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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连赵俊臣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此时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恶趣味,乃是出于一种模仿德庆皇帝的潜意识。
这些年来,德庆皇帝一直就这样对待赵俊臣的,总是好话说尽、坏事做绝,明知道赵俊臣内心万分抗拒,却还是要逼着赵俊臣配合自己演戏,让赵俊臣别无选择的答应自己的各项无理要求,最后还要让赵俊臣违心称颂自己的圣明;
与此同时,德庆皇帝也总是仗着自己所拥有的优势,肆无忌惮、见缝插针的利用各种小手段整治赵俊臣,又或是设法离间赵俊臣与赵俊臣的朋党、盟友,有枣没枣都要打一杆子,失败了也不会有任何后果,成功了则是意外之喜。
就像是猫玩耗子。
而赵俊臣一直都扮演着耗子的角色。
所以,赵俊臣出于一种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报复心理,也使用了相同手法对付何宇。
按照后世的常见说法——人们最终都会活成自己当初所讨厌的模样。
从心理学角度而言,慕强乃是人类的天性,所有人都会在不知不觉之间,逐渐被自己的强敌所影响。
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这种猫玩耗子的心态,从来都不是德庆皇帝的优点。
德庆皇帝可以这样玩,因为他有这种资本,但赵俊臣并没有这种资本,很容易就会玩脱、过火。
但现在,赵俊臣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何宇这种强人的生死命运被自己牢牢掌握在手中,这种优越感让他忘记了自省。
他此时只是觉得何宇的反应很有趣,让他莫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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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静静欣赏着何宇的表情反应,片刻之后赵俊臣终于是想起了正事,再次打断了何宇的闭目不语,表情凝重的压低声音又问道:“何总兵……你觉得,咱们二人应该是就这样等着匪徒实现意图之后放走咱们?还是要想办法自己逃走?”
此时,何宇正在思索自己被绑架之后辽东镇内部的局势变化。
然后,何宇很快就已是得出结论——只要西门盛、史城这二人依然忠于自己,与此同时李世杰也没有利用李家人脉搞事情,那他就算是被绑架失踪了再长时间,也不会有任何地位动摇的风险。
反过来讲,也唯有西门盛、史城这二人皆是产生了异心、李世杰也是趁机利用李家人脉兴风作浪的情况下,何宇在辽东镇内部说一不二的地位才会动摇,说不定还会彻底失去辽东总兵的权位。
西门盛乃是辽东境内实力最强的参将,史城则是何宇失踪之后大多数辽东铁骑的实际指挥者,还有李世杰不仅是同样控制着一批辽东铁骑,更还拥有将门李家的人脉与影响力……在何宇失踪期间,这三人的态度自然是足以决定绝大部分事情。
那么,西门盛、史城、李世杰这三人,他们的忠心与立场又是否可靠?
若是寻常时候,何宇必然是毫无犹豫,一定会坚定信任西门盛、史城、以及李世杰的忠心,毕竟西门盛乃是他的结拜兄弟,史城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李世杰也与他有很深的利益关系,何宇的正室妻子还是李世杰的堂姑。
然而,现在并不是寻常时候,何宇此时身陷囹圄,还受了重伤,正是他最虚弱、最没安全感的时候,这般情况下任何人都会疑神疑鬼,像是何宇这种拥有多疑天性的掌权者,就更是这样了。
所以,何宇虽然看出了赵俊臣的挑拨之意,却依然是忍不住开始推想——若是西门盛、史城、李世杰这三人皆是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背弃自己的话,那自己又应该要怎么办?
泛起了这般念头之后,何宇一时间只觉得心烦意乱。
作为一名强人,他讨厌自己这种疑神疑鬼的软弱,但何宇就是无法自控。
这种发自于根性的潜意识,往往是最难控制的,无论赵俊臣还是何宇,皆是如此!
这般情况下,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何宇有些不耐烦,再次睁眼打量了赵俊臣一番,问道:“怎么?赵阁臣想要设法自己逃离这里?”
赵俊臣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充分展现出了一名权臣的应有素质——不仅是深谋远虑、会充分考虑到最坏的状况,还会竭尽所能的掌控自身命运,绝不愿意把自己的生死交由别人决定。
偷偷观察了不远处的几名匪徒几眼之后,赵俊臣愈发压低声音,快声说道:“我仔细想过了,这些匪徒既然有胆子绑架咱们二人,就绝不会只是为了索要金银珠宝那般简单,必然是另有所图,若不是幕后主使想要利用这种情况为己牟利的话,那就是这些匪徒对你、或是对我,怀有深仇大恨!否则也无法解释他们为何有这般大的胆子!
所以,匪徒刚才让我写勒索信的时候,虽然是趁机索要了大量珠宝,但他们收到珠宝之后,却未必就会轻易放过咱们,说不定只是拖延时间的手段,咱们若是就这样被动等待营救,必然是有生命之危!
总而言之,咱们必须要设法自救,绝不能只是一味等待!”
赵俊臣的说法很有道理,只可惜何宇完全不信任赵俊臣。
所以,何宇立刻就给赵俊臣泼了一盆冷水,道:“自救?如何自救?本将也不是一个愿意束手待毙之人,被绑来这里之后,本将第一时间就考虑过自救之策,但本将思来想去,现在的局面之下,你我二人唯有等待营救这一条路可选,想要自行逃离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可能性!”
“为何?”赵俊臣似乎极为不满何宇的消极态度,皱眉问道。
何宇轻哼一声,解释道:“首先,我如今已是身负重伤,而你也同样受了一些轻伤,皆是行动不便;其次,咱们如今位于密林深处,却根本不了解这处密林的环境,就算是匆匆逃出匪徒的控制,也极有可能在密林之中迷路;最后,咱们对于匪徒的情况也没有任何了解,不仅是不清楚这些匪徒在密林之中的布置,甚至都不知道这些匪徒究竟有多少人……
与此同时,若是我的预料不差,那些匪徒既然能事先设好陷阱劫走你我二人,就必然是在密林之中各处位置布下了更多陷阱,用以阻挡朝廷之人的随意进出查探……
咱们就算是逃离了这里,又在密林之中寻到正确道路,还躲过了匪徒的追捕与拦截,但也很有可能会在逃走路上再次落入陷阱之中……
赵阁臣,你自己想想,咱们的成功机会,就连半成都没有!”
不得不说,何宇确实是心思缜密,一番说法下来顿时就让赵俊臣哑口无词。
但赵俊臣依然坚持道:“但就这样坐以待毙,也绝不是可行之策……事实上,我已经想好了一个联系外界的手段!”
这一次,何宇确实是感到了意外,问道:“你有何手段能与外面联系?”
赵俊臣表情有些紧张,再次打量了不远处的几名匪徒一眼,看到几名匪徒皆是没有过多关注自己之后,就偷偷向何宇展示了他藏在手心里的一件东西。
那是可以用来写字的一根黑炭。
然后,赵俊臣解释道:“不久之前,匪徒们逼迫我用一根黑炭在一块破布之上写了一封勒索信,还要求守在外面的辽东将士尽快把一位医生送进密林之中、为何总兵诊治伤势……而我当时写完了那封勒索信之后,就暗中藏下了这根黑炭!
接下来,咱们也可以撕下一块衣衫、以布作纸,用这根黑炭写下一封密信,然后趁着那位医生给何总兵诊治伤情之际,设法把密信交给他,绑匪们必然是没有提前准备药材,也许还会放走那名医生、让他离开这里收集药材,然后咱们就能把信息送出去了!”
何宇眼睛一亮,不得不承认赵俊臣提出了一个可行之策。
但他还是有些顾虑,道:“若是绑匪们在医生离开之际进行搜身的话,又该如何?”
赵俊臣咬牙道:“必须要赌一把!更何况,这些绑匪做事未必就有那般谨慎,他们或许会在医生进入密林之际进行搜身,但等到医生离开之际,他们大概率已经丧失了警惕,却未必就会再次搜身了!……难道,何总兵还能想到更好的办法?”
何宇思索片刻之后,问道:“你打算在密信之中写些什么内容?”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答道:“让外面的人每天傍晚都利用狼烟之类的手段,为咱们标明方向,还要随时准备接应咱们,这样的话咱们今后若是寻到机会逃走,也不至于在密林之中迷路,有了接应之后也能多些成功机会!总之就是多些准备,总没坏处!
除此之外,还要告诉外面的人,这些匪徒皆是出身于辽东镇西路防区的农户,让他们根据这条线索调查这些匪徒的来历,一旦是查明了这些匪徒的身份,就可以同样要挟他们!”
见赵俊臣这般尽心尽力的想要解决这场绑架危机,何宇愈发是心中诧异,也愈发是动摇了此前的心中怀疑。
随后,何宇认真思索了片刻,终于是咬牙点头道:“好!就这样办!”
出于赵俊臣所引发的心中不安,何宇也确实是急切想要与外界进行联系,然后向辽东镇高层众人展现自己的存在。
说完,何宇竟是直接抬手,从赵俊臣的手心里夺过了那根黑炭,道:“不过,这封密信由我来写!”
显然,何宇的心中怀疑虽然是逐渐有些动摇,但他依然不愿意完全信任赵俊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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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何宇就借口自己伤势太重,改变了身体姿势,从瘫坐变成了面朝墙壁的侧躺。
利用侧躺的机会,何宇用背部挡住了匪徒们的视线,又把贴身衣衫扯碎、制造了一块布条,随后就用黑炭在布条上写了一封密信。
在这封密信之中,何宇不仅是根据赵俊臣的提议,写明了每天傍晚用狼烟指路、同时准备接应的事情,以及对于匪徒身份的猜想,还刻意强调辽东镇高层接下来一定要竭力稳定局势、耐心等待自己的顺利脱困。
看到何宇写完密信之后,赵俊臣问道:“这封密信……应该由谁来交给那名医生?又应该如何交出去?”
何宇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道:“那名医生到时候将会为我诊治伤势,我与他接触机会最多,自然是由我来交给他,赵阁臣你到时候设法掩护我就好!”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却摇头道:“不妥!你虽然与那名医生的接触机会最多,但也必然会被匪徒紧紧盯着,容易被察觉出异常,还是由我负责转交吧。”
看到何宇表情抗拒,赵俊臣又说道:“这样吧,何总兵再写一封相同的密信,咱们二人每人拿一份,到时候谁有机会就由谁来转交!这样一来成功机会也大些!”
因为赵俊臣的坚持,何宇最终还是同意了赵俊臣的说法。
最后,何宇又暗中写了一封内容相同的密信,让赵俊臣负责保管。
也是巧合,赵俊臣刚刚拿到第二封密信,就听到房屋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随后,就见到几名匪徒押着三名大夫装扮的人进入了房间。
显然,这三名大夫模样之人,就是辽东镇紧急送进密林之中、给何宇诊治伤势的医生了。
这三位医生进入房间之后,就立刻开始给何宇诊治伤势。
然而,就像是赵俊臣的此前判断一样,何宇与这三名医生虽然有许多次接触机会,但绑匪至始至终都站在一旁紧紧盯着,所以何宇也根本没有交出密信的机会。
甚至还有一次,何宇正想要把密信暗中交给医生,却差点被绑匪发现。
何宇也是急中生智、当机立断,还不等绑匪反应过来,就把这封写在布条上的密信当做寻常手帕,用来擦拭他肩膀上的箭伤,让布条上布满了血迹、无法分辨字迹。
这样一来,虽然化解了密信被发现的风险,但何宇的这封密信也被毁掉了。
看到这般情况之后,赵俊臣也同样是临场发挥、急中生智,假借自己关心何宇伤势的名义、趁机靠近到何宇的身边,虽然很快就被匪徒们赶到了一边,但也趁机把自己手里的那封密信暗中交给了何宇。
再随后,赵俊臣也突然捂着肩膀喊痛,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而何宇这一次总算是没有浪费机会,顺利把第二封密信偷偷塞进了一名医生的药箱之中。
然而,何宇却万万没有想到,他所交出去的这封密信,已经被赵俊臣暗中调包了,这封密信之中的内容,也与最初的密信有着许多微妙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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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穿越之前,赵俊臣就已经把自己在校期间所学到的各类知识尽数还给了老师。
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赵俊臣作为一名穿越者,基本没“发明”过任何东西,这并不是因为赵俊臣不愿意搞“发明”,实在是他根本没能力“发明”任何东西。
但幸好,赵俊臣还记得一些最基础的东西。
譬如“传声筒”的原理与制造,只需要两个瓮罐、还有一根细绳,就能简单搞定。
而现在,赵俊臣与何宇所在的房间角落处,就藏着一个传声筒。
所以,当赵俊臣与何宇二人缩在房间角落低声商议对策之际,他们的谈话内容就会通过传声筒尽数传到房外的许庆彦耳中。
而许庆彦则是根据自己所窃听的内容,不断调整后续的计划细节、配合赵俊臣行事。
所以,何宇才会被迫毁掉自己手里的那封密信,只能使用赵俊臣手里的第二封密信。
等到诊治结束之后,许庆彦也根据赵俊臣的预想,迅速赶走了辽东镇派来的三名医生,而且还是刻意疏忽,完全没有进行搜身。
就这样,密信被顺利送出了密林,也很快就交到了西门盛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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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镇所派出的三位医生之中,有一人名叫吕侍文,此人虽然也算是略通医术,但他并不是杏林出身,而是西门盛的帐下幕僚,一向是深受西门盛的信任与看重。
这一次,吕侍文也是自告奋勇,亲自扮作医生模样、与另外两名真正的医生一同进入密林之中,趁机查探密林之中的各种情况。
只可惜,除了这封密信之外,吕侍文并没有更多收获。
吕侍文离开密林之后,立刻就受到了西门盛的召见。
辽东镇的各路参将、史城、李世杰等人收到消息之后,也皆是匆匆赶来探听消息。
与此同时,因为禁军将士此时也参与了包围密林的行动,所以姜泉同样是及时收到了消息,也同样赶到了西门盛的身边。
见到西门盛之后,吕侍文首先是环视了一眼周围众人,表情有些迟疑。
就这样稍稍犹豫片刻后,吕侍文躬身请罪道:“学生让西门将军失望了!
