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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何宇已经把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优势与劣势讲得很清楚了。

    关宁铁骑的甲骑中军乃是甲硬马强,善于正面冲锋强攻;

    辽东铁骑则是机动性更佳,善于奇袭与游击战术。

    所以,两军较量期间所使用的战术,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关宁铁骑一定是想要与辽东铁骑硬碰硬、依靠自己的冲锋强攻优势,直接从正面击溃辽东铁骑;

    而辽东铁骑也一定会避其锋芒、且战且走,不断的游击骚扰,逐渐磨死关宁铁骑。

    所以,关宁铁骑一见到辽东铁骑之后,就没有任何废话,集中兵力直接冲了过去;

    而辽东铁骑则是分兵包抄、攻其侧翼,主动扩大了战场范围,想要充分利用自身的机动性。

    这般情况下,辽东铁骑若是想要赢下这场较量,最关键的因素无外乎是两点,一是配合、二是耐心。

    然而,赵俊臣观摩之际,却很快就发现,辽东铁骑分兵左右包抄关宁铁骑之后,左路分兵不仅是没有主动配合右路友军行动,也明显缺乏逐渐磨死关宁铁骑的耐心。

    最开始的时候,关宁铁骑紧紧咬住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意图迅速将其击溃,辽东铁骑的右路分兵则是反应迅速,立刻就开始骚扰与佯攻关宁铁骑的侧翼,迫使关宁铁骑不得不分兵防御,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也得以及时摆脱关宁铁骑的纠缠与强攻。

    然而,当关宁铁骑把主攻目标转向了辽东铁骑的右路分兵之后,左路分兵却明显是反应慢了一拍,迟迟都没有支援骚扰。

    一直等到关宁铁骑彻底咬住了右路分兵、双方战成一团之际,左路分兵却又舍弃了游击战术,开始集中兵力强攻关宁铁骑的帅旗位置。

    很显然,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趁着关宁铁骑把大部分兵力都用来强攻右路分兵之际,自己则是直捣黄龙、一举活捉山海关总兵吴世霖,干净利落的赢下这场较量,让右路分兵成为弃子,而自己则是尽揽全功!

    如意算盘虽好,但左路分兵的指挥者明显算漏了两点。

    其一,两军相较而言,关宁铁骑的甲骑中军才是更善于正面强攻的那一方,所以这般战术无疑是犯了“以己之短攻彼之长”的战场大忌!

    其二,关宁铁骑的帅旗,或许只是一个幌子、一处陷阱!

    最终,就是因为辽东铁骑左路分兵明显缺乏配合与耐心的错误战术,两军较量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混战。

    相较而言,关宁铁骑的甲骑中军不仅是更善于正面强攻,兵力也更加集中,在这般情况下无疑是更为有利。

    所以,大约只是一刻钟时间之后,关宁铁骑已是理所当然的赢得了胜利。

    *

    胡家庄的围墙之上,刚才还是信心十足的何宇,这一刻自然是面色铁青,直接捏碎了手中酒杯,被碎片划破手掌、鲜血不断滴落也不自知。

    赵俊臣则是似笑非笑,火上浇油道:“依本阁的看法,辽东铁骑的这场失败,并非是自身战力弱于关宁铁骑,而是左路分兵的战术错误,若是左路分兵能与右路分兵多些配合,也多些耐心,又没那么贪功冒进,恐怕还是辽东铁骑的胜算更大……却不知,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是由何人指挥?”

    何宇深深看了赵俊臣一眼,咬牙道:“右路是由史城负责指挥,左路则是……李世杰!

    此人乃是李家将门之后,一向是熟知兵法、冷静沉稳,或许是因为看到史城要被提前晋升的缘故,他今天急切想要证明自己,心态有些急燥了。”

    赵俊臣则是意味深长的笑道:“一个人的根性究竟如何,平常时候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唯有遇到某些关头,才会让人展现出真实性秉性。

    本阁也知道这位李世杰李千户的出身,但现在看来……这位李千户的性子并不像他的高祖李成梁,反而更像是他的曾祖李如桢!”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评价,何宇的面色顿时是愈发难看。

    前文已是提过,辽东铁骑乃是万历年间的李成梁、李如桢父子所练,最初也是李家私军,李家父子二人皆是长期担任辽东总兵之职,李成梁的另一个儿子李如柏也曾经短暂担任过辽东总兵,可谓是一门两代三总兵,显赫至极。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辽东镇逐渐变得尾大不掉了,辽东镇的将士们也曾在一段时间内只知“李”而不知“朱”!

    但为何李家现在只能退于幕后、甘心把辽东总兵的位置交给外姓人?

    那是因为,当年李如桢担任辽东总兵期间,遇到建州女真强攻铁岭,李如桢则是拥兵不援、耽误战机,致使铁岭失陷,一时间朝野哗然。

    于是,李如桢也被朝廷罢官下狱论死,这个世界的崇祯皇帝也不是一个昏聩君主,趁机大力打压李家的军中威望,最终虽然没有扭转辽东镇尾大不掉的局面,但总算没有让辽东沦落成为李家私地。

    这般情况下,后人对于李成梁父子的评价也是截然相反,李成梁乃是“镇守辽东三十年,率领辽东铁骑大捷数十场,边帅武功之盛,两百年来前所未有”,而李如桢则是“躁动且怯弱,自私误国之辈,非大将之才”。

    此时,赵俊臣评价李世杰不像李成梁,反而像是李如桢,可谓是格外之重了。

    但何宇也无法说出任何反驳之言,因为李世杰这一次同样是坐视辽东铁骑的右路分兵被关宁铁骑强攻,而他自己则是一心只想着抢夺全功,这就是当年李如桢的做法。

    于是,何宇深吸一口气之后,面无表情的缓缓说道:“卑职也向赵阁臣说句实话,作为边军武官,对于庙堂中枢那些只懂得坐而论道的衮衮诸公,卑职从前一直是有些看不上的,刚才赵阁臣曾说你与周首辅二人其实能寻到很多办法整治辽东镇,卑职心中也是不以为然,但现在……卑职已是深信不疑了。”

    赵俊臣轻轻一笑,道:“本阁有些不明白何总兵的意思,但何总兵能对朝廷中枢的衮衮诸公们抱有敬畏,总是一件好事!”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何宇不由是用力咬了咬牙。

    *

    在何宇看来,李世杰的心态失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赵俊臣的暗中推动、刻意算计!

    事到如今,何宇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也许,当赵俊臣察觉到史城与李世杰这二人的接班人竞争之后,就想要选择这两人作为突破口,制造与激化辽东镇的内部矛盾。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何宇就被赵俊臣牵着鼻子走了,不知不觉就已是身陷局中。

    于是,赵俊臣先是反复的刻意羞辱史城,迫使何宇不得不表明态度、用自己的配刀来安抚与奖励史城,李世杰难免是心生妒意;

    然后,等到何宇站出来为史城撑腰之后,赵俊臣则是就坡下驴,表态要与何宇一同举荐史城晋升,李世杰更是心中愤愤;

    再然后,赵俊臣又提议让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进行一场切磋,明面上只是两支强军的较量,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何宇与史城的较量?

    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无疑皆是激化了史城与李世杰的竞争关系,也让李世杰不受控制的心态失衡,所以才出现了此前的战术失误,更是让辽东铁骑惨败给了关宁铁骑!

    在最开始的时候,何宇对于辽东镇的内部团结很有信心,也认为自己可以轻易控制史城与李世杰之间的竞争,对于赵俊臣的挑拨离间手段,更是充满了不屑之意,认为只是不上台面的小伎俩。

    但现在,何宇已是再也不敢小觑这些看似不上台面的“小伎俩”了。

    明明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破绽,赵俊臣不仅能瞬间察觉、立刻抓住,还能把利用这一点破绽反复大做文章,让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破绽瞬间扩大化,变成了无法收拾的乱局……

    这一切,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所有人都被赵俊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局势已经隐隐间脱离何宇的掌控了。

    现在辽东铁骑在占有优势的情况下,于一场公开较量之中惨败给了关宁铁骑,可谓是重创了辽东镇的士气与威望,但何宇一时间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若是为了赏罚分明,何宇就必须要严惩李世杰,那么李世杰就会在这场接班人竞争之中彻底出局,到时候不仅是李世杰背后的李家一定会不依不饶,而史城一旦是成为了公认的接班人之后,也会动摇何宇在辽东镇内部说一不二的威望。

    若是考虑到史城与李世杰之间的平衡,何宇就必须要对李世杰从轻发落,但这般做法的后果恐怕还要更为严重,史城与辽东将士们都会认为何宇偏袒李家将门,到时候不仅是有损何宇奖罚分明的军中声望,军心士气也会进一步动摇。

    所以,何宇现在可谓是进退两难。

    这一切可以说全是拜赵俊臣所赐!

    但偏偏,赵俊臣还要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一时间,何宇对于赵俊臣不仅是恨得牙痒痒,更是愈发忌惮了起来。

    在何宇看来,赵俊臣此次在胡家庄约见辽东各方势力,必然是已经制定了一个详细计划,想要狠狠敲打一下辽东镇。

    但赵俊臣的这项计划,绝对不是趁机激化史城与李世杰的接班人之争,促成辽东镇的内部分裂。

    因为,赵俊臣事先并不知晓这场接班人竞争,所以他的后续做法都只是临时起意罢了。

    这也就意味着,赵俊臣还没有拿出自己事先所准备的杀手锏,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计划,就已经让辽东镇乱了手脚。

    这样一来,赵俊臣所准备的杀手锏又会对辽东镇造成怎样的影响?

    一想到这里,何宇就对赵俊臣愈发忌惮起来,赵俊臣此前所表现的推心置腹态度,一度让何宇的警惕心理稍稍下降了一些,但现在何宇对于赵俊臣的警惕与忌惮,却已是更高了许多。

    *

    正如何宇所推测的那般,赵俊臣想要激化史城与李世杰的接班人之争,只是一个临时起意的念头,赵俊臣也曾向许庆彦与姜泉说过,只是姑且一试罢了,有枣没枣都要打一杆子。

    但这个临时起意的计划,却注定会给赵俊臣带来更多惊喜。

    当然,“惊喜”只是针对赵俊臣而言,在何宇看来,却是另一回事了。

    事实上,因为这场切磋所造成的一系列麻烦,也只是刚刚开始罢了。

    就在何宇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应该如何处置李世杰、辽东镇又应该如何挽回颜面之际,却又突然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按理说,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这场切磋结束之后,两军就应该脱离接触,陆续返回胡家庄了。

    但此时,远处的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不仅没有脱离接触,反而是继续对峙着,谁也不愿意主动退离,火药味也是越来越重,隐隐间还能听到双方将士的斥骂声,甚至还能看到许多边军将士相互拔刀威胁对方。

    与此同时,在胡家庄的西方,则是突然跑出来两百余名身穿破烂衣甲、形象与乞丐无异的边军将士,高喊着“保护阁老大人”的口号,向着胡家庄疾奔而来!

    ……

    ……



    ……

    ……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察觉到了远方那两支军队的异常状况。

    切磋结束之后,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不仅没有握手言和、各自退兵,反而像是打出了火气,互不相让、激烈对峙。

    这般剑拔弩张之下,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随时都有可能会擦枪走火,这场原本只是军演性质的两军交战,也很有可能会变假为真!

    一旦是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发生了实际冲突,不仅是整个辽东局势都会乱成一团乱麻、让朝廷中枢寻到可趁之机,何宇带到胡家庄的三千辽东铁骑也必然会损失惨重。

    这样一来,何宇自然是大为紧张,连忙是派人赶去打探情况。

    至于那两百余名突然出现的“乞丐”边军,何宇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不去理会了,就像是看到了一群嗡嗡乱叫的苍蝇。

    事实上,这批“乞丐”边军也确实不值得何宇投入更多关注,还不等他们奔到胡家庄附近,就被守在胡家庄外的辽东铁骑给拦了下来,立刻是寸步难行。

    此时的赵俊臣,表面上也是一副紧张模样,与何宇一同站起身来观望着远方局势。

    但赵俊臣的心中真实想法,却是巴不得双方立刻打起来,皆是不要留手,最好是让三千辽东铁骑与两千关宁铁骑尽数死干净。

    在赵俊臣眼里,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固然都是当世强军,但这两支军队并不受朝廷中枢掌控,也同样不受自己掌控,这般情况下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战力越强,未来隐患也就越大。

    因为心态的不同,赵俊臣并没有专注于观察远方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冲突,反而对于那支突然出现、高喊着“保护阁老大人”口号、形象仿若乞丐一般的边军将士,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于是,赵俊臣向何宇问道:“西边那支突然出现的边军队伍,是何般来历?”

    何宇只顾着观察远方的两军冲突,听到询问之后也只是漫不经心的答道:“应该是辽东分练,一群叫花子模样,除了他们也没别家了。”

    赵俊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对于这批辽东分练边军,赵俊臣心中颇是有些亲近感。

    赵俊臣的心中亲近感,不仅是因为这些将士自从出现之后就一直高声呼喊着“保护阁老大人”的口号,也是因为这些辽东分练将士看起来战力嬴弱、不堪一击。

    在这个时代,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在明朝军队之中皆是属于另类。

    或许是因为常年与建州女真这个强敌交手的缘故,再加上山海关吴家与辽东镇多年以来的精心操练、不惜成本的投入资源,在普遍糜烂的明朝军队之中,这两支军队皆是显得过于强大了。

    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究竟有多强,只需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在另一个历史时空之中,建州女真入关之后,八旗军队迅速糜烂堕化,但在吴三桂称帝反清的时候,建州女真八旗还没有彻底糜烂,依然拥有一定战斗力,结果被关宁铁骑打得溃不成军,一度让清军将领明确规定所有清军都不能与关宁铁骑野外交战,否则就是送人头。

    而当时的关宁铁骑,与八旗军队一样是承平已久,吴三桂本人也曾亲口承认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已是远不如明末时期。

    等到康熙皇帝平息了三藩之乱之后,又过了十余年时间,八旗军队进一步堕落腐化之后,又开始与准噶尔汗国连年大战,在同等兵力的情况下,双方军队也算是旗鼓相当。

    至于准噶尔汗国的军队,攻打其余那些蒙古部落之际,一向是优势极大,侵占草原、攻破王帐几乎是手到擒来。

    而那些被准噶尔汗国骑兵打得抱头鼠窜的蒙古各部,与陕甘边军则是半斤八两、势均力敌。

    至于陕甘边军的战斗力,在目前的明朝军队之中已经算是比较不错了,至少拥有一定战斗经验,不至于被一根流矢就吓得溃不成军。

    以上所列举的各支军队之中,准噶尔汗国目前正处于上升期,军队战力并没有出现太大波动,以准噶尔军队作为标准,也就可以大致衡量出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实力定位。

    简而言之,在这个时代的远东地区,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的战力仅次于建州女真的少数精锐,较之准噶尔汗国骑兵还要明显强了一个档次,较之寻常边军与寻常蒙古骑兵明显强了两个档次,较之明朝腹地各省的驻军,则是要明显强了三个档次!

