒风、期望自己可以等到德庆皇帝的回心转意。
但德庆皇帝完全没有在乎她的情况,反倒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在她的寝宫中折腾出了好大一阵动静,让赵颖儿站在门外顶着夜晚寒风听了整整一刻钟的活春宫。
赵颖儿又惊又怕又恨,直到房间中的活春宫动静结束、听说德庆皇帝已经睡了之后,才想起了自己还是赵俊臣的堂妹,这个时候应该向赵俊臣求援、让赵俊臣为自己做主。
于是,也就有了赵俊臣深夜收到了宫中消息的一幕。
只是,赵颖儿却不知道,赵俊臣收到消息之后,不仅是没有为她担心、想办法维护她的圣宠,反倒是期待着张招娣今后可以更进一步。
至于赵颖儿本人,在赵俊臣的眼里已经没有更多利用价值了。与德庆皇帝一样,赵俊臣的心思,同样是转移到了张招娣的身上。
……
抱歉,删掉了前两章的敏感内容之后,虫子这些天钻进了牛角尖,绕不出来了。
这本书的伏笔很多,一直是环环相扣,某些情节的删减,就必然会影响到整本书的大纲走向。
前两章所删掉的敏感情节,其实早就安排了伏笔——大家还记得七皇子朱和坚曾是下令东厂收买了温采宁身边的学徒吗?是的,从一开始,虫子就想让赵俊臣栽一个大跟头,迫使他行险一搏,这本书的情节也会在惊险刺激之中不断加速、直到完本。
经过大家的劝告,虫子认识到有些情节确实不应该出现,就删掉了这些敏感内容——但这也就意味着《摄政》的后续情节必须要全盘推到、重新构建。
这些天以来,虫子设想了许多新情节,但有些情节在逻辑上不够通顺,有些情节相较于最初构思欠缺了一些精彩,让虫子迟疑不定。
一直到今天,虫子才终于是构思好了能让自己满意的后续情节。
所以,恢复更新!这是第一更,今天晚上还有一更!
……
……
……
这天晚上,德庆皇帝在赵颖儿寝宫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收到消息之后,宫中众人的反应各有不同,有些人忧心忡忡、有些人幸灾乐祸、还有些人则是心中羡慕着张招娣的“幸运”。
不过,宫中太监们并无太多想法,他们依附皇权而生,德庆皇帝的举动再是如何出格,他们也都是视而不见、极力配合,只要德庆皇帝开心就好。
实际上,就在德庆皇帝在赵颖儿寝宫胡搞乱搞之际,宫中的一众大太监也正是相聚一堂、摆宴庆贺除夕。
宫中太监们也是人,除夕之夜伺候着皇帝与妃嫔们结束了宫宴之后,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除夕夜宴。
内廷十二监衙门,平日里也是冲突不断、争权夺势,其中又要以司礼监与御马监的矛盾最为显著,这两个衙门分掌文武之事,可谓是权高位重,前些年一直是司礼监压制着御马监,但近段时间因为司礼监办事不利的缘故逐渐失了圣眷,御马监又在陕甘三边与河套地区收获了一些功绩,双方的势力影响倒是逐渐出现了平衡。
但每年的除夕之夜,这些内廷衙门的大太监们都会暂时放下矛盾,相聚在一起喝酒吃宴,哪怕是心里再是如何不爽对方,在这场酒宴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这是因为,每年主持这场除夕酒宴之人,乃是内书堂总管刘清!
明朝太监自从拥有了参政之权以后,宫内就设下了内书堂,专门用以教导太监们读书识字,而刘清掌管内书堂已是长达二十余年,内廷之中那些举足轻重的大太监,说起来都是出身于内书堂,也都是刘清的学生。
所以,刘清在内廷的威望之高、资历之深、人脉之广,自然是无人可比,任谁都要卖给刘清几分面子,。
每年的除夕之夜,刘清都会摆下几桌酒宴,用以招待宫中的大太监们,这般做法既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影响力,也是为了化解内廷矛盾、团结十二监衙门,众位大太监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造次,总会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与团结。
而今年的除夕宴,较之往年却又有一些不同,因为德庆皇帝的数次整顿与清洗,有好几位大太监都受了牵连,最终也皆是惨死于杖毙,所以今年的除夕宴就少了许多熟悉面孔,但也多了好些个新面孔。
这些新人能被刘清召来参加这场除夕宴,就代表着他们已经迈入了内廷上层,这个时候自然是充满了得意与兴奋之意。
而在诸多新面孔之中,又要以两个人最为耀眼,分别是刚刚返回京城的陕甘督军李如安、以及新任的东厂秉笔太监孙贺。
在内廷众多太监之中,如今就要以他们二人风头最盛,也最得德庆皇帝的信任,尤其是他们二人的年轻都不大,可谓是内廷十二监的新生代领军人物。
刘清也很看好他们二人,认为李如安与孙贺乃是内廷十二监的未来希望,就刻意把他们招到与自己同席而坐、亲切交谈。
坐在刘清身边的几位大太监,分别是司礼监掌印吴信泉、御马监提督徐盛、东厂厂督孔镇、西厂厂督吴忻彦、德庆皇帝身边的长随太监张德、内承运库总管太监孙忠等人,皆是内廷之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李如安与孙贺如今能与他们同席而坐,就代表着他们二人已经迈入了内廷上层的核心圈子。
酒宴开场之后,众位大太监的话题也是围绕着这两位新人展开的。
孙贺同样是刘清的学生,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较为熟悉,所以刘清与孙贺稍稍聊了几句之后,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向了李如安。
说起来,在众位大太监之中,也唯有李如安不是出身于内书堂,所以刘清心中对于李如安也就有些排斥,并不希望这种“外人”占据内廷高位,但李如安的崛起速度太快了,加入内廷还不到一年时间就成为了御马监提督徐盛的心腹,随后又在陕甘三边与河套地区跟随朝廷大军立下了卓著功绩,已是再无可能压制,只能是尽可能的拉拢。
所以,与李如安交谈之际,刘清也就刻意的展现了一些亲近之意。
“如安你入宫之后的所作所为,咱家已经听徐盛详细讲过了,你这段时间在边疆战场的表现,咱家也是尽数看在眼里,堪称是内廷之表率,咱家甚为欣赏!
近年以来,内廷数次的办事不力,也就逐渐失去了圣眷,遭到陛下多次的整顿与清洗,咱家的往日门生也是损失惨重,幸好还有如安你这样的英才有所建树,总算是让内廷挽回了些许颜面……唉,也是咱家教授无方,昔日的门人学生大都是流于庸碌,还要让如安你这样并非内书堂出身的人出面为内廷争光,每当是想起这般情况,咱家就觉得愧对于陛下啊……”
说话之际,刘清的一张老脸上满是失落之态。
李如安的心思玲珑剔透,听到刘清的这般表态,又哪里还不明白刘清的暗示?
于是,李如安连忙是表态道:“众所周知,内廷之中的所有宦官,唯有经过内书堂的传授才可以独当一面、委以重任,晚辈又岂能例外?虽说晚辈并没有真正在内书堂学习过,但晚辈一直都跟在徐督身边,能有今日成就也全是因为自己曾是深受徐督的言传身教,而徐督则是刘总管的学生,这样说起来,晚辈就是刘总管您的徒孙啊,也能算是内书堂的出身,所以刘总管您大可不必见外!”
听到李如安的这般表态,徐盛也是面现得意,只觉得李如安得势之后也依然是忠于自己、忠于御马监,也就跟着表态道:“是啊,刘总管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要多想!李如安绝不是外人,我就是按照您当年教导我的手段来教导他的!所以,他就是您老人家的徒子徒孙,若是您老人家还觉得不够,李如安他如今已经返回了京城,也会一直留在宫中,就让他今后多往内书堂走动几次、补几堂课也就是了,您到时候也帮我再好生教导他一下。”
刘清面色稍缓,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认了如安当学生吧,从今往后,如安你也就是自己人了,咱们内廷中人都是可怜之辈,不仅是从前出身疾苦,如今也是朝不保夕,最是需要团结一致才行。”
就这样,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李如安已是寻到了“师门”、成为了内廷的正统出身,他的诸般功绩也就有了刘清的一份功劳。
接下来,刘清又刻意关心了李如安的家世出身,态度间的亲近之意也多了几分真诚,只是言语之间不乏试探之意。
而李如安对于这般情况也是早有准备,回应之际也是滴水不漏,表现出了一种有野心但无根基的寻常太监形象。
随后,刘清很快就谈到了正题,开口问道:“你返回京城之后,可是已经拜见过陛下了?”
李如安连忙点头道:“晚辈返回京城之后,就第一时间向陛下复命了,也向陛下他详细讲诉了陕甘三边与河套地区这段时间的战事经过,陛下他很是满意,还赏赐了我一笔金银。”
刘清又问道:“你卸任了陕甘督军之后,陛下他对你可有什么新安排?”