学生与两位名医进入林中之后,就被那些匪徒蒙住了双眼,然后才被匪徒们带着去见了何总兵与赵阁臣,所以学生现在只知道何总兵与赵阁臣二人目前被关押在一处废弃木屋之中,但并不清楚这处木屋的具体位置与详细路径,也没有查探清楚那些匪徒的具体情况,只知道他们的人数绝对不会低于五人……
除此之外,学生可谓是一无所获!学生无能,还请将军降罪!”
听到吕侍文的说法,西门盛等人皆是面现失望之态。
但西门盛也知道,吕侍文的一无所获只是因为匪徒们做事谨慎,而非是吕侍文的无能失职,所以他并没有责怪吕侍文,只是快声问道:“那……总兵大人与赵阁臣目前是怎样的情况?总兵大人的伤势有多严重?可有被治愈?”
吕侍文答道:“赵阁臣的伤势很轻,只是右肩稍有脱臼迹象,很快就被治好了,但何总兵……”
说到这里,吕侍文表情有些迟疑。
西门盛还以为何宇的伤势格外严重、超乎想象,顿时是大为焦急,追问道:“总兵大人的伤势究竟如何?快说!”
吕侍文表情愈发迟疑,最终还是答道:“总兵大人不仅是左肩中了一箭,右腿也被压断了,但这种伤势虽然不能算轻,却也不是特别严重、无法治愈,然而……学生见到何总兵之后,却发现何总兵就像是瘫痪一般,哪怕只是想要稍稍改变身体姿势,也是极为艰难痛苦!
学生认为,总兵大人的这种情况,不外乎是两种可能,其一是总兵大人摔进陷阱之际还伤了腰椎,所以才会无法挪动身体;其二则是……总兵大人的种种表现皆是伪装与示弱,只是假装自己无法挪动身体,想要借机麻痹匪徒、让匪徒松懈警惕!
依学生的看法,第二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与学生同行的那两位名医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总兵大人有任何腰伤迹象……但第一种情况也不能完全排除,那两位名医也说了,许多腰伤情况虽然极为严重,但往往是无法直接诊断出迹象。”
听到吕侍文的这般说法,几位辽东高层武官再次的纷纷表情一变。
吕侍文所列举的这两种情况,所蕴含的意义可谓是天差地远。
若是何宇无法挪动身体的情况只是出于一种伪装,自然是说明何宇临危不乱、沉着冷静,就算是在骤然遇难之际,也能利用一切机会为自己造出底牌,这般表现颇是令人钦佩。
但若是何宇当真是腰椎受伤,那就意味着何宇今后再也无法策马上阵、舞刀弄枪,也意味着何宇接下来就算是可以顺利脱困,也无力继续担任辽东总兵的职位了。
虽然前者可能性更大,但后者的可能性终究是无法完全否定……
一时间,几位辽东镇高层武官的表情各异,心中念头也是各有不同。
西门盛心中愈发担忧,但表面上则是信心十足,道:“各位不必担心,以总兵大人的性子,假若他当真是伤了腰椎,反而会刻意逞强、不愿示弱!
所以他看似无法挪动身体的情况,必然只是一种伪装,就是为了等到关键时候打匪徒们一个措手不及!
咱们也都看过了那处陷阱的情况了,底层铺着厚厚软沙,四壁也是厚厚软泥,总兵大人又一向是身体健壮,绝对不会摔成重伤!
嘿!总兵大人的这种伪装,若是可以顺利瞒过那些匪徒,或许都不必等到咱们设法营救,他自己就可以自救脱困!”
听到西门盛的这般说法之后,周围众人不论心中真正想法如何,此时皆是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也纷纷表达了对于何宇的信心。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静静旁听的禁军百户姜泉,却突然开口向吕侍文问道:“这位吕先生,我看你自从是见到我们这些人之后,就总是充满了犹豫与迟疑之意,好似是隐瞒了某些关键消息……却不知究竟是我多疑了?还是你确实是有所隐瞒?”
听到姜泉毫无预兆的质疑,在场的众位辽东镇高层武官首先皆是纷纷一愣,但等他们仔细回想之后,也很快就认同了姜泉的质疑,因为吕侍文的表现确实是有些怪异,显然是隐瞒了某些关键情报。
在几位参将之中,中路参将李泽荷一向是以足智多谋而著称,很快就想到了吕侍文这般表现迟疑的真正原因。
于是,李泽荷冷笑着问道:“或许,这位吕先生之所以是刻意隐瞒某些消息,乃是认为我们这些人碍眼了,所以想要单独向西门参将禀报?若是这样的话,是否需要我们避嫌离开?”
西门盛皱眉道:“侍文,众位将军皆是目标一致,也皆是可以信任,所以任何消息都不必刻意隐瞒,直接禀报就是!”
吕侍文再次迟疑片刻之后,终于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破布条,然后默默递给了西门盛。
西门盛展开布条、低头查看,发现这块布条上面用黑炭写着许多字迹。
但等到西门盛看完了布条上的内容之后,却顿时是表情大变,还透着一丝遭遇背叛的凄凉与愤怒。
见到西门盛的表情变化之后,南路参将徐颌连忙问道:“西门参将,这块布条上面究竟写着什么?”
西门盛闭着眼睛良久不语,然后也默默把这块布条递给了另外几位参将查看。
几位参将连忙拿过布条一同查看,却发现布条上用黑炭写着近百字,皆是何宇所提出的要求。
何宇的要求,总计有三点。
其一,是要求辽东镇众人接下来每天傍晚之际,都要选择一处合适位置点燃狼烟、指引方向,还要随时准备进入密林之中进行接应。
若是何宇今后能寻到机会自救脱身的话,这般布置无疑是可以大幅提升成功机会。
其二,是表示匪徒之中有许多人都操着辽西地区的口音,而且看起来就像是寻常的农户庄稼汉,所以何宇要求辽东镇众人要顺着这条线索、全力调查匪徒们的身份来历。
相较于吕侍文的一无所获,这项情报无疑是要重要得多。
但在所有人的眼里,何宇的最后一项要求,才是最为关键的。
那就是,在何宇被绑架的这段时期,辽东镇众位高层武官一定要竭力稳定局势,绝不能任由外部势力进行干涉……
与此同时,辽东镇在这段时期的所有决策,都必须要由所有参将共同决定!
其实,最后这半句话,乃是赵俊臣偷偷加进去的。
但只是增加了这短短的半句话,就足以彻底搅乱辽东镇好不容易才得以暂时稳定的内部局势!
以何宇的眼光智慧,自然是能推断出自己遭遇绑架之后,辽东镇内部必然是由西门盛出面主持大局。
但何宇却又要求全体参将“共同决定”辽东镇在这段时期的所有决策!
何为“共同决定”?
就是说,西门盛今后无论是要做怎样的决定,都必须要经过另外几位参将的同意,若是这几位参将并不同意西门盛的决定,那这项决定就无法得到执行!
就是说,从现在开始,西门盛再也无法独掌大局,必须要与另外几位参将进行商议、受到另外几位参将的掣肘!
就是说,何宇压根就不信任西门盛,所以才会安排其余几位参将进行制衡!
也难怪,吕侍文拿到这封密信之后,就一直是设法隐瞒,不愿意当众交给西门盛;而西门盛看过了密信之中的内容之后,又会表现出一副不可思议、受到背叛的模样。
看完之后,几位参将再一次皆是表情微妙,但谁也没有率先表态。
李世杰则是若有所思、表情迟疑,但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唯有史城,此时只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般决定根本不像是何宇的作风!
难道何宇就不清楚,像是这种特殊时期,辽东镇必须要集中权力、团结一致?难道何宇就不清楚,所谓的“共同决定”,其实就是彼此扯皮、相互牵制,最终则是任何事情都无法办成?难道何宇就不清楚,在目前局势之下,西门盛就是他最应该信任的辽东镇高层武将?
但何宇为何还要安排全体参将共同参与决策、限制西门盛的权力与作用?
于是,史城立刻向吕侍文问道:“这封密信哪来的?可是总兵大人亲手交给你的?”
听到史城的询问,西门盛也睁开了双眼看向吕侍文,神情间也多了一丝希望。
吕侍文无奈点头道:“正是总兵大人趁着绑匪不注意的时候,亲手把这封密信偷偷塞进药箱的。”
听到吕侍文的说法之后,西门盛顿时是长叹一声,再次是闭目不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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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在新的一年开心、顺利。
另,结束了辽东与南京的情节之后,本书也将会正式进入结尾阶段。
所以,大家应该会在明年上半年看到完结。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虫子一直都不敢去看自己的订阅数据,也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依然坚持订阅,但既然每个月都能收到一点稿费,那就证明依然有人在看,所以虫子也会认真写完这本书,给大家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2022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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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何宇被匪徒绑架之后,西门盛也曾有过自己的小心思。
譬如说,西门盛就特意关注了辽阳、沈阳、以及抚顺三城的互市之事,也考虑过何宇一旦遇难之后,他应该要如何最大程度为自己争取好处,甚至也一度产生过竞争总兵之位的念头。
但客观而言,这种私心任谁都会有,而绝大多数时候,西门盛都是全心全意的为何宇考虑,不仅是毫不保留的全力营救何宇,甚至还为了维护何宇的权势与地位,曾是同时得罪了另外三位参将。
可以说,西门盛完全对得起何宇这个结拜兄弟,也完全对得起自己的兄弟义气。
所以,当西门盛看到密信之中的内容之后,却发现何宇这种时候竟是只顾着猜疑自己、忌惮自己、设法制衡自己,不啻于当头一棒、冰水淋身,可谓是心寒意冷。
这种情绪充斥着西门盛的心头,以至于西门盛一时间只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再也不去理会何宇的事情。
所以,听到吕侍文的回答之后,西门盛只是长叹一声,然后就一直是闭目不语,再也没有心思去关注另外几人的反应,也完全不打算扭转局面。
与此同时,李泽荷、甘成、徐颌这三位参将皆是表情微妙、相互间不断用眼神交流;史城依然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不断思索着各种可能;李世杰则是表情变幻不停,似乎是正在犹豫着什么。
就这样,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场面气氛一度是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安静之中。
这个时候,依然是禁军百户姜泉率先打破了僵局。
只见姜泉走到辽东镇几位高层武官身边,问道:“却不知,何总兵的这封密信之中究竟写了什么?能否让下官过目一下?”
这一次,辽东镇众人却是团结一致,皆是态度强硬的拒绝了姜泉的要求。
李泽荷把手里的布条收入怀中,不软不硬的缓缓道:“在这封密信之中,总兵大人他确实是说了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皆是我们辽东镇内部的家务事,就不劳你们禁军关心了!”
随后,甘成更是直接开口赶人,冷声道:“这位禁军百户,我们这些人接下来有事情要商议,皆是属于辽东机密,你并无资格继续旁听……所以,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与此同时,徐颌、史城、李世杰等人也同样冷眼看着姜泉,排斥之意毫无掩饰。
就这样,姜泉讨了没趣,也没有能力与辽东镇众人计较,只能是表情尴尬的讪笑道:“既然如此,卑职就不打扰各位讨论辽东镇的家务事了,现在就会离开……不过,若是各位收到了与赵阁臣有关的消息,又或是另有营救安排,还望是第一时间通知卑职,让卑职以及禁军将士也能出一份力。”
说完,姜泉拱手行礼之后,就在辽东镇众人的冰冷注视之下快步离开了这里。
等到姜泉这个碍眼外人离开之后,此前的尴尬氛围也得以稍稍缓解。
李泽荷与另外两位参将再次对视一眼之后,就重新拿出了那封密信,摆出一副公事公办、毫无私念的模样,道:“总兵大人果真是无愧于当世名将之称,这般情况下竟然也能与咱们建立联系……而现在,既然总兵大人已经有了明确交代,那咱们自然是全力完成总兵大人的吩咐!”