    与此同时,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则是并驾齐名,根据赵俊臣的亲眼观察,双方战力也确实是相差不大、各有优势。

    也就是说,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若是与寻常明军作战,情况就与常年习武的壮汉出手殴打老弱病残差不多,说是以一敌十绝不夸张。

    所以,也难怪赵俊臣在陕甘三边的赫赫战功传到辽东境内之后,那些辽东镇军官对于赵俊臣的丰功伟绩皆是有些不以为意,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蒙古联军放在眼里。

    至于赵俊臣本人,见惯了各种各样的老弱军户之后,这一天连续看到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这样的当世强军,不仅是心中震撼、暗生警惕,更还有些不适应。

    于是,当赵俊臣再看到辽东分练的军队之后,一时间竟是有些亲近感。

    你看这些面黄肌瘦的将士,你看这乱糟糟的队列阵型,你看那些破破烂烂的衣甲、你看那萎靡不振的士气……

    对嘛,这才是赵俊臣所熟悉的明朝军人形象。

    *

    出于心中莫名产生的亲近感,赵俊臣并没有像是何宇一般无视辽东分练,而是挥手唤来了姜泉,让他把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召来与自己谈话。

    另一边,何宇依然是表情凝重的望着远方的两军对峙,神态间罕见的现出了紧张之色。

    这般情况下,何宇自然是没心情与赵俊臣继续勾心斗角,赵俊臣也不会自讨没趣,索性就回到座位坐下,静静等待局势变化。

    远方的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虽是剑拔弩张,但显然也都是各有顾忌,谁也不愿意主动退让,但也都不愿意主动扩大冲突,一直等到姜泉领着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来到了赵俊臣面前,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依然没有像是赵俊臣所期望一般发生进一步冲突,只是继续对峙着。

    赵俊臣只觉得无趣,于是就把目光转向了宋大禾。

    只见宋大禾年近不惑,身材粗矮壮实、皮肤黝黑粗糙,浓眉小眼大嘴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老实农户。

    而宋大禾来到赵俊臣面前之后,则是态度格外恭敬,向赵俊臣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大声道:“卑职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拜见赵阁臣!”

    赵俊臣笑着点头,道:“不必行礼,坐下谈话吧。”

    随着赵俊臣的吩咐,宋大禾当即是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赵俊臣的身边。

    自从宋大禾出现之后,何宇至始至终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宋大禾对于何宇也同样是全然无视。

    赵俊臣自然也没有让何宇与宋大禾二人缓和关系的想法,只是问道:“宋总兵,你刚才率领辽东分练的将士们出现之际,高喊着保护本阁的口号,本阁也不由是吓了一跳……却不知你们为何会有这般行动?”

    宋大禾满是憨态的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卑职率领辽东分练的将士们赶到胡家庄附近之后,就见到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正在激烈厮杀,卑职也是事后受到辽东铁骑阻拦之后,才知晓那只是一场演练切磋,当时还以为发生了兵变,思及赵阁臣您目前正在胡家庄内,卑职自然是心急如焚,害怕赵阁臣您遇到危险,所以就立刻率领麾下将士们赶来护卫赵阁臣!”

    一旁的何宇听到此言,当即是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开口讥讽道:“若是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当真是有一方发生兵变,就凭你辽东分练也有资格参与?”

    听到何宇的说法,宋大禾当即是涨红了脸,虽是心中不忿,却也无力反驳。

    对于宋大禾的说法,赵俊臣也没有完全相信。

    宋大禾乃是资深边军将领,应该有能力分辨切磋演练与实际厮杀的区别,他率着麾下将士赶来护卫赵俊臣的做法,或许只是一场政治投机罢了。

    但赵俊臣并不介意这种小聪明,在赵俊臣的眼中,政治投机自己的势力越多越好。

    与此同时,赵俊臣则是更为在意另一件事,问道:“当你要赶来胡家庄护卫本阁的时候,你麾下的众位将士也都愿意跟着你?”

    宋大禾或许可以分辨切磋演练与实际厮杀的区别,但那些寻常辽东分练将士却是绝对没有这般眼光,再加上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在辽东境内一向是威名赫赫,那些辽东分练将士竟然皆是愿意跟着宋大禾犯险,这足以说明宋大禾深得麾下将士们的信赖与拥护。

    考虑到辽东分练这些年来的举步维艰、穷困潦倒,这种信赖与拥护尤为难得。

    宋大禾却不知道赵俊臣的想法,只觉得这项提问乃是自己讨好赵俊臣的大好机会,于是立刻说道:“我辽东分练的全体将士皆是听闻过赵阁臣您在陕甘三边全歼蒙古联军的赫赫战功,也皆是对赵阁臣您钦慕已久、视为楷模,一听说您有可能遇到危险,辽东分练的全体将士自然是舍生忘死、竭力以赴,只要能保护赵阁臣,我等辽东将士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宋大禾面现肉痛之色,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一沓面额大小不一的银票,轻轻推到赵俊臣的面前,再次讨好道:“辽东分练全体将士出于钦佩之意,还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心意,除了这些银票之外,还有三箱子土特产,还望赵阁臣一定要笑纳。”

    听到宋大禾的这般说法,一旁的何宇忍不住又是发出一声冷哼。

    很显然,宋大禾并不擅长这种事情。

    对于赵俊臣这种层次的朝廷官员而言,行贿受贿不仅是一种敛财手段,也是一种交流感情、建立联系的可靠方式,所以行贿之人若是想要抱住赵俊臣的大腿,行贿之余还要设法展现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然而,宋大禾不仅是完全没有察觉出赵俊臣提问之际的深意,行贿之际甚至都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何宇的存在,可谓是连续犯下大忌。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是宋大禾精擅于钻营行贿之道,他也不会被朝廷派往前营那般苦寒之地、接受辽东分练总兵这般让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苦差事。

    看到宋大禾接连犯忌的做法,赵俊臣反而是心中更多了一些好感。

    于是,赵俊臣伸手接过银票,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三千两银子左右。

    思及那些形象与乞丐无异的辽东分练将士,赵俊臣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好意思接受这笔贿赂。

    但若是退回这笔贿赂,恐怕也会让宋大禾误会,认为赵俊臣不愿意接受他的讨好。

    所以,赵俊臣最终只是把这沓银票放在手边,说道:“我刚才看到辽东分练将士们皆是面黄肌瘦、衣甲破烂,显然是日子过得太苦的缘故……既然辽东分练的将士们这般有心,我今后也一定会设法为他们改善条件……同样是边军将士,辽东分练不应该是这般疾苦。”

    听到赵俊臣这一番话,宋大禾当即是大喜过望,起身连连向赵俊臣致谢。

    而就在这个时候,何宇派去打探消息的辽东将士已是返回到了胡家庄的围墙之上。

    在这名辽东将士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武官,一人是辽东千户史城,另一人也曾与赵俊臣有过一面之缘,赫然是山海关总兵吴世霖!

    何宇见到吴世霖亲自现身之后,终于是不敢无视,就想要主动拱手问候,但吴世霖也像是宋大禾一般无视了何宇,同样是直接单膝跪在赵俊臣的面前,大声道:“卑职山海关总兵吴世霖,见过赵阁臣!还望赵阁臣一定要为我等关宁将士主持公道!”

    赵俊臣立刻问道:“吴总兵好久未见,还请起身说话……我看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结束了演练切磋之后,不仅没有脱离接触,反而是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对峙了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世霖起身之后,却是怒视着一旁的何宇,大声斥责道:“还不是何总兵麾下的辽东铁骑干得好事!卑职赶来胡家庄的路上,先后见到了赵阁臣与何总兵派来的信使,说是想要让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切磋一场,卑职原本也没当回事,毕竟只是友军切磋,点到为止就好!

    谁曾想,两军演练切磋之际,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却根本不懂得点到为止的意思,眼看着就要不敌我关宁铁骑,为了扭转局势竟是纷纷下了狠手!

    等到这场演练切磋结束之后,虽然还是我关宁铁骑最终获胜,但卑职经过清点之后,却发现麾下将士竟是死了三人、重伤二十八人,轻伤之人更是不计其数,全都是辽东铁骑的左路分兵下得狠手!

    卑职自然是气不过,当即是拿下了辽东铁骑负责指挥左路分兵的千户官李世杰,辽东铁骑则是一味袒护,想要抢走此人,所以才造成两军对峙的局面!”

    解释了情况之后,吴世霖冲着何宇大声质问道:“何总兵,我是年轻后辈,你则是军中前辈,但我关宁铁骑可不是随意可欺的软柿子……你来说,这件事究竟应该如何处理?”

    随着吴世霖的大声质问,赵俊臣、宋大禾皆是把目光汇集在何宇的身上。

    赵俊臣的城府深些,此时还能控制表情,摆出一脸严肃态度,但宋大禾却已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满是幸灾乐祸的模样。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何宇的面色愈发铁青,显然已是愤怒到了极点。

    但与此同时,何宇心中却又闪过了一丝轻松。

    这是因为,何宇总算是寻到了一个从轻发落李世杰的理由。

    那就是,何宇这个时候必须要维护辽东铁骑的颜面,吴世霖越是逼迫何宇严惩李世杰,何宇就越有理由护短。

    思及此处,何宇当即是冷哼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辈,就不要在本将面前大呼小叫!关于你所说的事情,本将接下来自然会详细调查,也一定会给你们吴家一个交代……不过,这件事情你就不必插手了,本将今后会亲自与你父亲交涉!”

    随着何宇的话声落下,吴世霖顿时是勃然变色,随后“刷”的一声,竟是抽出腰间配刀指向了何宇!

    何宇见到自己被吴世霖用刀指着,顿时又是面色一变,而何宇身边的几位亲兵护卫,也纷纷是拔刀与吴世霖对峙。

    身为在场地位最高之人,赵俊臣看到双方竟是在自己面前公然拔刀相向,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也是面色一变。

    然后,赵俊臣撒腿就走,直接躲到了远处,还让宋大禾挡在自己面前。

    刀枪无眼!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

    ……



    ……

    ……

    看到赵俊臣这般干净利落的躲在自己身后,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自然不会放过自己表现忠勇的机会,立刻就抬手把赵俊臣护在身后,摆出一副要用身体为赵俊臣挡刀挡枪的模样。

    与此同时,宋大禾看向赵俊臣的眼角余光,却也忍不住闪过了一丝惊异,以及一丝轻视。

    毕竟,赵俊臣的这般反应也太怂了,完全不像是一个拥有赫赫战功的朝廷权臣。

    “怂”这个字很有趣,可以拆为上“从”下“心”二字,意为遵从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赵俊臣的此时表现,就很“从心”。

    对于自己的从心,赵俊臣虽然不能说是反以为荣,但也堪称是理直气壮。

    赵俊臣本身并不缺乏涉险魄力,近年来无论是政治决策、军事行动、钱粮投入等等方面,赵俊臣皆已是不止一次的放手一搏。

    这一次,赵俊臣要使用阳谋手段对付辽东镇,本身也是一种火中取栗的冒险行为。

    但在赵俊臣的眼里,有些冒险行为是有意义的,另有些犯险则是毫无意义,前者哪怕是风险再高,也必须要亲身一试;后者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危险,也要能躲就躲、敬谢不敏。

    而目前的情况,显然是属于后者——面对这些明晃晃的刀枪、气势汹汹的对持双方,赵俊臣固然可以摆出一副坦然自若的姿态,坐在原处不动、饮酒看戏说风凉话,趁机展现自己的魄力与勇气——但这种做法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也没有任何实际好处。

    何宇与吴世霖双方一旦是真刀实枪的打起来,必然已是丧失理智,也根本不会顾及赵俊臣的安危,到时候赵俊臣身处险境,说不定就会受到误伤。

    所以,赵俊臣就果断从心了。

    事实上,赵俊臣此时很希望双方彻底失去理智、不管不顾的挥刀相向。

    若是何宇与吴世霖能有一人死于这场私斗之中,赵俊臣只怕做梦都会笑醒,甚至有信心在两个月内一举统合辽东军政。

    但很可惜,吴世霖看似是义愤填膺、气势汹汹,何宇看似是态度强硬、寸步不让,但双方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克制与理智,只是举着明晃晃的刀枪相互比划,嘴上叫嚣不断,实际动作则是完全没有。

    就在赵俊臣开始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设法进一步挑拨双方情绪之际,吴世霖很快也同样从心了。

    毕竟,何宇抢先一步抵达胡家庄,也已经率领一队辽东铁骑进入胡家庄内驻扎,而吴世霖此次前来胡家庄之际身边只带着寥寥几名护卫,所以当吴世霖拔刀指向何宇之后,围墙上立刻就涌进了大量的辽东铁骑,把吴世霖给团团围住了。

    这样一来,一旦是双方发生械斗,吴世霖势单力薄之下必然会吃大亏,而吴世霖一向是以好汉自诩,自然不愿意吃这个眼前亏。

    最终,吴世霖恨恨的把刀收入鞘中,盯着何宇冷声道:“我原本绝不会与你轻易罢休!但既然赵阁臣在此,这件事情自然要交由赵阁臣主持公道,否则只会让朝廷中枢责怪我山海关冲动妄为!然而无论如何,我定要为麾下那些枉死同袍寻一个公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样算了!”

    何宇眼中闪过一丝轻藐,缓缓道:“事情真相尚未分明,你山海关就擅自扣押我辽东镇的武官,这件事情自然不能就这样算了!但你有一句话还算有理,既然赵阁臣在此,此事究竟谁对谁错,当然是要交由赵阁臣主持公断!”

    其实,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辽东镇理亏,而且赵俊臣对于辽东镇也显然存有针对之意,把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冲突之事交由赵俊臣审断的话,辽东镇无疑是处于极为被动的境地。

    然而,相较于与山海关吴家直接发生冲突、让朝廷抓到更大话柄,交由赵俊臣负责审断此事已是何宇目前的最佳选择。

    更何况,何宇也不认为赵俊臣就真敢与辽东镇这个地头蛇彻底撕破脸皮、毫无保留的支持山海关吴家、肆无忌惮的刁难辽东镇。

    说完,何宇与吴世霖二人皆是移动目光、开始寻找赵俊臣,然后才发现赵俊臣早已是躲到远处了,一时间这两人反应也像是宋大禾一般,既是有些惊异、又是有些轻视。

    另一边,赵俊臣眼看何宇与吴世霖双方已经打不起来了,心中不由是有些遗憾,但也终于离开了宋大禾的身后,出声劝和道:“正是如此,两位都是朝廷大将,有什么冲突大可以交由本阁评断,有什么诉求也可以直接提出来,持械私斗又成何体统?”

    说到这里,赵俊臣已是表情严肃的迈步回到座位坐下,又说道:“但两位都是朝廷不可或缺的边陲支柱,刚才也毕竟没有真打起来,所以本阁也就不追究你们此前刀剑相向的过激行为了,只当是没看见……

    不过,关宁铁骑在切磋演练之际所出现的伤亡、以及吴总兵擅自扣押辽东镇武官之事,这件事情究竟谁对谁错,就算是两位总兵不说,本阁也要插手过问!如今既然两位总兵也都同意把此事交由本阁审断,那本阁也就更不会客气了!

    接下来,本阁将会派出身边亲卫详细调查两军切磋演练之际的所有情况,两军将士必须要全力配合调查,且在本阁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两军皆是不可擅自行动,更不能再次出现对峙与冲突的状况!与此同时,关宁铁骑也不能继续扣押辽东千户李世杰,在调查清楚所有事情之前,此人同样交由本阁看管!”

    说完,赵俊臣的目光缓缓扫过了何宇与吴世霖二人,又问道:“对于本阁的这些决定,两位可同意?”

    吴世霖指望赵俊臣主持公道,赶来胡家庄之前又受到了祖父与父亲的多次叮嘱,让他尽量配合赵俊臣行事,这个时候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见,当即是点头同意道:“赵阁臣愿意出面做主,卑职自然相信您的公正,一切就按照阁臣的意思来办!”