李如安又答道:“陛下并没有详细安排,只是让我年后前往御书房办事。”
刘清点了点头,一张老脸上满是谆谆教诲之意,好似是全心全意为李如安谋划着未来前途,缓缓说道:“前段时间,御书房泄露了陛下的消息,所有相关太监都被陛下杖毙了,御书房掌事太监的位置也一直空悬着,依咱家看来,这个位置就是陛下他刻意为你留着的!
现如今,陛下他命你前往御书房做事,倒也印证了咱家的猜测,等你在御书房学习一段时间,被陛下亲自考察过之后,这御书房掌事太监的位置很快就会落入你的手里……
御书房不比其它地方,许多朝廷大事都要在那里决定,陛下的许多机密也都会在那里出现,所以御书房掌事太监不仅要文墨本领出众、也要懂得察言观色,最重要的是嘴巴要紧,还要看管好下面人,绝不能再有消息泄露之事!有些消息无关紧要,泄露给外朝臣子赚些人情与好处也就罢了,但另有一些消息,是绝不能向外人泄露一丝一毫的……
这里面的尺寸拿捏,你今后要多多向张德讨教一下,他追随陛下多年,一直都被陛下所信任,同时又能与外朝权臣们相交好,这里面的功夫与火候,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李如安连忙是表示受教,然后又向张德表示了今后请教之意,张德也是含笑答应了。
不过,李如安表态之际,心中却又暗暗有些猜测与警惕,只觉得刘清的这番教导似乎另有深意。
根据刘清的说法,御书房里的那些敏感机密的消息,并不是绝对不能有任何泄露,而只是不能泄漏给“外人”,但究竟哪些人是属于“外人”?又有哪些人是属于“自己人”?
就在李如安暗暗思索之际,刘清则是马上就揭露了答案。
“明天就是陛下的寿辰了,还有万国来朝、祭天大典,当真是热闹非凡……等到这一切结束之后,咱家会寻机会让你与七皇子殿下见上一面,你应该也听说了一些消息,陛下他已经厌恶了现任的储君太子、有意让七皇子殿下成为新的储君,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对于咱们内廷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七皇子殿下与现任那位太子不同,对待咱们这些无根之人一向亲善,也愿意重用咱们……所以,你若是能与七皇子殿下提前交好,今后就只有好处、绝无坏处,你可一定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听到刘清的这般言论,李如安却是突然间想起了赵俊臣给自己的传信。
李如安返回京城之后,自然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去见赵俊臣,两人只能通过一些无法辨认字迹与来源的纸条暗中联络。
李如安向赵俊臣通报了自己的情况之后,赵俊臣给李如安的回信却只有五个字——“小心七皇子”。
收到赵俊臣的回信之后,李如安不由是有些奇怪,因为七皇子朱和坚的风评极佳,并非是一个心狠手辣、城府深沉之辈,赵俊臣为何要让自己警惕于他?
这个时候,见到刘清亲自出面为自己与七皇子朱和坚之间牵线搭桥,李如安终于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然后,李如安暗暗观察着周围众位大太监的反应,却见到众人之中,那些稍为年轻一些的大太监,譬如说是东厂秉笔孙贺、内承运库总管孙忠、尚膳监掌印王叶等人皆是微笑点头,似乎是很认同刘清的这般说法;而那些年纪稍大一些的大太监,譬如说是司礼监掌印吴信泉、御马监都督徐盛、德庆皇帝的随身太监张德等人,这个时候则皆是鼻观口、口观心,就好似完全没有听到刘清的这一番话,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很显然,这些内廷大太监或是已经暗中投向了七皇子朱和坚,又或是已经默许了七皇子朱和坚对于内廷的渗透与控制。
见到这般情况,再联想到赵俊臣的警告,李如安不由是心中悚然一惊!
七皇子朱和坚对于内廷的渗透已是这般严重,这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必然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这样说来,七皇子朱和坚所表现出来的谦逊温雅、守礼知节也就全都是伪装了!
这么多年以来,朱和坚的伪装竟是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还悄无声息的逐渐控制了内廷,这般城府深沉可谓是可怕至极,也难怪赵俊臣要提醒李如安小心他了。
心中暗暗惊骇之余,李如安却又觉得这也许能够成为自己摆脱赵俊臣控制的一次机会,至少能让他左右逢源、为自己争取好处。
于是,李如安很快就答道:“晚辈是内廷中人,自然是与内廷共进退,一切任凭刘总管您安排就是!”
*
相较于赵府的热闹与温馨、皇宫的荒唐与暗流,远在洛阳城查案的太子朱和堉,这个时候却是冷冷清清、心中也是充满了凄凉之意。
明明是除夕团聚之夜,就算是太监们也是相聚一堂,但朱和堉却是必须要远离京城,只能滞留在洛阳城内,身边也没有几个亲近之人可以陪伴,只能是独自饮酒以排解心中悲苦。
悲苦之余,朱和堉的心里还有些激愤与无奈。
他这次赶到洛阳城,乃是为了调查福王的乱政违纪之事,但一切事情都是极为不顺。
时至今日,任谁都知道他很快就会失去储位,各级官员见到他之后也不免是暗中轻视,只剩下了表面上的恭敬,完全不会全心全意的配合朱和堉做事。
朱和堉离开京城的时候,三司衙门与厂卫的态度就有些怠慢,只是安排了一些不被重视的底层官员跟随朱和堉,这些官员跟着朱和堉离开京城之后也是不情不愿、怨气十足,只认为是朱和堉耽误了他们的新年时光,同样是办事敷衍、毫无效率。
再等到朱和堉抵达了洛阳之后,不谈福王的敌意十足、异常排斥,洛阳官员对于朱和堉的命令也都是阳奉阴违、刻意拖延,一直是拖到除夕之夜,朱和堉的调查依然是毫无进展。
洛阳是一座大城,除夕之夜也是万家灯火、照耀全城,鞭炮声一直不断,偶尔还能听到一些欢声笑语,颇是有些热闹。
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朱和堉反倒是倍感凄凉,只觉得满天下只有自己是孤独一人。
但孤独也有孤独的好处,让朱和堉可以静下心来,认真思索一些他从前一直都没有机会认真思索的事情。
譬如说,吏治!
满朝的官员之中,为何总是贪官多、清官少?为何总是奸臣得意、良臣失势?自己明明是志向高洁,为何不能得道多助?愿意真心为江山社稷付出的官员,为何总是少之又少?为何自己总是寻不到几个同道之辈?
针对这些问题,朱和堉曾经请教过前任太子太师,也曾经询问过赵山才,甚至还刻意问过赵俊臣的想法。
他们的回答各有不同,反倒是让朱和堉愈发不解了。
于是,朱和堉决定自己思索。
……
恩,第二更。
……
……
……
肖温阮的答案是“上行下效”。
按照肖温阮的看法,下层官员的品性作风是由上层官员所决定的,只要是帝王本人英明坚毅、重用贤臣,被贤明帝王所重用的贤臣也就会跟着重用清廉实干的下层官员,最终就可以由上而下的改变朝廷风气。
肖温阮担任了多年的太子太师,朱和堉的性格与观念皆是深受影响,从前也一直都是按照肖温阮的教导而行动的。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处处碰壁、事事不成。
赵山才的答案,则是“用之有方”。
根据赵山才的说法,朝廷里既有贪官也有贤臣,乃是帝王的权衡之术,一味重用贤臣不可取,一味重用贪官也不可行,有些事情还必须要那些不折手段、没有底线的贪官才能办成,一个英明的帝王就应该放大臣子们的长处、压制臣子们的害处,这样才能造就王朝盛世,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肖温阮过世之后,朱和堉就陷入了迷茫期,赵山才的出现就好似让他寻到了指路明灯,他的想法与行为也渐渐受到了赵山才的影响与改变,这种改变略显缓慢,但一直持续着。
而这种改变的最终结果,却是众叛亲离、权势大损。
与赵俊臣达成结盟之后,朱和堉也忍不住向赵俊臣询问了同样的问题。
而赵俊臣的回答,却是与肖温阮、赵山才截然不同。
赵俊臣的答案很悲观,他认为官场上贪官污吏的出现是不可能改变的,这不仅是吏治问题,更还是人性问题,无关于制度与国情,古今中外皆是如此!