徐颌连连点头,同样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效力模样,道:“总兵大人让咱们每天傍晚时候都要在密林之外选择一处合适位置点燃狼烟,显然是为了指明方向,防止他在逃脱之际于密林之中迷失方向,这表示总兵大人他或许已是想到了自救之策……
这是一件大好事,说明总兵大人的腰伤大概率是伪装的,当真是天佑总兵大人……而咱们也必须要尽力配合总兵大人才行!”
甘成则是大声道:“本将此前巡察密林周围环境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好几处位置较为合适,咱们必须要立刻进行筛选,选择一处最佳位置……
与此同时,也要组织几队人马随时准备进入密林之中接应总兵大人……不仅要接应总兵大人,还要趁势把那些匪徒一网打尽……”
李泽荷又说道:“还有调查匪徒来历的事情,总兵大人已经为咱们提供了许多关键情报,接下来的调查也就有了明确方向……我认为这件事情交由西路守军负责较为合适,他们长期驻扎于辽西境内,对于防区境内的农户状况更为了解……”
就在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各抒己见、群力群策之际,西门盛至始至终都是闭目不语,没有任何要献言献策的意思。
而李泽荷等人也完全没有要拉着西门盛一同参与的意思,他们三人都是边军宿将,皆是不缺能力与见识,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之间,很快就已经根据何宇的密信制订了一系列的详细计划。
就这样议定了与营救、调查相关的所有计划之后,甘成率先是迫不及待的提到了正事。
只见甘成先是暗暗瞥了不远处的西门盛一眼之后,却又装作自己只是临时想到的样子,又说道:“哦,对了,总兵大人还交代了一件事情,就是让咱们务必要确保辽东镇内部的稳定、共同决定所有事情……”
说到“共同决定”这四个字的时候,甘成刻意加重了语气。
徐颌也附和道:“总兵大人的这项要求很合理,像是这般特殊时期,咱们必须要同进同退、团结一致才行!从现在开始,就由咱们这四个参将……哦,还要加上正在卧床养伤的西路黄参将……总计五人,共同商议之后决定所有事情!”
李泽荷则是补充道:“若是出现了不同意见,则是公开商议、公开投票,最大程度的凝聚共识,然后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共同制定所有决策!各位认为如何?”
若是赵俊臣听到了李泽荷所讲的“公开投票”、“凝聚共识”、“少数服从多数”这些字眼词汇,必然是要心情怪异。
随后,李泽荷转头看了一眼旁边不远处皆是沉默不语的史城与李世杰二人,再次补充道:“还有,决策之际不妨是再加上史千户与李千户这两位,他们的官阶虽然不高,但也是辽东铁骑的实际指挥者,而且李千户还是将门李家的嫡系子弟,可谓是举足轻重,所以咱们也应该让他们也参与到决策之中。”
听到李泽荷的这般提议,甘成与徐颌二人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就想明白了李泽荷的真实意图!
某些念头,一旦是从心中涌现出来,就再也无法消除了。
而李泽荷、甘成、徐颌这三人,经过了赵俊臣的暗中催化之后,目前皆已是开始觊觎辽东镇总兵的位置。
目前情况下,何宇的未来生死命运究竟如何,依然是一件充满悬念的事情。
无论是何宇的自救想法、还是辽东镇的营救计划,执行之际皆是充满了变数。
所以,辽东镇守总兵的位置,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空缺,所以李泽荷、甘成、以及徐颌这三人也依然没有放弃希望。
或许,他们还在暗暗盼望着绑匪撕票的情况出现。
而一旦是何宇最终惨死于绑匪手中,那么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必然是要激烈竞争总兵的位置。
这般情况下,谁能争取到史城与李世杰二人的支持,就相当于得到了辽东铁骑与将门李家的支持,自然是胜算大增。
所以,李泽荷此时提议让史城与李世杰二人也同样拥有决策投票之权,自然是为了向史、李二人示好。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甘成与徐颌二人皆是暗骂李泽荷卑鄙狡诈。
但下一刻,他们也皆是连声表达了赞同之意。
只听甘成大声道:“本将也是相同看法,正想要提出来,没想到竟是让李参将抢先开口了……这两位千户虽然还年轻、官阶也是稍低,但无论能力还是忠心皆是上佳之选,确实应该承担更多责任,必须要让他们拥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否则就太浪费了!”
徐颌则是用一种激赏表情打量着史城与李世杰二人,点头道:“李千户与史千户皆是咱们辽东镇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辽东镇的重担迟早要交给他们二人,就应该被委以更多重任!让他们二人参与后续的各项决策,确实是一件好事!”
李泽荷的目光转向史城与李世杰二人,问道:“史千户、李千户,你们二人是何想法?可否想要与我们这几人群策群力、共同主持大局?”
史城稍稍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这次机会,认为自己进入了决策圈子之后,总能是发挥一些正面作用,于是就拱手道:“既然几位参将大人这般抬举卑职,卑职自然是责无旁贷、竭力做事!”
随后,李世杰也点头道:“既然各位前辈看得起晚辈,晚辈一定会全力协助各位前辈。”
说话间,李世杰竟是抛弃了军中称呼,把几位参将称为前辈,又自称为晚辈……这显然是暗示他现在不仅是代表自己表态,也同样是代表李家表态。
就这样,看到众人意见达成一致之后,李泽荷再次点头道:“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直到总兵大人顺利脱困之时,辽东镇的所有事情、任何决策,都必须要经过北路西门参将、南路徐参将、东路甘参将、西路黄参将、我、还有李千户与史千户,拢共七人的共同商议才能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行事……”
说完,李泽荷总算是记起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西门盛,转头向西门盛问道:“西门参将,大家都是这般想法,你觉得如何?”
在众人瞩目之下,西门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似木雕一般,只是睁开双眼环视了众人一眼之后,就用一种没有任何语气波动的声音说道:“既然是何总兵的意思,那就这样办吧!”
说完,西门盛直接转身向着远方走去。
看到西门盛的离开,史城表情一变,连忙向众人拱手告别,然后匆匆向着西门盛追去。
但除了史城之外,其余几人都没有追赶西门盛的意思,只是隐隐听到史城追到西门盛身边之后的焦急劝说声。
“西门参将……卑职依然认为,这件事情至始至终都透着蹊跷,恐怕是有什么误会,您可千万不要……”
看着西门盛与史城二人的逐渐远去之后,李泽荷叹息一声,道:“西门参将心里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事情,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全力营救总兵大人与赵阁臣,而不是刻意照顾西门参将的情绪……史千户还是年轻,缺了一些大局眼光啊!”
徐颌点头道:“还是要多历练……相较而言,还是李千户更多顾全大局。”
甘成也说道:“恩,我也觉得还是李千户更为持稳。”
随着这三位参将的连连夸赞,李世杰则是目光闪动,轻声道:“说起来,晚辈心中有一件紧要事情,思来想去也拿不定主意,希望能听取三位前辈的意见!”
……
……
……
……
在赵俊臣眼里,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拥有的最大优势,就是“效率”与“执行力”。
在这个方面,不论周尚景、还是德庆皇帝,皆是远远不及赵俊臣。
或许是时代原因,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皆是习惯了低效率的做事方式,哪怕是局势紧迫之际,也总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无论是商议对策、相互扯皮、平息争议、事前准备、层层传达、具体执行,以及各种各样的无关紧要事情,所有环节皆是耗费了大量时间。
习惯了后世的高效率,赵俊臣自然是无法接受这种龟速一般的做事方式。
曾有一次,赵俊臣遇到一件紧急事情,想要尽快与左兰山商议,就派人前去邀请左兰山赶来赵府与自己相见……但赵俊臣一直等到三个多时辰之后,才终于见到了左兰山,也彻底错过了最佳时机。
赵俊臣当时只觉得无法接受,就详细调查了具体情况。
然后,赵俊臣很无语的发现,这三个多时辰时间皆是浪费在了无关紧要的方面。
赵俊臣先是吩咐许庆彦派人去邀请左兰山,许庆彦就想要挑选一位与左兰山脸熟的赵府管事负责此事,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寻到此人——此人当时表面上是去府外采办了,实际上则是正在茶馆喝茶——就这样寻找许久无果之后,许庆彦终于决定换人,时间就这样浪费了近半个时辰;
左兰山当时还是工部尚书,赵府信使漫步去了工部衙门之后,也同样没能第一时间见到左兰山——左兰山当时正在外宅快活取乐——而工部官员出于各种顾忌,完全不敢泄露左兰山的行踪,所以这位赵府信使就在工部衙门枯等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左兰山。
左兰山收到赵俊臣的邀请之后,先是浪费了大量时间责怪工部官员怠慢了赵府信使,然后又因为礼节方面的问题,耗费了大量时间更衣、梳洗、整理容装、亲笔写了名帖……就这样一直等到近半个时辰之后,左兰山才终于离开了工部衙门。
更可笑的是,左兰山好不容易乘轿抵达了赵府之后,却又听说赵俊臣当时正在与方茹见面,于是左兰山就自作聪明的认为,自己不应该选择这种时候打扰赵俊臣,所以就刻意返回自己的坐轿之中,又多等了半个时辰。
查清楚这些情况之后,赵俊臣的心情无疑是崩溃的。
更让赵俊臣崩溃的是,所有人对于这种情况皆是习以为常,还认为是赵俊臣大惊小怪。
从那以后,赵俊臣就耗费了大量精力,还设定了许多规矩,想要极力扭转这种无比低效的做事方式。
譬如说,赵俊臣要求所有人在职期间都必须要随时待命、不能擅离职守,若是遇到意外情况,也必须要留下紧急联络方式;
譬如说,消息的层层通报之际,必须要尽量减免多余环节,所有人收到消息之后也必须要第一时间进行处理与回应;
譬如说,赵俊臣详细制订了所有事情的轻重缓急层级,所有人都必须要根据这个优先层级做事,至于那些只会浪费时间的细节事情,则是尽数免去;
譬如说,所有人在执行任务之际,必须要事先设定成败标准与时间限制,事后还要进行考核与问责……
在赵俊臣看来,这些规定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在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眼里,这些规则就显得过于“苛刻”了,就像是赵俊臣手持鞭子、不断抽打着自己,
就这样,经过赵俊臣的各种努力之后,总算是让身边人的做事效率,勉强达到了可以接受的程度。
但就算是这种勉勉强强的做事效率,也已是要远远超过这个时代的所有势力了。
正是因为赵俊臣拥有了这种优势,所以他哪怕是权谋智慧明显不及周尚景、地位权力也远远赶不上德庆皇帝,却依然可以不落下风、迅速崛起。
就算是赵俊臣的某些计划出现了纰漏,也可以及时发现、及时禀报、及时修补,让敌人根本寻不到可乘之机。
当赵俊臣开始算计对手之际,也往往会因为执行力与做事效率的优势,让对手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与还手机会。
所谓一步快、步步快,就是这个道理,往往是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赵俊臣就已经开始执行下一步计划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赵俊臣的崛起势头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于,因为赵府众人就在赵俊臣的眼皮子底下,必须要严格遵守赵俊臣所制定的各项规则,所以赵府之中的众位管事明明皆是一些天资平庸之辈,竟也连续涌现出了好几位人才,拥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陆续成为了“悦容坊”、“联合船行”、“聚宝商行”等等机构的重要负责人。
可以说,效率与执行力就是赵俊臣一贯以来的制胜法宝。
相较而言,辽东镇作为一个军事组织,又要长期直面建州女真这个强敌,做事效率与执行力也不算差了。
但相较于赵俊臣的效率与执行力,却依然是存有明显的差距,依然是被赵俊臣牵着鼻子走。
*
对于辽东镇众人而言,这一天时间以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情,简直是目不暇接。
何宇与赵俊臣遭到绑架、与各方势力的冲突与交涉、绑匪所送来的勒索信、何宇的密信联系……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皆是让他们疲于应付、手忙脚乱,就连思索与复盘的时间都没有。
等到这些事情总算是稍稍告一段落之后,时间已是这一天的深夜了。
但因为赵俊臣的离间计划持续发酵,虽然所有人皆已是疲惫不堪,但也大多是一夜无眠,为了各自考量依然是忙个不停,就像是一群无头苍蝇。
其中,在辽东镇众人之中,史城无疑是最为忙乱的一个。
所以,这天晚上,史城一边是留在西门盛的身边不断安抚劝慰,一边是派人紧紧盯着另外那几位参将的动向,一边是与辽东镇的众位中低层武官保持联络、争取这些中低层武官的支持。
因为西门盛依然是一副意兴阑珊、无精打采的模样,所以史城只好是独自承担起了西门盛此前所肩负的一项职责。
也就是全力维持何宇的权力与威望、尽量避免几位参将趁机动摇何宇的权位。
只可惜,史城只是一名千户,虽然掌握着一部分辽东铁骑,但终究是地位不足,即使是竭尽全力,也依然是无法改变多少事情。
坏消息接踵而来。
史城先是收到消息,说是李泽荷、徐颌、甘成这三位参将联袂拜访了正在卧床养伤的西路参将黄申明,这四人经过一段时间密谈之后,似乎是达成了许多共识;
随后,史城与那些辽东镇中低层武官进行联系之后,也陆续收到了回信,这些辽东镇中低层武官大多是态度谨慎,不愿意在紧要关头毫无保留的支持史城,而是更倾向于接受几位参将的联名指令;
再然后,史城再次收到消息,说是李世杰这天晚上同样是派出了大量信使,与辽东边军之中的李家人脉进行串联,也收获了更多回应,有一大批辽东武官连夜拜访了李世杰。
最后,当史城又一次收到消息,称是中路参将李泽荷暗中派人与禁军百户姜泉秘密联系之后,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怒气冲冲的拍案而起!