    何宇则是提议补充道:“卑职也相信赵阁臣的公正,但为了事后能让各方信服,卑职还是提议赵阁臣您在派人调查事情真相之际,应该有辽东镇与山海关的军官相随协助。”

    显然,何宇还是不放心让赵俊臣独自调查,所谓的“相随协助”,其实就是一种监视与控制。

    赵俊臣瞥了何宇一眼,却是直接拒绝道:“这就不必了,只需再过一两天时间,像是辽东巡抚王世臻、督抚同知方振山、辽东团练令狐光等人就会陆续抵达胡家庄,还是由他们出面作为公证更为合适。”

    何宇不由眉头一皱,因为王世臻、方振山、令狐光等人也都与辽东镇秉持着敌视立场。

    不得不说,因为常年以来的一家独大、总是不断打压各方势力的利益,让辽东镇树立了太多政敌。

    但最终,何宇还是点头答应了,因为他依然不相信赵俊臣有胆量与辽东镇彻底撕破脸皮。

    在何宇看来,由赵俊臣出面调查两军冲突之后,最终结论就算是对辽东镇不利,也绝对不敢太过分。

    毕竟,辽东镇在辽东境内的整体优势实在是太大了,赵俊臣就算是联合了其余的那些猫猫狗狗,也完全没有能力承担与辽东镇翻脸的代价。

    见到何宇彻底答应了自己的提议,赵俊臣眼中闪过了一丝喜意。

    何宇不久前还曾是暗暗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让赵俊臣寻到任何一丝破绽与机会,否则哪怕只是一丝微不足道的破绽与机会,赵俊臣也能立刻抓住、反复大做文章,让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破绽瞬间扩大化,最终变成无法收拾的乱局。

    然而,何宇此前所受到的教训依然不够深刻,再加上因为山海关吴家转移了注意力,竟然再次把一个机会交给了赵俊臣。

    有了这个由头,赵俊臣就可以派出人手大范围接触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底层将士……然后,赵俊臣就拥有了搞事情的施展空间!

    *

    议定了这些事情之后,因为何宇与吴世霖、宋大禾等人相看互厌,又急着想要返回辽东铁骑安抚军心——辽东铁骑这一次在切磋之中输给关宁铁骑,对于全体辽东将士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小事——所以就打算向赵俊臣告辞离开了。

    然而,就在何宇打算离开之际,吴世霖的一句话又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只听吴世霖看了一眼何宇身边的大群护卫之后,突然向赵俊臣请示道:“赵阁臣,卑职如今已是率领两千关宁铁骑抵达胡家庄,也想要效仿辽东铁骑一般安排一队关宁将士进入胡家庄内驻扎,却不知赵阁臣您意下如何?”

    吴世霖这次与何宇发生冲突,原本已是打定主意要寸步不让,但最终还是因为何宇驻扎在胡家庄内的护卫更多,只能是无奈选择从心退让。

    但吴世霖显然不愿意再次在这方面吃亏,既然辽东铁骑派出一支队伍进入胡家庄内驻扎,那他也要派出一队关宁铁骑进入胡家庄驻扎。

    因为赵俊臣的传唤,如今胡家庄已然变成了整个辽东地区的军政中心,在胡家庄内多驻扎一些兵力,对于吴世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也正是出于同样的考虑,何宇听到吴世霖的提议之后,立刻就出声反对道:“胡家庄原本就占地不大,如今已是驻扎了数百禁军与上百辽东铁骑,如何还有关宁铁骑进入驻扎的空间位置?”

    吴世霖冷哼一声,再次与何宇眼瞪眼道:“既然你辽东铁骑可以驻扎于此,我关宁铁骑为何驻扎不得?”

    “胡家庄位于辽东境内,乃是我辽东镇的防区范围,我辽东铁骑自然是随意驻扎!更何况,谁让你关宁铁骑来晚了一步?”

    “我关宁铁骑乃是朝廷军队,只要是朝廷的疆土,又如何不能驻扎?”

    眼看着双方又要争执起来,赵俊臣稍作思索之后,突然说道:“既然吴总兵一心想要派兵进入胡家庄内驻扎,那就驻扎吧,若是空间不够,本阁就安排一部分禁军将士前往胡家庄外安置……说起来,本阁这段时间也一直觉得胡家庄过于逼仄了,还不如住在军营舒坦,也没有一间宽敞房间可以招待各路文武官员,所以本阁也会随着禁军将士一同前往胡家庄外暂住。”

    说到这里,赵俊臣再次转头看向宋大禾,笑着问道:“宋总兵,本阁与麾下禁军就与你辽东分练的将士们共用一个营地,也能相互照应,却不知你的意思如何?”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宋大禾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道:“赵阁臣与禁军勇士们愿意与我辽东分练共用营地,这是我们辽东分练全体将士的莫大荣幸,卑职还能有什么意见?还望赵阁臣放心,卑职这就安排麾下将士为赵阁臣您与禁军同袍们布置营地,一定让赵阁臣您住的舒舒服服的!”

    说完,宋大禾向赵俊臣行了一礼,然后就兴匆匆的离开了。

    见到这一幕,吴世霖与何宇二人皆是有些傻眼。

    他们想要争相在胡家庄内驻扎兵力,乃是因为胡家庄即将要云集辽东境内的所有文武势力,已然是变成了辽东地区的军政中心,但这一切只是因为赵俊臣留在胡家庄不愿离开,而现在既然是赵俊臣打算前往胡家庄之外驻扎,胡家庄驻军之事也就变成了鸡肋。

    于是,吴世霖与何宇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这场争执也就不了了之。

    等到宋大禾兴奋离开之后,留在围墙上的赵俊臣、何宇、吴世霖三人,则是突然陷入了相顾无言的沉默之中。

    何宇又稍稍等待了片刻,却看到吴世霖完全没有离去之意,似乎是有事情要与赵俊臣密谈,只是顾忌着何宇在一旁,所以就一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就这样与何宇耗着。

    赵俊臣也不急,同样是慢悠悠的饮茶嗑瓜子,完全不觉得三人之间的这般沉默氛围有任何不妥之处。

    看到这般情况,虽然何宇也好奇吴世霖与赵俊臣的密谈内容、心中暗暗忌惮,但他也不愿继续耗在这里浪费时间,急着想要前往辽东铁骑军中安抚兵心,很快就向赵俊臣拱手告辞离开了。

    见到何宇这个碍眼之人终于离开之后,吴世霖就像是变脸一般,此前表情间的愤怒、强硬、冰冷皆是瞬间消散不见,转而是换成了一副心悦诚服的敬佩与讨好之意。

    吴世霖向赵俊臣躬身行了一个大礼,轻声道:“早就听闻赵阁臣神机妙算、料事如神,卑职原本还觉得有些夸张,但如今已是深信不疑了!卑职这次率领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切磋,若非是使用了阁臣您所提议的离间诱敌之策,只怕也不会胜得这般轻松!”

    原来,吴世霖率领关宁铁骑赶来胡家庄之际,曾是先后遇到了何宇与赵俊臣所派来的信使。

    其中,何宇的信使只是向吴世霖禀报了两军切磋演练的提议,而赵俊臣的信使则是向吴世霖私下转述了赵俊臣的另一项提议,那就是负责指挥辽东铁骑的两位辽东武官关系不睦,他们率领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进行切磋之际,也许会出现互不配合、彼此争功的情况,所以希望吴世霖能利用这般情况趁机重挫辽东铁骑的威风。

    对于赵俊臣的提议,吴世霖原本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因为他麾下的关宁铁骑兵种不全、战术有缺,正常情况下并不是辽东铁骑的对手,所以只能是姑且尝试一下赵俊臣的提议。

    就这样,吴世霖率领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切磋演练之际,就刻意集中兵力主攻辽东铁骑的一路分兵,又用自己的帅旗布置陷阱引敌深入,最终竟是大获全功,轻易就赢得了切磋胜利。

    这场切磋胜利,不仅是重创了辽东铁骑的威望与军心,也大涨了关宁铁骑的威风,绝对是意义重大。

    所以,吴世霖此时对赵俊臣的恭维与赞誉,也颇有几分真心。

    赵俊臣微微一笑,摇头道:“最近这两天时间,本阁的运气一直很好,有许多想法原本只是姑且一试,谁曾想最终皆是收获不菲!

    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本阁今天见到辽东镇众位武官之后,就发现何宇身边的史城与李世杰二人,相互间有些暗中较劲之意,所以就刻意抬举了城府更深的史城,就是想让李世杰心浮气躁……然后又出于姑且一试的想法,派人向吴总兵转达了离间诱敌的提议,没想到李世杰要比预想中还要更加浮躁,竟是轻易就上钩了……嘿,还真是运气好!

    同样是将门之后,这个李世杰较之吴总兵可谓是云泥之别!”

    听到赵俊臣突然提及“将门”二字,吴世霖已是猜到了赵俊臣的想法。

    赵俊臣夸赞吴世霖是假,实际上是想要趁机打探吴世霖所代表的山海关吴家的态度。

    于是,吴世霖谦逊两句之后,又说道:“在卑职看来,这全是赵阁臣您的算无遗策、洞悉人心,绝不是运气好就可以解释的!卑职前来拜见赵阁臣之际,家父也曾向卑职反复提及,说赵阁臣您乃是当世仅有的大才,让晚辈一定要趁机多向赵阁臣请教学习,哪怕只是学到赵阁臣的一成本事,也是终身受用不尽!”

    说到这里,吴世霖又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捧给了赵俊臣,道:“家父身为蓟辽总督,必须要坐镇行营,不方便随意动身前来探望赵阁臣,但还是让卑职带来了一封手书,还请赵阁臣过目。”

    ……

    ……



    ……

    ……

    赵俊臣笑着点头,然后抬手接过了蓟辽总督吴应熊的手书,拆开之后仔细查阅。

    随后,赵俊臣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讥讽与失望。

    都是千年狐狸,就别玩什么聊斋了。

    他一眼就看穿了吴家的如意算盘。

    在这封书信之中,吴应熊的态度看似恭顺,表示他已经给予了吴世霖临机决断之权,所以吴世霖完全可以代表吴家的态度,赵俊臣若是有什么事情,也完全可以交代吴世霖出面配合协助,只要力所能及,吴世霖以及他麾下的两千关宁铁骑一定会全力支持。

    但至始至终,吴应熊都没有明确表达过自己身为蓟辽总督以及吴家家主的态度。

    至于吴家的幕后掌控之人吴三桂,更是连一句口信都没有。

    这也就意味着,吴世霖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代表他的个人态度,而不是山海关吴家,将来一旦是局势有变,吴应熊随时都可以出面“澄清立场”、“拨乱反正”。

    所以,在赵俊臣与辽东镇的后续交手期间,山海关吴家就算是支持赵俊臣,也只会是有限度的支持,绝对不会让赵俊臣彻底拖下水。

    但表面上,却又好似吴家已经毫无保留的与赵俊臣站在同一立场一般。

    若赵俊臣还是一个官场新人,说不定就要被吴家这种小伎俩给骗过去了,还会把吴家视为可靠盟友。

    然而,赵俊臣不仅不是官场新人,更还是庙堂之中数一数二的权谋家,这种奸猾手段自然是一眼即知。

    对于吴家的这般表态,赵俊臣有些讥讽、也有些失望,但并不没有任何的气馁与悲观。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吴家的全力支持之上,吴家愿意全力支持赵俊臣固然是一件意外之喜,但就算吴家另有图谋,赵俊臣也绝不会中断自己的既定计划。

    相较于嚣张跋扈、尾大不掉的辽东镇,对于潜伏更深、历史上恶名更重的山海关吴家,赵俊臣心中的忌惮与防范之意也是丝毫不弱。

    事实上,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能收获吴世霖以及两千关宁铁骑的有效度支持,赵俊臣就已经较为满意了——有了这张牌在手,也足以让赵俊臣搞出许多事情。

    于是,看过了吴应熊的这封手书之后,赵俊臣很快就收敛了眼神中的讥讽与失望,好似完全没有发现吴家的小心思,对待吴世霖的态度也是愈发的亲近温和。

    接下来,赵俊臣与吴世霖二人又看似随意的攀谈了几句。

    赵俊臣表达了自己对于山海关吴家的钦佩,吴世霖表达了山海关吴家对赵俊臣的仰慕……

    赵俊臣暗示山海关吴家应该在辽东防区发挥更大的作用,吴世霖则是暗示山海关吴家将会全力支持赵俊臣敲打辽东镇的计划……

    赵俊臣询问山海关吴家是否愿意派出更多关宁铁骑负责牵制辽东镇,吴世霖自然是避而不谈,吴世霖向赵俊臣打探他接下来的具体计划,赵俊臣也同样是在不经意间转移了话题……

    一番攀谈下来,好似什么都说了,也好似什么都没说,皆只是点到为止。

    最终,眼看到赵俊臣似乎谈性已尽,吴世霖也就知趣的告辞离开了。

    经过了这场与辽东铁骑的较量胜利、以及两军之间的冲突对峙之后,他也急切想要返回关宁铁骑军中处理各类事宜。

    看着吴世霖逐渐远去的背影,赵俊臣表情间的温和亲切逐渐收敛,再次浮现出了讥讽之意,并且喃喃自语道:“有趣,山海关吴家见到我想要敲打辽东镇之后,竟想要当一个鹤蚌相争的渔翁……

    但你们也不想一想,在我眼里,辽东镇的尾大不掉固然是一个威胁,但你山海关吴家的奸雄之风,难道就不是我眼里的威胁了?

    若我只是想要削弱辽东镇、让你吴家趁机做大,于公于私又有何好处?我这次的敲打目标,可从来都不只是辽东镇一家啊……”

    说完,赵俊臣已是起身,向着墙下走去。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动作,许庆彦与姜泉二人也连忙跟在后面。

    赵俊臣边走边吩咐道:“吩咐全体禁军将士,让他们收拾行囊,随本阁前往胡家庄外驻扎,与辽东分练的将士们共用一个营地!还有,禁军将士们在胡家庄外建造营地的时候,务必要建得大一些……若是不出意外,咱们的这处营地接下来将会有许多势力入驻。”

    姜泉听到赵俊臣的吩咐之后,却忍不住表达了不同意见,道:“阁臣,卑职觉得您这般决定有些不妥,胡家庄就算再是如何逼仄,但至少有一圈丈高围墙可以抵御敌人,那辽东镇这般跋扈嚣张,卑职认为咱们必须要防范他们狗急跳墙以下犯上……”

    不等姜泉说完,赵俊臣已是挥手打断道:“你也看到辽东铁骑的兵势之盛了,这次切磋较量虽然败给了关宁铁骑,但也只是因为李世杰那个纨绔的指挥失误,而不是战力不及,若是辽东镇真想要狗急跳墙,胡家庄的丈高围墙根本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反而,咱们若是前往胡家庄之外驻扎,却可以收获更多好处……”

    说完,赵俊臣看了姜泉与许庆彦一眼,问道:“但究竟有哪些好处,我却不打算直接说出来,你们二人可以自行思索。”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姜泉早就发现了赵俊臣的一个“毛病”,那就是他对待身边亲信的时候总是有“好为人师”的习惯,也总是习惯让身边亲信们开动脑筋推测他的心中意图,以此来提升与考验身边亲信的智慧眼光。

    所以,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姜泉不由是心中兴奋,因为这意味着赵俊臣已经把他视为亲信了。

    于是,姜泉这个时候自然是竭力想要表现自己,认真思索一番之后,答道:“赵阁臣所言有理,卑职认真思索之后,果然觉得咱们在胡家庄外面驻扎好处更多……

    首先,随着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陆续入驻,胡家庄内部已是三方势力错杂,咱们并不能完全掌控局面,但咱们去了胡家庄外面驻扎,营地之内的所有事情都是阁臣您说了算,许多事情做起来也更方便,更不必顾及内患;

    其次,刚才阁臣您曾是交代卑职要把营地建大一些,这就意味着咱们不仅是目前要与辽东分练共用一处营地,今后随着辽东巡抚王世臻、督抚同知方振山、辽东团练总兵令狐光等人陆续抵达之后,他们与他们的麾下侍卫也会使用这处营地,这样一来咱们所能动用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多;

    最后,一旦是辽东境内各方文武势力纷纷进入营地驻扎,这些人也就变相成为了阁臣您的护盾,辽东镇今后若是想要狗急跳墙、以下犯下,就必然会牵连到这些人,也会愈发投鼠忌器……有了这些人作为护盾,作用却要比胡家庄的围墙有用多了。”

    赵俊臣笑着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了许庆彦。

    姜泉作为禁军武官,所思所想都是从军事角度考虑,而许庆彦这些年来跟在赵俊臣的身边,却更多见惯了党派倾轧的蝇营狗苟,所以他的思考角度则是充满了权谋因素。

    只见许庆彦沉思了更久之后,有些信心不足的说道:“在我看来,少爷的这般做法还有更多考量,不仅仅是为了防备辽东镇的狗急跳墙!