但赵俊臣又表示,明朝在思想教化、选拔渠道、官纪监督等方面都做得很差,吏治之弊虽然是不可能彻底根除,但还是有机会改善的。
就以教化来说,明朝的读书人只读四书五经,史书工笔也只是记载着历朝历代的帝王功过,这种教育模式下的读书人有没有学到忠孝廉耻不知道,但肯定没有学到爱护百姓,当他们担任了朝廷官员之后,指望他们爱民如子自然是绝无可能,即使是偶尔出现几位怜惜百姓的好官,也只是因为他们的良心尚存,而不是缘于他们的自幼养成的观念,但“良心”二字往往是最难以承受考验的。
说根到底,就算是那些出身于寻常百姓人家的读书人,他们通过科举迈入官场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造福百姓,而是为了彻底摆脱自己寻常老百姓的身份、迫不及待的走向寻常百姓的对立面。
接下来,赵俊臣又稍稍向朱和堉讲解了明朝在官员晋升渠道与监督制度方面的种种缺陷,但并不详尽,表示这些事情还不是朱和堉现在应该考虑的。
朱和堉与赵俊臣见面结盟的那一天,两人有近半时间都在探讨这个问题。
听到赵俊臣的这些解释,朱和堉既是茫然、又是震惊、更还有些警惕。
茫然是因为赵俊臣的说法与赵山才、肖温阮二人相差太远,赵山才与肖温阮二人的说法即使是有些不同,但皆是很重视帝王的作用,而赵俊臣却是从头到尾都不认为帝王能够在吏治方面发挥出关键作用,即使是偶有成效,也必然是时间短暂。
震惊是因为赵俊臣讲诉这些事情的时候可谓是洋洋洒洒、条理清晰,见解颇是独到与深刻,必然是长时间的认真考虑过相关问题……朱和堉完全没有想到赵俊臣身为满朝上下最著名的大贪官,竟然也会详细思考这样的事情。
至于警惕,却是因为朱和堉敏锐的察觉到——赵俊臣并不是从臣子的角度上思考这些问题的,甚至也不是从统治者的角度思考这些问题,赵俊臣考虑这个问题的立场还要更高于皇帝,但究竟是何种立场还要更高于一国之君?朱和堉一直想不明白。
不过,经历了肖温阮与赵山才的教导之后,朱和堉却是不会再盲信任何人的观点了,哪怕是赵俊臣的许多说法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朱和堉也不会全信。
更何况,赵俊臣也有许多说法听起来很是荒诞——比如说,赵俊臣认为数百年之后,某些国家为了杜绝官员贪污受贿的违法行为,甚至还会让贪污合法化,只需要换上某个好听一点的名义,譬如说“政治献金”之类,官员们的贪污受贿行为就不算是违法了,这个问题也就不复存在。
这种说法自然是让朱和堉难以接受。
朱和堉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固执己见、非黑即白,但他依然还坚守着某些底线与理想。
于是,朱和堉就决定要自己思考,朱和堉认为自己应该拥有自己的施政理念。
除夕之夜,独孤一人,也正是朱和堉独立思考的好环境。
就这样,朱和堉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洛阳府为他所安排的府邸大堂,冷眼旁观着洛阳城的万家灯火、诸般热闹,手持一壶温酒,脑子里却是思考着一些形而上学的事情。
但现实是残酷的,朱和堉足足思考了大半个时辰,却发现自己一无所得,反倒是思维愈发混乱了,诸般念头就好似被禁锢了一般,所思所想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肖温阮、赵山才、赵俊臣三人所划下的圈子。
朱和堉很是沮丧,也有些自我怀疑:“难道说,我当真是不适合成为一个皇帝?我一向都不认同父皇的所作所为,但必须要承认父皇的施政理念一向都是完整且又清晰,也不会轻易受到他人影响,而我只有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罢了,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实现,就好似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诸般想法也全是缘于他人的影响……这样一来,我就算是真的登基为帝,对于江山社稷又岂能算是好事?”
但短暂的自我怀疑之后,朱和堉很快就摇了摇头、马上抛开了这个念头,再次想道:“我只是暂时没有头绪罢了,又岂能自暴自弃?七弟他更不可能是一个继承大统的好人选,更何况……我不甘心!”
思及此处,朱和堉的表情可谓是阴晴不定、连连变化。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锦衣卫百户进入了房间,低声向朱和堉禀报道:“太子殿下,福王府的王长子秘密求见。”
听到禀报之后,朱和堉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是面现惊喜,接着又换成了一副沉稳神情,点头道:“快把他请进来!”
说完,朱和堉就站起身来整理衣冠,不敢再思考刚才的问题。
其实,朱和堉也明白自己的储君之位早已是摇摇欲坠,但也正因为这般情况,他才会思考这些忧国恤民的问题,让自己可以坚定立场,暗示自己的所有坚持都是正当的、是有价值的。
但说根到底,诸般念头都是自欺欺人,朱和堉如今就是不甘心罢了。
所以,当他发现这般思索无法让自己坚定立场、反倒是立场动摇之后,内心很是有些惶恐,只觉得福王的王长子来得正是时候,让他不必再想下去。
*
在明朝,王爷们的长子若是嫡子,就会被称为世子,也是王位的继承者;若是王爷们的长子乃是庶子,就被称为王长子,却是很难有机会继承王位,就算是想要拥有高一点的爵位都要看王爷的偏爱程度以及皇帝册封之际的心情。
而如今的福王长子,名叫朱和增,与朱和堉同辈,却是一位庶子,所以也就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力,被称为王长子。
朱和堉抵达洛阳调查福王的乱政违纪之事以后,就发现自己颇有些寸步难行之感,似乎有一股势力正在拖延自己的查案进程,不仅是福王的态度极为强硬、拒不配合,地方官府也是百般拖延、行事敷衍。
若是依着朱和堉从前的性子,这般情况下必然是要强行查案、撞破南墙,但如今的朱和堉却是成长了许多,手段也圆滑了许多,当他发现自己遇到了莫大阻力之后,并没有强行突破正面,反倒是不动神色、暗中调查准备。
然后,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目前处境,朱和堉很快就寻到了调查福王的突破口,那就是福王的王长子朱和增!
身为福王长子,朱和增必然是极为了解福王的诸多机密,而且朱和增的性格颇为精明干练,也向来是深受福王的器重,许多事情都会交由他来负责,而朱和增也没有辜负福王的重视,这些年来多有建树,让福王府增添了不少收入。
但问题是,他只是王长子,而不是王世子,他并没有王位继承权,他的所作所为都是给福王次子、也就是福王世子朱和均做嫁衣罢了!
这种情况下,朱和增能甘心吗?
朱和堉推己及人,认为朱和增必然是不甘心的!
所以,朱和堉就暗中联系了朱和增,开出了自己的条件,表示只要朱和增“大义灭亲”、出面举报福王这些年来的乱整违法之事,那他就愿意保举朱和增继承福王之位!
然而,朱和堉向朱和增送去消息之后,朱和增却是迟迟没有回应,朱和堉原本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失算了,却没想到朱和增竟然会选在除夕深夜秘密求见自己。
这样看来,朱和增果然也是不甘心。
等到朱和堉整理好了衣冠仪容,就见到朱和增被刚才的锦衣卫百户领进了房间。
朱和增的年纪较之朱和堉稍小几岁,但两人容貌相似,性格也有些相近,平日里都是不拘言笑的模样。
见到朱和堉之后,朱和增首先是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朱和堉则是态度亲切的亲手搀扶,笑着问道:“得知增弟来访,我当真是好生高兴!增弟你可是想明白了?是否是愿意站出来举报福王的恶迹?增弟你切不要有任何压力与负担,你的所作所为,绝不是背叛父亲,而是为了朝廷大义、也是为了保住你们这一脉的王位,而且福王毕竟是姓朱,就算是被揭发了罪行,也绝不会危及性命!”
见到朱和堉的迫切询问,朱和增却没有即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听说……太子殿下您离开京城之前,已经与赵俊臣赵阁老化敌为友、结为同盟,这个消息可是真的?”
听到朱和增的这般询问,朱和堉顿时是恍然了。
原来,朱和增这几天没有及时回应朱和堉的传信,并不是他心有犹豫、不愿意背叛父亲福王、毫无觊觎王位之心,而是因为朱和增认为朱和堉的储君之位已是摇摇欲坠、遭到德庆皇帝的厌恶疏远,自然是没有能力担保他可以顺利继承王位!
说到底,就是看不起朱和堉的能力。
但等到朱和增收到了京城的消息,发现朱和堉得到了赵俊臣这样的权臣强援,说不定就可以保住储君之位,至少是短时间内稳住了地位,自然是有能力担保朱和增继承福王之位,所以朱和增才会赶在除夕之夜与朱和堉相见。
明白了朱和增的想法变化之后,朱和堉心中有些不快,但表面上则是笑容不变,点头道:“正是如此!增弟你所收到的消息不假,我与赵阁臣如今已是尽弃前嫌、携手合作了。”
朱和增又问道:“那么,赵阁老他是否愿意为我继承王位之事出一份力?”