“李泽荷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他难道就看不出,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与赵俊臣有关系,而那些禁军则都是赵俊臣的帮凶?他难道就看不出,目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赵俊臣的离间之计?这般情况下,他竟然还与禁军的姜泉暗中联系……他可是辽东镇的中路参将!难道要背叛辽东镇不成?简直就是蠢不可及!”
因为史城一直都在全力安抚西门盛的缘故,所以他这天晚上虽然忙个不停,却一直都跟在西门盛的身边,此时也正留在西门盛的营帐之中。
与此同时,西门盛虽然是不再像是从前一般卖力做事,但也任由史城缠在自己身边,同样是一夜未睡,就这样默默旁观着史城忙个不停。
听到史城的怒声喝骂之后,一直冷眼旁观的西门盛也终于是冷笑着开口说道:“蠢不可及?李泽荷在辽东镇众位高层武官之中,一向是最为聪慧多谋,你难道没有发现,自从咱们收到了总兵大人的那封密信之后,所有人就开始被李泽荷牵着鼻子走了?他可不是蠢,他恰恰是太聪明了、以至于聪明过头了!
但你仔细想想,这些天以来李泽荷的诸般言论,他乃是最先看出赵俊臣想要效仿‘推恩令’分化离间咱们的那个人,他也同样明白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绝对与赵俊臣脱不了干系,他甚至完全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但他依然是甘于被赵俊臣利用,甚至是帮着赵俊臣推波助澜……就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所以他就很清楚,自己被赵俊臣利用能收获更多好处,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西门盛冷笑更甚,道:“许多看似愚蠢的行径,并不是因为做出这项决定之人有多么愚蠢,而是因为这项看似愚蠢的决定对他自己有更多好处罢了!
就别说是李泽荷了,咱们辽东镇所有人其实都是这般性子!嘿!难道咱们就看不出辽阳贸易其实就是一种资敌之举、只会让建州女真愈发壮大吗?但咱们还不是这样做了?明明是明知这般坏处,咱们为何还要坚持这般做法?还不是为了……”
说到这里,西门盛轻轻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然而,见到这般情况之后,史城却是心中大喜。
因为,史城发现,经过一段时间的精神萎靡之后,西门盛似乎已是重新振奋了许多,不再似此前一般无精打采。
对于史城而言,这无疑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然而,史城正打算向西门盛说些什么,就见到一名辽东边军匆匆进入帐中,向他禀报了一个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
……
……
……
若是辽东镇的中路参将李泽荷此时就在现场、亲耳听到了西门盛的这一番话,必然会深以为然。
与此同时,李泽荷还会在心中暗暗讥讽西门盛与史城二人一番。
说什么李泽荷背叛了辽东镇,把自己摆在了无可指摘的忠臣位置,站在道德制高处自我感动……
但你们若是当真忠心,那就去忠于朝廷啊,难道朝廷没给你发饷银?还是老朱家得国不正?对于朝廷大义视而不见,却忠于何宇这种满腹私心的跋扈军头,就会显得你道德高尚了?
这种“忠心”,不仅狭隘、虚伪,而且还非常可笑!
李泽荷从来都不会以“忠臣”自居,无论是对朝廷、还是对辽东镇,对于李泽荷而言“忠诚”二字只是一个口号、一种手段罢了。
在李泽荷眼里,自己只是一个聪明人。
作为一个聪明人,重要标准之一就是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最初目标,更不会在追逐目标的过程中迷失方向,做出那种舍本逐末、轻重倒置的蠢事。
而李泽荷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升官发财而已。
李泽荷从前效忠辽东镇,只是为了更轻松的升官发财,而从来都不是反了过来,为了更好的效忠辽东镇,而努力去升官发财。
所以,李泽荷如今选择背弃辽东镇与何宇,也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实际上,自从赵俊臣想要效仿“推恩令”、试图彻底改变辽东镇的粮饷分配现状之后,李泽荷就已经决定要背叛辽东镇与何宇了。
这种众建诸侯的手段,就是一个不可逆转的阳谋,当赵俊臣想到了这项计划之后,就已是注定了辽东镇迟早都会丧失独立性与自主权。
所谓阳谋,其实就是人心所向,所以就算是以何宇的强势、威望、以及实力,也只能在短时间内压制麾下将士的私心,却无法永远都能压制麾下将士的私心,也最多只能压制一部分将士的私心,却无法压制全体将士的私心。
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之后,辽东局面迟早都会彻底脱离何宇的控制。
所以,哪怕是没有发生何宇被绑架的事情,李泽荷也已是滋生异念、开始为自己考虑后路了。
只不过,李泽荷原先还以为,赵俊臣的这项阳谋若是想要逐步发酵、产生明显效果,至少还要再等三五年时间,所以他也有大把时间从长计议、慢慢考虑未来之事。
然而,李泽荷却万万没想到,赵俊臣竟是这般心切,为了加速这项阳谋的发酵过程,却又冒险使用了阴谋手段进行催化。
又或者说,赵俊臣同时间使用了传说之中的四大阳谋,只是除了推恩令之外,另外三大阳谋则是掺入了一些阴谋手法。
譬如,赵俊臣设法囚禁了何宇,其实就是变相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譬如,赵俊臣让辽东镇总兵的位置暂时出现悬念,何尝不是“二桃杀三士”?
还有“围魏救赵”,赵俊臣目前还没有出手落实,但李泽荷已是隐隐察觉到了一些迹象……现在所有人只顾着关心何宇被绑架的事情,所以也就逐渐忽略了另一件事情——赵俊臣一直都在设法动摇辽东镇底层将士的军心,这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察觉到这些情况之后,李泽荷也是当机立断,决定提前逃离辽东镇这条迟早都会崩散的巨辀,趁机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好处。
这般做法,风险很大,毕竟何宇随时都有可能会顺利脱困,到时候必然会出手清算所有异心之人。
但李泽荷已经认真考虑清楚了所有后果,认为自己的这次冒险绝对是稳赚不赔。
若是一切成功,就可以趁机攫取大量好处,何宇到时候也未必有能力清算于他;若是最终失败,也可以趁势搭上赵俊臣的门路,然后提前逃离辽东、赶往京城待命,然后利用赵俊臣的影响力寻求一个新差事。
听说江苏境内有一个参将空缺,就是一个好去处。
在李泽荷眼里,辽东之地并没有多少可留恋的地方,这里过于危险、也过于荒僻,身为辽东武官虽然权势很大,却远不如呆在南方的纸醉金迷之地舒适顺心。
总而言之,就像是西门盛的评价一般,李泽荷早已经考虑清楚了所有事情,看似是背信弃义、愚蠢至极,但对于李泽荷本人而言,却是仔细权衡利弊之后,理所当然的最佳选择。
也正是出于这些考虑,李泽荷这天晚上秘密联系了禁军百户姜泉。
史城虽然有派人暗中盯着李泽荷,但他的情报依然出现了疏漏,因为李泽荷并不是派出心腹与姜泉接触,而是亲自动身去见了姜泉。
*
当姜泉见到李泽荷之后,心中大为惊讶。
他也预想过接下来会有辽东高层武官主动接触自己,却完全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李泽荷,更没想过李泽荷的行动会是这般迅速。
毕竟,李泽荷很早之前就明确表示过,说自己已经看穿了赵俊臣的离间之计,对待姜泉的态度也一向是不冷不热。
但很快,姜泉已经收拢了心中惊讶,很热情的邀请李泽荷落座,然后询问了李泽荷的来意。
李泽荷摇头叹息道:“本将此次来见姜百户,乃是想要向姜百户求助。”
姜泉又是一愣,问道:“以李参将您在辽东境内的势力影响,又有何事需要卑职相助?”
李泽荷耐心解释道:“近段时间以来,因为各种原因,辽东边军的将士们原本就有些军心不稳,现在总兵大人他生死未卜,这种军心不稳的情况就愈发明显了……所以,本将与另外几位参将商议之后,就认为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不仅是全力营救总兵大人,也要全力稳定愈发动荡的军心士气。”
顿了顿后,李泽荷进一步解释道:“为将之人想要稳定军心,具体手段也很简单,那就是赏罚分明,让将士们看到公正、寻到盼头!
所以,等到明天或者后天,本将与另外几位参将想要召集全体辽东将士,公开总结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的功过得失,然后对将士们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样一来军心也就可以稳定了,然后也就可以再无后顾之忧、全力营救赵阁臣与总兵大人!”
姜泉目光闪动,再次问道:“确实是一件好事,但这件事情比较是辽东镇的家务事,而卑职只是区区一个禁军百户,不仅是军职低微,还是一个外人,又应该如何相助?”
李泽荷摇头道:“李百户过谦了,你虽然只是一个禁军百户,却也是赵阁臣的护卫首领,现在随着赵阁臣与总兵大人一同被绑架,赵阁臣所收集的各种资料也就由你保管,而这些资料也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这些天以来,对于我们辽东镇而言,除了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之外,还有三件事情动摇了军心!
其一,是辽东将士们与禁军将士们进行接触交流之后,皆是认为自己的饷银收入太低了;其二,是西路防区境内的部分边军将士家属,受到了附近驻军武官欺压迫害的事情;其三,则是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进行切磋较量之际,遭遇了一场惨败的事情……”
说到这里,李泽荷意味深长的看着姜泉,因为这三件事情皆是与赵阁臣有些关系。
但李泽荷兵没有表现出任何追究与责怪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所以,我与另外几位参将打算尽快平息这三件事情!
而这三件事情之中,第一件事情还算是容易解决,只需从军库之中拿出一笔银子分给将士们就好,哪怕是数量不多,也足以暂时安抚将士们的情绪,但后两件事情,则是关系到了功过赏罚,就必须要掌握确凿证据才行,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慢慢收集证据了,所以就想到了姜百户你……
赵阁臣一直都在调查这两件事情,也掌握了大量的证据与情报,所以姜百户若是愿意把赵阁臣所收集的证据与情报转交给我们,就可以让我们迅速寻到详细依据进行赏罚之事,进而是平息争议、稳定军心!
却不知,姜百户可否愿意帮我们这个忙?”
听到李泽荷的这般说法之后,姜泉又是一愣。
因为他完全看不出李泽荷这般请求的必要性。
赵俊臣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是收集了许多情报与证据,但赵俊臣并不是辽东镇的自己人,甚至对辽东镇存有敌意,而李泽荷身为一位辽东参将,又如何会盲目信任赵俊臣所收集的情报与证据?然后还要根据这些情报与证据进行赏罚?
证据这种东西,就算是辽东镇自己来不及仔细收集,难道就不能临时捏造吗?多大点事?
甚至还为了这些情报与证据,竟是亲自出面请求、进而是主动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无论怎么看,这件事情都是透着蹊跷!
一时间,姜泉只觉得自己完全摸不透李泽荷的真实想法,所以也就迟疑着不敢直接答应。
见到姜泉的迟疑之后,李泽荷却是突然一笑,问道:“若是姜百户不敢答应此事,那……为何不去询问一下赵阁臣的意见?”
听到李泽荷的这般说法,姜泉顿时是面色大变。
……
……
……
……
这段时间以来,姜泉一直跟在赵俊臣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他的见识与心机也算是突飞猛进了,但较之于李泽荷这种久经历练、兼具天赋的军中大将,依然是有着极大差距。
若是赵俊臣在这里,听到李泽荷的这一番话,立刻就会想明白他的真实意图。
李泽荷的种种做法,说根到底就是为了三个目的。
其一,是趁着何宇被绑架期间,抢夺何宇的军中影响力。
所以,李泽荷才会想要“评定功过”、“赏罚分明”、“振奋军心士气”!
