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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大明txt下载

    ……

    ……

    朱和坚坐在轿子内思索着朱和堉的事情,而贾伦则是跟在轿子旁边,估摸着朱和坚如今已经把当务之急的事情皆已是处理得差不多了,需要认真思索的事情也已经有了大致结论,于是就靠近到轿子窗户旁边,轻声说道:“七皇子殿下,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情,咱家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朱和坚听到贾伦的语气严肃,顿时是眉头一皱,问道:“何事?”

    “是关于李如安的事情,咱家怀疑他也许与别的势力有联系。”

    然后,贾伦就把他今天在李如安那里所看到的各种异常状况,向朱和坚详细解释了一遍。

    听完了贾伦的讲诉,朱和坚的表情愈发冰冷。

    他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也从来都不能容忍任何隐患,贾伦对于李如安的怀疑并没有真凭实据,只是一些通过细枝末节的观察而产生的猜测罢了,但这颗怀疑种子一旦是埋到了朱和坚心里之后,几乎是一瞬间就成长为了参天大树。

    尤其是李如安如今乃是御书房管事太监,这个位置太紧要了,朱和坚必须要牢牢控制在手中,绝不能落在一个心怀叵测、立场存疑的人手里。

    就更别说是李如安受到朱和坚的指使偷看御书房密匣的事情,这个秘密一旦被李如安泄露给他人,那就是一场滔天大祸!

    朱和坚沉吟片刻后,问道:“自从李如安成为了御书房管事太监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咱们的人紧紧盯着,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时间,因为他要偷窥御书房密匣的事情,这种监视也就更为严密了……难道就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贾伦摇了摇头,道:“正因为咱们已经提前调查过李如安,也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从来都没有发现任何破绽,所以才放心让他去偷窥御书房密匣,若不是他今天的表现实在异常,我原本也不会怀疑他。”

    顿了顿后,贾伦声音稍冷,问道:“虽然他未必真就是两面三刀,但他的位置太过紧要,也已经知晓了不少咱们的机密,就这样留着他实在不妥,将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坏了大事? 要不要……提前除掉这个隐患?也正好把御书房管事太监换成咱们真正的心腹。”

    李如安一向是杀伐果断、心狠手辣? 贾伦原本以为李如安一定会同意自己的建议。

    实际上,不仅是李如安总是看贾伦不顺眼? 贾伦也是看李如安处处不顺眼? 这两个人就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如今有机会一举除掉李如安? 贾伦自然是不会错过机会。

    然而,或许是因为心中敌意影响了贾伦的判断? 让贾伦忽略了许多事情? 也猜错了朱和坚的心思。

    朱和坚一眼就看出了贾伦的小心思,用一种训斥语气说道:“贾伦,我从前说李如安今后也许会威胁你的位置、你未必能压得住他,乃是想要督促你保持上进与警惕之心? 并不是让你与李如安暗斗相互使绊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李如安? 但也不要让你的心中敌意影响了理智,否则迟早会坏我大事的人将不是李如安,而是你!”

    贾伦心中一惊,也发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不正常,立刻就垂首道:“咱家明白了? 今后不会再犯……但咱家在李如安那里所发现的种种异常皆是千真万确,咱家在这种事情上是绝不敢欺瞒七皇子殿下的。”

    朱和坚点了点头? 语气稍缓道:“我也相信你不会骗我,只是恼怒你被压根无所谓的事情影响了判断……依照你所观察到的情况? 李如安身上确实是有些可疑之处,但咱们并不能出手除掉他……至少现在不能。”

    顿了顿后? 朱和坚进一步解释道:“暂且不谈李如安如今已是父皇身边人? 父皇也较为满意他? 自从他担任御书房管事太监之后,近年来屡禁不绝的御书房消息外泄之事很快就出现了改变,这般情况下咱们若是出手除掉他,必然会引起父皇的疑心,让父皇下旨严查,到时候就是一场更大的麻烦……你记住,杀人灭迹这种手段并非在任何时候都是万全之策,必须要保证无声无息、没有后患的前提下才能使用!”

    然后,朱和坚声音愈发冰冷,又说道:“更何况,既然是咱们的人一直都在监视着李如安、却一直都没有发现任何破绽,这般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咱们误会了李如安、他并没有两面三刀,今天使用笔墨确实是在练字罢了,要不就是李如安暗中联系的那股势力很是谨慎聪明,做事效率也是极高,完全瞒住了咱们的眼线……

    若是前者的话,咱们除掉李如安就没有任何好处,只是损害自身利益,若是后者的话,李如安只怕是早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幕后主使之人,咱们除掉他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会让那个幕后主使之人心生警觉,而咱们断了李如安的这条线索之后,却很难在寻出幕后主使之人的身份了!”

    听到这些解释,贾伦不由是面现愧色——以他的心机智慧,早就应该想到这些事情,他刚才提议除掉李如安显然是被心中情绪蒙蔽了双眼——于是,贾伦经过了片刻间的反省与思索之后,很快就想到了正确答案,道:“我会叮嘱宫中的眼线,让他们进一步加强对李如安的监视,然后也会通知司礼监的吴信泉他们,让他们今后为七皇子做事的时候尽量避开李如安,顺便还会让他们想办法试探一下李如安的真实立场,若有发现的话,就立刻禀报于七皇子。”

    “这就对了……”朱和坚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表情再次沉凝,又道:“不过,李如安身上的疑点终究是让人不安,若是能想办法彻底控制住他就好了……”

    说话间,朱和坚再次陷入了思索之中。

    而就在朱和坚暗中思索之际,他的坐轿很快就已经抵达了七皇子府。

    然而,朱和坚正打算下轿回府,却听到七皇子府的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顿时是眉头再次皱起,问道:“怎么回事?”

    贾伦赶去询问了情况之后,却是表情稍显奇怪的返回到了七皇子坐轿的旁边,解释道:“有一个京城小吏嚷嚷着想要求见七皇子殿下,但他的官阶只是正九品罢了,压根没资格与七皇子相见,所以侍卫们就拦住了他……不过,他说他有机密情报要告诉七皇子殿下,与宫中一个姓李的年轻大太监有关系。”

    姓李的年轻大太监,这般描述顿时就让朱和坚想到了李如安,不由是心中产生了一些兴趣,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他自称名叫刘冶,乃是苑马寺的监正,也就是平日里负责管理马夫为陛下养马的官员……这种人为何会有李如安的消息?”

    “刘冶、刘冶……原来是这个人!若是他的话,也许还当真是知道一些消息!”朱和坚的记性极佳,平日里也很留心庙堂里的各种消息,很快就想到了这个人的来历,顿时道:“把他领到小客堂来见我,我马上要去见王佑伦,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让他长话短说。”

    很快的,朱和坚已经来到了七皇子府的小客堂之中,贾伦也领着刘冶进入到了房间。

    这个时候,还没人能够预见到,朱和坚与刘冶的这场见面究竟意味着什么。

    *

    “微臣刘冶,叩见七皇子殿下,七皇子千岁!”

    在明朝时期,官员们哪怕是相互间的身份官阶存在高低,但也不会动辄就行大礼进行跪拜,平常时候弯身作揖就好。

    然而,刘冶却是有个特点,每次见到身份较高的官员之后,他都会直接行大礼跪拜,而且他参拜之际总是格外认真,把脑袋埋在地上、屁股则是高高翘起,看起来颇是滑稽。

    与此同时,被他行大礼叩拜的人,也会自然而然的产生一种满足感,认为刘冶的表现很是滑稽之余,却也会认为刘冶的态度很是恭敬,是那种可以被自己随意操纵之人,不由是心中放松了警惕。

    刘冶如今依然是以这般滑稽模样跪拜着朱和坚,朱和坚心中诧异之余,也立刻给刘冶打上了一个“软骨头”的标签,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就是当初的天水城乱民首领刘冶?抬起头来!”

    听到朱和坚的吩咐之后,刘冶抬头看向朱和坚,但他依旧跪在地上、屁股依旧翘着,形象也就更加滑稽了。

    朱和坚认真打量了刘冶一眼,不由是暗暗摇头,想不明白刘冶明明是样貌不俗、气质儒雅,却偏偏要这样作贱自己。

    “站起来说话吧,你这般作态我看着也别扭。”

    随着朱和坚的这一句话,刘冶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却依然是态度谦卑的垂手低头站着。

    朱和坚又问道:“你说你有消息,与宫中姓李的年轻大太监有关系,究竟是指何人?又是什么消息?”

    刘冶提前得到贾伦的叮嘱,明白朱和坚的时间不多,自己必须要长话短说,所以这个时候也没有任何绕圈子,直接答道:“启禀七皇子殿下,微臣所说之人,乃是如今的御书房管事太监李如安!微臣当初被迫参与了天水城的那场民乱,虽然是受到乱民裹挟,事后也有一些戴罪立功的表现,但若是没有李内臣的力保与举荐,微臣也难以逃脱朝廷责罚,就更别说是领取朝廷俸禄了,所以微臣颇是感念李内臣的恩德,李内臣也看重微臣有一些小聪明,平日里经常会向微臣征询意见,让微臣作为参谋!”

    说到这里,刘冶迅速抬头看了朱和坚与贾伦一眼之后,又继续说道:“原本微臣感念李内臣的恩德,平时也愿意帮他出出主意,但今天下午申时之际,李内臣再次寻到微臣商议事情,但这次所议之事却是非同小可,微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应该告诉七皇子殿下比较妥当,否则迟早都会生出乱子。”

    “下午申时……”朱和坚双眼微眯,顿时是联想到了许多事情。

    算一算时间,下午申时正是贾伦从李如安的房间离开之后不久,显然是贾伦刚刚离开之后,李如安就去找刘冶商议事情了。

    而李如安与刘冶所议之事,十有八九是与贾伦所发现的那些破绽有关系。

    朱和坚不由是兴趣大增,问道:“他与你商议了什么事?为何你认为必须要让我知道?”

    刘冶低头继续答道:“李如安说,他、他暗中在为七皇子殿下做事,但如今任谁都知道七皇子您就是未来的储君,也是将来的皇帝,他为你做事也是理所当然,而且当今陛下年岁已高,李如安与七皇子您的岁数相近,唯有投靠七皇子才能立足长久。

    只不过……按照他的说法,七皇子身边有一个同样是宦官出身的小人,名叫贾伦,他担心自己做得越多、就越会受到贾伦的妒恨与算计,贾伦乃是七皇子身边的亲近人,他认为自己十有八九争不过,所以就与微臣商议,想要取代贾伦的地位,成为七皇子身边最亲近的内臣,而且他显然已是打定了主意,颇是考虑了许多计划……

    这件事情与七皇子您的身边人有关系,李如安也许会妄生事端,说不定就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影响到七皇子,所以微臣认为有必要告诉七皇子,让您防范着李如安一些。”

    说完,刘冶就把李如安今天与他见面的事情“一五一十”、“详细全面”的告诉了朱和坚,颇是描述了许多条针对于贾伦的毒计,皆是李如安自己所想到的。

    与此同时,刘冶还不经意间提到,李如安思索这些毒计的时候,曾把这些毒计归纳总结、写在纸上,与刘冶商议的时候也是拿着这张写满毒计的纸张一条一条的进行分析。

    刘冶的这一番话,自然全都是编的。

    今天李如安去见刘冶之后,就大致向刘冶讲诉了自己的目前处境,当然李如安并没有向刘冶明确说出任何的关键消息,只是说自己如今正在暗中在为七皇子做事,七皇子的秉性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温和儒雅,反倒是一个心狠手辣之辈,而他则是做事不慎、也许会引起七皇子的怀疑,以七皇子的性格一旦是有了疑心之后他今后必然是下场不妙,所以就向刘冶询问对策。

    听到李如安的这般描述之后,刘冶却是立刻寻到了机会——让他自己可以趁机接触七皇子朱和坚、趁机赢取朱和坚的信任、从此平步青云的机会!

    是的,刘冶是一个本性钻营之辈,并不似李如安所想得那般忠心与感恩,他平日里时常与李如安进行接触,只是因为李如安是他所能接触到的地位最高之人!他平日里时常会把李如安的恩德挂在嘴边,也只是因为他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官场同僚们自己有着不容小觑的后台!

    甚至,从他当初被乱民们裹挟着成为了乱民首领之后,他就已经设想好了要如何出卖这些乱民、为自己谋一个进身之阶!所以,当初李如安进入天水城平乱之后,他才会积极的配合做事,也顺利攀上了李如安这条线!

    而今天,他又打算借着李如安这条线攀上七皇子朱和坚!

    当然,刘冶也不会轻易放弃李如安,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依然是为李如安设想了一些对策!

    既然朱和坚怀疑李如安另有所图,那就让朱和坚明白看到李如安所图的是什么好了!

    既然朱和坚认为李如安难以控制,那就让朱和坚认为自己可以控制李如安就好了!

    ……

    ……



    ……

    ……

    “原来如此。”

    听到刘冶的禀报之后,朱和坚似笑非笑的转头看了贾伦一眼,贾伦则是面无表情、眼神阴鸷。

    朱和坚当然不会轻信刘冶的片面之言,但刘冶的说法确实是合理的解释了许多事情,比如说李如安为何会选在那个时间动笔写东西、为何被贾伦看出破绽之后就表现得异常紧张,又为何死活不愿意让贾伦去看他所写的内容……

    所以,朱和坚心中对李如安的怀疑也就稍稍减轻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而已。

    朱和坚依然不能排除这一切解释都是为了蒙蔽自己的可能性。

    但无论如何,刘冶的计划已经算是成功了,就像是刘冶所推测的那般,朱和坚所担心的事情并不是李如安想要做些什么,而只是李如安的不确定性。

    其实,所谓“猜疑”二字,最可怕的地方并不是那个“疑”字,而在于那个“猜”字!

    所谓“猜”,就是胡思乱想,也就是自己吓唬自己。

    就以朱和坚怀疑李如安为例,他因为不确定李如安究竟是否有暗中联络其它势力,又寻不到任何的真凭实据,就只能把事情往尽可能坏的方向去猜测与推断,但人类的想象力是无穷的,于是朱和坚越是猜测就越会忌惮,越是忌惮就越会恐惧,最终就必然会彻底失去冷静与耐心,使用一切手段来掐灭所有可能会发生的坏事,到时候李如安再是如何为自己辩解也没用了,因为朱和坚那时候的脑子里已经充满了自己所猜想的可怕情况,再也听不进任何东西。

    所以,刘冶就主动表演了一场“告密”,让朱和坚能够明明白白的看到李如安究竟在图谋何物,这般情况下就算是朱和坚并未全信,但也能有效的限制朱和坚的想象空间,让事情不至于发展到朱和坚再也容不下李如安的地步。

    而且,朱和坚也确实并不介意自己的追随者们相互竞争,甚至是乐见其成。

    至于李如安今后也许会妄自生事、失去控制的情况,只要能在李如安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就能解决,而眼前的刘冶也正好是一个合适人选。

    事实上,刘冶也正是推测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所以才把自己送到了朱和坚的面前。

    有了这场告密表演,朱和坚十有八九会让刘冶暗中监视李如安,然后他就算是搭上了朱和坚这条线、顺利投入七皇子的门下了!

    *

    就像是刘冶所设想的那般,朱和坚从贾伦身上收回目光之后,就把注意力转向了刘冶,因为刘冶的表现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兴趣。

    然后,朱和坚首先是轻轻摇头,道:“我看你从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一直是以‘微臣’自称,我见你正讲到关键处,也就没有及时纠正……但你要切记,我眼下还不是储君太子,你的这般自称一旦是传出去了,就必然会引起一场麻烦,到时候我也许不会有事情,但你必然是要被朝廷问罪的。”

    刘冶连忙保证道:“在微、下官眼中,殿下您早就已经是半君半臣的当朝储君了,一时间心有所想、口有所言,竟是失了规矩,还望殿下见谅!而且,关于今天这场谈话的事情,下官一定是缄口不言,绝不敢向他人提及。”

    “你很好、也很是忠心,你主动把这些消息通报于我,显然是一个识时务、知进退之辈,而且我看你说话的时候条理清晰、态度沉稳,观察力也是不俗,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像你这样一个人才,前些年为何会沦落到天水城去做一个私塾先生?”