相较于朱和堉这种正人君子的信守承诺,朱和增却是更为信任赵俊臣这般权臣的利益交换。
这般情况,让朱和堉颇是无奈,对于自己刚才所思索的问题,也突然有了更多的想法。
但表面上,朱和堉依然是不动神色,点头道:“赵阁臣与我已是同进同退,到时候必然会鼎力支持的!”
朱和增面现犹豫,又问道:“这件事情,究竟有多大的成功把握?可别让我到时候一无所获,只是成了一个不忠不孝之辈……”
朱和堉明白成败在此一举,连忙是肃容点头道:“这件事情的把握极大!父皇他有心整顿各地藩王,福王必然是罪责难逃!但父皇整顿了各地藩王之后,也必然还要怀柔一番,而你只要是积极配合,就会是父皇怀柔安抚的最佳人选,再加上我与赵阁老的全力保举,父皇他最终让你继承福王之位的可能性极大!”
朱和增的表情变幻良久之后,终于是咬牙道:“若是如此的话,只要是太子殿下信守承诺,我就愿意站出来揭露藩王们的违纪乱政之事……不仅是关于我的父亲福王,我一向是负责各处王府的联络之事,手里还掌握着一部分鲁王、肃王、代王的罪证!”
听到朱和增的说法,朱和堉顿时是大喜过望!
他原本只想着首先对付福王,然后再逐步调查余下的各地藩王,这般做法看似是稳妥之选,但后续所面临的压力与阻力也必然会越来越大,迟早都会让调查之事无疾而终。
但若是可以从福王这里寻到别的那些藩王的确切罪证,说不定就可以毕其功于一役!
朱和堉与赵俊臣结盟之后,赵俊臣认为朱和堉今后必须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否则就绝无可能继承大统,朱和堉表面上是认同了赵俊臣的说法,但心中一直都有些迟疑。
现如今,朱和堉得到了意外收获,说不定就可以漂漂亮亮的完成这一次涉及了众多藩王的棘手案件,不仅是功绩显赫,还能向朝野展现自己的能力,或许就会让德庆皇帝回心转意,也不必再犯险采用赵俊臣的孤注一掷之计,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朱和堉心中颇是兴奋,此前的茫然与动摇,也顿时就消散不见了!
他决定要大干一场!
……
……
……
……
除夕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正好是德庆皇帝的五十六岁寿辰。
对于朝中百官而言,每年的这一天都是一个大日子,若是可以趁机讨好了德庆皇帝,今后自然是前途无量。
而今年的这一天还要更为特殊,正好赶上河套地区的收复、以及建州女真等部的请降,堪称是三喜临门,自然是普天同庆、世人瞩目。
所以,德庆皇帝这一天不仅要为自己庆寿、封赏河套战事的有功官员、还要前往天坛祭拜天地与列祖列宗。
任何一个有政治敏感度的人都会知道,像是这般重要的时间节点,往往就意味着某些政策走向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必将是要改变无数人的命运。
所以,这天早晨,众位大臣们纷纷赶往宫中之际,所有人都是提起了精神、睁大了眼睛,不敢是错过这一天的任何细节,既是紧张又是兴奋、期待与焦虑相互交融,这种情绪让许多官员皆是昨晚一夜未眠。
当然,赵俊臣身为内阁阁老、朝中权臣之一,自然是不在此列。
以赵俊臣今日的地位与权势,即使是德庆皇帝制定政策之前也必须要向他提前打一声招呼,所以他早就明白了朝廷局势的走向与变化,事前也做了充足准备,并不似寻常官员一般紧张与不安,这个时候反倒是有种稳坐钓鱼台的感觉,当他乘轿赶往宫中的时候,态度也颇是游刃有余。
“今年的寿辰流程并无任何意外之处,我进献给德庆皇帝的贺寿之礼也算是别出心裁,必然会让德庆皇帝大为满意……因为我前些日子的据理力争,诸位功臣的封赏结果也还算是差强人意,没有让他们太过寒心……建州女真与漠南蒙古各部、以及朝鲜的使节也及时赶到了京城,他们的请降之事很快就会尘埃落定……
这样看来,除了德庆皇帝今日祭天之际的那篇祭文之外,所有情况都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只要是德庆皇帝今天不会做出某些未经思考就一拍脑门的决定,所有事情都只是走走过场罢了,倒也不必太过于重视……”
暗思之际,赵俊臣的态度起初还是平静从容,但想到后面,他的表情却是渐渐凝重了一些。
这是因为,赵俊臣突然联想到德庆皇帝昨天晚上的那些荒唐举动,不仅是放纵酒色,也不见了一贯以来的深沉城府,显然是得意忘形了,隐约间已是有了一些昏君气象了。
昨晚收到消息的时候,赵俊臣心中只是想着张招娣这枚棋子总算是发挥了作用,却是忽略了这件事还代表着德庆皇帝的某种变化。
以德庆皇帝如今的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说不定今天还真会临时起意、做出某些出乎意料的事情!
若是从前,赵俊臣绝不会担心这样的事情,因为德庆皇帝这个人固然是好大喜功、寡恩多疑,但从来都不会冒然行事,他的诸般决定皆是要经过权衡利弊、谨慎多思,这样的德庆皇帝固然是很难应付,但他的所作所为也是有迹可循,可以预测到一二。
但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随着河套地区的收复故土、建州女真等部的主动请降,再加上百官们的马屁纷纷,德庆皇帝却是渐渐的骄横自满了起来,只觉得自己乃是一代英主,行事之际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权衡与谨慎。
德庆皇帝出现了这般变化之后,今天说不定还真会做出某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是眉头微皱,只觉得自己的诸般计划似乎都没有考虑到德庆皇帝今后的性格变化,许多方面都必须要重新考量。
赵俊臣就是这样的性子,说他是居安思危也好,说他是忌人忧天也罢,脑子里的各种思索总是停不下来,经常是浪费心神与空气斗智斗勇,但这般品质也是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关键之处。
而就在赵俊臣专注思索之际,时间却是流逝极快,还不等赵俊臣想明白某些关键之处,就发现自己的坐轿轻轻一震已是落地,然后就听到轿子外赵大力的禀报:“赵阁老,咱们已经到了宫外了。”
赵俊臣被打断了思绪,不由是轻轻摇头,又想道:“也未必就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德庆皇帝的心态固然是出现了一些变化,但未必就会影响到他一贯以来的谨慎与权衡……也许是我多虑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被赵大力伺候着迈步走出了轿子。
走出轿子之后,赵俊臣抬头稍稍看了一眼,却发现午门之外早已是百官云集了,他已经算是抵达最晚的一批。
因为今天是德庆皇帝的寿辰,不仅是百官们尽数到齐,勋贵们也是纷纷而至,所有人皆是携着寿礼而来,这些寿礼或大或小、或多或少,但皆是异常贵重之物,全部堆放在午门外一角,由相关太监负责登记与保管,占据了不小面积,也就让午门外的情况愈发拥挤与热闹了。
这般情况下,赵俊臣的出现依然是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最近这些年来,德庆皇帝的寿辰之际总是要以赵俊臣最出风头,每年的贺寿之礼皆是一鸣惊人、夺人耳目,每次都会让德庆皇帝龙颜大悦,所以百官们这一天也都是异常关注赵俊臣的今年贺礼又会玩出什么新花样。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赵俊臣冲着身后的赵大力轻轻点头,然后就见赵大力把一个遮着红绸的漆盘转交给赵俊臣亲手捧着。
漆盘之上、红绸遮挡之物,显然就是赵俊臣今年要送给德庆皇帝的贺寿之礼了。
漆盘的宽长只有一尺左右,放在漆盘上的寿礼自然也就不大,虽然被红色绸缎所遮挡、给人一种神秘之感,但众人依然是见到了这份寿礼的大约轮廓——就好似是几颗果子一般。
难道说,赵俊臣今年送给德庆皇帝的贺寿之礼,就只是几颗果子而已?
这些果子哪怕是金镶玉雕而成,又能值得几个钱?相较于赵俊臣的往年贺礼,这份贺礼也未免是太过于黯然失色了吧?
赵俊臣难道就不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往年送给德庆皇帝的贺礼既是别具一格、也是价格贵重,固然是让德庆皇帝龙颜大悦,但也抬高了德庆皇帝下一年的期待,若是赵俊臣的下一份贺礼稍显敷衍与廉价,就会让德庆皇帝大为失望,甚至还会认为赵俊臣心生骄横、失了恭顺,这般情况下赵俊臣就算是寻不到那种别出心裁的寿礼,也至少应该维持寿礼的价格贵重,又岂能用几颗果子敷衍于事?
想到这里,许多官员与勋贵已经忍不住开始幸灾乐祸了起来,暗暗期盼着德庆皇帝见到赵俊臣的这份贺礼之后将会是怎样的龙颜大怒!