先不说这种事情应该是军中主将的职责范围,李泽荷的这般做法明显就是僭越之举。
最重要的是,所谓“评定功过”、“赏罚分明”,其实就是扶持朋党、打压异己!所谓“振奋军心士气”,其实就是拉拢人心,扩张自己的影响力,撬何宇的墙角!
其二,则是拉着赵俊臣上船,让赵俊臣为自己壮胆、背书。
所以,李泽荷才会想要向姜泉索要赵俊臣所收集的证据与情报,然后根据这些证据与情报评定功过、进行赏罚。
当然,具体操作之际,必然会有所偏向,李泽荷若是想要拉拢某些人,就会多赏少罚,李泽荷若是想要打压某些人,就会少赏多罚。
但无论如何,李泽荷的做事依据,皆是源自于赵俊臣所收集的证据与情报,这就意味着赵俊臣必须要竭力支持他才行,否则就相当于赵俊臣承认自己所收集的证据与情报作假了!
这样一来,就算是赵俊臣与何宇二人未来可以顺利被营救,何宇则是看出了李泽荷的异心,想要清算报复于他,赵俊臣也必须要出手维护,否则赵俊臣自己的威望也会受损!
其三,则是设法搭上赵俊臣的门路,趁机向赵俊臣示好。
所以,李泽荷才会亲自出面与姜泉进行接触,还摆出了一种有求于人的模样。
这般做法不仅是李泽荷想要通过姜泉与赵俊臣建立联系,李泽荷此前所讲的那句“姜百户是否愿意帮我们这个忙”,换个说法其实就是想要与姜泉做一场交易,让姜泉趁机提出条件!
在赵俊臣这种权谋家眼中,李泽荷的这些如意算盘可谓是昭然若揭、显而易见。
然后,赵俊臣厌恶于李泽荷的机关算尽之余,也会暗暗夸一声聪明。
但姜泉毕竟不是赵俊臣,他跟在赵俊臣身边的时间还是太短,现在也只是区区一名禁军百户,见识经验皆是不足,一时间完全无法想明白李泽荷的深意。
听到李泽荷的最后一句话,姜泉更是忍不住大惊失色,还以为李泽荷已经发现了什么,想要趁机试探自己、又或是想要引诱自己犯错露出马脚。
事实上,姜泉确实有办法秘密联系赵俊臣,但为了防止被人抓到破绽,所以姜泉并不能轻易联系赵俊臣。
姜泉此时无法看出李泽荷的真实企图,自然是更不敢轻举妄动了,担心自己稍有动作就会被辽东镇众人抓个现行。
于是,姜泉当即是连连摇头道:“李参将你这么说是何意思?赵阁臣与何总兵皆是落入了匪徒之手,所以就像是你们辽东镇的人无法随意联系何总兵一样,我们这些禁军也同样无法随意联系赵阁臣……我又要如何向赵阁臣询问意见?”
说完,姜泉再次连连摇头,完全不敢上钩。
看到姜泉的这般反应,显然是根本没有想明白自己的深意,李泽荷当即是有些无语,暗暗想道:“赵阁臣乃是当朝权臣之一,为何他身边的可用之人,竟是只有姜泉这种见识不足的禁军中层军官?与这种人交涉,实在是太麻烦了!”
但李泽荷却不知道,姜泉此时也是暗暗想道:“赵阁臣原本还以为这次的辽东之行只是走过场罢了,所以并没有带着任何一位心腹幕僚同行,把他们尽数留在京城之中负责别的任务了,所以现在许多事情只能依仗我这种小人物……
但我的能力与见识皆是不足,最多也就是落实赵阁臣的既定计划,但一旦是像是现在这般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我就立刻是不知所措了……
唉!赵阁臣决定要出手整治辽东镇之后,就立刻派人赶去京城传信,说是要召来几位幕僚赶到这里辅佐于他……算算时间这些幕僚也该来了,为何还是不见动静?若是现在有赵阁臣的心腹幕僚能代替我做决定,我也能轻松得多!”
不谈这两人此时心中的想法各异。
却说,李泽荷心中抱怨了几句之后,依然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想法,更不愿意让姜泉这种人耽误自己的计划。
于是,李泽荷仔细思索片刻后,就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信任模样,劝道:“我当然知道你们禁军无法随意联系赵阁臣,但有些事情……尝试一下总归是没坏处的!”
“尝试?如何尝试?”姜泉又是一愣,再次问道。
李泽荷耐心解释道:“依我的看法,姜百户应该把这件事情写在信上,然后绑在响箭之上、射进密林之中,密林之中的匪徒们听到响箭声音之后,很快就会发现响箭上的书信……
再然后,因为这件事情与劫匪们关系不大,说不定劫匪们就会通情达理、把这封信转交于赵阁臣呢?再然后,说不定姜百户就能与赵俊臣进行联系了……一切皆有可能嘛。
我知道姜百户究竟在担心什么,就是担心会有人跳出来指责姜百户与绑匪暗中勾连、关系不清不楚罢了……
但还请姜百户放心就是,此举全是出于公心,又是由我提议,任谁也挑不出毛病,必然是不会引发任何猜疑!
假若姜百户还是不放心,那也可以由我亲手操作此事!姜百户只需把这件事情写在信上即可,由我亲手射进林中!这样一来,就更是不会引发任何猜疑了,如何?”
听到李泽荷的这般说法,姜泉犹豫片刻后,终于是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姑且一试吧!我会把李参将的要求写在信上,然后……李参将必须要在我旁观之下,把书信射进密林之中。”
李泽荷目光一闪,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的问道:“怎么?姜百户是担心我会趁机偷梁换柱、暗中修改书信内容?
没想到姜百户竟是这般做事谨慎,第一时间就能联想到此处,我就没有这般本事……恩,难道是姜百户曾经亲眼见识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段,所以才会这般印象深刻?”
姜泉又是心中一惊、表情微变,连连摇头道:“李参将多想了,卑职只是做事谨慎罢了!”
经过几次接触之后,李泽荷早已是看穿了姜泉的根底,认为姜泉的优点是做事认真、执行力强,但绝不是一个机智多谋、谨慎周密的人。
所以,当姜泉听到李泽荷的提议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防止李泽荷趁机偷梁换柱、暗中修改书信内容,这种反应可谓是蹊跷至极!
按理说,姜泉并没有这种缜密心思,但他依然是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这般情况……
所以,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姜泉不久前曾是亲自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才会这般印象深刻。
再然后,李泽荷又联想到了今天傍晚时候,辽东镇所收到那封来自于何宇的密信!
就像是史城一样,李泽荷也认为那封密信之中的内容充满了蹊跷之处。
按理说,何宇绝不应该选在这种时候猜忌西门盛、打压西门盛,更不会把自己的这般想法直接表现了出来,简直是逼着西门盛与自己离心离德。
而现在,李泽荷已是隐约间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但一如既往的,李泽荷依然是选择装傻,只是似笑非笑道:“谨慎是好事,计划越复杂,就越要谨慎……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就先去帐外等候,而姜百户则是留在帐内写信,写完了信件之后,你我二人就一同去把这封信件射进林中。”
说完,李泽荷就直接起身离开了,完全不打算关心姜泉所写书信的具体内容。
而姜泉目送李泽荷离开营帐之际,则是表情苦恼,喃喃自语道:“赵阁臣的幕僚快点来吧……我实在是没能力应付这一切……尤其是这个李泽荷……”
*
就在李泽荷与姜泉达成协议的同时,史城也已经收到了线报,知晓了那几位参将的下一步计划。
这般消息,对于史城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
因为,这个消息就意味着,那几位参将已经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异心了。
“几位参将要召集全体辽东将士、趁机决定这段时间以来所有人的功过赏罚?这分明是军中主将才能拥有的权力!
现如今总兵大人明明还在,只是落于匪徒之手,他们就迫不及待的要做这种事情,分明就是僭越!是擅权!
还要从总兵府军库之中拿出一笔银子分给全体辽东将士……这就是想要趁机拉拢人心!他们当真要反了不成?”
作为何宇重点培养的接班人选之一,史城也拥有最基本的政治眼光,自然是看出了李泽荷等人的真实想法。
所以,史城当即是勃然大怒,表情狰狞的大声嘶吼。
另一边,同样听到消息的西门盛,表情间的心寒意冷之意也终于是消失不见,一张黑脸上布满了冰寒。
但西门盛并没有情绪失控,反而是抬手制止了史城的怒吼,缓缓道:“史千户,现在你再如何愤怒也没用,咱们还是想一想应该如何扭转局势吧。”
在西门盛的劝说下,史城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连忙说道:“西门参将,您这个时候可无论如何也不能背弃总兵大人!那封密信……”
西门盛再次摆手,道:“放心吧,我不会背弃何总兵,那封密信的事情究竟有没有蹊跷,等到总兵大人被顺利营救出来之后,我会亲自与他对峙……但现在,我依然会全力营救他,也会全力维护他。
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控制局势,绝不能任由那几个参将趁机搞事!”
史城连连点头,又问道:“那咱们应该怎么做?”
西门盛说道:“因为那封密信的缘故,现在辽东镇的所有事情皆是由五位参将、史千户你、以及李世杰,总计七人共同决定,少数服从多数,每个人的态度都是至关紧要……所以,史千户你现在立刻去见西路参将黄申明,此人对总兵大人充满了敬畏,就算是一时间被另外三位参将蛊惑了,也绝对不敢随意背叛总兵大人,所以你务必要设法稳住他、吓住他!”
顿了顿后,西门盛又说道:“而我则是去见李世杰,总兵大人毕竟是李家的女婿,他也应该不会随意背弃总兵大人……这样一来,只要你我二人能争取到黄参将与李世杰的支持,就可以压倒另外三位参将的意见,依然可以控制局势。”
史城犹豫了片刻后,问道:“但若是黄申明与李世杰二人,同样已是下定决心要背弃总兵大人呢?”
西门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寒意愈重,冷笑道:“既然就连堂堂的辽东总兵与内阁辅臣也能被匪徒绑走,那……这些匪徒必然都是神通广大之辈,就算是再次暗杀了几位参将,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史千户你说是不是?”
史城先是一愣,但下一刻也同样是表情冰冷,点头道:“西门参将所言有理,现在的情况虽说是七人共同决定事情、少数服从多数,但若是他们那些‘多数’死绝了,那自然就要交由咱们这些‘少数’来决定事情了!”
西门盛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起身向着帐外走去。
与此同时,西门盛悠悠道:“是这个道理……辽东镇高层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多少变化,也难怪会是人心思变,换些新血也是好事!”
……
……
……
……
这一天以来,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迟迟不见结束,又好似是极为短暂,竟是一晃而过。
到了第二天,“绑匪”们突然表示,他们要分别审问赵俊臣与何宇二人。
当然,“绑匪”们实际上只会审问何宇一个人。
对于赵俊臣的审问,自然只是做戏走过场罢了,也趁机让赵俊臣与许庆彦二人有机会单独交流。
而何宇作为辽东镇守总兵,执掌辽东地区已有近十年时间之久,所以就有许多机密之事,也唯有他一个人心中清楚。
对于这些机密之事,赵俊臣则是深感兴趣,想要趁机搞清楚。
许庆彦摆出审问架势之后,就派人把何宇带到屋外、只留下了一个赵俊臣,然后又屏退了那些依然被蒙在鼓里的闲杂人等,似乎是想要率先审问赵俊臣。
但等到房间之中只剩下了赵俊臣、许庆彦、以及另外两名知晓内情的禁军将士之后,许庆彦就连忙跑到赵俊臣的身边、把赵俊臣搀扶了起来。
随后,许庆彦讪笑着关切问道:“少爷,实在是委屈你了……你已经连续两顿饭配着凉水吃干饼了,有没有觉得肠胃不适?我有提前备下熏肉和煨鸡,还有茶水与羊奶,你要不要来一点?
对了,少爷你昨天晚上直接睡在地上,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给你按按肩背?”
赵俊臣瞥了一眼讨好卖乖的许庆彦,冷笑道:“这么关心我?我看你昨天抬脚踹我的时候,样子很开心啊!”
许庆彦连忙叫屈道:“明明是少爷你自己说的,让我绝对不要客气,就把你当做寻常阶下囚来看待,我当时只是遵照吩咐做事……”
赵俊臣冷笑更甚,道:“你敢说你当时没有偷着乐?”
许庆彦连连摇头,态度坚决道:“没有!绝对没有!我抬脚踹你的时候虽然是多用了一些力气,但也只是为了逼真罢了,我绝对没有偷着乐,我只会心疼少爷……”
赵俊臣并没有当真责备许庆彦,许庆彦也知道赵俊臣不会这样轻易怪罪自己,这只是两人之间的一种嘻闹方式。
但毕竟是正事要紧,所以赵俊臣很快已是恢复了肃容,问道:“目前情况如何?林外的那些辽东边军可有按耐不住的迹象?”