    听到朱和坚的询问,刘冶苦笑道:“下官的科举之路一直是磕磕绊绊,屡次的名落孙山,就算是自诩有些本事与小聪明,但没有功名傍身,也根本没有机会施展,自然是蹉跎半生。”

    刘冶这句话倒是出于真心,他向来都有野心,认为自己不应该是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只是一直都没有寻到机会罢了。

    而如今,机会却是来了。

    朱和坚也是摇头叹息,道:“这一条科举之路,虽然是为朝廷提供了许多良才,但也同样把许多有才华却不精八股的人才堵在了门外,我每当是想到这般情况,也是心痛不已。

    今天既然是让我见到了你,自然也不会让你再蹉跎下去……你如今是苑马寺的九品监正,平日里负责管理那些马夫,对吧?这几乎是我朝官职的最低一级了,以你的能力心智,实在是大材小用,我也不能让你继续受委屈,再过几天我会向苑马寺的寺卿曲大人打个招呼,让他着重提拔一下你,等你的官阶稍高之后,我也会寻机会把你调任到更为重要的位置,也算是回报你今天的忠心表现。”

    朱和坚只是向刘冶承诺了好处,但并没有明确表态让刘冶为他继续监视李如安,因为朱和坚已经看出了刘冶乃是一个聪明人,完全不必自己主动开口提点,他自然就会知道他今后应该如何做。

    果然,听到朱和坚的承诺之后,刘冶立刻是主动保证道:“多谢殿下的提拔与看重,下官今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殿下做事,一旦是李如安那里有了新的消息,必然是及时禀报于殿下!”

    朱和坚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依照朱和坚的想法,这场谈话已经结束了,刘冶也应该知趣的主动告辞了。

    然而,见到朱和坚不再说话之后,刘冶却并没有主动开口告辞,反倒是面现迟疑,似乎还有话要说。

    见到刘冶这般模样,朱和坚心中有些不耐,语气也稍稍冷淡了一些,问道:“你还有何事?”

    刘冶犹豫了片刻后,却是摆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再次禀报道:“下官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求七皇子殿下帮忙。”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这般做法有些得寸进尺,刘冶的表情有些慌张,快速继续说道:“七皇子殿下您也知道,当初的那场天水城民乱,下官被乱民裹挟着成为了乱民首领,但下官成为乱民首领之后,并没有像其它几股乱民那样到处烧杀劫掠,反而是约束了手下人的行径,主动保护了天水城的百姓、维护了势力范围内的秩序,再等到李总管赶去天水城平乱之后,下官也帮着李总管剿灭了另外几股乱民、恢复了天水城的平定,所以朝廷事后也赦免了下官与下官手下那批乱民的罪行,下官更还被朝廷册封为了官员,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朱和坚见刘冶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由是愈发不耐,皱眉道:“所以呢?”

    刘冶继续说道:“然而,下官虽然是因祸得福成为了朝廷官员,但当初跟随下官的那批乱民,如今却大多是穷困潦倒、生活很不如意,他们虽然是被朝廷赦免了罪行,但毕竟是曾经亲身参与了那场民乱,而且他们协助官府剿灭另外几股乱民势力的时候,大都是亲手杀了人,所以就颇是受到天水城官府的猜忌,也不被天水城的商贾乡绅所接受,一个个皆是生活没有着落,想要给人当长工养家都做不到……”

    说到这里,刘冶的表情间满是凄苦与悲痛。

    然而,这一番话却再次引起了朱和坚的兴趣,让他迅速收敛了心中的不耐烦,问道:“这些人来到京城投靠你了?”

    刘冶苦着脸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他们在天水城活不下去,又听说下官已经成了朝廷官员,就纷纷赶来京城投靠于我,如今已经来了三十七人,今后只怕还会越来越多,想要下官帮着他们谋一条活路,但下官只是区区一个正九品官员,偶尔为一两个人谋个差事还好,但又哪里能帮得了这么多人?但他们当初在天水城鼎力支持下官,下官也不能随意抛弃他们,心中颇是为难……下官也曾向李总管寻求帮助,只可惜李总管从来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下官被迫无奈,如今只好是厚着脸皮请求殿下相助了!”

    听到刘冶的这一番话,朱和坚不由是若有所思。

    朱和坚曾经也在暗中培植过一个秘密组织,名为“嘲风”。

    根据传说,龙生有九子,但这九子皆不成龙,而“嘲风”则是龙的第三子,平生好险又好望,这就与朱和坚的经历很相似,朱和坚身为德庆皇帝的血脉却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所以他为了实现野心就必须要深谋远虑、冒险一搏。

    “嘲风”的内部既有负责赚钱的商贾、也有负责干脏活的死士,还有一些负责收集消息的眼线,虽然规模不大,但也算是功能齐全。

    然而,就在半年之前,朱和坚突然发现到了一些迹象,似乎是有人已经察觉到了“嘲风”的存在,正在暗中进行调查。

    这般发现,自然是让朱和坚异常紧张,那时候正是朱和坚上位的关键时期,朱和坚绝不能容忍“嘲风”的存在被人发现,再加上朱和坚想要在上位之前彻底洗干净自己的底子,抹除掉自己过往的所有罪证,而“嘲风”曾经为他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也知晓了太多的秘密,很容易就会暴露朱和坚的野心,所以朱和坚就当机立断,亲自出手把“嘲风”给摧毁掉了,暗中害死了所有的相关大员。

    也正因为如此,朱和坚目前固然是在庙堂上权势不小,他所组建的“新太子党”已经能与“周党”、“赵党”相争锋了,但“新太子党”毕竟只是一个朝廷官员的利益集合体,也只能在庙堂之中发挥作用,所以朱和坚手中也就缺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在野势力,能为他继续做一些脏活湿活。

    只可惜,朱和坚想要重组“嘲风”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逐步走向台前,受到了万众瞩目,这般情况下他重组“嘲风”的小动作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所以就一直拖延着。

    这样一来,朱和坚做事之际经常会感到不方便。

    而如今,刘冶的这一番话,却是让朱和坚寻到了机会。

    一群不被社会所接受的穷途末路之人,这就表示他们很容易就可以收买为己用……

    这些人大都是有过手持兵刃与敌厮杀的经历,这就表示他们皆是性格果敢之辈……

    能从天水城一路赶到京城之中,这就表示他们皆是身体精壮……

    所有人都是天水城出身,而天水城距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乱,就连官府民籍都被烧毁了许多,这就表示朝廷很难调查他们的背景来历……

    这些人皆是曾经当过乱民,若是他们做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人发现痕迹,也很容易就可以混淆朝廷的调查方向,进而是争取到时间消除证据……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即来即用,完全没必要让朱和坚临时的到处寻找合适人选,也不会被人发现。

    朱和坚若是想要重组“嘲风”的话,这批人简直就是量身打造的最佳人选。

    想到这里,朱和坚微微一笑,向刘冶说道:“你倒是有些善心,我当然也会帮你,这批人我会帮你为他们安排生计的!”

    “多谢殿下!”

    说话之际,刘冶表情还算是镇定,但心中已然是狂喜不已,他知道自己再次赌对了,朱和坚果然是想要暗中培养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势力,目前正缺人手,也正需要这批乱民出身的汉子!

    刘冶倒是不清楚“嘲风”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像是朱和坚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不在暗中蓄养死士?

    这样一来,他也就达成了此行的最大目的,顺利投入了朱和坚的门下,他为朱和坚寻罗了一批死士之后,还很有可能会成为朱和坚的心腹,从今往后必然是要平步青云、前途无量了!

    ……

    ……



    ……

    ……

    接下来,朱和坚对待刘冶的态度果然是温和亲近了许多,与刘冶稍多交谈了几句,还主动询可了刘冶的家庭情况。

    “哦?刘先生的家中还有一位独子?不知他如今是在家里读书?还是在外面哪里做事?以刘先生的智慧,想必此子必然也是天赋不凡的少年英才,必须要好好培养一下,否则就耽误了。”

    不知不觉之间,朱和坚已经称呼刘冶为“先生”了,似乎两人间的关系更近了一层。

    然而,听到朱和坚的这般询可,刘冶则是面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与从容,点头道:“犬子刘艾如今正在家中读书,下官还是想要让他在科举这条正途有所建树,只可惜下官本身就不精擅八股,身份低微也请不起名师,只能让他闭门造车,确实是有些耽误他了。”

    朱和坚叹息一声后,却又笑眯眯的说道:“说起来,我府里倒是有几位大儒,身边也正好缺一个伴当,刘先生不妨就让刘艾来我府里做事如何?平日里也能随我一同向大儒们讨教学可,必然是可以精进不少,同时还能领一份工钱补贴家用,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冶脸上满是惊喜之色,点头道:“若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下官代犬子拜谢七皇子的大恩大德……从今往后,下官的家族未来就拜托殿下您的照顾了!”

    说到后面,刘冶再次行礼叩拜,语气也是意有所指。

    聪明人之间谈事情,总是心照不宣、无需点破。

    就这样,朱和坚与刘冶二人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谈成了许多会影响深远的事情。

    再接下来,看到朱和坚谈性已尽之后,刘冶这一次表现得很是知趣,立刻就告辞离开了。

    朱和坚好似已经当真把刘冶视为“先生”了,竟是亲自站起身来,目送着刘冶离开。

    然而,等到刘冶的背影渐渐远去之后,朱和坚脸上的温和笑容却是渐渐冷了下来。

    另一边,沉默良久的贾伦终于是按耐不住,可道:“殿下,你真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朱和坚轻哼一声,道:“这个人很有心计、也很有野心,我看他远要比李如安厉害得多,这种人所说的话我当然不会全然相信,但我看他今天的言行与表态,皆是为了投效于我,还接连送了我几份大礼……官场上这种投机者很多,但像他这般聪明的却是没几个,而我目前手底下也正好缺少可堪一用的人才,倒是可以先行观察一下他。”

    顿了顿后,朱和坚又吩咐道:“到了明天,你亲自去他那里一趟,把他所说的那批乱民出身的人手尽快安排好,若是他们的背景没有差错的话,咱们就让这批人手加入‘嘲风’,到时候重建‘嘲风’的进度也很加快许多……这段时间以来,我只能依靠内廷与朝廷朋党做事,手里没有独属于自己的工具,实在是不方便。”

    贾伦犹豫了一下,又可道:“暂且不提他为李如安所辩解的那些话,殿下您真打算使用他所说的那些人手重建‘嘲风’?这也太冒险了,若是咱们重建‘嘲风’之际使用了太多他所引荐的人手,只怕是‘嘲风’今后就很难摆脱他的影响力了,许多事情都无法瞒住他。”

    朱和坚笑道:“只是一群平民出身的莽夫罢了,最多也就是为咱们打探一下情报、做一些脏活湿活,他们只会成为‘嘲风’的底层人员,我当然不会让他们涉及核心的事情,甚至不会让他们知晓我的存在,这件事从明面上讲,我只是发善心给一群失去生计的百姓谋个生路罢了,任谁都挑不出过错……

    更何况,这批人当初在天水城造反之后,不想着自己当首领,偏偏是强行把刘冶推上了领头的位置,随后还一心一意的听从刘冶的命令,由此可知这批人皆是没有太多主见,很容易就可以控制,这也是我想要收下这批人手的主要原因……刘冶当初可以轻易控制他们,我当然也能让他们轻易摆脱刘冶的控制……

    而且,这批人今后做事之际若是出了纰漏,也正好把黑锅丢到刘冶身上,刘冶从前是他们的首领、亲手把他们带到了京城、曾经还一同参与过天水城的民乱,到时候朝廷顺着这条线调查下去,任谁都会认为刘冶居心叵测、反心犹在,而我手里捏着刘冶的独子,也有办法逼迫刘冶就范认罪,彻底摘清自己的关系,只要操作得当,咱们就可以安如磐石,再也不必像是前段时间那样担心‘嘲风’被人发现,做事也可以大胆一些。”

    贾伦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殿下已有定论,咱家明天就再去见一见刘冶。”

    *

    接下来,眼见到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朱和坚也就不再耽误时间,换了一身便服之后就再次离开七皇子府、赶去“鲁味轩”去见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王佑伦了。

    朱和坚这一次约见王佑伦,原本是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说服王佑伦今后调查宗室罪行的时候顺势牵扯上周尚景,其二是想要收服王佑伦、让王佑伦正式投效于自己。

    但朱和坚此前见过德庆皇帝之后,却发现德庆皇帝与他有着相同的心思,皆是想要利用宗室的罪行打击周尚景,所以他第一个目的也就不必再向王佑伦多提,否则只会暴露他的一些底细。

    虽然如此,但朱和坚依然是很重视这次与王佑伦的见面,因为他确实是迫切想要把王佑伦收为己用。

    对于王佑伦所表现出来的担当与能力,朱和坚皆是极为看重,认为王佑伦今后足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朱和坚毕竟是根基较浅,手底下太缺人才了,经过今天早朝的事情之后他也是愈发重视自己的这项缺陷,认为那些清流官员与前“沈党”官员皆是不堪重用,许多时候只会坏事,想要做大事必须要另寻人才,所以他此前才会刻意容忍了刘冶的小聪明、如今想要收服王佑伦的心思也是极为迫切。

    却说,当朱和坚赶到了“鲁味轩”之后,就发现王佑伦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显然也同样重视这场见面。

    这两人皆是有心与对方拉近关系,不仅是王佑伦主动迎合,朱和坚也是放下身段刻意亲近,见面之后自然是气氛和睦、相谈甚欢。

    王佑伦的岁数尚不到不惑之年,但他气度沉稳、谈吐大方,形象也是极佳,对于朝野间的许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不愧是太子太师王保仁当年最得意的学生,同时还在暗中得到了周尚景的看重,显然是一个真正的人才,只是因为他从前做事太低调的缘故,一直都不被各方所重视。

    这样一来,经过一番交谈之后,朱和坚想要把王佑伦收为己用的想法也就愈发强烈了。

    当这场见面的气氛愈发融洽之后,朱和坚眼见到时机差不多了,就主动开口说出了招揽之意。

    “我与王大人可谓是一见如故……从今往后,咱们二人也应该多多联系、在庙堂之上也应该是同进同退才是。”

    表态之际,朱和坚拉着王佑伦的双手,表情很是诚恳,若是不知晓他的真实底细的话,只怕是会被他立刻折服、愿意为他肝脑涂地。

    另一边,王佑伦听到朱和坚的主动招揽之后,也是面现心动之色,但更多的则是犹豫。

    思索片刻后,王佑伦最终还是摇头表示了拒绝,歉意道:“殿下与下官折节相交,下官自然是感激涕零,也同样是觉得与七皇子殿下相见恨晚,但……下官的老师乃是王太师,下官自从进入朝堂之后就一直是以老师他马首是瞻,哪怕是老师他当年受到周尚景的迫害被贬斥到南京之后,下官也依然是不离不弃、不变初心,如今老师他好不容易重返庙堂中枢,正值是用人之际,下官这种时候没能力襄助老师也就罢了,又如何可以改换门庭、弃老师而去?

    其实,下官此前屡次求见七皇子殿下,也只是因为老师他如今已是太子太师,有辅佐太子的权责,他去南京坐镇之前曾是特意叮嘱下官,要下官与七皇子殿下您保持联系、拉近关系,并不是下官想要攀龙趋凤、投机附势,还望七皇子见谅!”