赵俊臣也能够猜到部分人的卑劣心理,但他并不在乎,只是捧着自己的贺礼交给了相关太监负责保管,然后就环顾仔细打量着午门外的情况。
此时,绝大多数官员与勋贵都已经到齐了,像是周尚景、朱和坚、洪锦等等朝中重量级人物皆是在场。
让赵俊臣暗暗留心的是,朱和坚的身边左右这个时候竟是围绕着许多官员,这些官员有些是出身于朝中清流,譬如阁老程远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吕纯孝等等,另有一些官员则是曾经的“沈党”官员,像是少保张诚、礼部尚书林维等人皆是在列!
很显然,现如今不仅是清流一派已是纷纷投向了七皇子朱和坚,沈常茂前些日子垮台之后,那些“沈党”官员也尽数被朱和坚收于门下了!
如此一来,朱和坚同时拥有了清流官员与原先“沈党”官员的支持,却是一跃就变成了能够与赵俊臣、周尚景二人相媲美的朝中大党!
从今往后,“七皇子党”必将会成为庙堂里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而且,若是朱和坚顺利继承了储君之位,“七皇子党”还会进一步变成“新太.子党”,再加上新任太子太师王保仁的支持,这股势力的影响力也会进一步提升。
这般崛起速度之快,更还要远远强于当初的赵俊臣。
而且,这些“七皇子党”的官员们能够这般明目张胆的围绕在朱和坚的身边,没有任何忌讳之意,也肯定是得到了德庆皇帝默许的缘故,显然是朱和坚很快就要走到台前了。
看到这一幕,赵俊臣就知道德庆皇帝的换储决心已是再无任何改变的可能,心中不由是暗暗为远在洛阳的朱和堉叹息一声。
此时,察觉到赵俊臣的目光注视,七皇子朱和坚的目光也转向了赵俊臣,两人的目光稍稍对视片刻之后,也相互间点头微笑示意,态度不可谓不友好,就好似是他们二人毫无芥蒂一般。
接下来,赵俊臣不再理会朱和坚,又远远向着周尚景点头示意,最终则是把目光投向了午门外的一处偏僻角落。
在那里,却是聚集着一批异族装扮之人,有些人是女真打扮、有些人是蒙古打扮,还有几人穿着类似于汉族官员的装扮,但细节上却又有些不同。
这些人显然就是建州女真、漠南蒙古、以及朝鲜国派来的使者了。
事实上,鄂尔多斯部落的上任首领乞颜被朝廷大军活捉之后,如今亦在其中。
对于德庆皇帝而言,这些使节的出现也让他的今年寿辰添色了许多,向外宣称为“万国来朝”。
不过,赵俊臣却是听到一些小道消息。
据说,因为时间紧迫的缘故,建州女真与赵俊臣商定了请降之事以后,根本来不及安排朝鲜国的使者赶到京城,所以就随意寻了几名朝鲜商人伪装成为朝鲜使者,但因为这几名朝鲜商人曾经也到过京城经商的缘故,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只不过,如今这种时候,任谁都不愿意节外生枝、让德庆皇帝觉得扫兴,所以朝廷这边也就假装没有发现,但百官之中有不少人都已经知晓了真相,唯有德庆皇帝还被瞒着。
赵俊臣这个时候仔细观察这些使节,倒不是想要拆穿朝鲜使节的真实身份,只是他前世看多了古装戏,里面经常会出现清朝皇帝微服私访、深入敌后、亲自观察敌情的戏码,所以赵俊臣就想着自己能不能在众位使节之中寻到某个熟悉面孔。
但很可惜,终究只是后世的臆想桥段,那位玄烨显然不会做这种事情,但这群使节之中也有赵俊臣的熟人,正是当初谈判之际跟在玄烨身边的汉人钱通,显然玄烨对于此人的能力与忠诚都很是放心。
*
而就在赵俊臣打量这群使节之际,众位“赵党”官员以及众位陕甘战事的功臣们也纷纷汇聚到了赵俊臣的身边。
这两派官员皆是以赵俊臣为尊,如今也算是一家人了,经过这段日子的各种机会接触,也渐渐熟悉了起来,但他们的出身与立场终究是有些不同,相互间依然是有些隔阂存在,当他们抵达了赵俊臣的身边之后,也是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以章晟德、方振山为首的众位陕甘功臣们纷纷站到了赵俊臣的左边,以霍正源、陈东祥为首的“赵党”官员则是聚在了赵俊臣的右边。
这般细节,自然是逃不过赵俊臣的眼睛,但赵俊臣也不打算让这两派官员的关系太过紧密,只是与他们相互示意之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事,等待着午门的打开。
霍正源却是一个心思缜密之辈,当他注意到赵俊臣今年送给德庆皇帝的寿礼似乎有些寻常之后,心里就暗暗有些着急,生怕是赵俊臣的寿礼太轻、引来德庆皇帝的不喜。
如今见到赵俊臣似乎是丝毫没有察觉不妥,只是与众位亲近官员闲聊,霍正源却是忍不住插话提醒道:“赵阁老,我看你今年的贺寿之礼,好似就是几颗果子的模样,是不是有些轻了?若是就这样送给陛下几颗果子作为贺礼,只怕是要让陛下他心中不喜,尤其是你前些年的贺礼皆是贵重异常,正所谓是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午门尚未开启,时间还有些,要不要想办法换一下?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从我等的寿辰之中凑出一些……”
赵俊臣见到霍正源这般为自己考虑,对于这个人也愈发多了几分亲近,但也完全不在意霍正源的担忧,挥手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今年的这份贺寿之礼,可不仅仅只是几颗果子那般简单,说它们是一个祥瑞也不为过!”
“祥瑞?”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霍正源不由一愣。
但看到赵俊臣信心满满的样子,霍正源倒是安心了一些,他知道赵俊臣从来都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在古代王朝,“祥瑞”所代表的意义,再是如何重视也不为过,但霍正源却是想不明白,几颗果子又能算是什么祥瑞?
但还不等霍正源进一步追问,随着几道钟声响起,皇宫的宫门终于是缓缓开启了。
德庆皇帝的寿辰、陕甘功臣们的封赏、各国使节的朝见、以及祭天大典等等一系列活动,也是正式开启了。
……
……
……
……
对于德庆皇帝而言,今天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大喜日子。
所以,当他驾临太和殿的时候,可谓是心情极佳、满脸都是飒爽之意。
随着百官们的山呼万岁,德庆皇帝哈哈大笑,很快就让所有人平身免礼,摆足了姿态之后,就开始了今天这场盛典的第一个环节——那就是总结过去一年的朝廷政绩。
说是总结政绩,但实际上就是自吹自擂。
很显然,德庆皇帝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人前显圣、精神十足,自我吹嘘之际可谓是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庙堂的政局稳定,百姓们安居乐业,这全都因为是朕的领导有方;
官场的吏治扭转,多位贪官污吏的罢免与定罪,这全都是因为朕的明察秋毫;
朝廷财政的扭亏为盈、国库钱粮的开源节流,也是因为朕的英明有术;
陕甘三边的大胜蒙古联军、河套地区的收复故土,还是因为朕的雄才大略。
建州女真、漠南蒙古、朝鲜的纷纷朝见,更是证明了朕乃是千古少有的一代明君。
当然,德庆皇帝的说法还要更为含蓄一些,但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总结起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赵俊臣站在百官前列,近距离听着德庆皇帝的这番讲话,表情间也是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了敬仰与钦佩之意,很是配合德庆皇帝的演讲。
但赵俊臣的心中,更多的还是有一种成就感。
这是因为,赵俊臣发现,德庆皇帝自吹自擂的这些功绩,大都是与自己有些关系——当然,这些功绩也确实离不开德庆皇帝所提供的平台与机会,而且德庆皇帝显然是认为自己这个平台居功至伟、乃是关键所在,于是也就刻意忽视了赵俊臣的作用,赵俊臣这个时候自然也不会站出来与德庆皇帝争功——但听到德庆皇帝的详尽总结,赵俊臣发现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还是办成了不少实事的,并不只是一味的争权夺势、损人利己。
好不容易听完了德庆皇帝的自吹自擂,百官们也都像是赵俊臣一般的配合与知趣,所有人都是满脸的敬仰与爱戴,再一次的山呼万岁、马屁如潮。
还有许多性子机灵的官员,这个时候更是抓住机会、爆发了自己一生的演技,声嘶力竭、泪流满面,就好似他们亲眼见证了尧舜再世、圣人降临。
这般情况之下,赵俊臣也趁机偷偷打量德庆皇帝的神态变化,却发现德庆皇帝理所当然的接受了百官们的露骨马屁,完全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于是,赵俊臣不由是暗暗皱眉,只觉得德庆皇帝的心态确实是出现了某种变化,只是还不清楚这种变化对于赵俊臣而言究竟是好是坏。
*
又好不容易等到百官们的马屁如潮告一段落,随着一阵钟鼓与丝竹之声,这场盛典又到了第二个环节,也就是百官们向德庆皇帝参拜祝寿、进献寿礼。
周尚景的今年寿礼依然是一如既往,只是一篇亲笔所写的祝寿赋,并没有刻意花费心思,也没有投入多少成本,但以周尚景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威望,却也没人敢挑他的毛病。
事实上,这篇祝寿赋的文采极佳、微言大义,乃是近年来极为少见的上等文章,德庆皇帝看过了这篇祝寿赋之后也很是高兴,还命人当众朗读,却是因为周尚景的文章之中赞颂了德庆皇帝的文成武德,也算是拍了马屁。
接下来,李和的所献寿礼是一尊近三尺高的翡翠佛像、程远道所献寿礼是一本唐太宗亲笔注解的古籍,梁辅臣还留在陕甘三边主持大局,并没有返回京城,也托人送来了一柄金刀作为寿礼,据传是窝阔台当年所用。
很快的,众人瞩目之下,终于是轮到赵俊臣进献寿礼了。
随着太监张德的一声“少傅、东阁大学士、不世新成伯赵俊臣进献寿礼”,赵俊臣走出了百官队列,同时又有一位小太监捧着赵俊臣所准备的寿礼进入太和殿、站在了赵俊臣的身后。
对于赵俊臣的今年寿礼,德庆皇帝抱有很高期望,见到小太监所捧之物以后,不由是心中好奇,主动开口问道:“赵爱卿,你今年所献寿礼却不似往年一般大动干戈,这份寿礼究竟是何物?为何要用红绸遮挡?”