许庆彦摇头道:“有何宇作为人质,辽东镇那边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层层包围了这处林子,就连一只鸟也飞不出去……但辽东镇也没有一味等待,已经开始试图与咱们进行交涉了!
就在不久之前、今天清晨之际,辽东镇派人把何宇养伤所需的药汤送进林中,还顺便送来了一个口信,说是因为咱们向辽东镇索要的赎金并不是寻常金银,而是价值高达五十万两银子的明珠与珍宝,所以辽东镇需要一段时间进行筹措,希望咱们能宽限一些时日,顺便还询问咱们是否需要各类物资,请求咱们绝对不能委屈了何宇与少爷,姿态摆得很低。”
赵俊臣点了点头,道:“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咱们当初向辽东镇索要明珠与珍宝作为赎金,看似是为了方便携带,实际上则是为了设法拖延时间,而辽东镇那边恐怕也想要趁机拖延时间……毕竟,随着各路援军陆续赶到,时间越是拖久,就越是对他们有利。”
许庆彦又禀报道:“但也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在昨夜的子时三刻之际,有一根响箭射入林中,响箭上还绑着一封书信……我看过这封书信之后,发现竟是姜泉所写,内容与辽东镇中路参将李泽荷有关。”
说完,许庆彦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赵俊臣。
赵俊臣看完了信中内容之后,顿时是皱起了眉头。
在信件之中,姜泉详细写明了他与李泽荷之间的谈话内容,但没有发表任何个人意见,只是让赵俊臣来拿主意。
姜泉虽然无法看穿李泽荷的真实意图,但赵俊臣却不是姜泉,自然是一眼就看穿了李泽荷的如意算盘。
而李泽荷的种种做法,看似是与赵俊臣的计划方向完全相符——不仅是极大动摇了何宇的军中威望,也进一步促成了辽东镇内部的撕裂与分化——但实际上,却是完全扰乱了赵俊臣的后续计划。
赵俊臣原本还以为,当何宇遭到绑架之后,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就算是纷纷滋生野心,但他们惧于何宇的积威,短期内必然是不敢有任何实际行动,最多也就是私下串联、伺机而动。
然而,赵俊臣却万万没想到,这个李泽荷竟是这般迫不及待,在何宇被绑架的第一天就已是动作频频,不仅是设法鼓动另外几位参将与他同进同退,还想要趁机收买军心、打压异己,意欲一举夺权。
但这般情况,却不是赵俊臣所希望看到的。
这是因为,李泽荷所觊觎的那些好处,也早就被赵俊臣给盯上了。
赵俊臣耗费了这般多的心思与力气,还亲自承担了巨大风险,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重创何宇的军中威望与权力根基,更是为了把何宇所损失的军中威望与权力根基尽数夺到自己手中,而不是为了给李泽荷这种人做嫁衣。
事实上,与李泽荷这种纯粹的利己主义者不同,赵俊臣做事之际必须要考虑更多因素。
赵俊臣必须要设法在一定程度上分裂辽东镇、削弱辽东镇、动摇何宇的军中地位,否则辽东镇就会一直尾大不掉,朝廷中枢的辽饷重担也就永远无法减轻,一旦是未来几年明朝各地出现了大规模的粮荒之危,赵俊臣应付之际也就会愈发的力不从心、捉襟见肘。
对于赵俊臣而言,越来越明显的粮荒危机,就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他最近的各项计划、种种安排,很大程度上都是出于这般忧虑。
但与此同时,赵俊臣也不敢过于削弱辽东镇,让辽东镇彻底分裂,更不敢把辽东镇的重担交给李泽荷这种“聪明人”,因为辽东镇毕竟是抵御建州女真的主要力量与第一道防线,一旦是辽东镇失去了抵抗之力,同样会酿成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这其中的分寸,赵俊臣必须要仔细把握、谨慎选择,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所以,李泽荷的种种做法,在赵俊臣看来就是一个极大变数,彻底打乱了赵俊臣的行事节奏与计划进程。
想到这里,赵俊臣只觉得头疼,忍不住用手揉了揉太阳穴,无奈说道:“何宇从前还能控制局势的时候,这个李泽荷一向是不显山不露水,简直是毫不起眼,所以我当初制定计划之际,也没有刻意关注此人,却没想到这个人现在已然是变成了辽东镇的最大变数!
嘿!还真是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秩序稳定的时候,这种人总是藏在暗处不敢冒头,而一旦是旧有秩序稍有失控,这种人立刻就趁机冒出来了!
只看姜泉所描述的种种,就知道这个李泽荷乃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但许多时候,就是这种聪明人最会坏事!
唉,也是我过于心急了,又犯了老毛病,忍不住再次使用了这种又复杂又冒险的计划……难免是要出现变数、手忙脚乱。”
许庆彦摇头道:“少爷必须要尽快结束辽东镇的事情,冒险行事、加速计划也是迫不得已,而且任谁也无法想到这个李泽荷竟是这般大胆……我看过了姜泉的信中内容之后,也认为这个李泽荷聪明过头了,完全无法控制……那少爷你认为,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咬牙道:“只能是提前执行下一步计划了!”
许庆彦自然是知道赵俊臣的“下一步计划”究竟是什么,连忙问道:“少爷你是说,你打算要与何宇二人提前离开这里?”
赵俊臣摇头道:“只有我一个人!寻个机会,我将会设法自救脱身,赶去外面控制局势,但何宇依然留给你,你可要把他给看好了,现在还不是他脱困的最佳时机。”
顿了顿后,赵俊臣面现冷笑,道:“这个李泽荷确实是聪明过头了,聪明虽然是好事,但若是聪明过头的话,往往就是坏事了!
若是任由他这样兴风作浪,那就是逼着西门盛、史城他们下狠手!到时候咱们这位聪明至极的李参将、以及那几位与他同进同退的辽东参将,必然是要纷纷死于非命!
但这些野心家若是彻底死绝了,就再也无人可以制衡西门盛他们,咱们所要面对的局势也就会更为不利,所以我必须要尽快现身主持大局!这个李泽荷虽然是个麻烦,却也必须要暂时保着他。”
许庆彦犹豫一下之后,又问道:“那……少爷你打算何时‘自救脱身’?”
赵俊臣答道:“就在今天!但在我离开这里之前,还要听一听你们对何宇的审问……有些事情,必须要从何宇这里才能探知真相!”
见赵俊臣心意已决,许庆彦当即点头道:“那我现在就把何宇召进屋中问话,屋子外面设有听筒机关,少爷可以亲耳旁听这场审问。”
……
……
……
……
很快,赵俊臣已经被带出了房屋,而何宇则是被再次带进房屋。
两人檫肩而过之际,赵俊臣的演技依然在线,只见他满脸苦笑、表情间还残留着一丝羞愤,就像是被审问期间承受了大量的耻辱。
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情,何宇顿时是心中一沉。
这意味着——他接下来所要面对的局面,必然是极为不堪。
带着这样的凝重心情,何宇被绑匪带进了房屋之中。
然后,何宇就看到,许庆彦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椅子上,他左手拿着一柄小刀、右手拿着一根长针,低头仔细研究着这两件东西,就好似这两件东西上面带着某种奇妙魔力。
就这样仔细研究了片刻时间之后,许庆彦终于抬头看向何宇,冷笑道:“现在轮到你被审问了……刚才审问那位赵阁臣的时候,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了许多时间,那位赵阁臣仗着自己是朝廷重臣,多次想要恐吓我等,恐吓不成之后又想要利诱我等……最终被我狠狠收拾了一顿之后,才终于是老实了一些,也终于是愿意如实的回答提问!
现在为了节省时间,我提前说一句,我们‘黑虎军’所有人皆是义士,既然敢绑架你们,那就意味着我们根本就没把你们曾经的尊贵身份放在眼里,既不害怕你们的恐吓,也不在乎你们的利诱!
所以,我希望何总兵就不要效仿那位赵阁臣的此前手段了,只需是老老实实回答我的提问就好!否则不仅是浪费大家的时间,也是自讨苦吃!”
说完,许庆彦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庞上似乎是挤出了一丝笑容,抬手道:“何总兵有腿伤,还是坐下讲话吧!”
这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让何宇心中极为惊怒,要知道就连德庆皇帝当年召见他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傲慢。
愤怒之余,许庆彦的声音也引起了何宇的疑惑。
许庆彦说话之际,虽然是刻意模仿了辽西口音,但毕竟不是他自幼所用的母语,所以就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而何宇也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项异常。
当然,这个时代与后世不同,各地百姓相互间交流极少,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的情况也是普遍存在,就算是两处相邻城镇,也往往会存在口音差异。
所以,何宇也无法认定许庆彦的奇怪口音就是作假,只是默默记在了许庆彦的声音,认为自己寻到了一条新线索。
但这样,何宇强忍着心中怒火与怀疑,面无表情的坐在了许庆彦面前。
许庆彦并不在意何宇的心中想法,只是笑着再次说道:“接下来,我这里有几个问题,想要询问何总兵,希望何总兵可以如实作答!
我们虽然见识不高,也不像你们当官的一般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但我们也有办法探知真假……
比如说,有何总兵作为人质,辽东镇所有人皆是对我们有求必应,所以我们听了何总兵的回答之后,完全可以向辽东镇那边确认真假,一旦是发现何总兵欺骗了我们……”
说到这里,许庆彦突然抬起双手,向何宇亮了亮他左手的小刀、右手的长针,继续说道:“何总兵你是大人物,大概是不了解这两件民间器物,我这就向何总兵介绍一下!
先说这根长针,太细太长,无法用来缝补衣布,但沾墨之后,却可以用来刺青!据说所知,汉人官府有一种刑罚,被称作‘黥刑’,就是在犯人脸上的显眼位置处进行刺字……嘿!何总兵,你说我若是在你左脸上刺一个大大的‘猪’字,再在你右脸上刺一个个大大的‘狗’字……你今后还要如何见人?这般丑态,必然是再也无法坐稳总兵之位了吧?”
顿了顿后,许庆彦又说道:“还有这柄小刀,弧度太大、长度太短,哪怕是用来切菜都嫌碍手,看似很不实用,但民间的猎户与屠夫却皆是常备着它,听说汉人皇帝的宫中也能见到这种小刀……
因为,这种小刀是用来劁猪的……何总兵你知道什么是劁猪吧?就是阉猪的意思,宰猪之前若没有劁过,肉不好吃啊……但若是我把这柄小刀用在何总兵身上的话……”
听到许庆彦的这番威胁,哪怕是以何宇的城府深沉,也顿时是表情大变。
自从被绑架之后,何宇一直都还算是冷静,但这一刻,何宇的眼中却是明显闪过了一丝惊慌。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有弱点就会被攻破。
何宇是一个军中大将,还是一个男人,他也许能在短时间内扛住拷问,也不惧怕寻常威胁,但许庆彦的这些威胁,却无疑是击中了何宇的软肋。
作为一位边军大将,他绝对不能损失自身形象与军中威望;作为一个男人,有些事情更是无法承受之痛!
所以,也不能怪何宇胆怯无能,任何人在这般状况下恐怕是都要惊慌。
察觉到何宇的表情变化之后,许庆彦满意的点了点头。
赵俊臣此前还担忧许庆彦审问不了何宇,但许庆彦当时则是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表示,只要赵俊臣让他发挥自己不折手段的特长,审问何宇的事情绝对是轻而易举。
现在何宇的这般表现,显然是证明许庆彦这一次并未吹牛。
实际上,此时躲在屋外偷听的赵俊臣,就颇为钦佩许庆彦的下三滥手段,认为自己若是与何宇易地而处的话,接下来必然是要像倒豆子一般实话实说了。
“当然,我也不像用这种手段对付何总兵,只要何总兵接下来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这两件东西也不会用在何总兵身上……所以,咱们接下来不要废话,只需是我问你答就好,如何?”
何宇深深看了许庆彦一眼,似乎是想要把许庆彦的模样刻进自己的心底深处,将来一定要把许庆彦抓到自己面前千刀万剐。
只可惜,许庆彦现在不仅是用布蒙住了面庞,身高、体态、口音、以及行为举止皆是作了伪装,所以何宇就算是记得再清楚恐怕也是无用。
最终,何宇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咬着牙答道:“你问吧!”
“辽东边军之中,号称是当世强军的辽东铁骑,真实兵力拢共有多少?每年需要投入多少钱粮进行供养?”
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是这般敏感,何宇不由是深吸一口气,犹豫片刻后终于是冷声答道:“辽东铁骑共有兵力一万两千人,每年都需要至少八十万两银子、以及二十万石上等粮草进行供养……若是遇到战事太多,钱粮数量还要翻倍。”
“辽东边军的实际兵力有多少?空饷有多少?除了辽东铁骑之外,还有多少精兵?”