    首先,随着何宇与吴世霖二人陆续抵达胡家庄,少爷也要前往胡家庄外建营暂住,这就意味着胡家庄外面将会出现三处营地,一处是辽东镇的营地、一处是山海关吴家的营地,还有一处则是咱们的营地……

    这般情况下,等到辽东境内各方势力陆续赶到胡家庄之后,他们就必须要为自己选择其中一处营地借住,这就是让他们选择立场、被迫站队,他们若是选择辽东镇的营地,就意味着他们更倾向于依附辽东镇,若是他们选择咱们的营地,就意味着他们今后更有可能支持少爷,山海关吴家的营地也是同理……若是他们不愿意参合其中,十有八九就会进入胡家庄内借住……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迅速区分敌我。

    其次,就像是姜百户所言,这处营地建成之后,咱们可以完全掌控营地内的局势,不必担心辽东镇与山海关吴家的监视与干扰,所以少爷接下来串联各方势力之际,也不必担心泄露情报,让辽东镇提前防范……

    最后……恩……我就想到了这两点。”

    显然,许庆彦原本也想要模仿姜泉一般,列举“首先”、“其次”、“最后”三点原因,但最终却只想到了两点。

    对于姜泉与许庆彦所提出的想法,赵俊臣颇为满意,说道:“我心中的几项考量,你们已是猜得差不多了,但还剩下最后一点原因你们没有想到,那就是我想要利用这处营地,为辽东境内那些对辽东镇积怨已久的势力壮胆!

    若是咱们还留在胡家庄内,因为辽东铁骑目前已是进驻庄内,等到辽东各方势力同样抵达胡家庄之后,时不时就会看到辽东铁骑的精锐在自己眼前晃荡,偶尔还会与何宇那般性格强势之辈进行接触,这般情况下他们自然是无法忘记辽东镇多年以来的积威,我今后想要挑动他们随我反抗辽东镇,他们受到辽东镇多年积威的影响,必然是不敢积极响应。

    然而,一个人的心态与勇气,往往会随着身周环境而产生变化,当这些人进驻咱们的营地之后,周围都是同样对辽东镇积怨已久之辈,上面还有我愿意出面为他们做主,附近又都是己方兵力,这般环境无疑能为他们提供更多的安全感与勇气,我今后鼓动他们随我敲打辽东镇之际,也会事半功倍。”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许庆彦与姜泉皆是恍然,也皆是称赞赵俊臣对于人心之把握。

    *

    接下来的一天时间,因为赵俊臣的吩咐,在禁军将士与辽东分练将士的全力合作之下,胡家庄外很快就建成了一处足以容纳两三千人的中型军营。

    与此同时,辽东镇与山海关吴家也各自挑选了一处位置,在胡家庄外面各自建成了一处营地,用以驻扎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

    这三处营地,互成犄角之势,仿若一个等边三角形,把胡家庄给围了起来。

    随着三处营地的陆续建成,又经过了一两天时间,随着辽东境内的各方势力先后抵达,小小的胡家庄也就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了起来。

    首先是辽东团练总兵令狐光率着两百将士抵达,然后就立刻进驻了赵俊臣所布置的营地,进一步充实了营地兵力。

    随后,则是辽东巡抚王世臻、督抚同知方振山、吴家特使吴应麟等人率着锦州城附近的大批搢绅乡佬抵达,其中王世臻、方振山以及大部分搢绅乡佬都选择进入赵俊臣的营地暂住,吴应麟自然是选择了山海关吴家的营地,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搢绅乡佬或是与辽东镇关系太深,又或是害怕得罪辽东镇、不敢与赵俊臣走得太近,反而是选择前往辽东镇的营地暂住。

    再随后,辽东左布政使宋辉文、右布政使唐臻骅、按察使黄柯三人从沈阳匆匆赶到了胡家庄,最终宋辉文选择了赵俊臣的营地,黄柯选择了辽东镇的营地,而唐臻骅却是不偏不倚的选择借住胡家庄内的民宅。

    又随后,辽东镇南路参将徐颌来了、中路参将李泽荷来了、东路参将甘成也来了,这三人身为辽东重将,自然皆是选择了辽东镇的营地。

    这些人陆续赶到胡家庄之后,按理说辽东地区的各方势力都已经齐至,赵俊臣若是想要推行某些计划,这种时候也应该出手了。

    然而,赵俊臣却依然是睁眼说瞎话,以自己身体病情尚未痊愈为理由,迟迟没有更多动作。

    就在云集于胡家庄的各方势力心中不解、逐渐等得不耐烦之际,胡家庄境内却是再次迎来了一位大人物。

    这个人,却是辽东镇北路参将西门盛!

    前文曾是提过,西门盛与史城、李世杰一般,同样是辽东镇内部排名靠前的下任总兵人选之一,此人资历与声望最高,领军作战能力也最强,长期镇守在东北边疆第一防线辽阳城,还把辽阳的“边境贸易”打理得井井有条,可谓是能软能硬、文武双全。

    可以说,若不是西门盛年纪稍大了些,与何宇乃是同一辈人,否则必然会成为辽东镇下一任总兵的公认首选。

    见到西门盛的出现之后,何宇不由是心中有些吃惊。

    毕竟,西门盛负责镇守辽东边疆第一防线辽阳城,按理说绝不应该轻易离开。

    事实上,何宇此前也一直都没有收到西门盛会前来胡家庄的任何消息。

    然而,西门盛还是来了!

    何宇与西门盛乃是拜把子兄弟,他也深信西门盛不会轻易背叛自己,但西门盛的意外出现,还是让何宇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何宇认为,赵俊臣下一步敲打辽东镇的计划,十有八九与西门盛的出现脱不开关系!

    ……

    ……



    ……

    ……

    西门盛,辽东镇北路参将,辽东总兵何宇的拜把兄弟,辽东镇实际上的二号人物。

    近十年以来,西门盛一直坐镇辽阳,负责镇守东北边防最前线,几乎每年都要与建州女真大战多场。

    可以说,在明朝诸多将领之中,若论与强敌作战的经验,西门盛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战功自然也不算少。

    然而,朝野各方评价西门盛之际,却极少有人认为他是一位“名将”、“猛将”、“柱石”,反而是毁誉参半,甚至是诋毁远大于赞誉。

    这般毁誉争议,原因有二。

    其一,是因为辽东军的实际战力毕竟要弱于建州女真,所以西门盛虽然常年与建州女真作战,但因为他总是直面建州女真的最强攻势,战果也就败多胜少,甚至还曾有几次险些丢掉辽阳城,北路防区的各处卫所更是屡屡被建州女真攻破。

    所以,若是抛开对手实力、只论战绩胜率的话,西门盛此人可谓是过大于功,自然也就难称名将了。

    其二,则是因为辽阳城的“边境贸易”——在这个历史时空之中,崇祯皇帝在位期间虽然没有彻底丢掉整个辽东,但还是陆续丢掉了昌图、开原、铁岭三城,当年雄霸辽东的李家也由此而衰败,于是辽阳、沈阳、抚顺这三座重镇,也就成为了抵御建州女真的第一道防线。

    其中,辽阳城的防区以西,出了辽河套长城,就是建州女真的势力范围。

    这般情况下,辽阳城的“边境贸易”究竟是怎样的性质,自然也就一眼可知。

    简而言之,就是西门盛一边是与建州女真连年血战,一边又利用走私手段与建州女真合作赚钱,两种截然不同的立场,竟是切换自如。

    对于西门盛身上的种种争议,朝廷中枢一向是心知肚明,但也只能听之任之,最多也就是公文警告几句,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撤换西门盛。

    朝廷中枢的这般纵容,抛开辽东镇的极力袒护之外,主要还是因为除了西门盛本人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将领有胆子接手辽东北路的防务。

    虽然西门盛与建州女真作战之际总是败多胜少,但他至少没有丢掉防区内的几处重镇,朝廷的众位武官每当是谈及西门盛的战绩,虽然总是讥讽西门盛是一个“常败将军”,但所有人也皆是心知肚明,无论是把任何人换到西门盛的位置上,也并无能力做得更好。

    所以,西门盛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辽东北路参将,虽然完全没有可能更进一步,但也堪称是地位稳固、无人能动。

    通过西门盛的这些背景经历,也大致可以明白此人的性格,不仅是性格隐忍、颇有胆魄,而且也是一个手段灵活之辈。

    因为这样饱受争议的缘故,西门盛的名气极大,手中还握有辽阳贸易的财源,更还是除了何宇之外唯一有权调动辽东铁骑的辽东将领,所以西门盛绝对是一个大人物。

    当西门盛突然出现在胡家庄境内,自然是引起了各方势力的瞩目,不仅是赵俊臣派出了使者传话,何宇更是亲自出营相迎。

    *

    让何宇感到安心的是,西门盛赶到胡家庄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去拜见赵俊臣,反而是直接进入了辽东镇的营地,打算率先与何宇进行密谈。

    这也就意味着,西门盛赶来胡家庄的事情虽然没有事先通报何宇,但他依然是与辽东镇一条心,并没有配合赵俊臣行事的意思。

    却说,在何宇的亲自迎接之下,西门盛稍稍落后于何宇半个身位,先后迈步进入了辽东镇大营的帅帐。

    在帅帐之中,辽东镇南路参将徐颌、中路参将李泽荷、东路参将甘成这几位辽东重将皆已是等候多时,见到何宇与西门盛二人现身之后,皆是起身抱拳行礼。

    又等到众位辽东武官先后落座,随着何宇抬手一挥,帐内的闲杂人等立刻皆是快步离开,只剩下了何宇与四位参将。

    随后,何宇当即是迫不及待的追问道:“西门,你这次前来胡家庄,为何没有事先通报于我?你乃是辽东边疆第一道防线的主将,就这般冒然离开,难道就不担心建州女真那边突然出现变故?”

    西门盛的面容粗豪、皮肤黑糙、身材壮硕,还留着满脸胡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莽汉,但他眼中却闪烁着精明。

    对于何宇的询问,西门盛显然是早已猜到,立刻答道:“还请兄长安心,我离开辽阳之前,已经派人打探过建州女真那边的动静,他们这个时候依然是全力应付境内灾荒,兵力也相对分散,并无侵犯之际,而且我也详细布置了辽阳、沈阳、抚顺这三座重镇的防务,所以我只要不会离开太久时间,防务之事也不会出现太大纰漏。”

    顿了顿后,西门盛又解释道:“至于我这次没有事先通报兄长就匆匆赶来胡家庄,也是另有隐情!

    前些日子,赵俊臣的信使突然赶到辽阳见我,说他被西路边军屠害百姓之事吓出了一场重病,还说他想要与辽东镇各路主将相见,趁机商讨今后几年的辽饷分配之事,又说什么他有办法提升辽东北路每年所分配的钱粮物资,并且还限定了具体时间,若是我没能赶在限定时间之前与他相见,这次的辽饷分配之事也就没我说话的份了!”

    说到这里,西门盛无奈摇头,继续说道:“因为时间紧促的关系,再加上我当时猜测兄长你必然已是离开了锦州城、同样赶来胡家庄与赵俊臣相见,双方无法稳定联系,自然是没有机会通报兄长,只能是被迫擅离职守、匆匆动身赶来这里。”

    听到西门盛的解释,何宇顿时是眉头一皱,表情愈发阴鸷,忍不住冷哼一声。

    随后,相貌气质有些文雅阴柔的辽东中路参将李泽荷,忍不住开口评价道:“这个赵俊臣,当真是好算计!现在回想起来,他这次装病逼着咱们纷纷赶来胡家庄与他相见,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

    首先,让咱们这些人被迫离开了各自的势力范围,也就无法彻底控制局势;其次,是利用胡家庄相对临近山海关的特殊位置,让咱们辽东镇与山海关吴家彼此制衡;最后则是把总兵大人调离了锦州大营,许多事情无法顺利通报,扰乱了咱们这些人之间的相互联系,只能是自行决定!

    嘿!当真是好算计!好算计!”

    南路参将徐颌在众人之中年岁最大、资历最老,对于辽东各地的情况也最为熟悉,补充道:“别忘了,胡家庄只需往南奔行半日时间就能乘船出海,赵俊臣选在这里与咱们相见,恐怕也是想着自己一旦遇到危险就可以迅速逃离……但这般情况也就可以推出,赵俊臣他这次是纯心想要刁难咱们辽东镇了,否则也不会刻意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东路参将甘成则是一位性情跋扈之辈,大声冷笑道:“赵俊臣也想得太容易了,若是咱们辽东镇当真是与他翻脸掀桌子,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逃命,哪怕山海关吴家、辽东分练、辽东团练全力保他也不行……山海关吴家虽有精兵,但兵力太寡,至于辽东团练与辽东分练,更只是土鸡瓦狗罢了……”

    何宇瞥了甘成一眼,表情有些不快。

    有些事情,最多只能在心中想一想,就算实际要做,也绝不能说出来。

    于是,何宇也没有让甘成继续说下去,打断道:“目前还不是讨论翻脸的时候,赵俊臣毕竟是庙堂中枢仅次于周尚景的权臣,绝不是寻常的朝廷使节可比,咱们最好不要使用过激手段,能应付就应付过去!”

    然后,何宇的目光再次转向了西门盛。

    在几位参将之中,何宇还是最为看重西门盛的态度。

    “西门,对于目前情况,你有何看法?”

    西门盛立刻摇头,道:“我不过刚刚赶到胡家庄,对于目前情况并不了解,一切自然是以兄长您的态度为主,兄长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只要咱们辽东镇一条心,任何麻烦都不怕!”

    西门盛很清楚自己这次擅自离开防区赶来胡家庄的事情,已经犯了何宇的忌讳,虽然西门盛也相信他与何宇之间的结拜之情,不认为何宇会猜忌自己,但他还是利用这一番话再次强调自己的立场。

    果然,听到西门盛的说法之后,何宇当即是表情一缓、轻轻点头。

    接着,何宇缓缓说道:“赵俊臣的权谋手段,确实是不可小觑,咱们这些武人若论心计还真不是他的对手,自从与他相见之后,我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吃了好几处暗亏!”

    随后,何宇很坦然的详细讲诉了他与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的接触经历,无论是赵俊臣设计激化史城与李世杰之间的接班人之争,还是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较量落败,何宇皆是没有隐瞒。

    说到后面,何宇的表情愈发凝重,道:“见识过赵俊臣的手段之后,我也曾反复警告自己,一定不能再小觑于他,但因为与关宁铁骑的那场较量意外落败,我过于关注吴家的反应,最终还是出了疏忽,亲手交给了赵俊臣一个机会,让他出面审断两军冲突之事……

    这几天时间,赵俊臣借着这个理由,派人与辽东将士大规模接触,趁机搬弄是非、造谣生事……因为那场切磋的事情,将士们原本就有些军心不稳,又经过赵俊臣的卑劣挑唆之后,军心也就愈发浮躁了……这一切完全是我的失察之过!