赵俊臣笑道:“启禀陛下,臣今年所进献的寿礼,乃是偶然间所寻到的一个祥瑞!”
德庆皇帝表情一愣,连忙又问道:“祥瑞?究竟是何祥瑞?”
对于君权天授的皇帝而言,“祥瑞”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了,代表着苍天的认同,德庆皇帝自然是极为重视。
赵俊臣也没有卖弄神秘,直接就转身掀开了红绸。
然后,赵俊臣进献给德庆皇帝的寿礼终于是展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漆盘之上,平行摆放着四颗苹果!
不是金雕,也非玉琢,就是寻常可见的普通苹果。
当然,这四颗苹果皆是体积极大,还要明显大于成年男子的拳头,色泽红彤彤的看着极是鲜美多汁,但说根到底也就是寻常苹果而已!
在此之前,有许多眼尖的官员与勋贵,已经发现了赵俊臣的寿礼形状看起来就像是果子,但所有人都认为只是形状相似罢了,再等到赵俊臣当众表示自己的这份寿礼乃是“祥瑞”之后,众人也皆是翘首以待、不敢小觑。
但任谁也没想到,赵俊臣的这份寿礼,竟然就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几颗苹果。
几颗苹果罢了,又如何能算是“天降祥瑞”?
一时间,有许多官员与勋贵再次生出了幸灾乐锅的心思,还有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站出来弹劾赵俊臣目无君父了。
然而,众位大臣与勋贵皆是站在赵俊臣的身后与两旁,并不能见到这几颗苹果的全貌,但德庆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就在赵俊臣的面前,却是清楚的看到了这四颗苹果的神奇之处!
仔细观察了片刻之后,德庆皇帝的表情逐渐凝重,隐隐间还有些激动之意。
“快!把这几颗果子拿过来,朕要亲自查看!”
张德站在德庆皇帝的身边,也见到了这几颗苹果的不寻常之处,随着德庆皇帝的一声吩咐,他连忙是奔下御阶、小心翼翼的捧起赵俊臣的寿礼,送到了德庆皇帝的面前。
然后,德庆皇帝亲手拿起其中一颗苹果,仔细的观察与抚摩,表情也是愈发激动,喃喃道:“不是雕琢!皆是浑然天成!果然是祥瑞!当真是天降祥瑞!”
激动良久之后,德庆皇帝终于把手里的苹果放回原位,然后就示意张德捧着这几颗果子走到太和殿的中央,让百官与勋贵们近距离察看!
而百官与勋贵们亲眼见到这几颗苹果的全貌之后,也纷纷是轻声惊呼、不敢置信!
原来,这四颗红艳艳的苹果之上,赫然浮现着四个浅白色的精美字体,分别是“千”、“秋”、“万”、“岁”!
就像是德庆皇帝所说一般,这些字迹乃是浑然天成、自行浮现,完全没有后天加工的痕迹!
看似普普通通的苹果之上,竟然会自行浮现出“千秋万岁”四字,这不是天降祥瑞的话又是什么?
一时间,许多官员都像是德庆皇帝一般神色激动,连连是惊呼“天佑大明”!
见到德庆皇帝与百官勋贵们的激动模样,赵俊臣却是心中暗笑。
实际上,这几颗苹果就是后世常见的贴字苹果,也被称为艺术苹果,数百年后的每年平安夜之际,这种苹果可谓是处处可见。
贴字苹果的制作工艺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才出现,乃是一位中国农民所创,但这项工艺并不复杂,其实就是利用了植物的叶绿素与花色素的形成必须要有阳光照射的原理,在苹果种植的过程中利用字模遮挡阳光、阻止了苹果表皮的花色素合成,最终就会浮现出白色字迹!
工艺很简单,但用来糊弄明朝时期的皇帝与臣子,绰绰有余。
当然,这般工艺说起来很简单,但也耗费了赵俊臣许多时间与功夫,在盛产苹果的洛川征用了上百亩苹果林,请来了几十位经验丰富的果农,利用各种手段同时进行试验,才终于是寻到了可行的办法,成功收获了百余颗贴字苹果,又从这些苹果之中挑出了四颗体积最大、色泽最好的苹果作为寿礼献给德庆皇帝。
但无论如何,这份寿礼只是花费了赵俊臣几百两银子——赵俊臣选择贴字苹果作为寿礼,固然是因为“天降祥瑞”可以讨取德庆皇帝的欢心,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为了省钱——赵俊臣的银子很多,但还是要用在更有实际意义的地方。
*
等到百官与勋贵们的纷纷赞叹告一段落,张德就把这几颗苹果再次捧回到德庆皇帝的身边,德庆皇帝也是爱不释手,再一次的赞叹与抚摩。
然后,德庆皇帝恋恋不舍的抬头看向赵俊臣,表情间依然是残留着激动之意,问道:“赵爱卿所说没错,这几颗苹果能够自动浮现字迹,绝非是人力能成,必然是苍天所为,果然是天降祥瑞!
天降祥瑞啊!看来苍天也认同了朕的功绩!赵爱卿你能寻到这般祥瑞,当真是立了一个大功,朕必将要重赏于你,你快向朕说说,这般祥瑞是从何处寻到的?”
遇到这般时候、这般场合,自然是要编故事了。
幸好,赵俊臣很善于此道,胡编乱造之际就连眼睛也不带眨的,故事也是精彩纷呈。
一个道骨仙风的老者,说是要借赵俊臣之手送给当朝圣君一份贺礼,这是一项光荣且又艰巨的任务,赵俊臣想要接受大任就必须要经过几项考验才行……
赵俊臣原本并不信他,但这名老者转眼间就展现神通、化烟而去,赵俊臣才知道自己遇见了神仙,自然是不敢忽视神仙的指示,连忙是遵照神仙的指示……
赵俊臣秉承着自己的耿耿忠心,经历了重重考验与诸般磨难之后,终于是寻到了一处神秘山谷,山谷之中有一颗参天果树,果树之上则是悬挂着四颗浮现有字迹的果实,但等到赵俊臣摘下果实离开山谷之后,转头一看山谷已经消失不见了……
当然,这只是赵俊臣的故事大纲,故事内容还要更为复杂许多,也重点突出了赵俊臣不辞辛苦、不怕磨难的耿耿忠心,整个故事足足是讲了近半个时辰。
漫无天际的胡编乱造之际,赵俊臣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也不怕有人拆穿自己——这般情况下,质疑赵俊臣的故事就是质疑祥瑞,质疑祥瑞就是质疑德庆皇帝,所以赵俊臣的故事就算是再如何的匪夷所思,也绝无任何人敢指出来。
听完了赵俊臣的故事之后,德庆皇帝不由是满面神往、赞叹称奇,也再次夸奖了赵俊臣的忠诚与用心,两人的君臣关系似乎也发生了改善。
根据今天的流程,百官与勋贵向德庆皇帝进献寿礼的环节时间是一个时辰,而赵俊臣一个人就占去了近半个时辰,却是利用几颗苹果再一次的出尽了风头。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德庆皇帝与百官勋贵们依然还在赞叹着赵俊臣所献寿礼的神奇玄妙、以及赵俊臣所讲故事的精彩纷呈,后续的众位官员向德庆皇帝进献寿礼的时候,这些寿礼无论是怎样的珍奇贵重,也不由是相形见拙了。
就在这般情况下,等到众位大臣与勋贵皆是进献了他们的寿礼,今天的祝寿环节也终于是结束了。
*
再下一个环节,则是各国使节觐见德庆皇帝,称之为“万国来朝”。
然而,等到众位使节的队伍鱼贯进入太和殿的时候,赵俊臣转头看去,则是不由一愣。
不久之前,赵俊臣在午门之外也曾是详细观察过各国使节,还发现了一个熟人——那就是玄烨身边的汉人臣子钱通。
不过,赵俊臣见到钱通之后,还以为钱通只是建州女真使节的随行人员,随着众位使节觐见德庆皇帝的时候,也会位列于不起眼的位置。
毕竟,钱通的身份极为敏感,他原本是辽东地区的一位知府、乃是德庆皇帝的臣子,但如今已是背叛了德庆皇帝、投效了建州女真的玄烨,对于德庆皇帝而言就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叛徒,若是让德庆皇帝发现了他的来历,也必然不会有任何好脸色,建州女真与明朝之间的关系也很可能会发生变数。
但如今,各国使节进入太和殿的时候,赵俊臣却发现钱通赫然是走在众位使节的最前列,竟是各国使节的领头人物!