“辽东实际兵力大约有十三万人,空饷约有三万左右,处理辽东铁骑之外,也唯有各级辽东武官的麾下私兵堪称精锐,加起来大概有一万到一万三之间。”
“辽东镇的军库之中有多少存粮存银?辽东全体将士的每年实际支出饷银饷粮又是多少?”
“辽东镇军库目前还有存银一百一十万、存粮四十万石……”
就这样,许庆彦与何宇一问一答之间,很快就已是摸清了辽东镇目前的具体状况。
房屋之外,赵俊臣窃听之余,也把这些数字仔细记在心中。
因为辽东镇多年以来的尾大不掉,所以就算是朝廷中枢也并不了解辽东镇的具体状况。
而赵俊臣掌握了这些情报机密之后,接下来整顿辽东、削减辽饷之际,也就有了具体依据。
当然,前提是何宇尽数讲了真话。
但因为许庆彦的威胁,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并不算是特别大,而且赵俊臣离开这里之后也自有办法进行查证。
而许庆彦询问清楚了辽东镇目前的具体状况之后,却又突然换了一个询问方向。
“说起来,你们辽东镇虽然一直肩负着镇守边疆、抵御后金入侵的职责,但一向是养寇自重,与后金的关系也是不清不楚,更还与后金暗中做生意,所以辽东镇哪怕是明知道某些人是后金所收买的眼线、某些势力与后金关系匪浅,也从未想过彻底拔除他们,而是刻意留着他们、以防今后有用,对不对?”
听到许庆彦的这个问题,何宇先是一愣,但随后也再次点头道:“正是如此!”
但随后,何宇又辩解道:“倒也不是我们辽东镇刻意留着那些人与势力,只是不愿意随意激怒建州女真,而且有时候还可以通过这些人与势力、利用假消息误导建州女真……
更何况,若是彻底拔除他们,建州女真还会安插新眼线、收买新叛徒,到时候重新调查起来也麻烦,留着他们也能尽量掌控局势变化。”
对于何宇的这番辩解,许庆彦不由是心中冷笑。
与姜泉不同,许庆彦已经跟着赵俊臣很长时间了,对于官场上的蝇营狗苟最是心知肚明。
何宇的这番辩解,完全就是避重就轻。
在许庆彦看来,何宇刻意留着那些建州女真的眼线与棋子一直没有拔除,原因不外乎有三。
其一是为了养肥猪,等着时机成熟之后宰杀;其二是这些人与势力被何宇掌握了证据之后更容易控制,能为辽东镇做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其三则是用以制衡辽东境内那些忠君爱国的人与势力,让辽东镇可以更好的保持自身独立。
但许庆彦并没有拆穿何宇,只是再次问道:“这些暗中投靠了建州女真的人与势力,究竟有哪些?以何总兵的智慧手段,必然是心知肚明吧?能否具体说一下?”
这一次,何宇竟是犹豫了更长时间,最终则是摇头道:“建州女真的渗透手段极为隐蔽,所以我其实也只清楚很少一部分……”
许庆彦用手里的小刀与长针冲着何宇比划了一下,轻声道:“若说三边总督不清楚自己治下有哪些人是蒙古奸细,我相信;若说宣府镇总兵不清楚自己防区内的后金眼线,我也信……但何总兵你难道是真不清楚?”
顿了顿后,许庆彦又说道:“这件事情,我也同样拥有查证渠道!而何总兵接下来的回答,毕竟是关系到许多人的声誉,若是未来证明何总兵把某些无辜之人诬陷为后金奸细,又或是刻意漏掉了某些真正的后金奸细,那何总兵今后依然会遇到许多麻烦,说不定还会在汉人史书之中留下记载,所以何总兵你最好还是要如实回答!”
何宇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终于是缓缓说出了一串人名与势力。
其中,赫然还有两位辽东镇的守备官。
听完了何宇的回答之后,许庆彦轻轻点头,正打算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房屋外面传来了几声焦急呼喊。
“赵俊臣!赵俊臣跑了!”
“快追!”
“他抢刀伤了阿布凯!阿布凯被他伤了!”
突然间听到这般动静,许庆彦顿时是大惊起身,然后下意识向身边一人说道:“奎堪布衫……”
但说到一半,许庆彦又猛然间转头看向何宇,而何宇则似乎是被赵俊臣逃走的时候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没有留意到许庆彦所讲的这半句意义不明的话。
看到何宇的这般表现之后,许庆彦似乎是安心的点了点头,随后就吩咐房内众人看好何宇,自己则是匆匆向着房外走去。
与此同时,刚开始的时候,何宇也确实是被赵俊臣逃跑的事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但很快,何宇已是察觉到了更多的异常迹象。
屋外众人呼喊之际,有人提到了一个名叫“阿布凯”的名字——这是建州女真所常见的名字。
而许庆彦听到赵俊臣逃走的消息之后,则是下意识说了半句意味不明的话,这半句话若是当做汉语来听,固然是意义不明,但若是当作满语来听的话,则是“蠢货”的意思。
察觉到这些迹象之后,何宇虽然表面上装作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好似是专心关注着赵俊臣的逃走之事,但心中则是大为震惊。
难道,这些绑匪之中,竟然还有建州女真的人存在?
难道,自己被绑架的事情,还与建州女真有关系?
难道,这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就是建州女真?
何宇自从被绑架之后,最初是把赵俊臣视为幕后主使的主要怀疑对象,毕竟赵俊臣身上的疑点太明显了。
但随后,因为赵俊臣的各种暗示与逼真演技,何宇不由是稍稍动摇了自己的心中想法,虽然没有排除赵俊臣的怀疑,但也把山海关吴家、辽东境内各方势力、甚至是某些辽东镇高层武官也同样纳入了自己的怀疑范围。
到了今天,因为这场审问,何宇对于赵俊臣的怀疑则是再次扩大,因为在所有怀疑目标之中,也唯有赵俊臣拥有动机、会特意打探这些机密情报。
而此刻,察觉到这些蹊跷迹象之后,何宇却又突然发现,似乎建州女真也同样会对这些情报感兴趣,也同样有动机、有能力做这些事情。
再然后,何宇又想到,许庆彦刚才审问自己的时候,称呼德庆皇帝的时候使用了“汉人皇帝”的说法,称呼朝廷官府的时候又使用了“汉人官府”的说法,称呼建州女真的时候,则是用了“后金”的说法——若这些绑匪当真皆是汉人出身,就绝不应该使用这种称呼,尤其是称呼建州女真的时候,称之为“建寇”、“鞑子”都算是客气的。
联想到这些疑点之后,何宇又不由是大脑急速转动,思索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但经过了一番仔细思索之后,何宇依然认为,这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还是以赵俊臣的嫌疑最大。
毕竟,若是赵俊臣顺利逃走的话,时机也太巧合了。
而眼前所发生的种种事情,或许都只是赵俊臣误导自己的手段罢了。
但……建州女真的嫌疑,也不能完全排除。
甚至,也无法完全排除山海关吴家、辽东境内某些势力、又或是辽东镇某些高层武官,与建州女真暗中勾结、共同行事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虽然赵俊臣的嫌疑最大,但因为各种各样的烟雾弹,何宇并不能百分百确认这一点,只觉得太多人、太多势力皆有嫌疑!
就这样,千头万绪之间,何宇摇了摇头、暂时不再多想,只是焦切等待最新消息,急着想要知道赵俊臣是否已经顺利逃出了匪徒们的控制。
*
事实上,何宇此时的心中想法,也正是赵俊臣所希望看到的情况。
赵俊臣并不期望自己只用一些不上台面的小手段,就可以完全误导何宇、让何宇彻底不再怀疑自己。
但赵俊臣毕竟是一位举足轻重的庙堂权臣,哪怕是德庆皇帝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不敢随意打压于他。
所以,只要何宇并不能百分百确认赵俊臣就是幕后主使,那就算是他今后可以顺利脱困、再次执掌辽东大权,也会心存顾忌、不敢轻易下定决心与赵俊臣撕破脸皮。
对于赵俊臣而言,这种情况就已经足够了!
只要何宇还是心存顾忌,赵俊臣就能逼着他配合自己做事。
……
……
……
……
在此之前,虽然因为何宇被绑架的事情,辽东镇一度是有些慌乱,但总体而言还算是控制了局面,各项对策皆是可以迅速制定、也皆是可以稳步推进。
然而,因为赵俊臣在何宇的密信之中暗中添了半句话,竟是让辽东镇迅速就陷进了更大的混乱之中。
扯皮、推诿、指责、争吵、分化、撕裂……
可以说,若论破坏力之大,赵俊臣所添的那半句话,还要远强于何宇被绑架的事情。
这就是“共同决策”的美妙之处了。
在赵俊臣看来,所谓“共同决策”简直就是有史以来最有效的弱敌之策。
在后世,欧美国家总是喜欢到处推销民主制度,而那些受到蛊惑全盘接受民主制度的国家,则往往只有两种结局,或是彻底陷入沉沦与混乱之中无法自拔,又或是反而催生出了一系列的独裁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后世,二战之后唯有一个韩国进入了发达国家的行列,但这个国家恰恰是在独裁者手里奠定了崛起的坚实基础。
尤其是碰到现在这种局面,辽东镇必须要尽快做出决定,无论这个决定究竟是好是坏,都要远强于一味拖延、相互扯皮。
但因为“共同决策”这四个字,辽东镇的决策效率顿时就降低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所有人都想要尽快做些什么,但所有人都是任何事都做不了。
在赵俊臣眼里,“共同决策”的好处在于,它能有效避免政治强人把自身意志凌驾于集体之上——赵俊臣目前还不能被称为政治强人,所以他现阶段也很喜欢这个好处。
但坏处也很明显,其一是效率低下、摧毁共识,所有人都把大部分精力浪费在了内耗方面;其二是无法建立行之有效的问责机制,决策失误之后总是法不责众;其三则是所有人皆是拥有了决策权之后,就皆是可以提出自己的利益诉求。
这三点坏处之中,最后一项看似是一件好事,但实际上最为致命。
这是因为,并不是所有利益诉求都是合理正确的,有许多利益诉求完全是源于愚昧与自私,正常情况下根本就不应该纳入考虑范围之中。
但因为“共同决策”的缘故,再是如何自私与愚昧的利益诉求,也必须要做出回应、妥协退让,然后就会让最终决策逐渐偏离正确方向。
尤其是两派势力因为“共同决策”的缘故而僵持不下的时候,秉持中立的极少数群体就会拥有决定性的一票。
这般情况下,这类极少数群体的利益诉求哪怕再是如何离谱与错误,僵持不下的双方势力也会争相答应,甚至还会不断加码。
最终,“共同决策”明明应该是“多数决定少数”,却反而会形成“少数挟持多数”的局面。
而这几天,辽东镇就把“共同决策”的种种坏处展现得淋漓尽致。
*
前一天晚上,史城去见了西路参将黄申明、西门盛去见了李世杰,想要争取这两人的支持,全力阻止李泽荷等人想要趁机窃权的做法,尽力维护何宇的地位稳固。
按理说,李世杰乃是何宇的亲兵首领之一,与何宇的关系更为亲近,何宇也一向待他不薄,何宇本人还算是李世杰的姑父,李世杰不应该轻易背叛何宇。
与此同时,黄申明则是不久前才受到了何宇的鞭笞,一度是伤情过重、无法下床走动,必然是心中暗存怨怼,而且李泽荷、徐颌、甘成三人必然是向黄申明承诺了更多好处。
所以,相较于史城说服黄申明的事情,明明应该是西门盛说服李世杰的机会更大一些。
但最终,史城借着何宇的积威,顺利唬住了黄申明,让黄申明不敢与另外三位参将一样轻易背弃何宇。
然而,西门盛对李世杰的说服,却不是很顺利。
虽然李世杰反复表明自己绝无背弃何宇的意思,甚至还说自己要比任何人都更为忠于何宇,但他同时也表态自己将会坚决支持李泽荷等人“振奋军心士气”的做法。
表面上,李世杰自然是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但根据西门盛旁敲侧击所打探到的情况,才知道李泽荷等人的种种做法,最初正是源于李世杰的建议。
若不是李世杰的提议,李泽荷等人也不会这般轻易就想到,他们可以利用功过赏罚之事,趁机收买人心、排挤异己的计划。
而李世杰之所以是提出这般提议,则完全是出于一己私利。
毕竟,在何宇被绑架之前,辽东镇所面临的最重要问题,并不是赵俊臣想要削减辽饷的事情,而是辽东铁骑因为李世杰的错误指挥、在切磋较量之中惨败给了关宁铁骑的事情。
何宇掌控辽东镇这些年来,总体而言还算是赏罚分明,若是这件事情交由何宇来定性,那何宇必然是要公开李世杰的错误、追究李世杰的责任,而这件事情的影响太大,足以彻底毁掉李世杰的军中前途。
所以,李世杰出于私心,就希望能赶在何宇脱困之前,提前确定这段时间以来所有辽东将士的功过赏罚,然后利用李泽荷等人有求于自己的情况,评定功过之际尽量把自己的错处进行遮掩与推诿,酿造舆论、既成事实,然后就可以保住自己的军中前程,等到何宇脱困之后,也已是盖棺定论、木已成舟。
正是出于这般考虑,李世杰才会主动提议此事,如今也是全力支持李泽荷等人的做法,所以西门盛与史城二人若是无法像是李泽荷等人一般可以尽量满足李世杰的私利,就很难争取到李世杰的支持。
目前情况是,李泽荷、徐颌、甘成皆是再也无法按捺野心,已经下定决心要趁机窃权了,而西门盛、史城二人则是想要全力阻止这般情况的出现,同时还吓唬住了黄申明,争取到了黄申明的支持。
也就是说,三比三平手。
在五位参将、史城、李世杰七人共同制定决策、少数服从多数的情况下,若是不打算釜底抽薪的话,尽量争取李世杰的支持也是西门盛与史城二人的唯一选择。
简而言之,哪边可以争取到李世杰的支持,哪边就可以彻底压倒对方。
也就是说,李世杰虽然只有一人一票,只是极少数,但他的态度却是至关紧要,完全可以决定全局。
于是,知晓了李世杰的真实立场之后,西门盛与史城二人很快就再次相聚商议。
碰面之后,西门盛先向史城介绍了李世杰的情况与立场,然后直接问道:“李世杰的情况就是这样,他必然会优先考虑自己的军中前程,相较而言就算是总兵大人的地位动摇,他也全然顾不上了!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要尽快决定,咱们接下来究竟应该怎么做?是模仿李泽荷他们一般尽量满足李世杰的私利、然后把李世杰拉拢到咱们这一边?还是当机立断,直接让李泽荷等人死于‘匪徒’之手?”