    说到后面,王佑伦的表情已是逐渐坚定了起来。

    不得不说,王佑伦在这方面的段位要比刘冶更高一筹,这两人出于各种原因皆是想要投入朱和坚的门下,但刘冶为了攀附朱和坚,又是送情报又是送人,最后还把自己的独子送给了朱和坚作为质子,好不容易才受到朱和坚的收纳,而且朱和坚收纳他之后还存着让他今后当替罪羊的想法,而王佑伦却是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反而是让朱和坚高看了他一眼,只觉得王佑伦今天不会轻易背弃王保仁,今后就不会轻易背弃自己,果然是可以委以重任的难得人才。

    当然,这也与王佑伦与刘冶得地位全然不同有关系,刘冶根本没有与朱和坚讨价还价的资格,只能把全部身家押上才能引起朱和坚的注意力。

    另一边,听到王佑伦的表态之后,朱和坚果然是面现钦佩,再次劝道:“你也知道王太师他身为太子太师就是为了辅佐太子,而朝廷的目前局势之下,我很快就会登上储位,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你投效于我又哪里有改换门庭之说?”

    王佑伦再次犹豫了一下,终于是松了口风,道:“若是老师他同意的话,下官自然是不敢拒绝殿下的好意!”

    朱和坚大喜过望,道:“我今晚就给太子太师写信,相信他一定会同意的!”

    *

    而就在朱和坚认为自己今天收获不小之际,赵俊臣在这一天晚上也同样有了动作,开始暗中推进了自己的某项计划。

    ……

    PS:最近几天只有小章节,下周二会加快更新速度。

    另,刘冶的原型是宋江。

    ……



    ……

    ……

    这一天,晚上戌时三刻,同济庙主持张道全带着一身酒味、醉醺醺的返回了自己的住宅。

    京城的居民分布,向来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说法,位于京城城西的居民大多是庙堂中枢的高官与勋贵,这里的房子不仅价格昂贵,还经常会出现有银子也买不到的情况。

    而张道全的这处住宅,就位于京城城西,并且面积也不算小,足有三进三出,看起来很是排场。

    只看这一点,就知道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张道全在京城之中是何等的风生水起了。

    事实上,张道全所领导的“同济庙”如今已是北直隶境内影响力最大的庙宇之一,而张道全赫然也成为了京城宗教界的领袖人物之一,信徒数以万计,信众之中还不乏有朝廷里的达官贵人。

    张道全能拥有今天这一切,当然是离不开赵俊臣的扶持。

    这一年多时间以来,赵俊臣不仅是向他暗中提供了大量的银子,还教会了他好几招足以瞒天过海的神棍骗术,更还帮他摆平了道录司、僧录司的关系,否则就凭他所创出来的那一套不伦不类的教义,早就应该被官府抓起来了。

    前段时间,京城里的几家僧院与道观,就是因为实在看不惯“同济庙”所宣传的那种惊世骇俗的教义,于是就联合起来一同把“同济庙”告上了道录司与僧录司,但因为赵俊臣的暗中庇护,这件事情最终依然是不了了之了。

    张道全这个时候之所以是醉醺醺的,就是因为他今晚为了答谢道录司与僧录司的袒护之恩,就花了大价钱邀请这两个衙门的主要官员前去京城中最为奢华的天上.人间喝花酒,还给所有人都备下了一份厚礼。

    道录司与僧录司的几位主要官员见到张道全这般懂事,心中大为满意,也就放下身段与张道全一同放浪形骸,这一晚所有人皆是尽兴,可谓是宾主尽欢。

    这场花酒期间,道录司的左正一谭恩趁着酒劲正浓,还无意间向张道全透露了一件八卦秘闻,说是京城之中有一位豪商的受宠小妾乃是南城白云观的信徒,平日里经常前往白云观烧香拜神,一来二去就与白云观的一位小道人看对了眼,进而有了私通之事,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被那位豪商给发现了? 一怒之下险些拆了白云观? 最终还是道录司出面请来了一位礼部侍郎求情说合,才险险的保下了白云观、把事情压了下去。

    事实上? 道录司也因为这件事情抓住了白云观的把柄? 所以才有底气驳回了以白云观为首的道家势力对“同济庙”的告状。

    人类对于这种八卦消息的热情总是共通的,谭恩趁着醉意讲出了这个秘闻之后? 顿时就引发了所有人的兴趣,众人纷纷加入了讨论之中? 还当场编了不少笑话? 对于那位头戴绿帽的豪商又是嘲笑又是讥讽,态度极为轻藐。

    不过,僧录司的右善世徐志成却是颇有见识,嘲笑这位豪商之余? 还断言这个豪商的家业也很快就会衰败下去。

    毕竟? 连身边一个小妾都管不好,又如何能管好诺大的商行?商行的掌柜、伙计、合作伙伴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又将会如何看待他?若是掌柜、伙计、合作伙伴皆是暗地里看不起他,他就算有些能力又能做出什么成绩?

    听到这般评价,所有人都是深以为然。

    最终,因为有了这段八卦秘闻作为酒桌上的谈资? 众人之间的交情竟也密切了许多。

    *

    抛开这些细节不谈,就说张道全醉醺醺的返回到自己的住宅之际? 脑子里回想着酒桌上的那段谈资,不由是情绪高涨、暗暗兴奋。

    “嘿嘿? 没想到啊没想到,白云观数百年的传承? 堂堂的京城第一大观? 竟然也会闹出这种丑闻……

    道录司的谭恩应该不是平白无故的把这件事情讲给我听? 显然也想要借我之手给白云观添堵使绊子,大概是因为白云观每天日进斗金的香火钱分给他的那一份给少了?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把这件事情给传扬出去,最好是闹得世人皆知,必然能大大的打击白云观的声誉,还能从白云观那里抢走不少信徒!嘿嘿,白云观一向是自诩为道家正统,从来都看不起我这种野路子,但那又如何?今后有你们向我低头求饶的时候!

    说起来,那位豪商还真是惨,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乃是京城中首屈一指的巨贾,但有钱无权也只能哑巴吃黄连了,被戴了绿帽子也不敢多吱一声,当真是憋屈的很,有了这件事情,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也都会编排他,他就算有再多钱又如何威风得起来?说不定就像是徐大人所说,也许他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就要家业衰败了……

    恩,等到这个人今后意气消沉之际,我就寻机会接近于他,趁机把他收为信众,这可是一位大金主,至少能为‘同济庙’增加上千两银子的香火……”

    不得不说,张道全确实是一个聪明人,更是一个天才神棍,只是听了一段八卦秘闻罢了,就很快构想出了许多扩张“同济庙”影响力的计划。

    就这样,半醉半醒之间,张道全的脑子里冒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很快就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卧室门前,然后推门而入。

    随手脱掉外衣,张道全也没有观察房间里的情况,掀开被子就想要上床入睡。

    但他刚刚弯下身子准备躺下,就赫然见到了床上不堪入目的一幕!

    他的妻子何氏、以及他的大弟子马忠,竟是赤身裸体、肢体纠缠的躺在床上相拥而眠,显然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盘肠大战!

    也许是太过激烈、消耗了太多体力的缘故,这对狗男女此时完全没有发现张道全的出现,依然还在沉沉睡着,就好似被人下了蒙汗药一般,又好似正在无声嘲笑着张道全头上的那顶绿帽。

    一时间,张道全如遭雷击,原本醉醺醺的脑袋也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先是茫然的瞪大眼睛盯着床上的场景,然后又僵硬的转头看了看屋里的情况——他此前处于醉酒状态,一直都没有发现屋中的异常,但如今才发现,自己的卧室内到处散落着这两人的衣裤,他发妻何氏的亵衣甚至还被丢在了屋子里所供奉的一尊神像上,这足以说明这对狗男女办事的时候有多么的迫不及待!

    最初的时候,张道全依然是处于头脑发懵状态,他的理智已经告知了他眼前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的情绪却是迟迟没有回应,就好似刻意躲了起来。

    就这样头脑空白了好久之后,张道全才想起了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愤怒!

    他万万没想到,他刚刚还在酒席上与酒友们一同嘲笑别人那顶绿油油的帽子,转眼间自己的头上就戴了一顶更绿的帽子!

    而且,给他戴帽子的不是别人,还是他寄以厚望、信任备至的大弟子马忠!

    这种遭到至亲至近之人背叛的情况,带给张道全的痛苦与愤怒,已经完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然后,张道全又回想起了今天酒席上的那段谈资,众人的讥讽目标就好似已经变成了自己……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紧紧盯着眼前这对依然还在酣睡的狗男女,一时间怒从心中起、恶自胆边生,他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不知不觉间已是操起了桌子上的茶壶、高高扬了起来……

    喝了太多酒、且还是丧失理智的情况下,张道全并没有察觉到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为何何氏与马忠会睡得这般死沉,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出现?他们明知道张道全今天晚上随时都会回来,为何还要选在这个时间私通?张宅的房间明明还有很多,他们私通之际又为何会冒险选择张道全的卧室?

    张道全并没有考虑到这些,他如今只是想着自己绝对不能忍受这般羞辱与背叛!他只想着自己绝不能让这件事情传扬出去名声扫地!他只想着要杀死这对狗男女泄恨!

    于是,张道全再无犹豫,狠狠把水壶砸在了马忠的头上!

    碰的一声,水壶立刻就碎成了好几片,但张道全依然还不解气,又拿起水壶碎裂之后的瓷片向着马忠与何氏的身上扎去,一下又一下,壮若疯狂、血液洒满了他的全身也犹不知觉。

    蹊跷的是,张道全闹出了这般动静,马忠与何氏被他又是砸又是刺,很快就已是遍体鳞伤,却依然是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只是在昏迷之中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着。

    然而,眼看着马忠与何氏就要被张道全彻底杀死,一道充满惶恐的喊叫声,却是突然打断了这一切!

    “杀人了!杀人了!张老爷杀人了!”

    听到这般喊叫,原本正在用手中瓷器碎片不断奋力刺向何氏与马忠的张道全,顿时是身体一僵、表情大变!

    当他转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刚才醉酒进屋之际,压根就没有关上房门,有一名张宅下人此时正在又滚又爬的向着远方跑去!

    见到这一幕,张道全又看了一眼已是重伤濒死的何氏与马忠,终于是明白了自己刚才究竟做了些什么,不由是身体一软摊在地上,口中喃喃道:“完蛋了……”

    也不知道,张道全所谓的“完蛋”究竟是指他杀人的事情被发现了,还是他戴绿帽的事情再也无法隐瞒。

    *

    事实上,张道全并没有完蛋。

    今天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赵俊臣的布局。

    何氏与马忠二人至始至终都在昏睡不醒,是因为他们被赵俊臣派人下了迷药;这两人实际上也没有胆子在张道全的卧室私通,乃是被药昏之后又被赵俊臣的人搬到了张道全的卧室之中……甚至,就连张道全泄愤杀人之际会被下人撞破行迹,也全是因为赵俊臣的刻意安排。

    而赵俊臣的这般做法,是想要彻底改变张道全的城府予性格。

    因为赵俊臣进献祥瑞的事情,德庆皇帝如今已是产生了访仙问道、谋求长生的心思,对于“南海三圣”的存在也是深信不疑,这对于赵俊臣而言显然是一个机会,所以就想要把“南海三圣”与“同济庙”联系在一起,利用张道全的神棍天赋来蒙蔽德庆皇帝、影响德庆皇帝的判断。

    但这般做法的前提,是张道全的性格必须要发生改变,他的城府还需要更深一些,他的胆子也需要更壮一些,绝不能见到德庆皇帝之后就立刻腿软了,连话也说不清楚,否则就必然会露出破绽。

    于是,赵俊臣才会刻意安排了今天这件事情,就是想要从根本上扭转张道全的性格城府。

    这样一来,张道全杀人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被官府发现,那名下人早就得到了叮嘱,他发现张道全杀人的事情之后并没有跑去报官,而是迅速去通知了“同济庙”的主持李木禾,李木禾则是赵俊臣的心腹,“同济庙”平日里的渗透与情报之事皆是由他负责,而张道全只是负责“同济庙”的传教与日常事务。

    事实上,就算这名仆从跑去报官了也不怕,因为张道全并没有杀人,他只是伤人而已。

    *

    “这个张道全,还真是一个软脚虾!我给他创造了最好的条件,结果他狂怒之下就连两个昏死之人也杀不了……哈,厨房明明有刀,柴房里还有锤子,他竟然只懂得用茶壶砸人,然后又拿着还没有巴掌大小的茶壶碎片扎人……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幸亏马忠当时正处于昏睡不醒的状态,否则张道全如今只怕是已经被他反杀了!”

    这一晚,时间已是凌晨,赵俊臣暗中赶到了张道全的住宅,询问了具体情况之后不由是轻轻摇头,只觉得哭笑不得。

    实际上,赵俊臣如今身为朝中权臣之一,受到的关注并不比朱和坚少,他这个时候暗中跑来这里处理张道全的事情也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说不定就会被人发现,但赵俊臣考虑到这件事情的后续影响极为重要,所以还是亲自赶来了。

    另一边,许庆彦窃笑道:“也许就因为他是一个软脚虾,所以何氏才会忍不住与马忠私通!那马忠看样子可比张道全壮多了。”

    赵俊臣瞪了许庆彦一眼,说道:“没时间与你打趣这种事情……那三人的情况如何了?”

    许庆彦答道:“张道全已经被咱们关进了柴房里控制了起来,马忠与何氏的问题不大,只是被茶壶砸了一两下,身体被瓷片刺了十几下,但张道全所用的瓷片太小,伤口也就半指深,并没有伤到内脏,其中何氏的问题比较严重一些,她被扎中了脖子,但也没有伤到血管与气管。”

    赵俊臣若有所思,然后点头道:“把张道全叫过来吧,我亲自与他谈谈,希望他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性格能够有所改变……其实,经历了这种事情,他的性格必然是要发生改变的,只希望是往好的方向发展,而不是变得更为懦弱。”

    说到后面,赵俊臣轻轻摇头,却也没有太多信心。

    听到赵俊臣的吩咐,另一旁的赵大力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很快就拎着张道全来到了赵俊臣的面前。

    张道全抬头一看,就见到赵俊臣正坐在张宅客堂的主位上,态度颇是自然,就好似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此时正在用一种喜怒莫测的目光盯着自己,看不出任何态度。

    “赵大人!救救我!救救我!我失手杀人了!我不是故意得!我不想吃官司!赵大人你一定要救救我!”

    见到赵俊臣之后,张道全连忙开口哀求道。

    看到张道全这般表现,赵俊臣不由是眉头一皱。

    似乎,经过了这般变故之后,张道全的性格不仅没有变得更为勇敢果断,反倒是一副被吓破胆子的样子,出现了更为懦弱的趋势。

    “必须要给他再下一点猛药了!”

    赵俊臣暗暗想道。

    若是耻辱、背叛、痛苦这些情绪都还不足以让张道全的性格发生质变,那赵俊臣只好是再让张道全深切感受到另一种情绪。

    这种情绪,名为绝望!

    ……

    昨天就想更新这一章,但一直无法通过审核,应该是本章情节之中含有敏感词的缘故。

    反复修改了几次,但依然不能通过审核,最终虫子只好把所有涉及到张道全戴绿帽的细节描写尽数删掉,还删减了一些张道全杀死奸夫的细节,总算是顺利更新了。

    真不容易。

    ……



    ……

    ……

    “救你?为何要救你?”