    我虽是辽东总兵,但有错也应该罚!等到胡家庄之事结束,我将会交出自己二十年饷银,尽数充入军库之中。”

    见到何宇把所有责任皆是揽在自己身上,几位参将都没有多说什么。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尤其是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较量落败,也唯有何宇有资格承担责任。

    更何况,何宇能在辽东镇内部说一不二,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的赏罚分明,何宇这个时候若是逃避了自己的责任,反而会动摇他的地位。

    最终,几位参将沉默片刻后,依然是由西门盛开口宽慰道:“兄长不必过于自责,这一切事情主要还是因为赵俊臣过于奸诈的缘故!正如兄长所言,若论心计权谋,咱们这些武人原本就不是赵俊臣那般权臣的对手!

    但咱们目前已经认识到了赵俊臣所擅长的手段,接下来仔细防范、不让他再次得逞也就是了!这里终究是咱们的地盘,实力上也是咱们占有明显优势,只要咱们应对得当,赵俊臣就算是有通天之谋,也只能无可奈何!”

    何宇缓缓点头,言归正传道:“我这几日仔细思索,认为赵俊臣若是想要刁难咱们,接下来将会从三个方面下手,也是咱们必须要重点防范之处!一个是削减辽饷的事情、一个是辽东西路边军杀害境内百姓的事情、还有一个则是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切磋较量之际所发生的误伤误杀之事!所以,赶在赵俊臣发难之前,咱们必须提前想出对策,彻底堵住赵俊臣的刁难!”

    甘成立刻说道:“削减辽饷之事好办,他削他的,咱们闹咱们的,只要他敢削饷,咱们明着不与他争辩,但等他离开辽东之后,就继续借口乱民闹事、将士哗变、建州来犯等等理由,让咱们给咱们辽东增饷,这一削一增之间,辽饷该是多少还是多少!”

    李泽荷则是说道:“至于辽东西路边军杀害境内百姓的事情,也容易处理!西路参将黄申明已经被总兵大人罚了三十马鞭,至今还不能下床,这般重罚足以堵住赵俊臣的嘴巴……大不了,咱们再从西路防区的中层武官之中,挑选一个不受待见的人抗下所有罪责,就说一切都只是此人的擅自行事、欺上瞒下,黄申明则只是失察之过,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西门盛轻轻点头,道:“黄申明虽然能力方面弱些,但忠心没有问题,既然总兵大人已经重罚了他,接下来还是要设法保住他的位置。当初咱们共同推举黄申明担任西路参将,原本也不是看重他的能力,而是他的忠心……西路防区的战事压力最小,但紧邻山海关吴家的势力范围,必须要防止吴家的暗中渗透,坐镇之人必须要以忠心卖力为主,目前除了黄申明之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顿了顿后,西门盛又说道:“现在看来,最棘手的事情,还是咱们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进行切磋较量期间所造成的那些误伤误死,因为关系到山海关吴家,就算赵俊臣不打算追究,吴家也一定会紧咬着不放……但这件事情也有办法!

    多年以来,咱们的辽饷每当是途径山海关,就会被吴家雁过拔毛,咱们为了防止冲突,也为了必要时候能让关宁铁骑出兵助阵,一直都在强行隐忍,但所有损耗数目都有记录,这个时候正好能用上!若是吴家对咱们紧咬不放,那咱们就向他们追讨历年以来辽饷途径山海关之际的损耗……吴家的钱粮一向窘迫,这个时候也一定会服软!”

    听到几位主将的纷纷建议,何宇沉思片刻后,也点头表示赞同,认为都是可行之策,而且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

    但与此同时,何宇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忽略了什么。

    赵俊臣针对辽东镇的手段,也不应该是如此明显,被自己等人轻易猜到。

    然而,何宇反复思索之后,却依然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忽略了什么。

    *

    与此同时,赵俊臣的营地之内。

    营地主帐之中,赵俊臣也正在召见自己的客人。

    这些客人,皆是赵俊臣精心挑选出来的,都是在辽东境内拥有一定影响力,也会全力支持自己敲打辽东镇的势力代表。

    为了给这些人更多信心,赵俊臣与他们相见之际,神态举止之间满是智珠在握的从容与平静。

    在众人瞩目之下,赵俊臣面带微笑的缓缓说道:“常年以来,辽东镇在防区境内倒行逆施、胡作非为,想必各位皆是心中不满已久!而本阁此次前来辽东,也一定会为各位做主!

    接下来,本阁将会设法狠狠敲打辽东镇一番,让他们谨记教训!至于敲打辽东镇的具体手段,本阁将会从四个方面下手!

    首先,是朝廷中枢削减辽饷之事;其次,是辽东西路边军残害压迫境内百姓的事情;再次,是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在切磋较量之际所造成的误伤误杀……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手段,则是本阁想要让辽东镇的底层将士们收到更多饷银饷粮,也让辽东镇的各路实权武官……拥有更多实权!”

    在赵俊臣讲话之际,帐内众人刚开始还是连连点头,认为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随着赵俊臣最后一句话,却顿时是引发了满堂哗然!

    ……

    ……



    ……

    ……

    就在赵俊臣召见各方势力商议计划之际,此时的辽东镇大营外,迎来了一队禁军将士,大约有百余人,为首者正是禁军百户姜泉。

    随后,姜泉出面喊话,说他奉了赵俊臣的命令,前来辽东镇大营调查前几天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对峙冲突之事,要求进入营地。

    听到姜泉的要求,负责看守营地大门的辽东武官脸上满是厌恶、难受、以及无可奈何。

    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这件事情乃是赵俊臣、何宇、吴世霖仨人所共同议定的,负责看守营地大门的辽东武官根本无权阻拦,只好暂且让姜泉以及众位禁军将士留在营外等候,表示自己必须要通报辽东高层,然后才能放行。

    对于辽东镇的拖延态度,姜泉这段时间也是见怪不怪,根据前几天的经验,若是他们就这样老老实实留在营外等着,只怕是要一直等到天黑。

    不过,姜泉也早就寻到了破解之法。

    只见姜泉转头向禁军将士们吩咐道:“兄弟们,咱们等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军歌唱起来!”

    随着姜泉的话声落下,禁军将士们很快就开始齐声大唱。

    “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一篇劝尔要紧歌,务必字字要记清……朝廷竭力凑银粮,不惜重饷来养兵;一兵吃穿百十两,七品知县一般同;若再私心为己利,天地鬼神也不容;自古将相多行伍,休把当兵自看轻……”

    见到营外的禁军将士又开始大声高唱这首军歌,负责看守营地大门的那位辽东武官表情间也愈发是充满了厌恶与无奈,就好似是被迫吞屎。

    与此同时,随着嘹亮军歌传入了辽东镇的大营,营内的众位辽东将士皆是可以清晰听到,反应也是各有不同。

    因为旋律简单、朗朗上口的缘故,有许多辽东将士下意识的跟着一同轻声哼唱。

    也许多辽东将士闲极无聊,纷纷跑到营门口相聚看热闹。

    与此同时,也有相当一部分辽东将士听到这首军歌的歌词内容之后,会忍不住面现思索与疑惑。

    甚至还有许多辽东将士忍不住轻声议论。

    一时间,辽东镇大营之内,颇是有些人心浮动之意。

    这样一来,眼看营外的禁军将士还会一直高声唱下去,辽东镇有权做主的军官们终于是再也坐不住了,无法继续使用拖延之策。

    于是,大约一炷香时间之后,辽东镇大营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

    随后,辽东千户史城摆着一张黑脸出现在了姜泉的面前。

    “姜百户,你们已经连续三天时间前来我辽东镇营地调查两军冲突之事了!而你们每次前来我辽东镇营地,总是到处传唱这首不伦不类的军歌,更还会四处串联、传播不实谣言……为了扰乱我辽东军心,简直是不遗余力!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想要鼓动我辽东将士造反不成?”

    听到史城的训斥,姜泉先是认真欣赏了片刻史城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笑嘻嘻的解释道:“史千户,你这番话从何说起?我们负责调查前些天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冲突,这是多大的事情?又岂能轻易下定结论?自然是要反复询问相关人等,不敢有任何怠慢,耗时也会稍多一些!

    还有这首军歌,乃是赵阁臣专门为我禁军将士创作的,我们禁军将士喜欢这首军歌,自然是要时不时的高唱,又如何会让你辽东将士军心浮动?

    至于说我们四处串联、传播谣言,那就更是无从谈起了!我这人号称‘姜大老实’,一向只懂得说实话,我的这些同袍也是与我一般脾气,你倒是说说,我们这些天究竟是传播了哪些不实谣言?”

    史城虽是精明聪慧之辈,但这一刻也是不由语塞。

    姜泉则是再次追问道:“史千户,你也别光顾着刁难,先给我一个准话,究竟要不要让我们禁军将士进入辽东镇大营调查前几天的两军冲突之事?若是你不让,兄弟我也不会有任何废话,马上回去向赵阁臣禀报,就说你辽东镇心虚阻挠调查、何总兵食言而肥,最后让赵阁臣与山海关吴总兵找你家的何总兵说理就是!”

    史城狠狠瞪了姜泉一眼,咬牙道:“我辽东镇从来都不会心虚,我家总兵大人也从来都不会食言,你们接下来可以进入营内继续调查当初两军冲突之事,但这一次必须要约法三章,首先你们进入营内之后不可继续传唱那首军歌,其次你们不能与辽东将士讨论无关之事,最后你们与辽东将士接触之际,必须要有我辽东军官相随监视……若是做不到这三点,那你们今天还真就别想进营调查了!”

    姜泉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痞赖模样,点头道:“行!咱们以调查之事为重,这些要求我答应了!”

    史城再次冷哼一声,终于是领着姜泉与禁军将士们进入了辽东镇的大营之内。

    而史城与禁军将士们进入到辽东镇大营之后,立刻就分散了队伍,可谓是到处乱窜,与辽东将士们频繁接触,而这一次辽东镇也算是准备充分,立刻派出大批可靠武官跟在后面负责监视控制。

    至于史城本人,则是直接跟在姜泉的身后,死死盯着姜泉的一举一动。

    对于史城这个跟屁虫,姜泉并不在意,只是迅速寻到了几名出身于辽东铁骑的精锐边军,这几人皆是几天前那场较量与冲突的亲身经历者,向他们询问相关线索与细节

    很显然,辽东镇内部早已经统一了口供,根据这几位辽东铁骑的说法,前几天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进行切磋演练之际,关宁铁骑所出现的那些伤亡皆是属于误伤误杀,绝不是辽东千户李世杰的刻意为之。

    然而,这些辽东铁骑将士毕竟只是军中莽汉,不仅文化水平不高,也没什么缜密心思,姜泉只是详细追问了一些细节,他们所提供的供词很快就出现了漏洞。

    但就与前几天的调查一样,每当是这个时候,辽东镇的军官们就会突然现身,态度强硬的寻理由直接中止调查,甚至还会直接反客为主、要求辽东铁骑的将士们当场修改供词。

    也正因为这般情况,禁军将士们在询问调查之际,也经常会与辽东镇军官发生冲突。

    这一天的情况也不例外,史城原本是打定主意跟在姜泉的身后,防止他暗中搞鬼、扰乱军心。

    但很快,史城就收到消息,说是几位禁军将士在调查之际与辽东武官发生了冲突。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史城表情愈发不快,但他稍稍犹豫片刻之后,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姜泉身边,打算前去阻止禁军与辽东军的冲突。

    当然,史城离去之际,依然是交代另一位辽东镇武官留在此处继续监视姜泉的言行举动。

    然而,史城还是出现了一点疏忽,那就是留在此处负责监视姜泉的那位辽东军官名叫何杰,乃是辽东军中出了名的老好人,性格也有些软。

    所以,被问话的那几位辽东铁骑将士,看到史城站在一旁的时候自然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任何多余的话,但等到史城离开之后,他们见到接替史城监视之人变成了性格和善的何杰之后,却顿时是胆气一壮,一些环绕心头许久的疑问也终于敢开口了。

    *

    却说,史城刚刚离开,那几位被寻来问话的辽东铁骑将士相互对视一眼之后,最终则是由一位岁数最大的辽东铁骑将士主动开口,低声问道:“这位百户大人,咱们这些天时不时就会听到你们禁军所唱的那首军歌……小人有一个问题,想要向您讨教……”

    对于这位辽东铁骑将士的突然询问,姜泉并不意外,反而是很耐心的答道:“记得你叫胡茂农,对吧?咱们都是军中同袍,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就是了!”

    胡茂农悄悄打量了正在旁边监视的何杰一眼,看到何杰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就再次快声问道:“小人听了那首军歌之后,刚开始只是觉得好听,也会学着哼唱,但唱着唱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根据那首军歌的说法,说是‘一兵吃穿百十两,七品知县一般同’……你们禁军将士的饷银待遇当真是这般优厚?”

    姜泉笑着点头,道:“我朝官员明面俸禄不高,兵饷却是不低,但总体而言,供养一名精兵的所耗钱粮,确实是与七品知县的明面俸禄差不多。”

    听到姜泉的说法,几位辽东铁骑将士纷纷是忍不住出声惊叹,表情间满是羡慕与愤愤。

    他们皆是辽东镇之中百里挑一的精锐,平日里所领到的饷银饷粮不仅是足额发放,战时还有双饷,战后更有赏赐,较之寻常军户的待遇,已经算是极为优渥。

    然而,这些辽东铁骑也都很清楚,他们的待遇也只是强于寻常军户与寻常百姓罢了,却依然远远赶不上朝廷的七品知县,哪怕只是明面上的收入。

    想到这里,几位辽东铁骑皆是愤愤不平,凭什么我辽东铁骑为朝廷守护边疆舍生忘死,你们禁军则是呆在直隶境内养尊处优,最终反倒是你们禁军的待遇更好?

    看到几位辽东铁骑的表情变化之后,姜泉则是表情惊异,反问道:“几位同袍,你们竟然也会羡慕我们禁军的待遇?怎么可能?我们禁军的待遇可是远远比不上你们辽东军啊!”

    胡茂农一愣,然后哂笑道:“这位百户大人说笑了,我们辽东铁骑在辽东军中已经算是待遇最好的,但就算加上战时双饷与战后赏赐,每年运气好也不过是到手二三十两银子罢了,哪里能与你们禁军相比……你们禁军就算没有战事,只怕也不会低于这个数目。”

    姜泉则是连连摇头,掰着指头算账道:“绝无可能,按理说你们辽东军的待遇应该要远远高于禁军,朝廷每年投入辽东的军饷开销可要比我们禁军高多了……

    我给你算一下,仅是去年一年,朝廷所支出的辽饷就高达八百五十万两银子,而你们辽东镇又有多少兵力?满打满算也就是十五万人,对吧?仅此一项,平均每个辽东将士就能分到六十两银子,而你们辽东铁骑作为精锐中的精锐,必然还要更高许多……

    更何况,辽东镇的收入也不仅仅只有朝廷给的辽饷一项,辽东境内的税赋也会分走一部分,这又是一大笔银子,听说辽阳城那边也是生意红火、日进斗金,又是一大笔银子进账……这些数目加起来,你们辽东铁骑每个人至少都应该分到一百两银子……”

    听到姜泉的详细计算,几位辽东铁骑的将士皆是目瞪口呆,一边是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在确凿数字之下不得不信。

    于是,这几位辽东铁骑忍不住皆是在心中暗暗思索,相较于自己应该到手的银子,他们实际拿到了几成?又损失了几成?而这些没有到手的损失,却又进了何人的腰包?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怕追根究底、计算细账。

    这些辽东铁骑虽然战力彪悍、好狠斗勇,但本质上依然是农家出身的老实人。

    他们原本也很清楚,自己的饷银饷粮必然是被高层武官们截留贪墨了不少,但因为时代与环境因素,他们也一直觉得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的,那些高层武官就理应是多拿一些,谁让人家地位高有权有势呢?