这样一来,钱通就算是不想引起德庆皇帝的注意力也不可能了!
“建州女真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何要让钱通这个汉人叛徒,作为各国使节的领头人物?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啊!他们难道就不怕德庆皇帝恼羞成怒吗?”
想到这里,赵俊臣不由是眉头紧皱,只觉得建州女真的这般举动恐怕是另有图谋!
……
尘埃未定、静观其变,且行且珍惜。
……
……
……
礼部掌管五礼之仪制与教化贡举之法,所有的礼乐、科举、宗教、民族及外交之政,皆是这个衙门的职权范围,但它这一次显然没有做好工作。
至少,礼部衙门并没有事前统一协调好各国使者向德庆皇帝行礼的问题。
众位使节见到德庆皇帝之后,有一部分使节当即是大礼参拜,但另有一部分使节只是站在原地躬身行礼,几十位使节的行礼方式各有不同,这让场面出现了一些混乱。
但赵俊臣注意到,钱通身为建州女真的使节,这个时候却是毫不犹豫的向德庆皇帝行了大礼参拜,参拜之际的神情很是恭顺与虔诚,高声喊着“吾皇万岁”,隐约间还能见到他眼角处的泪痕。
这一支使节队伍,其实有大半人都是建州女真拉出来的,钱通也是众位使节的领头人物,原本有许多使节原本是不打算行大礼参拜的,但他们见到钱通的做法之后,也就跟着行了大礼。
这般情况,赵俊臣能见到,德庆皇帝自然也察觉到了,心中对于钱通不由是增添了许多好感,只觉得建州女真的这位使节很是诚心与恭顺。
尤其是钱通口中所喊的那句“吾皇万岁”引起了德庆皇帝的注意,按理说建州女真虽然是请降于大明,但钱通并不能算是德庆皇帝的臣子,这一句“吾皇万岁”无疑是有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意思。
于是,德庆皇帝不由是仔细打量了钱通一眼,隐约间觉得钱通的模样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自己何时见过此人。
不过,德庆皇帝对于钱通虽然是心有好奇,但他并没有马上与钱通谈话,而是等到众位使节行礼完毕后,开口问道:“蒙古右翼鄂尔多斯部的首领乞颜,如今可在?”
见到众位使节之后,率先与乞颜进行谈话,也趁机向众位使节再次强调明朝大军这一次对于鄂尔多斯部落的辉煌胜利、展现明朝的天朝之威,这是德庆皇帝早就定好的策略。
随着德庆皇帝的开口询问,已是沦为阶下之囚的乞颜面无表情的站了出来,他一方面是心中羞辱,另一方面也是不了解汉人王朝规矩,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如何自称与作态,索性就垂着头一言不发。
德庆皇帝打量了乞颜一眼,就像是看着一条丧家之犬,表情间隐约有些畅快之意,缓缓说道:“自朕登基以来,鄂尔多斯部落就屡次联合蒙古各部南下侵犯与劫掠,朕念及刀兵之事不可轻启,就一直都对尔等的猖狂与冒犯忍而不发,没想到尔等竟是不识抬举,把朕的宽容视为是软弱,得寸进尺、屡教不改!
到了今年,朕终于是忍无可忍、决意反击!结果又是如何?蒙古各部又岂是大明强军的对手?朕治下的大明江山,强盛昌隆已是不逊于太祖时期,又岂是尔等蒙古部落可比?哪怕是你们这一次拥有西方的准噶尔作为强援,也照样是一溃涂地,就连百年来窃取于大明的河套地区也彻底丢了,你自己沦为阶下囚,你儿子变成了刀下鬼,你的臣民也当了丧家犬,这一切全是因为尔等的自取其辱!早知道今日的惨状,当初又何苦来哉?到了现在,你心中可有悔意?”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冷笑着打量着乞颜,想要观赏乞颜表情间的羞辱与恐惧。
在德庆皇帝的注视之下,乞颜依然是垂首不语,但想必他这个时候的表情必然是极为难看。
但几位阁老听到这里之后,却皆是忍不住眉头一皱。
德庆皇帝的这一番话,听起来固然是让人提气,也趁机向众位使节宣扬了明朝的强盛与赫赫战功,但说到了后面,却已经有些刻意羞辱乞颜的意思了,这与他当初与众位阁老所议定的情况有了偏差。
像是周尚景与赵俊臣二人,这一刻更是心中警惕,他们很清楚明朝依然还存在着诸多隐患与弊端,并不似德庆皇帝所描述的那般强盛昌隆,今年的赫赫战功很大程度上也只是因为一系列巧合罢了,这个时候绝不能再生事端,集中精力解决内部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所以,德庆皇帝接见众位使节的时候,固然是应该表现出强硬姿态,让各国生出敬畏之心,但这种强硬姿态必须要适可而止,若是过犹不及、变成了刻意羞辱的话,众位使节恐怕也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说不定就会变成了敌视与反弹。
尤其是乞颜曾经是蒙古右翼的盟主,在蒙古右翼各部依然还留有一定的影响力,如今的太和殿内也有蒙古右翼的使者,若是德庆皇帝羞辱乞颜的事情传到了蒙古右翼各部落,只怕是河套地区今后几年就要再无太平之日了!
于是,眼看着德庆皇帝还想要继续说下去,赵俊臣与周尚景二人极为默契的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就趁着德庆皇帝话声稍落的功夫,陆续站出来表态了。
赵俊臣率先站了出来,满脸都是强硬与冷肃,大声说道:“陛下明鉴!鄂尔多斯部落多年以来屡次冒犯我天朝之威,陕甘三边的百姓们也大都是深受其害,而乞颜身为鄂尔多斯部落的首领,也正是罪魁祸首,臣请求陛下以车裂之刑诛此贼寇!唯有这般做法,才可以让天下人明白一个道理,犯我强明者,虽远必诛!”
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太和殿内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只觉得赵俊臣是疯了,乞颜本人更是忍不住身体一颤。
很快的,周尚景也站了出来,却是一副老成谋国的模样,缓声反对道:“陛下圣明!老臣认为,赵阁臣的说法过于激进了,鄂尔多斯部落多年以来屡次冒犯天威,自然是应该敲打一番,但雷霆之后,当有雨露,这才是圣君之道!
如今战事已歇,鄂尔多斯部落也已经四分五裂、再也无力生出事端,乞颜亦是表态臣服,陛下不妨是效仿前朝之例,赐给乞颜一个爵位,以嘉奖他的恭顺,再赐给他一处田宅,把他看管于京城之中不可轻离,这样既是可以展现陛下的宽容仁慈,对于河套地区的今后稳固也有好处!”