    反问之际,赵俊臣的表情间满是冷漠与疏远,就好似他与张道全之间全然没有任何关系一般。

    张道全万万没想到,赵俊臣竟然会这样回应自己,不由是愈发的慌乱失措,连声道:“赵、赵阁老,小人对您一向都是忠心耿耿啊!自从小人进京之后,对于您的各项吩咐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不敢有任何推诿与懈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说到这里,见到赵俊臣的冷漠态度没有任何变化,张道全又急声说道:“阁老明鉴!小人如今固然是遭了难,但说到底也只是失手杀了一对奸夫**罢了,以您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摆平这种事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若是您这次能够拉小人一把,小人必然是感激涕零、忠心愈坚,从今往后也会更加用心做事,这对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总而言之,我、我还有用处,您可不能就这样抛弃我!”

    讲到后面,张道全强迫自己尽量冷静下来,也勉强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伶俐口才,开始组织语言向赵俊臣分析利弊、尝试说服了。

    听到张道全的表态,赵俊臣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似乎对于张道全的表态完全不屑一顾,但心里终究是多了些许满意,认为张道全还算是有些可取之处,这个时候并没有彻底失了方寸,也没有彻底辜负自己的良苦用心。

    不过,仅仅只是这么一点进步的话,还远远不足以担当重任,也远远没有达到赵俊臣的期望。

    所以,赵俊臣决定继续向张道全施加压力,直到突破张道全的心理承受极限。

    唯有如此,张道全的心性才有可能出现大破大立的变化。

    于是,赵俊臣冷笑一声之后,语气冰冷的再次反问道:“忠心耿耿?哈!忠心耿耿!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忠心耿耿的话,那我岂不是一个有眼无珠、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了?”

    说完,随着赵俊臣的一个眼神示意,“同济庙”的主持李木禾立刻掏出一本册子丢到了张道全的脚下。

    张道全看着自己眼前的这本册子,一时间有些愕然,显然是不知道这本册子里究竟有何内容,也不明白李木禾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拿出这本册子给他看。

    另一边,李木禾则是缓缓说道:“今晚收到消息之后,为了防止消息外泄,我就立刻派人控制了马忠的住所,而这本册子……就是从马忠的住所中的一处暗格里搜到的。”

    张道全听到李木禾的解释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是面色再变,胆怯的偷窥了一眼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之后,终于是用颤抖的手捡起这本册子翻看。

    很快的,张道全满是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迅速消退了。

    这本册子既然是从马忠的住所之中搜到的,自然是出于马忠的手笔,而就在今晚亲眼见到马忠与妻子通奸之前,张道全对于马忠一向都是信任备至的,甚至还把马忠视为是自己的衣钵传人,许多事情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刻意瞒着马忠。

    所以,不论是平日里私下挪动赵俊臣暗中资助同济庙的银子,还是偶尔受到赵俊臣敲打之后所发出的埋怨言论,又或者是瞒着赵俊臣私下里与别的朝堂势力进行联系的小动作,这些事情马忠皆是一清二楚,也皆是详细的记录在这本册子上了。

    马忠私下里记录这些事情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有朝一日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把这本册子献给赵俊臣、一举扳倒张道全取而代之!

    简而言之,马忠就是一个卖主求荣、忘恩负义的卑劣小人!他不仅想要占有张道全的妻室,更还想要占有张道全的一切,并且已经蓄谋很久了。

    所以,看到这本册子的内容之后,张道全的内心愈发惶恐之余,对于马忠的恨意也就更为强烈了,只觉得自己当初瞎了眼,竟然会信任这样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与此同时,张道全也总算知道赵俊臣对他态度冷漠的原因了。

    对他而言,如今的当务之急已经不是自己身上的人命官司,而是再次赢回赵俊臣的信任。

    否则,就算是官府不会追究他的杀人之罪,赵俊臣也绝不会放过他的不忠不义之嫌。

    相较而言,后者要比前者严重多了。

    于是,张道全立刻跪在赵俊臣的面前连连叩首,用颤抖的声音解释道:“赵阁老,这些事情、这些事情小人都可以解释……

    小人当初之所以是与周尚景的人暗中联系,绝不是想要背叛赵阁老,只是想要借助‘周党’的权势扩张‘同济庙’的影响,进而更好的为赵阁老您做事,顺便想要在‘周党’之中发展几位信徒而已!而且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缘于马忠的鼓动,当小人发现‘周党’高层难以渗透之后,就立马断了联系,也至始至终都没有泄露赵阁老您与‘同济庙’的关系……

    还有,小人偶尔会说些无心的昏话,但绝不是心存反意,也不似这本册子里所写的那般严重,只是几句不足为道的牢骚罢了,赵阁老您可一定要信我,马忠这个人天生反骨,他这本册子里的内容皆是夸大其辞,就是为了挑拨离间……”

    赵俊臣当然知道,张道全的这些解释并没有多少虚假,因为赵俊臣对张道全的监视一直都很严密,也知道张道全近年来确实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意,他拿出这本册子只是为了进一步逼迫张道全罢了。

    所以,赵俊臣听到张道全的解释之后,语气依然冷淡,说道:“不论马忠有没有夸大其辞、挑拨离间,但哪怕这本册子里的内容只有三分是真……我就不应该继续留着你,更别说是要救你了。”

    眼见到自己的这几句话就要把张道全彻底打落深渊,张道全也是浑身颤抖就要濒临心理承受极限,赵俊臣却又话锋一转,缓缓道:“你要我救你,却全然不知强者自救的道理!世人皆是认为‘强者运强’,把一些成功之人的命运扭转全然归咎于运气,却完全看不出这四个字的真实含义!强者为何运强?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好那些强者,也愿意出力协助那些强者,今后就可以收获丰厚回报,所谓‘强者运强’本质上就是‘强者多助’,有了各方的帮助,自然就拥有了强运……

    我看你刚才似乎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一味的强调你那可笑的忠心耿耿,所以我现在再问你最后一遍……我为何要救你,而不是救马忠?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马忠对我而言更有价值,他的心机更强,似乎也要比你更为忠心。”

    听到这里,张道全终于回过味来,满脸震惊道:“马忠?马忠他不是已经被我给杀了……他、他还活着?”

    赵俊臣直接点头,道:“是的,马忠还活着,所以说你太过无能,这种情况下都没能杀掉他,别看他遍体鳞伤、浑身是血,但所有伤口都不深,也就出血多了些,连重伤都不算,若是你真杀了他,我反而还会高看你一眼,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吃人命官司……

    但你必须要认真思考一下,你如今要如何再次向我证明你的价值、你的忠心!否则,到了明天,‘同济庙’的大主持就不再是你,而是马忠!

    至于你,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又有不忠之嫌,将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人感到奇怪,更不会引起任何波澜……呵呵,你刚才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摆平这种事情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说话间,赵俊臣的表情看似是漫不经心,但他的眼神则是紧紧盯着张道全的神态变化。

    赵俊臣的话已经说到这一步,若是张道全还是无法明白赵俊臣的深意,也无法按照赵俊臣的设想进一步成长的话,那么赵俊臣就只能是彻底抛弃他了。

    另一边,张道全似乎也听明白了赵俊臣的话中余地,连忙说道:“小人还可以继续为赵阁老您控制‘同济庙’,继续发展信徒作为眼线,不论是收集消息、还是渗透朝野、又或是聚敛钱财,小人都可以做到……”

    不等张道全说完,赵俊臣已是再次抬手打断,冷声道:“这些事情,马忠也可以做到!‘同济庙’如今已是步入正轨,哪怕没有马忠,像是李木禾他们也同样可以做到,你并不是不可或缺!”

    张道全先是一愣,然后又连忙说道:“但小人的传教手段要比马忠强得多,马忠虽然有心机,但他的才干远远不及小人,也不似小人一般熟悉各派教义,‘同济庙’能发展到今日这一步,除了赵阁老您的暗中支持之外,也离不开小人的传教手段……赵阁老你若是继续用我,‘同济庙’的发展绝对要比交给马忠强得多……”

    赵俊臣依然是不屑一顾,说道:“你的传教手段确实是不错,但说根到底也只是蛊惑一些民间底层的愚夫愚妇罢了,难道还有能耐去蛊惑那些朝廷大员不成?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张道全不由语塞,表情也是愈发灰败,他发现自己完全寻不到任何一个能够让赵俊臣回心转意的理由,已是彻底陷入了穷途末路的绝境。

    就这样,房间里的气氛突然陷入沉默,赵俊臣静静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到张道全的神态逐渐陷入绝望,却是再也无力为自己争取,不由是暗暗叹息一声,认为自己改造张道全的计划大概率已经失败,今后只能彻底放弃张道全了,利用张道全来蛊惑德庆皇帝的计划也只能是暂时搁置再议了。

    这般情况下,赵俊臣的心情自然是极为失望,但也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人性之变化原本就是这个世上最难掌控的事情,想要稍施手段就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并不困难,但想要控制一个人的心性改变方向却是难之又难,很大程度上只能看天意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摇头轻叹,道:“既然如此,念在你曾经的苦劳,我也不是一个不念旧情的人,可还有什么遗嘱想说?”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句话,张道全的身体不由又是一震。

    张道全想到自己即将要死不瞑目之际,他痛恨至极的逆徒马忠却要夺走他的一切,心底深处的不甘与愤恨竟是逐渐压制了原先的恐慌与无助,表情也逐渐有些扭曲。

    然后,张道全似乎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表情再次变得阴晴不定,但很快就变成了一种近乎扭曲的决绝,突然抬头说道:“赵阁老,事到如今,小人也是无话可说,只希望您在处置小人之前,能让小人与那马忠再见一面!小人自问对他一向不薄,所以想要问问他为何要处心积虑的背叛小人……今后也能当一个明白鬼。”

    赵俊臣见到张道全的这般表情变化,突然心中一动,脸上闪过了一丝莫名的笑意,点头道:“当然,你好歹也为我做了许多事情,我也是一个念旧情的人,就让你再与马忠见一面又如何?”

    说完,赵俊臣向着赵大力打了一个眼色,然后就让赵大力领着张道全去见马忠了。

    等到赵大力领着张道全离开之后,许庆彦忍不住问道:“少爷,你就真打算要放弃这个张道全了?然后把‘同济庙’交给那个马忠?我觉得,马忠今天可以处心积虑的背叛张道全,今后说不定也会在关键时候给咱们的背后插刀子,恐怕还不如张道全用起来安心顺手。”

    在许庆彦看来,自从德庆皇帝开始产生了寻仙访道的心思之后,赵俊臣就愈发重视张道全在传教立道与蛊惑信徒方面的才能了,这种能力看似只是旁门左道,却也可以在合适时机发挥关键作用,想要另寻一个足以替代张道全的人才也确实不容易,而且张道全比较容易控制,虽然说暗地里难免有些小动作,但总体还是忠心的。

    相较而言,马忠的心机太深难以控制,还是一个天生反骨的白眼狼,他背叛师父、通奸师娘的举动更是让许庆彦心生鄙夷,相关方面的才干也远远不如张道全,不足以协助赵俊臣推动下一步的计划。

    所以,眼见到赵俊臣就要抛弃张道全,许庆彦忍不住有些疑惑,只觉得赵俊臣放弃太快了,还应该再尝试一下。

    赵俊臣端起茶盏轻饮一口,表情间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悠悠道:“再看看,说不定……张道全还会有意料之外的表现。”

    就好似是为了印证赵俊臣的推测,就在赵俊臣的话声刚刚落下,不远处马忠所在的厢房突然响起了一阵低呼,然后又听到张道全的一阵畅然笑声,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很快的,赵大力匆匆返回客堂,表情间带着一丝惊骇,快声禀报道:“赵阁老,小人领着张道全去见马忠之后,张道全见到马忠之后竟是一句话也没有,直接扑了上去就掐住了马忠的脖子,想要一口气掐死马忠,没想到他看似瘦弱竟然有那般大的力气,完全不像是此前的软脚虾,小人一时间竟是无法拦住。”

    赵俊臣并不意外,只是问道:“然后呢?你拦住他了没?”

    赵大力摇了摇头,道:“小人正打算把他拉开,又突然想起赵阁老您的计划以及刚才的眼色暗示,所以除了刚开始下意识的拦了他一下之后,就没有再理会他了……现在马忠已经被张道全给活活掐死了。”

    赵俊臣再次点头,并没有理会马忠的死活——像是马忠这种人,哪怕没有张道全的出手,赵俊臣今后也不会重用,只会视为隐患,迟早也会找机会除掉——相较而言,赵俊臣这个时候只关心张道全的心性变化。

    张道全掐死马忠的做法,究竟是一种泄愤之举?还是另有考虑?这很关键。

    于是,赵俊臣又问道:“张道全呢?”

    赵大力又答道:“他掐死马忠之后,先是大笑几声,接着就突然恢复了平静,然后就向小人索要了纸笔,说是要写一份自己杀人的伏罪状,还要把这份伏罪状交给赵阁老保管……他还说,既然赵阁老开始怀疑他的忠心,那这份伏罪状就是他今后忠诚不渝的保证,他现在还留在马忠的房间写那份伏罪状呢。”

    看来,张道全终于是明白了向赵俊臣证明自己忠心的办法,他的心性也向着赵俊臣所期望的方向发生改变。

    有了张道全今天的这般表现,赵俊臣也就不担心他今后见到德庆皇帝之后还不等说话就先腿软了。

    于是,赵俊臣沉吟片刻后,点头道:“既然如此,等他写完伏罪状之后,就把他再次领来见我。”

    然后,赵俊臣转头向李木禾吩咐道:“从明天开始,‘同济庙’内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事情,就可以悄然向部分信徒泄露出去了……还有,今后要进一步盯紧张道全,他从前确实很容易控制,但今后……心性变化之下,就难说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有些复杂。

    赵俊臣从前并不担心张道全的忠心,因为他根本没有背叛赵俊臣的城府与勇气,但他的心性却也因此而不足以担当大任,但经过了今晚的事情,张道全的心性已是发生扭转,可以期待他今后担当更重要的任务,但与此同时却也就意味着张道全拥有了背叛赵俊臣的城府与勇气,这绝不是一份伏罪状就可以保证万全的。

    世上之事,总是这样难以两全。

    ……

    新年快乐!