    然而,一旦是让他们详细计算出了自己的实际损失,一个惊人数目就这样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又如何还能做到视而不见、理所当然?

    一时间,几位辽东铁骑皆是面现肉痛与不甘之色,也再次是愤愤不平起来。

    只不过,他们这一次的愤愤不平,目标则是变成了辽东镇的武官们!

    就是这些辽东镇的武官,偷走了自己的饷粮饷银!

    其实,姜泉的这些说法,显然是偷换了概念。

    所谓辽饷,乃是整个辽东镇的防务支出,并不只是辽东边军的饷银饷粮,除了给辽东边军发放饷银饷粮之外,辽饷还要用以修缮城池、打造军械、供养战马等等,每一项都不是小数目。

    更何况,每年辽饷一旦是出了国库,就会被朝廷各大势力先行瓜分不少,途径山海关之际还会被吴家雁过拔毛,实际上也没有八百五十万两那么多。

    所以,辽东镇的高层与中层武官们固然是贪墨挪用了不少好处,但这个具体数目虽然惊人,却也没有姜泉所暗示的那般庞大。

    但这些辽东铁骑皆是贫苦出身,并是没有这般见识,又被姜泉引导了思路,自然是想不到那么多。

    他们只是觉得,自己用身家性命换来的饷银饷粮,都被上面的人给贪墨了,只给自己留了一点残渣!

    然而,在愤愤不平之后,这些辽东铁骑也是深感无力。

    就算是知道自己的饷粮饷银被人贪墨了绝大部分,他们又能如何?

    难道还能直接反抗辽东镇那些高高在上的武官们不成?

    又有何人能压服辽东镇的高层,为他们主持公道?

    想到这里,几位辽东铁骑表情间的愤愤不平皆是逐渐收敛,又纷纷是摇头叹息。

    另一边,见到这几位辽东铁骑的表现反应,姜泉不由是微微一笑。

    他很清楚,这几天以来,类似于自己眼前的情况,正在辽东镇大营各处反复出现。

    甚至,山海关吴家的营地之中,也是相同的情景。

    借着调查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两军冲突之事,姜泉与禁军将士们这几天一直都在向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灌输一个观念,那就是——他们身为边军精锐,看似优渥的待遇,实际上只占他们应得收入的极少一部分,他们长期以来一直都被边军武官所欺骗、剥削!

    这些边军将士之中,就算是有极少部分聪明人能够看出这般观念的错漏之处,但也绝对无法扭转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人们总是格外看重自己的付出,也总是认为自己应该收获更多,却根本不会关注贬低自己付出与收获的因素,这就是人性。

    这般情况下,就像是西方神话里的潘多拉魔盒,这些边军将士们一旦是被引导了思维,心中必然会持续积蓄不满。

    等到这种不满积蓄到一个临界点之后,那些嬴弱的寻常军户还好说,但那些性格悍勇的辽东铁骑、关宁铁骑,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至少,军心不稳是肯定的。

    何为军心?

    对于武官们而言,所谓军心就是,自己在战场上与敌人作战之际,身边的将士们究竟是用身体为自己挡刀,还是不经意间向自己射去一根冷箭,这关系到自己的性命,最是重要不过!

    *

    “接下来,只要再让这些辽东铁骑能意识到,赵阁臣会在必要时候站出来为他们撑腰做主……”

    看到边军将士们的反应,姜泉这样暗暗思索着。

    然而,不等姜泉再次开口,负责监视的辽东军官何杰终于是忍不住出声阻止道:“姜百户,还望你记得此前约定!不能与辽东将士讨论无关之事!”

    “好!好!不说这件事了!”

    姜泉笑着点头,然后就打算“言归正传”,向这几位辽东铁骑将士继续询问前几天的两军冲突之事。

    然而,不等姜泉询问几句,史城已是气冲冲的去而复返。

    走到姜泉身前,史城冷着脸直接下达了逐客令。

    “姜百户!你麾下的禁军将士屡屡触犯我们此前的约法三章,依然是不知悔改,反复扰乱我辽东镇将士的军心士气,我辽东镇已是忍无可忍!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辽东镇大营!若是再有纠缠,那就别怪我辽东镇直接驱逐你们了!”

    见到史城的怒气冲冲、态度强硬,姜泉依然不觉得意外。

    经过这几天时间与辽东边军的频繁接触,他早已经实现了赵俊臣的计划目标。

    于是,姜泉也没有与史城争辩,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眯眯模样,道:“既然史千户要逐客,我自然也不会厚着脸皮留下让大家都不好看……不过,临走之前,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辽东镇!“

    ……

    ……



    ……

    ……

    “礼物?”

    史城听到姜泉的这一番话,顿时是面现警惕。

    经过这几天时间的接触经历,在史城眼里,赵俊臣以及赵俊臣身边这些人早已是变成了阴险、卑劣、奸诈的代言人。

    所以,姜泉要送给辽东镇的所谓“礼物”,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必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事实上,史城的判断很准,姜泉确实是没安好心。

    姜泉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皆是奉了赵俊臣的命令,而赵俊臣又能有什么好心思呢?

    只见姜泉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摞纸张递给了史城,满脸善意的解释道:“这些信件,都是附近百姓送给辽东将士的家书……

    近段时间以来,赵阁臣虽然一直滞留在胡家庄境内,但他依然关心辽东百姓的生活状况,派了我们这些禁军将士到处走访调查,期间遇到了许多辽东边军将士的族人亲朋,他们颇为思念那些参军入伍的子弟,于是就委托我们转送这些家书。

    我原本还有些为难,毕竟辽东镇拥兵十五万之众,想要逐一寻到收信之人颇是不易,但今天却是忽然想到,这件事情完全可以委托于史千户负责,史千户乃是辽东干将,必然可以把这些家书精准送到,而那些辽东将士收到这些家书之后,也必然会很开心……

    史千户不是一直担心辽东将士的军心不稳吗?或许这些家书就会有助于辽东镇稳定军心。

    恩,史千户千万不要言谢,我也只是顺手为之罢了,辽东将士皆是为朝廷镇守边疆的英雄,我能略尽绵力帮他们转送家书,也是一种荣幸!”

    说完,姜泉冲着史城一拱手,然后就直接转身走开了,也很快就召集了麾下所有禁军将士离开了辽东镇大营。

    这般表现,就像是一个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仗义侠士。

    然而,等到姜泉等人尽数离开了辽东镇营地之后,史城稍稍翻看了这些家书的内容,顿时是表情愈发难看,咬牙切齿道:“居心叵测的卑鄙小人!果然是纯心使坏!”

    原来,这些家书的内容,无一例外皆是周边辽东百姓在向他们的参军子弟诉苦抱怨,或是讲诉家里被辽东边军强征了“助军粮”,或是表示族人遭到了辽东边军的欺凌勒索,又或是埋怨辽东边军的强征劳役太多……

    甚至,还有一份家书的内容,竟是说某位辽东将士的姊妹被本地的辽东军官给强行掳走了!

    这些家书,总结起来其实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这些辽东百姓皆是认为自家子弟加入辽东军之后,他们作为军人家属依然还会受到辽东边军的欺凌,根本没有任何优待,境遇令人寒心!

    姜泉刚才还说什么这些家书一旦是送到辽东将士手中,就能有助于辽东镇稳定军心,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

    这些天以来,因为姜泉等人的到处串联挑唆,辽东将士原本就有些人心思变之意,但整体局势还算可控,但若是这个时候再让这些家书内容传扬出去,必然会进一步军心动荡,边军们的心中不满也会再次增涨,说不定还会成为事端扩大的导火线!

    想到这里,史城当即就想要出手毁掉这些家书。

    但下一刻,史城还是强行忍住了心中冲动。

    姜泉既然敢把这些家书尽数交给史城,那就意味着赵俊臣早已经安排好了后手,若是史城直接毁掉这些家书,说不定还会引发更为严重的后果!

    一时间,史城虽是精明,却也没了主意,只觉得这些家书已经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留着也不是、毁掉也不行,更不能就这样直接送到收信的辽东将士手里。

    最终,史城把这沓家书收入怀中,然后就转身向着帅帐方向快步走去,认为这件事情必须要让何宇亲自拿主意。

    *

    自从赵俊臣进入辽东镇防区之后,就一向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屡次的剑走偏锋,也总是会做一些完全不符合常规的事情。

    就在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同样为了这些家书而进退两难、议论纷纷之际,此时的禁军营地之中、赵俊臣的大帐之内,更是充满了喧杂与混乱。

    因为赵俊臣的那一番话,所有人都是面色大变,忍不住纷纷起身出声提出质疑!

    辽东镇每年所耗费的朝野钱粮,难道还不够多?

    那些相当于防区境内土皇帝的辽东武官,难道权力还不够大?

    赵俊臣为何还要给辽东边军发放更多饷银饷粮?更还要交给辽东镇的武官们更多实权?

    难道是疯了不成?

    更何况,赵俊臣此前已是提过,朝廷一定会设法削减辽饷的数目,却又要同时增加辽东军饷,这一削一增之间的缺口又要如何补充?

    更还要增加辽东军官的实权,这简直就是在变相鼓励辽东镇进一步收刮剥削境内百姓啊!

    想到这里,赵俊臣面前的辽东各方势力顿时是群情激奋。

    “赵阁臣!老夫原本对你期望甚高,以为你能稍稍压制辽东镇多年以来的跋扈之气、为我辽东百姓谋一份福祉,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般恶毒心肠!

    你一边不敢得罪辽东镇,另一边又想要削减朝廷的辽饷负担,所以你就打算牺牲辽东境内数百万的百姓,把朝廷的负担转嫁到百姓身上,对不对?老夫算是看错你了!”

    率先拍案而起出声怒斥之人,乃是辽东境内唯一的大儒张正卿。

    此人原本是翰林出身,最终却主动放弃了京城之中舒坦安全的生活,自愿返回祖籍锦州安置家业,多年以来一直致力于赈济与教化辽东百姓,或是开放粥棚、或是收养孤儿,在辽东境内声望极高,虽然并无太大权势,却无人敢小觑于他,就算是何宇与他相见,也都是态度恭敬。

    随着张正卿的率先发难,其余众人也纷纷是出声反对赵俊臣的提议。

    辽东巡抚王世臻表情有些慌乱,显然也同样认为赵俊臣想要牺牲辽东百姓,以同时迎合辽东镇与朝廷中枢的利益,连声道:“赵阁臣,此策不可行啊!辽东镇历年以来的财源不外乎就是三处,一个是朝廷中枢的辽饷,一个是辽东本地的税赋摊派,还有则是辽阳城的边境贸易……

    这三处之中,朝廷中枢的辽饷终究是占了大头!若是您一边要削减朝廷中枢的辽饷,一边又要增加辽东将士的饷俸,看似是两面讨好,但只会逼着辽东镇大量增加对辽东百姓的摊派与收刮,又或是迫使辽东镇大幅强化辽阳城的贸易!

    前者会让辽东百姓彻底失去活路,他们历年来饱受建州女真之劫掠,日子已经够苦了,也根本再无油水可榨,后者则会逼着辽东镇与建州女真的暗中关系愈发紧密,那辽阳城的贸易虽然无人敢碰,但实际上可是资敌之举啊!”

    接下来,近几天与赵俊臣相处颇为融洽的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表情经过一番挣扎之后,却也忍不住出声说了一句公道话:“赵阁臣,辽东百姓已经经不起更多剥削了,辽东镇武官的权力也足够大了……还望您三思啊!”

    就这样,帐内绝大多数人此时皆是出声反对赵俊臣,完全顾不得赵俊臣的阁臣身份。

    毕竟,赵俊臣的提议,看起来不仅是祸国殃民,更还严重触犯了他们的切身利益。

    在纷纷反对的众人之中,却唯有两个人没有站出来驳斥赵俊臣。

    一个是督抚同知方振山,此人最为熟悉赵俊臣的性格与手段,明白赵俊臣的这项提议必然是另有深意。

    另一个,则是辽东团练总兵令狐光。

    实际上,令狐光此时不仅没有出声反对赵俊臣,反而是第一时间站出来表态支持!

    只见令狐光突然用力一拍身边桌案,瞪着眼睛怒视众人,大声道:“赵阁臣身为中枢辅臣,不仅是有大智慧,更也是站在朝廷全局考虑问题,赵阁臣他老人家既然有这般提议,那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如今愿意与我们辽东军民提前商议,就已经是给了天大面子,又岂是尔等有资格反对的?”

    听到令狐光这般赤裸裸的马屁言论,帐内众人顿时是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皆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令狐光。

    众人的突然安静,倒也不是被令狐光给吓住了,只是众人皆是没有想到,一向是表现中庸的令狐光,为了讨好赵俊臣竟是这般厚颜无耻、彻底抛弃立场与良知。

    趁着这片刻安静之际,方振山则是缓缓说道:“各位,还请稍安勿躁,我相信赵阁臣他绝对没有牺牲辽东百姓以讨好辽东镇的意思,大家还是先听赵阁臣详细解释一下可好?”

    另一边,赵俊臣先是冲着方振山轻轻点头示意,然后又深深打量了令狐光一眼。

    这几天以来,赵俊臣也早就发现了,令狐光自从见到自己之后,就一直是竭尽全力的讨好自己,迫不及待的表达忠心,近乎是没有任何遮掩。

    对于令狐光的异常表现,赵俊臣心中很是疑惑,但目前并不是进一步探究的时候,所以赵俊臣只是稍稍打量了令狐光一眼之后,就出声保证道:“各位还请放心,本阁刚才已经说了,自己这次来到辽东地区,就是要设法敲打辽东镇,所以也绝不会因为担心得罪辽东镇而牺牲辽东百姓!”

    见到帐内众人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皆是等着自己进一步解释,赵俊臣的表情间再次浮现出了一丝智珠在握的微笑,缓缓道:“实际上,本阁已经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仅能让朝廷中枢削减辽饷开支,还能让辽东镇的将士们增加俸饷,与此同时也不会逼着辽东镇进一步剥削百姓、又或者强化辽阳贸易!

    而本阁所想到的这个办法,就是要交给辽东镇的各路武官更多实权!在此之前,辽东镇每年要向朝廷索要多少辽饷,皆是由辽东总兵负责统算、然后向朝廷禀报与索要,而朝廷所发放的辽饷,也是全部途径山海关,用陆运手段送去辽东总兵所在的锦州大营,然后交由辽东总兵负责具体分配!

    但本阁却认为,今后完全可以让辽东镇的各路参将、各地镇守,自行向朝廷禀报他们防区所需的钱粮物资,而朝廷则是通过陆运、海运、河运等等不同方式,直接把钱粮发放给各处防区!

    这样一来,就可以省去途径锦州大营的周转,譬如辽东南路,就可以直接使用海运,把南路防区所需钱粮物资直接送过去,还有辽东东路,则是可以走河运路线,甚至还可以以低价竞标的手段,把运送任务转包给各地商贾,这样一来,仅是运输之际的粮耗就可以省去一大笔数目!”