身为臣子,应该如何向皇帝提醒他的错误?赵俊臣与周尚景的这般做法,可谓是教科书一般了。
并不需要直接提醒,这么做只会让皇帝感到难堪,不妨是提出两个完全不同的建议,第一个建议可以沿着皇帝的错误思路进行扩展与延伸,让皇帝自己察觉到这般思路的错误之处,第二个建议则是稳妥老成一些,表面上是反对第一个建议,但实际上则是为了反对皇帝最初的错误思路,也给了皇帝另一个选择,让皇帝有一个台阶可下。
实际上,这也是官场上的惯用手段,每当是下属们想要影响上司的决策之际,就经常是采取类似的手段——比如说,向上司提出三个建议选项,但前两个选项本质上就是相同的内容,至于第三个选项的内容则是异常激进、毫无益处,让人完全无法接受,上司到时候也只能在前两项建议之中选择一个,却还以为自己掌控着最终决定权,但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只拥有一个选择罢了。
德庆皇帝如今就是这样,听到赵俊臣的建议之后,不由是心中一惊,只觉得赵俊臣的态度过于强硬与激进了,随后又听到周尚景的建议,又觉得周尚景的建议才是老成谋国之道。
不过,德庆皇帝精于帝王心术,却也很快就看穿了赵俊臣与周尚景的这般做法只是联手做戏、提醒自己不要态度过于强硬罢了,但他们二人的手法巧妙,并没有让德庆皇帝直接驳了德庆皇帝的说法、让德庆皇帝当众难堪,所以德庆皇帝只是轻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德庆皇帝的后续态度,却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深深打量了乞颜一眼之后,德庆皇帝不再是继续羞辱于他,只是宣布道:“朕固然有雷霆手段,但也是宽仁之君,你好歹也曾是一方霸主,如今也降了朕,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虽然不会放你自由返回河套,但也要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传朕的旨意,册封乞颜为鄂顺伯,食邑三百,赐予宅邸一座,但今后若是没有朕的允许,不可随意离开京城范围。”
一直是沉默不语的乞颜这个时候苦笑一声,也终于是开口表态,但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叩首道:“多谢仁慈的皇帝。”
德庆皇帝则是缓缓提醒道:“你既然是接受了朕的册封,如今就是朕的臣子了,见朕的时候应该自称为臣,也应该称呼朕为陛下。”
乞颜无奈,只好是再次叩首道:“臣多谢陛下!”
见到乞颜的彻底臣服,德庆皇帝的表情间终于是多了一丝满意。
*
与此同时,见到乞颜这样一位曾经的草原霸主在德庆皇帝面前卑颜屈膝,太和殿内的众位使节也皆是心情复杂,既是鄙夷乞颜的惜命与怯弱,也对乞颜的如今境遇心有戚戚。
而就在这个时候,德庆皇帝也终于把注意力转向了其余众位使节、尤其是刚才表现恭顺的建州女真使节钱通的身上。
钱通曾经是明朝的一位知府,德庆皇帝也曾是亲自召见过他,但钱通自从投效了建州女真之后,不仅是穿着建州女真的服饰,还剃发留着猪尾辫,再加上时间相隔多年,钱通当初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并不值得德庆皇帝刻意留心,所以德庆皇帝这个时候只是看着钱通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钱通的来历。
于是,德庆皇帝认真打量着钱通几眼之后,就开口问道:“你就是后金的使节?你叫什么名字?在后金担任何职?”
听到德庆皇帝的询问之后,钱通再次行了大礼,悲声说道:“罪臣钱通……叩见陛下!”
德庆皇帝听到这般回答之后,顿时是眉头一皱,表情也阴沉了起来,问道:“你叫钱通?你是汉人?”
钱通又是叩首,道:“罪臣正是汉人出身,还曾经在辽东北镇担任知府之位!”
听到钱通的自我介绍,德庆皇帝先是思索了片刻,很快就变得面色阴沉,冷声道:“朕想起来了,你曾是朕登基之后第五年的进士出身,朕当初还夸过你文章有独到之处,又到了十年前,你得到了温观良的举荐,担任了辽东北镇府的知府之位,朕当时曾对你寄望颇深,希望你能协助辽东镇抵御后金的侵扰,但没过几年就收到消息,说你外出巡视的时候遭遇了后金军队的来犯,从此就下落不明了,朕还以为你是以身殉国了,还曾伤感了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你不仅没有殉国,还投降了后金!看你现在的样子,显然是受到了后金的重用!哈!朕当真是深感欣慰!”
说到后面,德庆皇帝已经冷笑连连、咬牙切齿。
德庆皇帝虽然是一个卸磨杀驴的惯犯,但他一向都是最厌恶臣子背叛自己。
简而言之,就是“只有我能负臣子,不能让臣子负我”!
如今,见到钱通这样一个叛变臣子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成了建州女真的使节首领,今天这般日子,也让德庆皇帝扫兴至极,自然是心中极恨。
接下来,若是钱通的回答不让德庆皇帝满意的话,德庆皇帝说不定就要忍不住要杀他了,到时候就算是与建州女真彻底反目,德庆皇帝也顾不得了。
很显然,钱通对于德庆皇帝的态度早有预料,这个时候也是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只见钱通他听到德庆皇帝的讥讽之后,顿时就满脸羞愤,当场嚎啕大哭了起来。
“臣有罪!臣该死!臣愧对于陛下的信任……但还请陛下听臣解释,然后臣就算死也能瞑目了……”
身为建州女真的使节,钱通的这般表现让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
然后,就像是不久前的赵俊臣一样,钱通也开始讲故事了。
这个故事,也同样是一首忠诚的赞歌!
根据钱通的故事,他当初不慎被后金军队所俘获之后,原本就想着以死明志、决不愿降,但随后又转念一想,既然是要以身殉国,何不死得壮烈一些?所以,钱通就表态要见建州女真的大汗爱新觉罗玄烨,想要趁机痛骂玄烨一番,然后再是痛痛快快的以身殉国,说不定就能名传千古、流芳百世!
然而,当钱通见到了玄烨之后,却发现玄烨颇是敬仰汉族文化,对于明朝与德庆皇帝也有敬畏之心,而建州女真这些年来屡屡侵犯明朝疆土,说到底也是因为建州女真的百姓们吃不饱饭、迫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建州女真的制度与明朝并不相同,并不是玄烨一个人说了算,八旗旗主与漠南蒙古各部落的首领都有一定的自主权,玄烨虽然是有心与明朝缓和关系,但许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
察觉到了这般状况之后,钱通却是改变了主意,想要利用玄烨的这般心态,从内部改变建州女真,从今往后不再与明朝为敌,彻底解决明朝的辽东大患,所以钱通就留在了玄烨的身边,这些年来几乎是日夜向玄烨灌输德庆皇帝的英明神武、明朝的强大不可战胜,而玄烨也渐渐被钱通说动了心思,认为建州女真与明朝应该和睦相处,产生了请降于德庆皇帝的想法。
最终,等到了今年明朝大军完胜了蒙古联军的消息传到建州女真,钱通也趁机再次说服,终于是让玄烨下定了决心、请降于德庆皇帝。
所以,钱通他虽然是成变了后金臣子,但他一直都是心在曹营身在汉,这一次建州女真的主动请降,也全是钱通的一力推动,可谓是居功至伟!
讲着故事之际,钱通一口一个请罪、一句一声寻死,但话里话外都是他对于德庆皇帝的忠心耿耿。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好故事。
较之赵俊臣刚才的那个故事,还要更好。
若不是赵俊臣曾经见过钱通在玄烨身边忠心做事、全力效忠的走狗模样,这一刻说不定还真的信了。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终于明白玄烨为何要让钱通担任建州女真的使节了……因为这个人是真的不要脸。
德庆皇帝也是如此,差点就相信了,但终究还是差了一点,依旧是冷着脸盯着钱通没有任何表态,只是不似刚才一般怒气冲冲了。
但接下来,钱通却是送给了德庆皇帝一份大礼!
“这一次,罪臣也是主动争取了后金使节的任务,就是想要亲自向陛下请罪、任由陛下处置!陛下您就算是诛了罪臣的全族,罪臣也是绝无二言!不过,今天是陛下的寿辰,还请陛下您在诛杀于臣之前,且容罪臣把自己准备多年的寿礼进献于您!”
说完,钱通就从怀里掏出一块成人巴掌大小的金牌捧在头上,金牌上写着许多文字,有蒙古文、有满文、还有朝鲜文。
德庆皇帝并没有派人接过这面金牌,只是冷声问道:“这是何物?”
钱通答道:“在罪臣觐见陛下之前,后金、漠南蒙古各部、以及朝鲜等国,已经相聚议定、共同推举陛下您为‘昆都伦英明汗’!而这面金牌,就是您作为‘昆都伦英明汗’的证明,乃是后金、漠南蒙古各部以及朝鲜共同出金锻造而成!”
德庆皇帝不由一愣。
由周边各国各部落共同推举为大汗,这种事情在汉人的历代王朝之中也就发生了寥寥几次罢了,每个享有这般殊荣的帝王都是名垂千古了。
德庆皇帝的表情有些纠结,既是想要维持自己的表情冷肃,也忍不住心中有些激动,问道:“这个‘昆都伦英明汗’是什么意思?”
钱通答道:“根据蒙文,就是指‘宽仁、慷慨的王者’的意思。”
宽仁、慷慨……
听到钱通的回答,赵俊臣眉头一皱,突然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所以,趁着德庆皇帝尚未表态,赵俊臣突然出列道:“陛下,臣认为,这件事颇为不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