    ……



    ……

    ……

    当赵俊臣再次见到张道全的时候,张道全的神态举止似乎并没有出现太显著的变化,依然是面色苍白,依然是态度谦卑,表情间还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既像是惊弓之鸟,又像是神神叨叨,只是进一步恢复了平日里的伶俐口齿。

    实际上,张道全再次见到赵俊臣之后,就直接把手里的伏罪状交给了一旁的许庆彦保管,然后就再也没有谈及他与马忠的事情,就好似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随后,张道全开始滔滔不绝的向赵俊臣讲诉着他对于“同济庙”的未来规划设想,似乎是想要进一步向赵俊臣展现自己的能力与价值,又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臆想之中。

    “赵阁老,我刚才认真考虑过了,您说得完全正确,‘同济庙’如今看似是发展势头不错,但实际上已经陷入了瓶颈,只能与佛道两家争夺一些民间底层的信众,但佛教两家毕竟是根深蒂固,虔诚信徒众多,民间底层之中还有可能抛弃佛道两家改信‘同济庙’的信徒数量如今已是越来越少,今后再想要进一步扩张‘同济庙’的影响力,只怕是就要事倍功半……

    小人认为,‘同济庙’会出现这样的瓶颈,就是因为从前一直都不敢在朝野上层发展信徒的缘故,这样一来不仅是让‘同济庙’的后续发展越来越困难,众神的教义也是迟迟不能传扬于世,更还无法为阁老您提供更多助力……

    而‘同济庙’从前不敢在朝野上层发展信徒,只是因为根基不稳必须要低调行事,小人亦是魄力不足、一直不敢放开手脚,但今天听到阁老您的提点之后,小人已是大彻大悟,认为‘同济庙’如今已是根基稳固,完全可以做出更多成绩,也是时候逐步在朝野上层发展信徒了,等到‘同济庙’在朝野上层有所建树之后,不仅能迅速扩张影响,进一步带动底层信徒的改信,阁老您也能得到更多助益,‘同济庙’所供奉的众神也必然会大为欢喜……”

    听着张道全的滔滔不绝,赵俊臣不由是有些奇怪。

    今后要改变“同济庙”发展路线的事情,原本就是赵俊臣的既定思路,没想到张道全也会出现相同的想法,而且还颇有自告奋勇、亲自出手的意思。

    要知道,张道全毕竟只是一个出身于边远地区的神棍,他在京城之中历练了一年有余的时间之后,也就是到了最近这段时间,才好不容易克服了对于朝廷官员的天然畏惧,不至于一见到朝廷官员就会忍不住腿软献媚,对于“同济庙”在庙堂中上层发展信徒的事情,张道全从前也一直都是尽量推诿逃避的,相较于他如今的积极表现可谓是截然不同。

    刚开始的时候,赵俊臣还以为,张道全的这般变化只是因为他受到敲打之后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缘故,但赵俊臣仔细观察了张道全片刻之后,却发现张道全讲诉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很是认真,隐约间还带着一丝热切。

    这样的表现,就更为奇怪了。

    在今天之前,张道全一直都只是把“同济庙”视为是自己敛财与提升地位的一种手段,他从前与赵俊臣谈论“同济庙”的时候,重点从来都是“同济庙”扩张影响之后将会收获怎样的实际好处,却从来都不会把“同济庙”所供奉的各路神仙挂在嘴上、放在心上。他向信徒们宣扬教义的时候,也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只是在欺骗蛊惑,毕竟“同济庙”的那些荒诞教义原本就是张道全自己胡编乱造出来的,他本人当然是全然不信。

    但如今的张道全,则是三句话不离“同济庙”的众神,就好似他对于“同济庙”的那些荒诞教义已是深信不疑、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虔诚信徒一般。

    赵俊臣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暗暗思索道:“看他的神智还算清醒,头脑也还算是冷静,但这样的表现……难道是他今天所承受的刺激太深,所以就开始逃避现实,把自己的心神寄托于神巫之道了?反复的重复谎言、欺骗信徒之后,最终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从初心上来讲,赵俊臣在今天所安排的一切,只是希望张道全经历一场大变之后,能够提升他的觉悟、城府与胆气,今后应付德庆皇帝的时候也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刚才收到消息得知张道全亲手掐死马忠之后,赵俊臣还以为张道全总算是大破大立了。

    却没想到,张道全竟然会变成了这样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若是张道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只是学会了逃避现实、把心神寄托于神道的话……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是特别坏。

    毕竟,很多时候,想要骗过别人,就首先要骗过自己,若是就连张道全自己也相信了“同济庙”的教义,那今后再让他出面蛊惑德庆皇帝说不定还会收效更佳。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就是张道全发生了这样的改变之后,依然还保留了他曾经的传教与蛊惑的天赋,也依然还可以受到控制。

    只要是张道全还能受到控制、也还能完成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赵俊臣并不介意他究竟有没有出现精神方面的问题。

    于是,沉吟片刻后,赵俊臣试探道:“前段时间,我让‘同济庙’建造秘殿、暗中供奉一位尊号是南海三圣的神仙,这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张道全连连点头,道:“小人当然记得,而且阁老您还让小人尽快编撰关于这位南海三圣的相关教义与神迹传说,小人如今都已经编撰好了。”

    说完,张道全又开始滔滔不绝的向赵俊臣讲诉起了他编造出来的关于南海三圣的相关神迹传说,似乎是借鉴了民间《西游记》之中菩提老祖的形象,又融合了南方沿海地区的妈祖相关神话,总而言之就是把南海三圣描述成了一个神通广大的隐世神仙,他本人虽然声名不显,但许多著名的民间神仙都是他的徒弟,总体而言还算是逻辑自洽,并没有明显破绽,相关故事也很是引人入胜。

    看起来,张道全的传教天赋并没有因为他的精神异常而下降,反倒是有了一种怪异的说服力。

    他讲诉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间隐约间所流露的狂热与尊崇,就好似南海三圣这位神仙就是真实存在的一般,但与此同时他的神智依然清醒,也依然还能够清晰记得这一切故事都是他自己不久前亲自编撰出来的……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暗暗观察着张道全的神态反应之余,赵俊臣也认真倾听着张道全的讲诉,等到张道全讲诉完毕之后,也很是满意的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赵俊臣再次说道:“你想要把‘同济庙’的影响力扩张到朝野上层,我很是认同,‘同济庙’也是时候更进一步了!我当初让你暗中供奉南海三圣这位神仙,又临时编撰相关的神话传说与教义内容,就是因为庙堂上层如今有很多人都认为有这样一位神仙存在,却又不知道这位神仙的详细情况,等到‘同济庙’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事情流传出去之后,就可以作为‘同济庙’在庙堂上层扩张影响力的突破口……再过几天,我会想办法把一位大人物引去同济庙,到时候就看你的表现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张道全却不似从前一般面现胆怯退意,反而是有些兴奋的问道:“是哪位大人物?”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答道:“内廷的御马监掌印太监徐盛!”

    赵俊臣当然不会让张道全与德庆皇帝直接见面,趁着“同济庙”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消息逐渐发酵传到德庆皇帝的耳中之前,赵俊臣必须要另外安排一个大人物与张道全见面,既是进一步确认张道全的传教能力是否让人安心,也是让张道全提前练手适应。

    思来想去,赵俊臣认为这位大人物的人选,应该就以御马监掌印太监徐盛最为合适。

    毕竟,御马监所控制的情报衙门西厂当初就是赵俊臣出手重建的,如今也依然残留着赵俊臣的影响力,而且徐盛最重视的心腹李如安也是赵俊臣的人,赵俊臣可以轻易让他留意到“同济庙”的事情,一旦是事情发生了纰漏,赵俊臣也有把握收拾烂摊子。

    与此同时,德庆皇帝自从产生了寻仙访道的心思之后,就派人到处寻找南海三圣的存在痕迹,若是让徐盛寻到了南海三圣的存在痕迹,御马监无疑就是立下大功,也就可以进一步制衡七皇子朱和坚所暗中控制的司礼监。

    另一边,张道全则是连连点头,满脸惊喜道:“竟然是御马监的大太监?那确实是一位大人物,还请阁老放心,内廷里的太监一向是最敬鬼神,又有阁老您的暗中安排,小人一定会尽快让他对‘同济庙’的教义深信不疑!”

    赵俊臣再次叮嘱道:“记住,切不可从一开始就向他透露‘同济庙’暗中供奉南海三圣的事情,要逐步向他透露真相。”

    接下来,赵俊臣又向张道全叮嘱了一些细节事情,眼看到时间已是子时,夜色也是伸手不见五指,想到自己第二天还要上朝点卯,就不再停留迅速离开了。

    不过,赵俊臣离开之际,身边只带着许庆彦,至于赵大力与李木禾二人则是继续留在张道全的宅院,负责处理今天晚上诸般事情的手尾。

    *

    返回赵府的路上,赵俊臣低调的乘坐在一辆看似很普通的马车之上,依然是暗暗思索着张道全的事情。

    他如今并不在意张道全是否出现了精神方面的问题,但必须要认真考虑另一件事情——若是张道全今后当真是蛊惑了德庆皇帝,让德庆皇帝对于“同济庙”的教义深信不疑,到时候张道全本人也就有了影响德庆皇帝决策的能力——这样一来,赵俊臣又应该用何种手段继续控制张道全为自己所用?

    这般情况下,只有控制手段是不够的,还必须要让张道全一定程度上“信赖”赵俊臣。

    事实上,在赵俊臣的眼里,所谓的“信赖”,本质上就是一种控制手段。

    尤其是今天晚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因为赵俊臣的屡屡逼迫,很大程度上已经破坏了赵俊臣与张道全之间曾经的信赖关系,别看张道全如今看似是依然对赵俊臣马首是瞻,但他的真实想法究竟为何,却是谁也不知道。

    “想要构建信赖关系,不外乎是五种手段,首先是‘感情基础’,人们总是会下意识的信赖身边有感情基础的人,比如父母、妻女、至交好友,我对于方茹、许庆彦他们的信赖就是缘于这里,但这种手段并不适合张道全,我与他并无交情,从前一直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且他经过了今晚的事情之后,是否还会信任‘感情’这两字还是另说;

    其次,是‘形象认同’,人们也会下意识的信赖那些形象高洁、德高望重的人物,这种手段也不合适于我……但也不一定必须是这种正面形象,假若张道全当真是逃避现实变成了一个虔诚信徒,那我若是也同样表现出对于‘同济庙’教义的逐渐认同,扮演一个信徒形象,也许有助于构建信赖关系……恩,若是计划顺利的话,等到德庆皇帝改信南海三圣之后,我也必然是要随之改信的,倒是可以顺水推舟……

    其三,则是‘表现一致’,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的信赖那些立场、态度始终如一的人物,绝不会信赖那些立场反复无常、态度变来变去的墙头草,这点倒是很合适于我,可以利用一下……

    其四是‘利益相近’,若是拥有相同利益的话,人们也容易构建信赖关系,这一点也可以利用……

    最后,则是‘相互制衡’,若是双方都拿着对方的把柄,相互间投鼠忌器之下,也可以建立一定程度的信任关系,这点到时最为合适目前的状况,但张道全交到我手里的把柄,还远远不够份量……

    总而言之,等到张道全今后有了影响德庆皇帝决策的能力之后,直到他的利用价值彻底耗尽之前,我对于他的要挟与控制手段就不能太显眼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能摆在明面,这种信赖关系是必须要构建的,也必须要提前布局……”

    就这样,暗思之际,赵俊臣的脑中已是逐渐有了定计。

    *

    在庙堂里与人勾心斗角之际,也讲究一个“学而不思则罔”,赵俊臣也一向都很善于总结自己在表态与决策之间的得失。

    像是赵俊臣这个时候所思索的“信赖五要素”,就是他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许多人并不似赵俊臣这般能够明确总结出相关规律,但他们依然会在实际操作中不自觉的使用这些规律。

    比如说,福王长子朱和增就是如此。

    朱和增这段时间以来与七皇子朱和坚暗中联手给太子朱和堉挖坑,就是因为朱和增认为自己与朱和坚之间拥有一定程度的相互信赖关系。

    而这种相互信赖的关系,主要是构建在两点之上,其一是“利益一致”,因为朱和坚与朱和增二人都迫切想要改变自己的尴尬地位,其二是“相互制衡”,因为朱和坚与朱和增二人手里都握着对方的把柄,那就是双方这些年来暗中联络之际的那些秘密书信!

    也正因为如此,朱和增才会放心的为朱和坚做事,哪怕是承担了一定程度的风险也是在所不惜。

    然而,朱和增却不知道,七皇子朱和坚的心性之狠辣偏激,要远远超乎他的想象,消除隐患、过河拆桥之际绝不会有任何犹豫!

    所以,就在赵俊臣暗中与张道全见面的这一天晚上,远在洛阳的福王府内,发生了一场暗杀。

    那位野心勃勃的福王长子朱和增,就在这天晚上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然而,就算是幕后主使七皇子朱和坚本人,也低估了这件事情所产生的严重影响。

    ……

    ……



    ……

    ……

    在嘉庆年间,明朝的衮衮诸公终于是逐渐意识到了一个严峻现实,那就是——朝廷恩养藩王的开支过于巨大,国库已经难堪重负——于是就出台了著名的《宗藩条例》。

    《宗藩条例》的内容总计有六十七条,其核心内容有三,其一是严格控制藩王们的妻妾人数;其二是提升藩王子弟的赐爵标准;其三,则是对藩王们的开支进行财政核算,削减大笔无用开支,减少原定的俸禄数额。

    从那以后,藩王们从袭爵、赐田、再到日常开支,皆是受到了严格监管,曾是短暂压制了藩宗们的挥霍无度,也曾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朝廷供养藩王的负担,释放了一定的民力。

    然而,政策固然是有了,但执行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实上,自嘉庆皇帝颁布了《宗藩条理》以后,效果仅是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后继的诸位明朝皇帝很快就把《宗藩条理》抛在脑后、视若无物,为自己的儿孙赐爵封地之际依然是格外的出手大方,生怕他们那些脑满肠肥、不学无术的子孙会受到委屈。

    以万历皇帝的四弟潞王朱翊镠为例,封藩之际所赏赐的土地面积竟是高达万倾之多,随后又通过“奏讨景王遗业”的手段将名下田产扩张到了四万倾之巨,近乎是占尽了湖广的全部良田;

    再等到福王朱常洵封藩之际,万历皇帝更是大笔一挥,直接赐下良田四万倾,最终还是福王自己害怕成为众矢之的,主动请旨减半;

    又到了天启年间,天启皇帝在湖广、陕西等地分别赐予惠王、瑞王、桂王庄田各三万顷,但地方官实在是已经刮不出这么多土地,于是天启皇帝就强令摊派给四川、山西、河南等地。

    再加上藩王们每年的禄米、禄银也皆是天文数字,他们的土地兼并、走私偷税等等行径更是极大的损害了朝廷的整体利益,可以说明朝为了供养这些蛀虫,早就已是不堪重负了。

    这一现象,直到这个世界的崇祯皇帝上位之后,才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朝廷的钱粮压力、百姓的严苛重担,也才稍稍缓解了一二。

    再等到如今的德庆皇帝继承大统之后,更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削减藩王们的恩养支出,多年以来也算是卓有成效。

    在暗地里,包括赵俊臣在内,朝廷的官员与勋贵们皆是会怨怼德庆皇帝的吝啬自私,也时常会因为德庆皇帝的刻薄寡恩而惶惶不安。

    但客观来讲,在治国方面,德庆皇帝的吝啬自私、刻薄寡恩,固然是让忠臣寒心,但总体而言却还是利大于弊的。

    举例来讲,正因为德庆皇帝的吝啬薄情,所以他从来都不会顾念宗室血脉的情谊,每当是他的兄弟与儿侄们封藩之际,德庆皇帝总是表现得极为小气,就别说像是万历、天启等皇帝那般动辄就赏赐良田万倾了,哪怕只是赏赐两三千顷田地,都能让他肉痛不已,这无疑是很大程度上减缓了朝廷恩养宗室的压力增涨。

    与此同时,也正是因为德庆皇帝的刻薄寡恩,时常会出手敲打与削弱各地的藩宗势力,自从德庆皇帝登基之后,被囚禁在中都凤阳的宗室子弟足足是增涨了两倍有余,几乎每年都会有皇亲贵胄因为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过错而遭到废黜囚禁,家产也被尽数查抄充公,每年封爵的宗室子弟数量则是减少了三成有余,进而是很大程度上减轻了朝廷的相关负担。

    德庆皇帝不仅是这般对待宗室与藩王的,对待庙堂里那些权臣贪官之际,德庆皇帝的手段还要更为强硬,像是温观良、黄有容、沈常茂等等,都曾是显赫一时的权臣,但他们在失势倒台之际,却也都是脱了好几层皮,把自己大半家财献给德庆皇帝之后,才得以平平安安的告老还乡。

    当然,德庆皇帝的这些做法,并非是出于公心,而只是为了充实内帑、为己敛财罢了,但客观上确实是发挥了正面作用。

    可以说,德庆皇帝固然是好大喜功、贪得无厌,有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但只凭他对待宗室与权臣的狠辣无情,就足以让他的功绩在明朝历代皇帝之中排名相当靠前了。

    站在赵俊臣的立场来看,德庆皇帝的刻薄寡恩、翻脸无情,固然是他的悬顶之剑,但若是摊上了万历、天启这样的皇帝,赵俊臣就算是拥有通天手段,只怕也无力改善朝廷财政,政绩也不会像是今天这般不可或缺。

    *

    这般背景之下,也就难怪太子朱和堉这一次出手调查福王府的罪行之后,就立刻在宗室之中引发一场轩然大波了。

    在此之前,德庆皇帝对付各地藩宗之际,一向是采取温水煮青蛙的手段,总是打击极少数、保全大多数,先挑软柿子、再啃硬骨头,用切香肠战术一点一点的削弱藩王与宗室们的势力与影响,各地的藩王与宗室心生惶惶之余,却也无可奈何。

    但这一次,太子朱和堉却是打击范围太广,而且他所针对的目标乃是福王、郑王等等具有风向标性质的重要藩王,各地藩宗被德庆皇帝打压多年之后,见到这一幕只以为是德庆皇帝想要赶尽杀绝,自然是竭力反抗、联手向德庆皇帝施压。

    而处在风尖浪口、风暴中心的福王府,这段时间以来就更加是惶惶不可终日了,自从太子朱和堉强令洛阳官府封锁了福王府以来,福王府所有人都被软禁,不论是现任福王朱慈佟,还是那些寻常的家奴婢仆,所有人都是惊恐万状,生怕下一刻就有锦衣卫冲进来把他们尽数抓捕入狱,然后或是囚禁于凤阳,或是沦为贱籍。

    就在这般人人自危之际,这一天的清晨时分,福王府发生了一件大事——福王长子朱和增,被发现惨死在他的寝室里!