    ……

    ……



    ……

    ……

    见到众人皆是面现思索之色,赵俊臣的表情间满是意味深长,看似坦然的态度之下,却又隐藏着无尽算计。

    顿了顿后,赵俊臣继续解释道:“本阁与众位相见之前,就已经提前计算过了,一旦是依照本阁所设想的这种办法来做,朝廷中枢那边运输辽饷之际的粮耗,每年都至少可以省下二十余万石粮食、以及三十余万两银子……这样一来,朝廷中枢想要节省开支的目标也就达到了!

    与此同时,在辽东镇内部,辽饷略去了中转与集散的环节之后,仓储、管理、粮耗等等方面,同样可以节省不少,虽然我并不清楚具体数目,但也必然是极为庞大,这笔钱粮节省下来之后,同样可以提升边军们的军饷收入,以争取辽东镇全体将士的支持……

    你们看,这般做法不仅是让朝廷中枢减少了开支,还能让边军将士收获更多实惠,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所有人都能落下更多好处!”

    出声解释之余,赵俊臣又在心中默默补充道:“这般做法,确实会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除了辽东总兵何宇,以及山海关吴家!”

    *

    大帐之内的众人,皆是辽东境内各方势力的代表,自然都不是蠢人,听完了赵俊臣的解释之后,很快就已经猜出了赵俊臣的深意!

    赵俊臣的这项提议,表面上只是涉及到朝廷开支、辽饷分配,但实际上则是趁机彻底扭转辽东镇尾大不掉的局面!

    在权力总数不变的情况下,若是要分给辽东镇武官更多实权,那就意味着其它某些势力的权力减少。

    简而言之,放权意味着分权,分权意味着制衡,制衡则意味着有机可乘!

    而赵俊臣的这般做法,所谓“要交给辽东各地武官更多实权”,其实就是一种分权与制衡的手段。

    但赵俊臣并不打算从朝廷中枢那边分权,也不打算从本地乡绅手中分权,而是要从辽东总兵手里分权!

    而且,还是最为紧要的财政大权!

    这个世界是现实的,虽然有许多人为了装清高总是说自己不在意那些铜臭之物,但实际上那些铜臭之物一直都是这个世界运行的根本,甚至可以完全决定一个人的生命价值。

    现如今的辽东镇,何宇乃是公认的唯一领袖,所有人都对他惟命是从、马首是瞻,可谓是一呼百应。

    按照明面上的说法,众位武官对于总兵何宇的忠心与拥戴,皆是因为何宇的赏罚严明、治军公正。

    但实际上,所谓的赏罚严明、治军公正,皆只是何宇稳固权位的加分项,而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说根到底,何宇可以完全掌控辽东镇的局势,主要还是缘于两个原因,一是他有钱粮,二是他有强兵。

    其中,钱粮就是辽饷的支配大权,强兵则是那支战力强大的辽东铁骑。

    而将来一旦是让辽东镇的各路参将、各地镇守,拥有了直接向朝廷伸手索要军饷的权力,不必再经过何宇的分配,甚至就连军饷运送之际也可以通过海运、河运的方式,完全不必理会何宇的干涉……

    到了那个时候,何宇对于辽东镇各地武官的影响力还能剩下多少?辽东镇各地武官还会对何宇马首是瞻吗?辽东镇内部还能像是现在这般铁板一块吗?

    而一旦是辽东镇不再是铁板一块,可以让朝廷中枢合纵连横、逐个击破,那它还会是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吗?

    想到这里,帐内许多人顿时是双眼发光、暗暗兴奋。

    但与此同时,也有许多人不由是顾虑重重。

    赵俊臣的这项提议,虽然有机会让朝廷逐步掌控辽东镇,扭转辽东镇尾大不掉的局面,但也无疑是彻底掘了何宇的命根子。

    以何宇的强硬性格,一旦是发现赵俊臣的企图之后,又岂能坐以待毙?

    说不定就会狗急跳墙、孤注一掷!

    到了那个时候,整个辽东地区都将会陷入一场大乱!

    所以,赵俊臣的这项提议,可谓是机遇与危险并存!

    若是一切顺利,等到朝廷彻底控制了辽东镇之后,帐内的各方势力或多或少都有好处,至少可以抑制辽东镇的跋扈之风。

    但若是局势失控,那么帐内的各方势力也必然都会受到牵连,说不定还会危及他们的身家性命!

    一时间,帐内众人的反应各有不同,有许多人当即是大声叫好、连连称赞,但也有更多人面现忧虑、陷入纠结。

    赵俊臣暗暗观察了一下,却发现帐内众人之中地位与影响力最高的那几人,譬如辽东巡抚王世臻、督抚同知方振山、大儒张正卿等等,此时皆是沉默不语、表情犹豫,并没有第一时间表达赞同。

    对于众人的这般反应,赵俊臣依然不觉得意外。

    毕竟,辽东镇已经强势了太久时间,积威也已是根深蒂固,这种积威并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清扫一空的,哪怕是有赵俊臣出面撑腰也不行。

    辽东境内各方势力固然是不希望辽东镇继续强势下去、压得自己永远无法出头,也乐于见到赵俊臣出手敲打辽东镇,但若是赵俊臣的敲打手段有可能会牵连到他们的身家性命,他们也必然会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不破不立”、“破釜沉舟”这些词虽然都属于褒义,但事到临头之际,却又有多少人能承受得起这个“破”字的代价?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心中不由是闪过了一丝讥讽之意。

    *

    事实上,赵俊臣也没有指望过自己这个时候会看到一呼百应的局面。

    从某方面而言,此时的帐内情况,反而是赵俊臣所期望看到的。

    于是,赵俊臣很快就收敛了心中讥讽之意,摆出一副重视民意、从善如流的模样,笑着说道:“当然,这般想法只是本阁的一时想法、一家之言,本阁今天召见各位,也只是为了与各位提前通风、听取意见,各位若是心有疑虑的话,也大可以直接提出来……

    当然,对于各位而言,这项提议过于突然了,想必各位一时间也无法思索清楚利弊关系……这样吧,各位可以先行返回各自的住处,认真思索一下本阁的这项提议,等到明天此时,咱们再次相聚于此、进一步商议,各位到时候也都可以说出自己的想法,如何?”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帐内大多数人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件事情关系到辽东镇有可能会掀桌子的缘故,他们皆是不敢轻易做出决定,赵俊臣给了他们一天时间认真考虑利弊,无疑是一件好事。

    于是,帐内众人皆是纷纷起身,向赵俊臣告辞之后就迅速离开了。

    但辽东巡抚王世臻、以及督抚同知方振山二人,却是坐在原位不动,皆是寻理由留在了帐内。

    很显然,这二人各有想法,并不打算等到明天,而是想要现在就与赵俊臣讨论清楚。

    等到帐内只剩下了赵俊臣、王世臻、方振山、以及赵俊臣的几位亲信护卫之后,王世臻当即是站起身来,大声苦劝道:“赵阁臣,刚才人多,下官不敢当众驳您,但如今没有外人,还请您恕下官直言!

    您的这项提议,看似极妙,但实际操作之际,却是绝无可能实现,反而会让整个辽东地区都陷入失控的危险!

    暂且不说这辽饷一事,从来都不是只关系到辽东镇一家势力,您若是想要改变辽饷的运送与分配方式,不仅是辽东镇总兵何宇会极力反对,山海关吴家失去了每年雁过拔毛的机会,必然也会极力反对,就算是庙堂中枢那边,许多势力也一直都利用辽饷之事为己牟利,到时候也必然会极力反对,阻力之大必然会远超想象!

    更何况,那辽东镇总兵何宇,乃是一个性格极为强势之辈,下官与他相处多年,对于此人的性情最是了解不过……何宇平日里虽是不显喜怒,也还算是隐忍,但若是触犯了他的底线与禁忌,他就一定会反应格外激烈,为了赶尽杀绝、根除后患,从来都是不折手段、不顾后果!

    所以,下官还请您一定要顾全大局、三思而后行啊!”

    听到王世臻的苦苦劝告,赵俊臣则是不置可否,只是把目光转向了方振山,示意方振山表明态度。

    方振山很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上意,也颇为了解赵俊臣的性格作风,所以他偷偷观察了赵俊臣一眼、见到赵俊臣的平静表情之后,已是隐隐猜到了赵俊臣的一部分真实意图。

    或许,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以及赵俊臣的诸般言行,都只是赵俊臣刻意表演的一场戏罢了,而赵俊臣所说的这项提议,也只是赵俊臣的计划前奏而已。

    所以,方振山虽然也觉得赵俊臣的提议太过冒险,似乎是在逼着何宇铤而走险,但他并没有附和王世臻的说法,反而是善意提醒道:“赵阁臣,您的提议究竟是好是坏,卑职现在还没有思索清楚利弊,也不敢轻易表达想法!

    但卑职还是想要提醒您一句,辽东镇经营辽东地区已经有百余年之久,可谓是根深蒂固,而本地的各方势力就算是对辽东镇的跋扈做法积怨已久,但也皆是与辽东镇联系紧密,甚至是完全依附!

    而您今天所召见的辽东各方势力,其中或许就有辽东镇刻意安排的眼线,所以您今天就这样直接向他们说出了自己的设想,刚才还直接放任他们离开……恐怕是辽东镇那边很快就会收到相关消息,也会提前防范、设法阻挠。”

    等到方振山也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之后,赵俊臣终于是笑着点头,道:“两位果然都是朝廷良臣,你们的想法与顾虑,也皆是没错。”

    说到这里,赵俊臣经过了这些天的缜密布局之后,也终于向王世臻与方振山二人稍稍透露了一些真实想法。

    “实际上,本阁很清楚自己的提议有可能会迫使何宇铤而走险,也清楚本阁今天所召见的辽东各方势力代表之中,必然是有辽东镇的眼线……就算没有眼线,也必然会有两头下注的墙头草!而本阁今天的种种做法,就是为了让何宇提前收到消息!

    若是何宇没有提前收到消息,等到本阁今后把这项决定当众公布之后,事情已是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到时候何宇也就别无他法,只能是选择狗急跳墙、铤而走险,到了那个时候,不仅是整个辽东都会大乱,你我这些人或许也会有性命危险!

    反之,若是何宇提前收到了消息,他也就不会轻易下定决心孤注一掷,依然还会幻想与我私下交涉,想办法迫使我改变主意!

    但这件事情,也就是辽东镇的各地武官今后究竟是否有权自行向朝廷中枢索要军饷,决定权并不在何宇手中,而是在于本阁、在于朝廷中枢,何宇就算是狗急跳墙、铤而走险也没用,只要本阁把这项提议通报于朝廷中枢,迟早都会有人推动这项提议……

    所以,何宇若是想要与本阁私下交涉、逼迫本阁让步,那他就必须要率先让步才行!本阁这么说,你们可明白了?”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王世臻与方振山二人皆是面现恍然,还以为自己终于明白了赵俊臣的真实想法。

    原来,赵俊臣并不是真打算要改变辽饷的运输与分配之现状,而是想要利用这件事情逼迫何宇主动退让!

    一时间,王世臻与方振山皆是感到了安心,也连连称赞赵俊臣的手段高绝。

    但这二人却不知道,赵俊臣此时依然是向他们说谎了。

    或者是,赵俊臣依然隐瞒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王世臻身为辽东巡抚,与辽东镇合作多年,方振山本身也是一个钻营奸猾之辈,赵俊臣固然是不会完全相信那些与辽东镇联系紧密的各方势力代表,但也不会完全相信他们二人。

    事实上,赵俊臣这一次的决心很大,一定要狠狠打疼辽东镇、甚至是一举扭转辽东镇尾大不掉的现状,所以赵俊臣所想要看到的结果,也绝不只是何宇的暂时退让而已!

    但方振山有一点想法没错,那就是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事情,都只是赵俊臣真正计划的前奏罢了!

    这些天以来,赵俊臣利用调查两军冲突之事,一直都在设法扰乱辽东镇底层将士的军心士气。

    而这一次,赵俊臣则是想要动摇那些辽东镇高层武官忠于何宇的立场。

    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一旦是传到了辽东镇那边,不仅是何宇会迅速收到消息,辽东镇的各路参将、各地镇守也都会陆续收到消息,然后也一定会产生许多别样的念头。

    这样一来,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与底层将士皆是人心思变,再等到这种人心思变达到某个临界点之后……

    赵俊臣将会搞出一件大新闻!

    然后,整个辽东地区都会风云变色!

    ……

    ……



    ……

    ……

    刚刚才打发走了王世臻与方振山,许庆彦就已经匆匆进入营帐之中,三人几乎是檫肩而过。

    许庆彦今天被赵俊臣安排了一个特殊任务,那就是暗中监视各派势力代表离开赵俊臣这里之后的动向。

    而许庆彦此时匆匆来见赵俊臣,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情况。

    于是,赵俊臣见到许庆彦之后,也就直接问道:“发现了什么?”

    许庆彦走到赵俊臣身边,低声说道:“少爷猜得没错,辽东各方势力离开了这里之后,果然是纷纷在私下里有了动作,其中有三家势力偷偷派人联系了辽东镇的营地,也有两家势力暗中派人联系了山海关吴家……

    另还有七家势力则是派出信使离开咱们的大营,快马加鞭一路向北而去,但目前还不清楚这七家势力信使的目的地,也许只是想要提前通报自家势力布置防范,但也有可能是为了急着联系……”

    “建州女真!”赵俊臣轻轻点头,道:“我今日所见的那些文武官员、搢绅耆老,不仅会有辽东镇的眼线、山海关吴家的密探,当然也会有建州女真的奸细!……嘿,还真是鱼龙混杂。”

    许庆彦又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大人物,离开少爷这里之后就迅速派出了三名信使,分别赶去了辽东镇营地、吴家营地、以及北方某处……竟是同时押注三方、自以为稳赚不赔!”

    说完,许庆彦就把一份名单递给了赵俊臣。

    赵俊臣展开名单之后细细查看,却发现自己今天所召见的各方势力代表,竟是有近半之数都有安排信使出营。

    而那位同时派出三名信使出营联系、三头押注之人,则赫然是那位有口皆碑、威望高卓、此前当众怒斥赵俊臣的大儒张正卿!

    看过了这份名单之后,赵俊臣表情间满是讥讽之意,缓缓道:“这个世界上,总是聪明人太多、傻子太少!但真正的聪明人,却从来都不会把别人随意视为傻子!尤其是这位大儒张正卿……

    嘿!别人都以为他当年主动离开繁华安全的京城、返回锦州老家落叶归根,这些年来又一直是开放粥棚、收养孤儿,看似善举无数,可谓是高风亮节、不同流俗,他今天出声训斥于我的时候,也是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但我却早就看穿了他的根底!

    多年以来,此人一直都在暗中经营贩卖人口的生意,他当初主动离开京城,也是因为得罪了曾经的阁老黄有容、被黄有容抓住把柄狠狠敲了一笔,就再也无法于京城之中立足,只能是被迫逃回锦州老家!所以,对于他的两面三刀,我也完全不觉得意外!”

    许庆彦顿时是面色一变,怒声道:“不过是一个卑劣至极的人贩子,最是令人看不起,平日里装模作样、道貌岸然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训斥少爷?

    咱们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他!黄有容当初只是狠狠敲了他一笔银子,却也太便宜他了,少爷您这次务必要让他家破人亡才行!”

    赵俊臣摇了摇头,道:“不急!现在还不是动他的时候。此人的两面三刀虽然令人不齿,但在某些时候,也唯有这种人,才能发挥出某些特别作用!”

    说到这里,赵俊臣先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似乎是顾虑重重,然后则是破釜沉舟一般的坚定表情,沉声吩咐道:“庆彦,你可以开始布置下一步计划了……

    说起来,这种事情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但这次务必要更加谨慎,绝不能再让人抓到把柄、看出破绽!”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吩咐之后,许庆彦也是如临大敌一般的严肃表情,咬着牙用力点头道:“少爷放心,我已经暗中寻好了一批可靠人选,这次绝对不会再出纰漏了!”