史城无奈摇头,问道:“早就知道李世杰的出现是一个大变数……但咱们又应该如何才能满足李世杰的私利?”
西门盛深深打量了史城一眼之后,道:“这……就要看你愿不愿意牺牲自己了!”
……
……
……
……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
恶人作威作福、好处占尽,最终却能尽享天伦、寿终正寝,善人一生颠簸、屡屡吃亏,最后还是死不瞑目、抱恨黄泉……这类情况遍目皆是、多如牛毛。
又或者说,这个世界过于公平了。
它既不会惩治恶人,也不会偏护好人,命运是好是坏全看自己的机缘与能力。
现如今,史城就对这种现象大为不满。
他认为自己忠心耿耿、尽心尽力,而李世杰则是蝇营狗苟、徇私寡义,明明自己才应该是受到推崇的那个人,但为何所有人都要争相满足李世杰的私欲?凭什么反而是自己必须要牺牲?
听到西门盛的说法之后,史城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内心的情绪翻涌。
然后,史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需要我牺牲?牺牲什么?又为何要牺牲?”
西门盛的表情语气同样冷静,缓缓道:“李世杰现在已然是完全认定,在他被监押调查期间,你、以及那些与你一向交好的军中同袍,皆是做了落井下石之事,不仅没有袒护于他,反而是把所有过错尽数归咎于他一人,让他必须要承担全部责任,想要趁机彻底毁掉他的军中前途……”
听到西门盛的这般解释,史城终于是大惊失色,反驳道:“怎么可能?虽然辽东铁骑就是因为他指挥失误、抢功避责的缘故才败给了关宁铁骑,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之间的那场冲突也完全是因为他输不起才挑起来的,但我、以及与我交好的那些军中同袍,就算再是对他如何不满,也是至始至终的袒护于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他一句坏话……考虑到辽东镇的集体利益,我们怎么可能会落井下石?”
顿了顿后,史城又恍然道:“我明白了!一定又是赵俊臣的颠倒黑白、刻意挑拨!但李世杰难道就这般轻易的相信了赵俊臣的挑拨?他就蠢到了这般程度?”
西门盛表情间闪过了一丝冷笑,道:“据我所知,李世杰之所以是怀疑你们落井下石,最初确实是源自于赵俊臣的挑拨,而他最初也确实没有完全相信!
然而,当他返回军中、与他的军中支持者进行沟通之后,那些人却纷纷表示你们确实有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所以他就不再怀疑、彻底相信了此事,也就把你、以及你的军中支持者视作死敌了!”
史城再次目瞪口呆,道:“我们绝对没有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我还刻意向所有人叮嘱过这件事情,那些人为何要睁眼说瞎话?西门参将,你是了解我的,我确实不喜欢李世杰,但我绝对不会让个人恩怨影响到集体利益……”
西门盛挥手打断了史城的解释,道:“我当然了解你,也愿意相信你,但你却还不够了解人心……
要知道,你与李世杰二人从前一直都在暗中竞争,也各自拥有一批军中武官作为支持者,这种竞争从前是良性的,也是可控的,但因为赵俊臣的缘故,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这种竞争就变得愈发激化、也愈发不可控制了!
这般情况下,就算是你与李世杰二人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和睦相处,但你们各自的军中支持者呢?就未必还能保持克制了!必然是会相互倾轧、全力攻讦!
若是平常时候,这种倾轧与攻讦也同样是可控的,但偏偏这段时间以来李世杰犯下了太多错误,不仅是他的那些军中支持者抬不起头来,你的那些军中支持者恐怕也会得意忘形!
这样一来,双方平日接触之际,你的那些军中支持者就必然会忍不住嘲讽对方、贬低对方、甚至是欺压对方,而李世杰的军中支持者必然是憋了一肚子气……这样一来,当李世杰向他的支持者询问情报的时候,就必然会有许多人要说你们的坏话、给你们泼脏水!
而这般情况,也就彻底误导了李世杰的判断,让他完全认定了你、以及你的军中支持者曾经背叛了他、做了落井下石之事,于是也就会对你愈发敌意深种!
嘿!说不定,李世杰这一次没有全力维护总兵大人,也是因为这般情况而心生怨念,认为总兵大人当初没有及时阻止你们的落井下石,是总兵大人率先背弃了他!”
听到西门盛的解释之后,史城又愣了许久,然后狠狠挥了挥手,骂了一句脏话,咬牙道:“为什么!明明就是赵俊臣的挑拨离间,也不是什么罕见高明的手段,为什么就是有人偏偏看不出来,又为何总是有人心甘情愿的中计、甚至还要纷纷配合赵俊臣推波助澜?难道赵俊臣有能耐控制所有人的心智不成?”
西门盛的情绪依然稳定,再次缓缓道:“赵俊臣当然没有控制心智的手段,但他了解人心、了解私利,所以他只需是设法营造出一种局面,然后这个局面就会在人心与私利的驱动之下,逐步趋向他所希望看到的方向!
而你我这样的人,表面上看似是掌控全局的领头者,被下面的人马首是瞻,但实际上也只是他们的代言人罢了,总是会被他们所裹挟、所影响,不知不觉间已是身心不由己。
从这方面而言,庙堂之中那些真正有权有势之人,譬如当今陛下、譬如周首辅、又譬如那个赵俊臣,则是完全不一样,他们是真正的领袖,不会被手下人的利益想法所裹挟,而是用利益裹挟手下人,咱们与他们为敌之际,天然就处于被动!”
说到这里,西门盛认为自己扯得太远了,于是轻轻摇头之后,就再次话归正题,继续说道:“总而言之,现在的李世杰不仅是想要利用评定功过赏罚的机会,趁机推卸自己身上的各项罪责,更还对你、以及你的军中支持者敌意十足!
而我们现在若是想要争取到李世杰的支持,不仅要帮着他推卸罪责,你、以及你的军中支持者,也必须要吃一些哑巴亏才行!
具体而言,就是要你们站出来背黑锅,主动把辽东铁骑当初惨败给关宁铁骑的责任扣在自己头上,就说是当初全是因为你们的作战不力,才造成了辽东铁骑的失败!
唯有这样,李世杰不仅是再无责任、保住了自己的军中前途,也暂时化解了他的心中敌意,然后他才会选择与我们联合行事!”
听到西门盛的这般说法,史城的表情间满是不甘,沉默良久后恨声说道:“凭什么?明明就是他的过错,现在也是他无视了辽东镇的集体利益,凭什么最终要我们来背黑锅?就因为我史城更忠于辽东镇、更忠于总兵大人,所以反而要一味吃亏?像是李世杰那种满腹私心、精于算计的纨绔,反而是占尽偏移?”
顿了顿后,史城坚决摇头道:“西门参将,抱歉我无法做到这件事情!就算是我自己出于全局考虑,愿意主动给李世杰顶罪、承担全部责任,也彻底放弃自己的前途,但我也要为那些支持我的军中同袍们考虑!我决不能就这样背叛他们!
呵!正如您所说的那样,考虑到这些兄弟们的利益,我的身心皆不由己!”
对于史城的这般决定,西门盛并不觉得意外。
所以,西门盛只是轻轻点头后,再次用平静的声音缓缓道:“我也不想你这般吃亏……所以咱们现在也只有一个办法可选了,那就是……釜底抽薪!根绝隐患!”
史城也点头道:“我其实不愿意这样做,毕竟咱们无权杀害军中高层武官,不仅是隐患颇多,而且也同样是僭越了总兵大人的权力……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事情了!西门参将,您说咱们应该如何做?让谁先死于匪徒之手?”
西门盛显然是心中早有决定,没有任何犹豫的答道:“中路参将李泽荷!说根到底,现在的局面全是李泽荷酿成的,若不是李泽荷的设法蛊惑,甘成与徐颌二人必然是不敢轻易下定决心背弃总兵大人,所以只要李泽荷死于匪徒之手,甘成与徐颌二人也就不敢冒头,然后就可以再次控制局面!……相较于杀鸡儆猴,杀猴儆鸡往往更为有效!”
见史城点头之后,西门盛又说道:“但我这次赶来胡家庄,身边并没有带着太多亲信,没能力操办此事!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交由你来安排!
但你可要想好了,这件事情若是成功了,那一切好说!若是最终失败了,甚至被人抓了现行,那也是由你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
史城微微一愣,总算是明白了西门盛刚才的长篇大论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为了逼着自己主动接手这个脏活。
但史城也别无选择,重重点头道:“好!这件事情就由我来安排!当李泽荷死于匪徒之手的时候,绝对不会让人寻到破绽!”
西门盛问道:“那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成此事?拥有多少把握?”
史城认真思索片刻后,道:“目前守在密林附近的辽东铁骑之中,有三成将士都与我是一条心,所以想要杀死李泽荷并不困难,他赶来胡家庄的时候同样是没有带着太多亲信护卫……但想要不留破绽的做成此事,就必须要做更多的事先布置,执行之人也必须要精心挑选,所以……”
顿了顿后,史城答道:“我至少需要一天半的时间才能做成此事,最早能在后天晚上动手!时间有些长,但成功机会应该很大!”
西门盛再次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要设法拖延时间了,必须暂时稳住李世杰,摆出一副与他交涉、随时都有可能会退让妥协的架势,让他不会立刻表态支持李泽荷等人的计划……就这样一直拖到李泽荷死于匪徒之手,咱们也就不必理会李世杰的那点私利了!”
史城重重点头,道:“就这样办!”
就这样,西门盛与史城二人终于有了决定!
这个时候,夜晚已是结束,天际尽头也逐渐泛起了光芒,时间也来到了第二天。
虽然不论是西门盛与史城二人,还是李泽荷、李世杰等人,这一夜所有人都是忙于布局与交涉,几乎全部辽东镇高层皆是没有睡觉休息,但等到天色渐亮之后,这些人依然是强打精神,纷纷离开了各自的营帐,再次忙碌了起来。
说是忙碌,但其实都只是一些日常事宜,譬如是检阅密林附近的兵力布置、确认各方面的最新消息、询问各项计划的推行进展等等。
等到这一切事情皆是忙完之后,辽东镇的各路参将、以及史城、李世杰这七人,也终于是再次聚在一起,商议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安排。
刚开始,这场商议还算是顺利,譬如是派人与林中匪徒进行接触、把何宇所需的疗伤药汤送进密林之中、全力调查匪徒们的出身来历等等。
但除了这些拥有基础共识的事情之外,这七人很快就陷入了相互争吵与彼此指责之中。
最重要的是,众人之间的相互争吵与彼此指责,近乎是持续了一整天时间,除了争吵与指责之外,这些人竟是再也没有办成任何事情。
而就在辽东镇众人陷入了彼此制衡的泥潭之中的时候,赵俊臣却已是开始执行下一步的计划,经过一番“奋勇搏杀”之后,终于从匪徒手中“脱困“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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