    朱和增应该是在睡梦之中死去的,死的时候表情狰狞、七窍流血、皮肤泛紫,大概率是被人毒死的。

    但毒死朱和增的凶手是何人?又出于何般原因毒死朱和增?如今的福王府外有锦衣卫封锁、内有护院婢仆巡视的情况下,凶手又是使用了怎样的手段毒死了朱和增?

    这一切全都是谜。

    毫无疑问,相较于养尊处优的福王朱慈佟,又或者是不学无术的福王世子朱和均,精明强干的福王长子朱和增才是福王府这段时间以来的顶梁柱、主心骨。

    朱和增的死亡,无疑是进一步催动了福王府的恐慌气氛,福王朱慈佟彻底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慌乱了许久才想起来让人报官,福王世子朱和均则是被彻底吓坏了,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来,喝水进食都需要派人先行试毒,所有人都是乱作一团。

    当朱和增被毒死的消息传报给洛阳官府之后,福王府的混乱很快就扩散到了整个洛阳城。

    如今正是太子朱和堉与以福王为代表的藩宗势力进行角力的关键时刻,这般敏感情况下,掌握着大量情报的关键证人朱和增竟是离奇死亡了,这件事情必然是要震动朝野,相关各方皆是摘脱不了责任。

    洛阳知府郑以诚立刻宣布封锁城门、派遣衙役到处搜捕任何可疑人士——不论这般做法是否会有效果,郑以诚这个时候都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没有吃闲饭;

    厂卫们则是立刻控制了福王府的所有人员、挨个严审,因为朱和增被毒死之际福王府正处于他们的控制之下,事后说不定就要背黑锅,所以锦衣卫们审讯之际也就顾不得留手了,福王府内时不时就能听到严刑逼供之际的惨叫;

    与此同时,洛阳城内包括太子朱和堉、河南巡抚张博真、洛阳知府郑以诚在内的所有大人物,更是纷纷迅速赶到福王府内,亲自坐镇问案。

    *

    “王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王长子怎么就中毒身亡了?据下官所知,他这段时间一直都留在福王府内没有外出,究竟会是何人下手毒害他?您心里可有任何端倪?”

    河南巡抚张博真乃是首辅周尚景的门生,“周党”之人大都是出身翰林,形象颇佳、谈吐不俗,张博真也不例外,举手抬足之间充满了文人的儒雅气息,他向福王朱慈佟询问之际,态度也依然满是恭敬之意,丝毫没有因为福王一脉如今的岌岌可危而落井下石。

    但实际上,张博真看似从容不迫的表面下,心中却满是懊恼怨怼之意。

    自从太子朱和堉抵达洛阳调查福王之后,张博真眼看到一场风暴就要爆发,就立刻寻理由离开了洛阳城,表示要去南阳巡视半年前的那场旱灾的赈济进展,这场巡视足足持续了一个月有余;这一个多月以来,张博真可谓是把爱民如子的优良品德发挥到了极致,反复巡视了每一座受灾村庄,就这样一直赖在南阳境内不走,一直等到朝廷中枢传出消息,说是要换一位钦差大臣替代太子朱和堉之后,张博真才不情不愿的再次返回洛阳准备迎接。

    谁曾想,他前一天才刚刚返回洛阳,第二天就发生了福王长子毒杀案,只觉得老天不公,自己运气太差。

    另一边,听到张博真的询问之后,福王朱慈佟面无表情的看了太子朱和堉一眼,咬牙道:“锦衣卫经过初步调查之后,认为增儿的中毒时间应该是昨晚子时左右,那个时候增儿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而且锦衣卫还在增儿的书桌上发现了还残有一些鹤顶红的瓶子,所以增儿也许是服毒自杀……他就是被人给逼死的!”

    说到后面,朱慈佟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了,再加上朱慈佟身宽体胖的身材,这个时候还真有一些不怒自威的意思。

    很显然,福王朱慈佟的这一番话是在暗示朱和增就是被太子朱和堉给逼死的!

    毕竟,在朱和增死亡之前,曾是频繁受到太子朱和堉的提审询问与单独见面,显然是朱和堉想要从朱和增这边打开局面、寻到罪证,这般情况下朱和增若是不堪重负的话,服毒自杀也是有可能的。

    但实际上,朱慈佟其实很清楚,朱和增十有八九并不是死于服毒自杀,大概率就是被人投毒害死的,因为朱慈佟曾在死前一天与福王朱慈佟进行了一场详谈,在那场谈话之中,朱和增曾是信誓旦旦的向朱慈佟保证过,说他绝不会出卖福王一脉,无论太子朱和堉如何逼问,他都不会供出福王府的秘密,当时朱和增的神态间满是坚定与自信,完全没有丝毫要服毒自杀的迹象。

    不过,如今正是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进行角力的关键时刻,也是福王府一脉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在这般情况下,利用朱和增的突然死亡来博取朝野同情、制造官民舆论、趁势倒打太子朱和堉一耙、进而让福王一脉渡过这场危机,才是福王眼中的头等大事。

    至于调查真凶、抓获凶手、为自己那位精明能干的长子报仇,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福王完全可以乐得糊涂。

    所以,对福王来说,必须要一口咬死朱和增的死亡乃是服毒自杀,并且把朱和增的服毒自杀与太子朱和堉扯上关系。

    随着朱慈佟的话声落下,张博真与郑以诚二人相互间暗暗对视一眼之后,就皆是不敢接话了,只是用眼角余光偷瞄着朱和堉的反应。

    如今福王一脉的罪行尚未盖棺定论,若是让世人皆是认为太子朱和堉逼死了福王长子朱和增,那么朱和堉的声誉必然是要毁于一旦。

    另一边,朱和堉则是表情严肃、皱眉沉思。

    朱和堉心中同样清楚,朱和增是绝无可能自杀的,因为看似对福王朱慈佟忠心耿耿的朱和增,其实早就已经暗中投向了朱和堉,承诺愿意在关键时候站出来大义灭亲、揭穿福王等藩宗的诸般罪行,而朱和堉也曾向朱和增保证过,会力保他继承福王的位置。

    这段时间以来,朱和堉频繁以调查审问的借口与朱和增单独见面,也从来都不是为了逼迫朱和增招供,而只是与朱和增一起商议今后的对策罢了。

    这般情况下,朱和增如何可能自杀?

    听到福王朱慈佟意有所指的指责之后,朱和堉目光冰冷的紧紧盯着朱慈佟,眼神中满是怀疑。

    是的,朱和堉这个时候反倒是怀疑朱和增的死亡与福王朱慈佟有关系。

    若是福王朱慈佟从某处收到情报,得知了朱和增已经出卖他的消息,这般情况下自然是有杀人灭口的可能!然后再把朱和增的死亡咬定为自杀,并且是归咎于朱和堉的逼迫,这无疑能帮助福王赢得与朱和堉的这场角力!

    最重要的是,朱和堉这次一口气向朝廷弹劾了好几位藩王,就是因为他掌握着朱和增这位关键证人,但如今因为朱和增的突然死亡,朱和堉缺少了最关键的一位证人,也顿时就坐蜡了!

    这样一来,朱和堉已然是被逼到了死角。

    所以,他必须要反击!

    破釜沉舟!

    ……

    ……



    ……

    ……

    眼看福王朱慈佟就要把朱和增之死的责任全部推到自己身上,暗示朱和增就是被朱和堉给逼死的,朱和堉只是稍稍思索了一瞬,就已是迅速下定决心,再也不留情面,展开了态度强硬的反击。

    “王爷此言大谬!这世上之事,皆是离不开‘情’、‘理’二字,增弟之死若是服毒自杀,事前必然会有所迹象,也大概率会留下遗书或遗言,但如今我们并没有找到增弟的任何遗书遗言,锦衣卫正在审问福王府的相关人等,却也没听说增弟死前曾表现出任何异常,这般情况下若是硬要说增弟他死于服毒自杀,于情不符、于理不合,未免是有强词夺理、混肴黑白之嫌!”

    另一边,听到朱和堉的这般说法,福王朱慈佟不由是面色微变。

    发现了朱和增中毒而死的事情之后,朱慈佟慌乱了许久才终于是稍稍恢复平静,把朱和增之死的事情与太子朱和堉扯上关系也是他的临时起意,并没有事先安排“证据”进行佐证,如今听到朱和堉的反驳,一时间却也是哑口无言。

    先是否定了朱和增自杀的可能性之后,朱和堉的目光炯炯,反击态度也是愈发强硬,又说道:“依我来看,增弟之死毫无预兆,充满了蹊跷,十有八九是死于有人投毒,这是一场毒杀案!值此敏感时刻,说不定就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隐瞒真相!

    这段时间以来,福王府一直都受到厂卫封锁监视,凶手极有可能就在福王府内!而且,有能力无声无息的投毒杀害增弟之人,必然是福王府内有分量、能做主的大人物,所以,我认为如今必须要加大审问力度,绝不能因位尊而避讳,福王府所有人都必须要接受厂卫的审问与调查,唯有如此才能查明真相!”

    朱和堉这一番话显然也是在含沙射影了,又是“杀人灭口”、又是“有分量、能做主的大人物”,可以说是把矛头直接指向了福王本人。

    听到朱和堉的这一番话,福王顿时是勃然大怒,质问道:“太子殿下,你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要让厂卫审问本王不成?”

    朱和堉的表情似乎是严肃冷漠,又似乎是淡定从容,直接答道:“增弟乃是福王您的爱子,这些年来也是鞍前马后为福王府办了不少事,不能让他白白冤死,为了尽快破案找出凶手、为增弟申冤报仇,福王您自然是应该屈尊配合厂卫调查!若是福王您阻碍调查、不愿意配合的话,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只怕就是要怀疑福王您做贼心虚了!”

    朱和堉的这一番话显然更重了,福王朱慈佟万万没想到,他好歹也是朱和堉的长辈,朱和堉这个时候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顿时是愈发的恼羞成怒,直接站起身说道:“本王好歹也是朝廷藩王,更还是你的族叔!你竟然敢这样羞辱本王,孝义二字全然不顾!本王这就去写奏疏,向陛下弹劾于你!”

    朱和堉依然是表情不变,缓缓道:“福王您这段时间弹劾于我的次数难道还少了?我早就习惯了,也从未拦着,若是您还想要再弹劾一次,那就弹劾好了,又何必拿这种事情吓唬我?”

    听着福王朱慈佟与太子朱和堉的激烈争执,已是彻底撕破了面皮,河南巡抚张博真与洛阳知府郑以诚二人皆是被吓得胆战心惊,一时间就连大气也不敢出,更别说是插话劝解了。

    朱慈佟瞪着朱和堉,表情愈发难看,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好!好!早听说太子殿下温良仁孝、宽厚谦让,如今一看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本王就在王府内候着,反正也出不去,太子殿下随时都可以命令厂卫审问本王,有本事再让他们对本王大刑伺候好了!”

    说完,福王就再也不愿与众人讨论朱和增之死的真相,就这样气冲冲的离开了。

    眼见到福王直接甩手离开,张博真与郑以诚二人皆是表情尴尬,但朱和堉依然是态度冷静,完全没有理会福王的离开,只是继续向在场众人说道:“诸位,我的态度很明确,值此敏感时刻,增弟更是关键人物,他被毒杀之事牵连甚广,必须要严审严查,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不论这个人的地位有多尊贵,厂卫们也绝不能留有情面!

    所以,从这一刻开始,我会亲自坐镇福王府,与厂卫们一同查案审问,厂卫们只管大胆查案,一切有我撑腰!与此同时,洛阳官府也必须要全力配合这场调查,绝不能有任何懈怠!”

    朱和堉的这一番话,可谓是掷地有声、不留余地。

    听到朱和堉的吩咐,房间内的几位厂卫头目不敢怠慢,皆是沉声领命,而张博真与郑以诚二人则是答应得有些勉强——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这场角力如今还看不到胜负倾向,他们二人实在是不愿意得罪福王府太狠,但因为朱和堉完全没有给他们留下余地,他们也只好是表态听命了。

    见到众人皆是领命之后,朱和堉不再多说,只是表情严肃的站起身来,同样是快步离开了房间,却是直接向着福王府的西侧走去。

    福王府的西侧是由十余处小院落和两座小花园构成,并且与朱和增的死亡现场很接近,原本是福王府旁系子弟的住所,但如今已经被厂卫们征用了,被用来调查案件、审问嫌疑人员。

    朱和堉却是说到做到,直接去了那边坐镇、为厂卫们撑腰了。

    有了朱和堉的撑腰,再加上厂卫们如今也是急切想要立功或者摘脱责任,接下来说不定还真敢审问福王本人。

    另一边,眼见到朱和堉的离开,张博真与郑以诚二人则是再次对视一眼之后,也相继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间之后,眼看到附近无人,郑以诚立刻是迫不及待的低声问道:“巡抚大人,您认为,这次福王长子之死究竟是服毒自尽还是被人投毒?”

    张博真表情肃穆的轻轻摇头,道:“这位福王长子多年来一直都是负责出面为福王府处理各类大小事宜,咱们都与他有过接触,自然是清楚此人的秉性,绝对是一个心机隐忍、性格坚毅之辈,若说他只是因为受到了几次审问就扛不住自杀了……你信吗?而且就像是太子殿下所言,王长子若是自杀的话,又岂能没有留下任何遗言,事前也不见任何迹象?”

    郑以诚小心翼翼的再次问道:“您是说……王长子就是被人暗中投毒杀死的?”

    张博真却是直接摇头,道:“我只是说王长子自杀可能性比较小,这种事情在证据确凿之前,咱们哪敢盖棺定论?”

    郑以诚了然点头,明白张博真的这种说法只是不敢担责任罢了,但实际上张博真的心里已是认定了朱和增之死乃是被人投毒暗害。

    于是,郑以诚同样是以一种模棱两可的语气,又问道:“依您看来,若王长子当真是被人投毒暗害……当然,下官只是说万一的情况……那凶手又是何方之人?”