    *

    却说,就在赵俊臣开始布置下一步计划之际,此时的辽东镇大营之内,何宇也正如预料一般及时收到了消息,听说了赵俊臣的“卑劣设想”。

    收到消息之前,何宇正在与几位参将商议赵俊臣派人送来的那些家书之事。

    东路参将甘成依然是一副跋扈模样,大声道:“这些家书,就是赵俊臣想要进一步扰乱咱们辽东镇军心士气的卑劣手段,绝对不能就这样转交给军中将士……要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毁掉就是,只当是没看见就好!”

    中路参将李泽荷则是摇头道:“这些家书的存在,是绝对瞒不住的!若是咱们就这样暗中截留销毁,谁知道赵俊臣那边有没有留着后手?反而是表示咱们心虚了,说不定就会陷入被动!”

    南路参将徐颌则是不以为然的摇头道:“说到底,这批家书只有三四十份罢了,所涉及的那些军中将士,也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底层边军,所以根本不会造成多少影响……完全没必要担心,正常处理也就是了。”

    甘成瞪着双眼质问道:“你们可有想过,这些家书虽然只有几十份,但内容全都是在诽谤咱们辽东镇亏待自己人……

    因为赵俊臣的卑劣手段,目前正值军心不稳之际,一旦是把这些内容公布于众、到处散播,许多将士必然会兔死狐悲、纷纷担心自家族人的境遇,军心士气也会愈发动荡,还会让赵俊臣有机可乘!”

    何宇思索片刻后,转头向西门盛问道:“西门,你有什么想法?”

    西门盛沉吟片刻后,说道:“依我看,这些家书未尝不是一次机会,能帮助咱们稳定军心士气!

    兄长您一向是赏罚分明、治军公正,既然这些边军亲属皆是在家书之中表示自己受到了少数辽东军官的欺压,兄长若是趁机出面为他们主持公道,将士们必然都会感恩戴德、愈发拥护,目前的军心不稳情况,也必然能改善不少。”

    西门盛的这般提议,与何宇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何宇立刻点头道:“就这样办!咱们辽东镇也是时候稍稍整肃一下了!”

    说完,何宇抬头向史城吩咐道:“这些家书皆是出于胡家庄附近的边军亲属,相关涉事人等也必然都是辽东西路的武官,皆是驻守在胡家庄附近!

    史城,你立刻动身,根据这些家书的内容,把那些涉事的附近武官尽数抓来营中问话,若是最终证实这些家书里的种种控告不假,我将会当众严惩他们!

    赵俊臣不是一直都说左路边军迫害境内百姓吗?我严惩了这些犯事的武官之后,也正好能进一步堵住赵俊臣的嘴!”

    史城依然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大声领命之后,就迅速转身离开了。

    然而,史城离开帅帐之后,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却又再次返回到何宇等人的面前,表情也更为凝重,显然是又遇到了什么事情。

    而且,史城这一次并没有当众向何宇禀报事情,而是走到何宇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又把几封密信交给了何宇查看。

    何宇看过了这几封密信之中的内容之后,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严肃。

    随后,何宇抬头缓缓扫视了自己面前的四位参将一眼,却见到这几位参将也皆是表情好奇、暗暗观察自己的反应。

    何宇突然冷笑一声,然后把那些密信递给了史城,说道:“赵俊臣果然是善于挑拨离间、蛊惑人心,相关伎俩一波又一波,简直就是没完没了!

    这件事情虽然关系重大,但也不是什么秘密,几位参将都有自己的人脉,迟早都会收到消息,所以也没必要刻意瞒着……史城,把这些密信交给大家看一下!”

    等到史城把那几封密信交给四位参将翻阅的时候,何宇则是一双虎目炯炯发光,紧紧盯着几位参将看信之际的表情变化。

    这些密信皆是来自于赵俊臣的营地,全都是辽东镇的眼线所通报的消息,内容自然是赵俊臣今天所提出的辽饷分配之事。

    何宇很清楚,这件事情根本瞒不住,所以他索性为了表明自己的坦然与自信,直接把这些密信交给了众位参将查阅,也趁机观察他们的第一反应。

    正如何宇所言,赵俊臣这一次依然是用了挑拨离间的手段,一旦是赵俊臣的计划实现,受益最大之人就是帅帐内的这几位参将,所以何宇的这般做法,也是为了提前敲打他们、防止他们当真是涌现出一些小心思。

    而几位参将看过了这些密信的内容之后,纷纷都是面色大变,也立刻就注意到了何宇盯在他们身上的迫人目光!

    于是,几位参将立刻是纷纷表态,争先向何宇表达忠心!

    “还请总兵大人放心,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伎俩,根本动摇不了咱们辽东镇的团结!”

    “卑职在这里代表辽东南路所有武官,用性命向总兵大人担保,绝不会理会赵俊臣的离间之计!说什么要交给辽东各地武官更多实权、让辽东武官自行向朝廷索要钱粮军饷,把咱们当傻子吗?”

    “谁今后若是敢背叛总兵大人、背叛辽东镇,我甘成第一个不放过他!”

    最终,几位参将之中权势最高的西门盛更是表情不屑的说道:“哈,不过是效仿汉朝时候的推恩令罢了,但我辽东镇的武官将领却不似汉时宗室一般目光短浅,也皆是知晓那些汉朝宗室的悲凉下场!赵俊臣反复用挑拨离间的手段对付咱们,依我看只是黔驴技穷罢了!”

    总而言之,几位参将这个时候皆是纷纷拍着胸膛表示忠心,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但他们此时的真心想法究竟如何,却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何宇满意点头,正打算多说什么,就再次听到通报,说是山海关吴家派人来了!

    听到禀报之后,何宇冷笑道:“赵俊臣的这些小心思、小伎俩,果然是不上台面,可谓是目光短浅!他想要离间我辽东镇,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般做法不尽无法动摇我辽东镇的团结,还会让原本用来制衡我辽东镇的山海关吴家,被迫与咱们站在一起,成为他的敌人!”

    ……

    ……



    ……

    ……

    来见何宇的辽东使者,乃是辽东镇的老熟人吴应麟。

    随后,何宇与吴应麟两人究竟谈论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

    但等到时间来到了第二天,当赵俊臣再次召集辽东各方势力继续磋商之际,何宇则是率领麾下几位参将、联袂吴应麟突然现身拜访赵俊臣。

    随后,当着辽东各方势力代表的面前,山海关代表吴应麟、辽东北路参将西门盛、辽东镇南路参将徐颌、中路参将李泽荷、东路参将甘成等人,甚至还包括受罚之后至今都不能自行走动的辽东西路参将黄申明,皆是陆续站出来当众表明态度。

    而这些人的表态,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那就是他们绝对不会支持赵俊臣改变辽饷分配现状的提议。

    尤其是辽东镇的那几位参将,更是刻意强调了他们对于总兵何宇的忠心耿耿,以及辽东镇的团结一心,也反复暗示他们绝对不会理会赵俊臣的离间之计。

    但赵俊臣听到这些表态之后,却觉得这几位参将的诸般言论,并不像是讲给自己听的,反而更像是专门讲给何宇听的,说话时总会暗暗观察何宇的反应。

    很显然,某些种子已经埋进了他们的心底深处。

    无论如何,因为何宇等人的突然现身与纷纷表态,也给赵俊臣与辽东各方势力的这场议事泼了一盆冷水。

    辽东镇的积威太深了,见到这些辽东镇高层武官的强硬立场之后,辽东各方势力自然是会迅速退缩。

    那些昨天还曾是信誓旦旦、积极支持赵俊臣提案的各方势力,此时纷纷是迅速转变了立场,改口表示他们希望赵俊臣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切不要鲁莽决定。

    至于那些昨天就对赵俊臣的提议顾虑重重的各方势力,这个时候也就愈发坚定了此前态度,皆是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反对之意。

    就这样,因为辽东所有相关势力的共同反对,赵俊臣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表示辽饷分配之事今后再议,自己并不会立刻做出决定。

    看到赵俊臣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提议,不必再是逼着何宇掀桌子,辽东各方势力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辽东镇众人也都颇是得意,认为赵俊臣的此时退让全是因为他们的现身逼迫。

    这样一来,何宇认为自己已经达成了目标,再加上此时帐内聚集了太多各方势力代表,某些话也不方便当众讲出来,于是何宇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起身告辞了。

    *

    但就在告辞离开之际,何宇稍稍沉默片刻之后,却又忍不住出声补充道:“赵阁臣,您乃是庙堂中枢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朝廷江山的方方面面事情,皆是需要您来操心……而您这一次因病滞留在胡家庄已经有近半月之久,京城那边必然是耽误了不少事。

    卑职冒昧认为,您现在已经见过了辽东各方势力,也已经清楚了辽东防区的具体情况,不应该继续滞留于此耽搁时间!理应是尽快养好身体、处理妥当各种事情,然后尽早返回朝廷中枢主持大局……若是耽误了朝廷大事,那就是我辽东的不对了。”

    这几天时间以来,因为赵俊臣层出不穷的离间手段,何宇不仅是穷于应付,也实在是被搞得烦不胜烦。

    而何宇的此时表态,显然是一种逐客令,暗示赵俊臣应该尽快离开辽东、不要留在这里继续搞事,看似是语气恭顺,但实则是态度强硬。

    于是,赵俊臣表情颇为不快,缓缓道:“看来何总兵是把本阁视作恶客,迫不及待想要驱赶本阁离开辽东了……说实话,本阁在庙堂中枢那边,确实是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处理,也急着想要返回京城,不愿意滞留在辽东这边太多时间!

    但本阁乃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视察辽东,若是这次视察期间没有发现任何事情也就罢了,但本阁自从来到辽东之后,先是亲眼见到了辽东镇西路边军迫害百姓之事,随后又亲身经历了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的激烈冲突,这些事情皆是尚未解决,本阁又岂能轻易离开?

    若是就这样随意离开了,岂不是敷衍了陛下的旨意?更何况,本阁的病情尚未痊愈呢,现在也是强打精神与各位谈话,恐怕是经不起返程路上的颠簸。”

    听到赵俊臣话语之间的暗示,何宇认为自己已经看清楚了赵俊臣的真实想法。

    很显然,赵俊臣这一次虽然是选择了暂时退让,但他还想要继续给辽东镇找麻烦,因为他不愿意就这样一无所获的离开辽东地区,赵俊臣必须要做出一些实事,否则返回京城中枢之后也不好交代。

    简而言之,辽东镇若是不卖给赵俊臣一些面子、让赵俊臣在辽东境内收获一些实际好处,赵俊臣是绝对不会轻易离开的,辽东镇的麻烦也会没完没了。

    何宇早就厌烦了赵俊臣的种种卑劣手段,一心想要尽快送走赵俊臣,再加上他其实也不愿意彻底得罪赵俊臣,更担心赵俊臣返回京城中枢之后,会绕开辽东各方势力自行推动辽饷分配的事情……

    所以,何宇稍稍犹豫之后,终于还是决定自己也应该稍稍退让一步,让赵俊臣可以体面的离开辽东、迅速返回京城。

    只要能尽早摆脱赵俊臣,也为了能让赵俊臣今后不再重提辽饷分配改变之事,何宇也愿意稍微付出一些代价。

    但究竟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让何宇与赵俊臣二人皆是满意,却不是现在这种场合应该谈论的事情,必须是他们二人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与场合私下交涉。

    而这一切,也皆是在赵俊臣的意料之中。

    于是,何宇沉默良久之后,终于还是咬牙提议道:“是卑职唐突了,既然赵阁臣您的病情尚未痊愈,您自然是应该以身体为重,继续留在胡家庄境内休养身心也是理所当然!

    说起来,卑职此次前来胡家庄之际,还带来了锦州城的几位名医……等到明天清晨,卑职将会亲自带着那几位名医前来此处为赵阁臣诊治病情,或许会有帮助也说不定!”

    何宇的意思是,他想要与赵俊臣约定在明天清晨之际进行私下交涉,然后两人就可以商议条件了。

    赵俊臣自然也听明白了何宇的暗示,表情也变得和善了许多,微笑点头道:“若是这样,自然最好不过!只要本阁养好了身体,就能有体力心力迅速解决手里的几项事情,然后也就可以无牵无挂的返回京城了。”

    “既然如此,卑职告辞了!”

    说完,何宇终于是转身离开,而辽东镇的各路参将以及吴应麟几人,也纷纷是跟在何宇身后离开。

    *

    就这样,因为何宇等人的突然出现,赵俊臣与辽东各方势力的这场聚谈也是不了了之,各方势力代表眼见到赵俊臣没有更多事情要谈,也纷纷是告辞离开了。

    至此,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看似是辽东镇直接挫败了赵俊臣的意图,可谓是大获全胜。

    等到所有闲杂人等纷纷离开之后,看着空荡荡的营帐,赵俊臣却是突然笑了起来,表情间满是意味不明。

    “或许是因为辽东镇已经强势跋扈太久了,也总是信奉实力至上的观念,所以包括何宇在内,所有人都已经丧失了政治敏锐……他们今天的种种表现,也尽数都被我猜中了,竟是没有出现任何一项预料之外的变数!

    但也因为一切太顺利了,所以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接下来也必须要亲身犯险、展开后续计划,一时间还真想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福是祸!唉,若是计划出现了变数,我也许反而会心中轻松一些!”

    许庆彦此时正忙着别的事情,留在赵俊臣身边之人则是禁军百户姜泉。

    姜泉乃是赵俊臣的狂热崇拜者,而赵俊臣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考察之后,也已经把姜泉视为心腹,许多计划都没有瞒他。

    姜泉此时听到赵俊臣的轻声自语之后,也同样是表情复杂、顾虑重重,说道:“是啊,赵阁臣您的下一步计划实在是太冒险了,卑职其实也一直希望这项计划出现变数,这样一来您也能改变主意考虑新的计划,不必那般冒险……现在这一切事情发展都太顺利了,卑职也反而是心情忐忑不安!”

    顿了顿后,姜泉忍不住确认道:“赵阁臣,您的后续计划,一切前提都是辽东镇各路参将到时候必然会纷纷表态背叛何宇,让辽东镇彻底沦为散沙之势,但卑职今天看这些参将们的态度,却依然是对何宇忠心耿耿、马首是瞻……所以卑职颇为担心,他们到时候未必会轻易背叛,若是这样的话……”

    赵俊臣却是信心满满,道:“放心吧,这些辽东武官若是当真拥有忠诚这项美德,那他们这些年来领着朝廷俸禄、接收朝廷封赏,就应该至始至终的忠于朝廷!

    但很显然,他们从来都没有忠于朝廷,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身上并没有忠诚这项美德,那也就绝不会忠于辽东镇,他们只会忠于自己,也只是忙着追逐短期利益,并无长远目光!他们所谓的忠于辽东镇,也只是因为辽东镇这个集体可以为他们提供更多利益!

    而接下来,若是背叛辽东镇能让他们收获更多好处,他们也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

    他们现在看似是对何宇忠心耿耿,但那也只是因为忌惮何宇的积威,而且何宇手里还掌控着那支辽东铁骑,实力最为强大,他们短时间内根本无力反抗,所以不得不忠于何宇!或者说,他们只是惧怕何宇的报复,而不是当真完全忠于何宇!

    至于我下一步的计划,其实就是想要给他们营造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能在短时间内忘记何宇的积威、不必担心何宇报复的机会!到时候,我提前埋下的那几颗种子,必然会迅速生根发芽、成长为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