    这一次,张博真却是沉吟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领着郑以诚走出了福王府。

    等他们走到福王府大门之外,张博真才终于开口道:“若万一是王长子受人投毒暗害的话,无论是何人幕后主使,他的目的无疑是为了把这潭浑水进一步搅浑,让太子与藩宗的这场较量进一步局面复杂化!也许是为了杀人灭口,又也许是故意让世人认为这件事是杀人灭口……”

    郑以诚听完这一番话以后,也是若有所思。

    “也许是为了杀人灭口,又也许是故意让世人认为这件事是杀人灭口”——这句话很绕口,但郑以诚很快就明白了张博真的暗示。

    所谓“也许是为了杀人灭口”,乃是暗指毒杀朱和增的幕后主使是福王本人,毕竟在这场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较量之中,朱和增乃是关键证人,一旦是朱和增有了松口举证的迹象,福王朱慈佟为了保全福王一脉、赢得全局胜利,狠心杀子也是极有可能的——在豪门大族之中,为了利益的父子反目、手足相杀,从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至于“又也许是为了故意让世人认为这件事情是杀人灭口”这句话,则是暗指毒杀朱和增的幕后主使乃是太子朱和堉!毕竟,若是朱和堉迟迟都无法收集到藩宗们的确凿罪证,他在这场与藩宗势力的较量之中,就必然会以惨败收场,这个时候故意暗杀关键证人朱和增,朱和堉事后就可以把局势搅乱,把脏水泼到福王身上,表示福王毒杀朱和增乃是为了杀人灭口,所以自己并没有诬告福王等人云云。

    简而言之,身为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这场较量的边缘人,张博真并无法接触到最核心的机密,所以也就不知道朱和增已经在暗中决定要站出来揭发福王等藩宗势力罪行的事情,这个时候也就把福王朱慈佟与太子朱和堉二人同样是列为嫌疑人。

    也正是因为这般想法,所以张博真刚才一直都表现得忌讳莫深,不敢轻易表明任何态度。

    郑以诚是一个聪明人,显然是听明白了张博真的话中深意。

    实际上,郑以诚也同样是倾向于张博真的这般判断,认为太子朱和堉与福王朱慈佟都是这场毒杀案的嫌疑人,他们都有毒杀朱和增的动机,也都有这样的能力。

    不过,再想到福王朱慈佟与太子朱和堉此前的种种表现,郑以诚却又隐隐间感觉,这件事情只怕并不是这般简单,幕后主使之人也许另有其人,这个人不仅是隐藏更深,而且用心也要更为险恶,暗中把局势引向进一步的混乱,让福王朱慈佟与太子朱和堉两败俱伤,在这场乱局之中,所有人都只是受到利用的棋子罢了,身不由己的受到幕后之人的遥控。

    当然,这种感觉只是一种隐约间的直觉,郑以诚并不敢确定,也更不敢直接否定张博真的判断,所以他只是稍稍沉吟片刻之后,就连忙说道:“张巡抚目光如炬,下官佩服!听了巡抚大人的教诲,下官总算不似刚才一般糊涂了。”

    张博真意味深长的看着郑以诚,又说道:“但无论如何,对你我而言,这是一场神仙打架,咱们是根本没资格参与其中的,就算是想要在这场风波之中保全自身、不被无辜牵连,只怕也需要各自靠山出力!所以,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这件事情通报于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让朝廷中枢的衮衮诸公们做决定吧!”

    张博真的这一番话,依然是意有所指。

    张博真乃是首辅周尚景的门人,他出任河南巡抚之后,就一直都在设法招纳朋党心腹,为了“周党”的权势扩张而不懈努力着,若是他能把大半河南官员收入“周党”之中,这般功劳足以让他今后成为“周党”的核心人物,到时候不说是入阁辅政,但在“周党”的支持之下担任六部尚书也是很有机会的。

    与此同时,洛阳知府郑以诚曾经是前任首辅沈常茂的门人,但如今随着沈常茂的倒台,郑以诚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靠山,一旦是出了事情,朝廷中枢也不会有任何大人物愿意为他撑腰。

    如今因为福王长子朱和增被毒杀的事情,洛阳上下所有官员都是人心惶惶,说不定就要受到牵连,甚至还有可能背黑锅,这般情况下郑以诚自然是孤立无援、前途渺茫。

    所以,张博真这一番话,就是在提点郑以诚,暗示他投靠自己、攀上“周党”这颗大树,得到了“周党”的庇护之后,郑以诚今后自然是安然无忧。

    郑以诚眼神闪烁了片刻之后,却也是顺水推舟,立刻道:“只可惜下官在京城之中并无靠山,如今只觉得无依无靠、心中惶惶,却不似巡抚大人您一般乃是周首辅的心腹,哪怕是惊风骇浪之下,也可以稳坐钓鱼台巍然不动……却还望巡抚大人您念在与下官同僚一场的份上,向周首辅汇报情况之际能够稍稍提一句下官的景仰之心,只要是下官能够逃过今日这场劫难,今后必然会对巡抚大人惟命是从!”

    听到郑以诚的表态投效,张博真满意的点了点头。

    尤其是听到郑以诚表态投效自己,而不是直接投效于首辅周尚景,更是认为郑以诚很是识趣。

    毕竟,“周党”已经屹立庙堂多年,可谓是根深蒂固、等级森严,却不似“赵党”一般因为根基太浅的缘故总是良莠不齐、兼收并蓄,“周党”的嫡系成员皆是翰林院出身,也皆是受到了周尚景的暗中考察与亲手提拔,有许多人甚至还是周尚景的学生,也唯有这些“周党”的嫡系成员才有资格直接投效首辅周尚景,而郑以诚并非是翰林出身,曾经还是“沈党”一员,所以他绝无可能成为“周党”嫡系,也没有资格直接投靠周尚景,只能投靠张博真、成为“周党”的外围成员。

    于是,张博真笑着答应道:“既然郑大人有这份心,本官自然会向首辅大人为你美言几句,你放心就是!”

    说完,张博真已是走到了自己的坐轿前,告别了郑以诚之后,就迅速乘轿赶回自己的衙门了。

    值此敏感时刻,福王长子朱和增的突然死亡,可谓关系重大,张博真必须要尽快把情况汇报于首辅周尚景,请求周尚景决定今后的对策。

    另一边,郑以诚恭送张博真离开之后,则是站在原地稍稍思索了片刻,然后迅速赶到自己的坐轿前。

    在那里,他的长随郑家伦正在垂手恭候着。

    郑家伦乃是郑以诚的远房族侄,也曾读过几年书,但科举之路一直没有成就,于是就跟在郑以诚身边作为长随,因为这层血缘关系一直都受到郑以诚的信任与看重,许多紧要事情都会交由郑家伦负责,一些机密也不会瞒着郑家伦。

    见到郑家伦之后,郑以诚立刻问道:“我前日密会的那两位人物,如今是否还留在洛阳?”

    郑家伦立刻答道:“他们如今还留在城西的桑家酒楼暂住,因为您还没有给他们明确答复,所以他们并没有离开,一直都在耐心等待。”

    郑以诚立刻弯身进入轿内,吩咐道:“立刻去桑家酒楼,我要去见他们。”

    郑家伦稍稍一愣,因为郑以诚此前一直都对桑家酒楼的那两位神秘人物敬而远之,如今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与那两人见面,似乎是发生了根本的态度改变。

    郑家伦并不清楚郑以诚想法改变的真正原因,但他自然不敢违背郑以诚的吩咐,连忙吩咐轿夫们向着城西方向而去。

    *

    另一边,福王府内,在太子朱和堉亲自坐镇之后,厂卫们审问福王府相关人等的时候愈发是不敢怠慢、态度积极。

    根据调查,朱和增死于昨晚子时左右,死亡原因是鹤顶红的投毒,因为鹤顶红是一种迅速发作的毒物,所以厂卫们开始调查凶手之后,就把所有昨晚子时左右有机会进入朱和增房间投毒的人物尽数控制了起来,每一个人都受到了严格审问,若有任何一点细节交代不清楚,就是一场大刑伺候,丝毫没有顾及他们福王府的背景。

    朱和堉亲自坐镇之后,为了尽快调查真相,对于厂卫们这种有牵连无辜之嫌的做法也是视而不见,就这样冷着脸静静旁观着厂卫们的审问,偶尔还会亲口询问一些细节。

    然而,哪怕是这样的大范围严格审问,却依然是见不到这场毒杀案的丝毫进展,所有受到审问的嫌疑人皆是无法给出任何线索。

    这般情况下,朱和堉不由是眉头越皱越紧,心底深处也就出现了一丝紧迫与急躁之意。

    “若是无法从这些福王府的管事与婢仆身上查出线索,那我也就再无选择,只能是亲自审问福王与福王世子他们了!这样一来,必然是要引起轩然大波,但无论如何,赶在新钦差赶到洛阳之前,必须要查明这场毒杀案的真凶!否则,局势就要彻底脱离掌控了!”

    而就在朱和堉暗暗思索之际,厂卫们已经开始提审另一位涉案嫌疑人。

    此人名叫赵磊,乃是福王府内的一位看似不起眼的管事,原本此人并不在嫌疑人之列,厂卫们也没有刻意审问他的意思。

    但就在不久之前,厂卫们在提审朱和增的一名贴身婢女的时候,却是得到了意外线索,说是这个赵磊看似只是一名不起眼的福王府管事,但实际上则是与朱和增本人关系匪浅,经常会与朱和增私下联络,所以厂卫们就立刻控制了赵磊、进行审问。

    却说,赵磊被厂卫们押进审问房间之后,却是一眼就见到了太子朱和堉亲自坐镇于此。

    然而,见到朱和堉亲自坐镇之后,赵磊不仅没有面现敬畏与恐慌,原本还是迟疑犹豫的表情顿时是变成了欢喜与轻松之意,就好似见到了救星!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小人这里有紧要情报!小人表面上与王长子关系疏远,但实际上早就已经成为了王长子的亲信,只是王长子出于某些考量,刻意瞒下了这层关系,让小人隐藏在暗中协助于他,但实际上小人乃是王长子在福王府内最为信任的人!小人这里有一份关键情报,必须要亲手呈交于您!”

    就好似连珠炮一般,赵磊向着太子朱和堉快声喊道。

    听到赵磊的呼喊,朱和堉顿时是眼睛一亮,迅速站起身问道:“你的话当真?是何关键情报?”

    赵磊是一个快嘴皮,却是摇头答道:“小人也不知道具体内容,但自从太子殿下您抵达洛阳调查福王府之后,王长子他就会时不时把一些书册与信件交由小人秘密保管,但小人只是负责保管,却从来都没有翻看过!王长子他曾说过,若是他今后有了意外,就由小人把这些书册与信件尽数交给太子殿下过目,但必须要亲手交给太子殿下,绝不能经手他人!小人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些东西通过厂卫交给太子殿下,但如今既然是太子殿下就在这里,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些书册与信件,前后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份,如今都已经被小人锁在箱子里,并且是埋在自己房间里衣柜处的地底下,太子殿下若是想要知道内容,就立刻安排人手挖出来就是!”

    赵磊所提供的线索,可谓是关键至极,房间内不论是太子朱和堉还是厂卫众番子,一时间都是大感振奋。

    所有人都有预感,朱和增交给赵磊秘密保管的那些书册与信件,必然是如今的破局关键!

    然而,也许是所有人只顾着兴奋了,又或是赵磊的积极表现降低了他身上的嫌疑,也就没有人注意到,赵磊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间的不断闪烁。

    也许,赵磊还隐瞒了某些关键信息。

    ……

    ……



    ……

    ……

    得到了赵磊所提供的情报之后,太子朱和堉不由是大为振奋,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当即是亲自率人赶到了赵磊的房间。

    然后,在赵磊的提示之下,厂卫的番子们搬开了房间角落处的衣柜、挖开地面,大概向下挖了两尺深度之后,就见到一只小箱子,再搬出小箱子打开之后,就见到里面装满了书册与信件。

    箱子内的最显眼处,摆放着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太子殿下亲启”六字。

    朱和堉亲手拆开信件,细细审读,很快就面现喜色。

    原来,福王长子朱和增虽然是已经决定要站出来大义灭亲、揭发作证,但出于各种考虑,这段时间以来依然是选择隐而不发、装作一副继续效忠于福王的样子,以此来争取时间搜集更多证据、顺便是降低福王等人的戒心,打算等到关键时刻再站出来给予藩宗势力致命一击。

    然而,这般做法固然是好处颇大,但对于朱和增本人而言,却也有着极大风险,一旦是朱和增在此期间被人发现了底细,必然会迎来福王等人不折手段的报复。

    所以,在这封书信之中,朱和增表示他早就想到自己今后有可能会被“某些幕后黑手”所害死,所以也就提前把自己手中所掌握的证据整理起来,秘密交给自己的心腹赵磊负责保管,一旦是他当真出现了意外,就由赵磊把这些证据转交给太子朱和堉。

    这些证据不仅是数量极多,而且覆盖范围很全面,有福王府账册的副本、有福王府库房的部分目录、有八王船行与福王府之间大笔银子的往来记录,更还有朱和增本人这些年来与各地藩宗势力进行联系的信件,甚至还有一份涉及相关案件、掌握相关证据的人员名单,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看到这里,朱和堉也是心中大喜,但很快就再次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这是因为,朱和增所收集的这些证据,终究是比不上朱和增本人亲自站出来作证有说服力,那些账册与记录大都只是副本,那些往来书信也只能代表朱和增本人的一面之词,福王等藩宗势力今后还有很多可以推诿扯皮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有了这些证据在手,朱和堉立刻是扭转了此前的劣势,不必再担心朱和增身死之后,自己就失去了最为关键的一环证据,他当初对于藩宗势力的弹劾依然是有的放矢,任谁也不能说他诬告,反倒是涉案的各地藩宗必然是要阵脚大乱。

    想到此处,朱和堉又亲手翻阅了箱子里的所有书册与信件,神态间也多了一丝放松,然后就把目光转向了赵磊,问道:“增弟他交给你的所有证据,就全在这只箱子里了?”

    赵磊连忙点头,道:“小人深受王长子的大恩大德,对于王长子一向是忠心耿耿,王长子所交代的事情,小人自然是不敢怠慢,他安排小人转交给太子殿下的所有东西,如今已是全部都在这里了。”

    说到后面,赵磊稍稍低头垂下眼帘,再次掩饰了他眼神间的闪烁不定。

    但朱和堉并没有怀疑赵磊说谎,毕竟赵磊如今为他立下大功,态度也一直是积极配合,在朱和堉看来,赵磊在这般情况下完全没有必要说谎。

    最重要的是,见到朱和增所收集的这些证据之后,朱和堉的心中已是充满了对于朱和增的敬佩与惋惜,甚至还掺有一丝愧疚,认为朱和增实在是一位公忠体国、有情有义的好宗室。

    在朱和堉看来,若不是朱和增心思缜密、布置周全,提前准备好了这批证据,如今随着朱和增的中毒身亡,自己已是在这场与藩宗势力的较量之中落入下风!而且,若是朱和堉没有说服朱和增站出来大义灭亲举证福王等藩宗,朱和增如今也不会落得中毒身亡的下场;朱和增明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却依然是全心全意为朱和堉考虑,提前布置好了一切,这份心思更是让人感动。

    而赵磊作为朱和增最为信任的心腹,朱和堉也就把一部分自己对于朱和增的感情,下意识的投射到赵磊身上,对于赵磊颇是有些好感。

    也正因为如此,朱和堉并没有发现,这件事情至始至终都有一些蹊跷之处。

    比如说,赵磊每当是回答朱和堉提问之际,时不时就会眼神闪烁,颇有一些含糊其辞之处,在他的表态之中,箱子里的那些证据只是“王长子安排小人转交给太子殿下的所有东西”,而不是“王长子交给小人的所有东西”,这实际上是两种截然不同表述。

    又比如说,朱和增既然是已经在暗中收集到了这么多的证据,这段时间以来又是时常与太子朱和堉碰面,又为何不把这些证据直接交给朱和堉,反倒是秘密交给心腹赵磊负责保管,直到自己被害死之后才让赵磊负责转交?

    再比如说,朱和增写给朱和堉的书信之中,说他已经预料到自己今后有可能受人所害,但朱和增从来都没有明确提及会出手谋害他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至始至终都只是用“幕后黑手”四字来代指,似乎是暗示有可能出手谋害于他的人并不仅仅只是福王等藩宗,说不定还会另有其人。

    只可惜,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朱和堉的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并没有及时察觉到这些蹊跷之处,这也就为今后的大变局埋下了伏笔。

    这个时候,朱和堉的心情既是轻松、也是沉重,轻松是因为他寻到了大量证据,沉重则是因为他遗憾朱和增的死亡。

    这般情况下,朱和堉不由是叹息道:“有了这些证据,所有犯案的藩宗必然是难逃朝廷律法的责罚,再是如何的推诿狡辩,也必然是要受到重惩!只可惜增弟他明明是一片公心,不惜是站出来大义灭亲,却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受人所害,增弟他乃是宗室之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既有公心也有能力,如今若不是因为增弟的周全布置,我只怕就要被藩宗们倒打一耙了……唉!若是增弟未死的话,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举荐他继承福王之位,不仅是报答增弟的恩义,对于朝廷百姓也是一桩好事……实在是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朱和堉的目光再次转向赵磊,眼神愈发是温和友善,又道:“你如今向我转交了这批证据,可谓是立下大功!增弟他并没有信错人,你做得很好!你放心吧,增弟他绝不会白死,我一定会抓到幕后真凶为增弟报仇!

    至于你,京城那边一直有风声传来,说是父皇他打算安排一位新的钦差大臣接替于我,也许我很快就会返回京城中枢,你到时候也随我一同返回京城,一方面是作为证人向朝廷证明这些证据的来历,另一方面也让我为你设法谋一份前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增弟想要举证藩宗、大义灭亲的事情再也瞒不住,你身为增弟的亲信只怕是也在洛阳呆不住了。”

    听到朱和堉的这一番话之后,赵磊顿时是眼眶一红,也不知是因为朱和堉保证要为朱和增报仇,还是因为朱和堉保证要为自己谋一份前程,连忙是跪伏于地,泣声道:“小人多谢太子殿下的提携,还望太子殿下您一定要寻到真凶、为王长子主持公道!”

    朱和堉只觉得赵磊身为朱和增的亲信,果然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忠仆,一时间也愈发是感慨万千,对赵磊的观感也是更佳。

    *

    接下来,虽然赵磊表示他已经把所有证据都交给了太子朱和堉,但太子朱和堉领着厂卫番子们离开这间房间之际,出于谨慎依然是仔细搜查了一番,却并没有寻到更多收获。

    最终,朱和堉等人很快就带着装满证据的小箱子离开了房间,而赵磊也跟在朱和堉的身边一同离开。

    离开房间之际,赵磊却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房间角落处被挖开的地面,表情间闪过了一丝放松之色。

    或许是灯下黑的缘故,厂卫番子搜查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再次搜查那处已经挖出了大量证据的地面。

    但实际上,那处已经挖出了大量证据的地面,并不仅仅只是埋藏着朱和增要交给朱和堉的证据,若是厂卫们更加仔细一些,继续往深处再挖两尺,还会发现十几封由油布包裹的密信。

    而这些密信,全都是这些年来朱和增与七皇子秘密往来的书信!

    这些密信一旦是曝光出去,就足以让朝野官民们发现七皇子朱和坚隐藏在暗中的狼子野心!

    前段时间,朱和增把这些密信也同样交给了赵磊秘密保管!

    只不过,朱和增并不准备把这些密信交给朱和堉,因为朱和增认为朱和堉的心机手段皆是略有不足,并不能很好的利用这些密信打击朱和坚,所以就让赵磊把小箱子里的证据交给太子朱和堉之后,趁机得到太子朱和堉的信任、跟随太子朱和堉一同返回京城,然后再把这些密信交给朝廷中枢的大人物。

    根据朱和增的说法,京城中枢有资格被称作“大人物”的人,不外乎就是德庆皇帝、首辅周尚景、阁臣赵俊臣,这三人交给谁都行,让赵磊到时候视情况而定!

    离开房间之前,赵磊再次看了一眼埋藏着那些密信的房间角落,心中暗暗想道:“如今太子殿下已经完全信任于我,对我的监视应该不会太过严密,今后几天我要寻机会返回这里,把那些包裹着油布的密信取出来,然后再跟随太子殿下返回京城,亲手把它们交给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一定要完成王长子的交代!”

    暗思之际,赵磊的脑中不由是回想起了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王长子朱和增与他秘密见面的场景。

    那天晚上,朱和增突然秘密召来赵磊见面,把包裹着油布的十余封密信交给了赵磊保管。

    当时,朱和增的表情极为严肃,甚至还有些阴冷。

    然后,朱和增就说了一番让赵磊心底发冷的话语。

    “赵磊,你是我最为信任的心腹,所以我也不瞒你,我已经决定要趁着太子他抵达洛阳调查福王罪行的机会,主动站出来揭发福王等藩宗的罪行,而我之所以要这样做,背后则是出于京城中那位七皇子的鼓动,七皇子向我承诺,只要是我能左右逢源、搅乱局势,让太子与藩宗势力两败俱伤,他登上储位之后就会全力保举我继承福王之位,与此同时,一旦是我站出来大义灭亲,太子他也会支持我继承王位!这是我继承王位的最佳机会!

    接下来这段时间,乃是决定我未来命运的关键时期!若是计划成功,我就可以顺利继承福王之位,说不定还能以藩王的身份参知朝廷政事,但若是计划失败,许多人必然是无法容忍我继续活下去,十有八九是要身死命陨!我已是下定决心,大好机会不容错过,定然是要出手一搏!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在所不惜!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有些事情必须要提前布置,若是我最后计划失败了,我也绝不会束手就擒,哪怕是受人谋害殒命,也绝不能让那些谋害我的人好过!

    今后有可能谋害于我的人,不仅是福王等藩宗想要杀人灭口,我也同样是知晓了七皇子太多的秘密,若是七皇子他眼见到大势已成、我也没有更多利用价值之后,说不定也会为了洗白自己、隐藏真相、设法谋害于我!此人心性阴毒、手段狠辣,我不得不防!

    所以,这些书信乃是这些年来我与七皇子暗中联络的证据,如今就交由你秘密保管,一旦是我今后出现意外,你就把那些藩宗的罪证全部交给太子,再把这些书信交给京城里那些有能力与七皇子为敌的大人物!

    嘿!若是我今后当真是被人害死,我下了地府之后也没能力去查幕后真凶究竟是何人,到了那个时候,我要让那些有嫌疑谋害于我的人,尽皆是为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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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会缺少野心家、阴谋家。

    所以,有资格执棋落子布局的人,也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人。

    或是迫于无奈、或是心甘情愿,成为野心家与阴谋家们手中棋子的人,则是数量更多。

    这段时间以来,各派势力皆是密切关注着洛阳官场的动向,为了各自的利益与意图,皆是小动作不断。

    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这场较量,明面上的博弈双方只是太子朱和堉与福王朱慈佟二人罢了。

    但实际上,躲在幕后的玩家还有很多。

    河南巡抚张博真的身后,是首辅周尚景;

    福王长子朱和增的身后,是七皇子朱和坚;

    负责具体调查做事的厂卫,身后则是站着德庆皇帝;

    哪怕是已经死于非命、看似为七皇子朱和坚效力的朱和增本人,其实也有自己的算计。

    这其中,最为关键的人物,无疑就是福王长子朱和增,哪怕是中毒身亡之后,他依然是不可忽视的幕后推动局势之人。

    朱和增身亡之前,一直是左右逢源,同时为福王朱慈佟、太子朱和堉、七皇子朱和坚三方效力。

    就像是后世的俄罗斯套娃一般,朱和增表面上是福王朱慈佟的孝子,实际上则是暗中联合太子朱和堉、随时准备着要站出来大义灭亲,而促使朱和增做出这般决定之人,则是躲在幕后推动一切的七皇子朱和坚。

    当然,朱和增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朱和增这次中毒身亡的幕后真凶,也正是七皇子朱和坚。

    在朱和坚看来,害死朱和增的好处有很多,不仅是可以再次给予太子朱和堉致命一击,还可以掩盖自己幕后主使、狼子野心的真相。

    而且,朱和坚成为准太子之后,已经不再需要朱和增的暗中资助,太子朱和堉与藩宗势力的矛盾也已经变得无法缓和,所以就认为朱和增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

    但对于朱和坚而言,这一步棋,无疑是失算了。

    他终究还是小觑了朱和增,这个看似是甘愿成为他手中棋子的人!

    他只把朱和增视为棋子,却不知朱和增一直都把自己视为棋手,也有自己的布局与棋子!

    朱和坚当初选择与朱和增暗中联手,是因为朱和坚认为他们二人的性格、境遇、诉求都很相近,但出于心底深处根深蒂固的傲慢,却又会下意识的认为朱和增的性格心机、手段作风虽然与自己相似,却又皆是要比自己逊色几分,所以他们二人暗中联手之后,朱和增就必然只能依附于自己、无法反抗。

    也正是出于这种根深蒂固的傲慢,朱和坚毫无犹豫的害死了朱和增。

    可怜朱和增,其实也能算是一个枭雄人物,但还不等他走上台前、施展手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于非命了。

    然而,朱和坚早就应该想到,朱和增的心机手段、性格作风既然是与他相似,那他们二人也必然会信奉相同的处世原则!

    譬如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自私;譬如说“大丈夫不为鼎食当为鼎烹”的决绝;又譬如说“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冷漠;再譬如说“宁可杀错不可绝不放过”的绝情……

    所以,朱和增预料到自己今后有可能会受人所害之后,也就提前布置好了后手,又因为朱和增自私无情的性格,所以他并不会认真考虑害死自己的幕后真凶究竟是何人,他只会让所有想要害死他的人一同为他陪葬,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这般做法是否会牵连无辜!

    朱和增的手里也有自己的棋子,正是福王府的管事赵磊。

    从某方面而言,太子朱和堉今后的行动方向,也会受到朱和增的影响。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当赵磊这颗棋子落入棋盘之后,无疑是立刻就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任谁也无法想到,赵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福王府管事,将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直接决定庙堂局势的走向。

    赵磊所掌握的那些密信,究竟是否能成功送到京城里那几位大人物的手中?若是成功送达的话,又应该是交给德庆皇帝、赵俊臣、还是周尚景?

    每一个选项,都代表着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毫不夸张的说,不论是太子朱和堉、各地藩宗、七皇子朱和坚、乃至于德庆皇帝、赵俊臣、周尚景等人,他们今后一段时间的命运走向,或多或少都会受到赵磊的影响。

    这些举足轻重、以天下为棋盘的大人物,如今却交由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决定命运,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情况。

    *

    这段时间以来,洛阳城的局势不可谓不复杂、不热闹,赵俊臣同样作为一名野心家、阴谋家,又岂能冷眼旁观、稳坐钓鱼台?

    实际上,自从赵俊臣收到消息、发现太子朱和堉出乎意料的大肆弹劾各地藩宗之后,就立刻向洛阳派去了自己的使者,哪怕是不能掌控局势,也必须要及时掌握第一线的确凿消息。

    却说,就在太子朱和堉寻到了关键证据之际,洛阳知府郑以诚也乘轿赶到了洛阳城西的桑家酒楼。

    在轿子里,郑以诚为了隐瞒行踪、低调行事,特意换上了一身便服,抵达桑家酒楼之后,就匆匆进入了顶层的包间,与两位神秘人物相见。

    这两位神秘人物,皆是读书人打扮,年纪相差悬殊,一人是老年儒生,一人是年轻书生,老儒生看起来睿智沧桑、经验丰富,年轻书生也是精明干练、举止稳重。

    这两人看似皆为白身,但郑以诚见到他们之后却是不敢怠慢,竟是主动拱手问好道:“李先生、肖先生,两位这几日在这里可还住的惯?”

    老者儒生笑着拱手还礼,道:“据老夫所知,这桑家酒楼乃是洛阳城内最为奢华的酒店,郑知府您花了大价钱招待我们二人在这里入住,平日里皆是华居美食,哪里还有什么住不惯,只觉得是受宠若惊了。”

    另一边,那名年轻书生则是说道:“不过,依晚生来看,这桑家酒楼虽然奢华,但距离洛阳知府衙门距离太远,颇有些联络不便……若是距离近些,这三天时间以来,也不至于总是无法与郑知府相见。”

    听到这名年轻书生的说法,郑以诚不由是表情尴尬。

    他安排这两人入住桑家酒楼,一方面是因为这两人的背景深厚,郑以诚完全不敢得罪,所以就只能好吃好喝伺候着,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躲着这两人、避免频繁见面,因为这两人所图之事实在是非同小可,郑以诚也不敢轻易答应。

    但如此,因为福王长子朱和增的中毒身亡,一场官场风暴即将来临,洛阳官场可谓是人人自危,虽然河南巡抚张博真承诺会向首辅周尚景为郑以诚美言几句,但郑以诚却是看得明白,他在周尚景眼中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周尚景未必会专门花心思出手保他,而且就算是顺利加入“周党”也只能当一个前途不大的外围人物。

    于是,郑以诚为了在这场风暴之中保全自身,也为了更为广阔的前途,说不得也只能是把希望寄托于这两人身上了。

    准确的说,是寄托于这两人身后的那位大人物的身上。

    这个大人物,自然是内阁辅臣赵俊臣了。

    而郑以诚眼前这一老一少两名书生,则是赵俊臣府中的核心幕僚,分别是李传文、肖文轩。

    就在郑以诚表情尴尬之际,李传文则是转头向肖文轩训斥道:“文轩,郑知府热情招待咱们,你不领情就已是没道理了,又岂能开口抱怨?听你的说法,就好似郑知府刻意躲着咱们一般,但你好生想想,今天洛阳城突然戒严,官府到处搜捕可疑之人,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而郑知府身为洛阳城的父母官,这个时候自然是公务繁忙,但值此忙乱之际,郑知府依然是抽出时间刻意与你我相见,岂不正是说明郑知府的诚意十足?”

    训完了肖文轩,李传文则是躬身向郑以诚告罪道:“年轻人缺乏历练不知进退,冒犯了郑知府,还望郑知府千万见谅!”

    另一边,肖文轩也跟着李传文一同躬身致歉,表情间满是羞愧之意。

    见到眼前这两人的一唱一和,郑以诚不由是愈发尴尬,心中暗暗想道:“这两人不愧是赵阁臣府中的重要幕僚,当真是好手段,一唱一和之间就已是拿捏住我了!前几天,他们突然求见于我,想要让我投入赵阁臣的门下,而且听他们的意思,等我投入赵阁臣门下之后,立刻就要为赵阁臣完成几件重要任务……

    但我一直没有拿定主意,也一直拖着没有回应,今天若不是因为王长子中毒身亡的事情,我也不会着急与他们见面……原本是打算与他们见面之后,用欲拒还迎的手段自抬身价,让他们多许诺一些好处,然后我再投入赵阁臣的门下,却没想到他们早已经看穿了一切,直接暗示我乃是因为洛阳城的今日乱象才与他们见面,这样一来,我就变成了有求于人的一方,却难以讨价还价了……”

    心思百转之间,郑以诚则是迅速摆正了心态、拿定了主意,突然是向着李传文与肖文轩二人躬身还礼,语气谦和的说道:“两位先生身为赵阁臣府中的重要幕僚,必然都是有大才之辈,鄙人今天求见二位,其实是有事情向两位请教的,还望两位先生不吝赐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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