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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大明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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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尔等皆只是辽东参将罢了,权力仅限于自己的一路防区之内,根本无权决定全军将士的功过赏罚!你们现在这般做法,简直是僭越!是擅权!是意图不轨!待到总兵大人今后安然脱困、返回军中,我一定要尽数揭露你们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犯上行径!”

    临时营帐之中,西门盛面色铁青,再一次厉声叱呵。

    西门盛也知道事情发展到目前阶段,无论自己的指责与恐吓再是如何严重,也根本无法动摇另外几位参将的心中念头——事实上,西门盛今天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指责与恐吓他们了。

    但西门盛依然是不厌其烦、老调重弹,其实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另一边,李泽荷则是不断摇头,心中对于这种小手段充满了不屑之意,认为西门盛只是在做无用功。

    但李泽荷向来是笑里藏刀、城府深沉,表面上并没有任何表现,只是再次出声苦劝道:“西门参将、西门老兄!我等几人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做法有越权之嫌,但现在总兵大人遭难、落于贼子之手,可谓是命运未卜,而且这项消息还在扩散到了底层将士的耳中,自然是影响了军心士气……

    这种时候,咱们必须要立刻展现魄力、主动承担责任!又岂能拘泥于自己的权位限制、任由军心士气萎靡下去?若是还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毫无作为,咱们辽东镇说不定就要变成散沙了!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这些人都是辽东镇的大罪人!

    所以,评定功过、公示赏罚乃是目前的当务之急,既可以压制军中的诸般异心异动,也可以提振将士们的士气兵心,除此之外已是别无选择……西门参将您乃是边陲老将,难道连这个道理也想不明白?”

    李泽荷是一个聪明人,就像是所有聪明人一样,他总能寻到一套冠冕堂皇、正义凌然的说辞, 为自己的利己行为进行辩护。

    但西门盛却不吃这一套, 冷冷瞪了李泽荷一眼之后,语气阴森道:“别说这种漂亮话!现在的辽东军中,确实是有人生了异心、有人暗中异动!而这些异心异动的宵小之辈,眼下就在这处营帐之内!”

    西门盛这一番话, 简直是指着鼻子骂李泽荷、徐颌、甘成这三人了。

    所以, 李泽荷、徐颌、甘成一时间皆是表情大变。

    甘成的脾气更为火爆,当即就起身瞪着西门盛, 大声道:“西门盛,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暗示我等有异心不成?”

    徐颌的性子更为沉稳一些,但也是表情不悦道:“我等几人的诸般提议, 皆是出于辽东镇的集体利益考虑, 西门参将又岂能口出恶言、令人寒心?”

    西门盛依然是冷笑不止,道:“怎么?有些事情你们能做,我连说都不能说了?”

    眼看西门盛成功扮演了红脸角色,与另外三位参将就要爆发直接冲突, 史城根据事先计划, 连忙也开口表态, 却是扮演了白脸角色, 劝道:“几位参将切不要动怒, 更不要冲突!自从总兵大人遭遇不测之后, 各位就是咱们辽东镇的顶梁柱, 若是各位有了冲突, 咱们辽东镇必然是分崩离析的局面!”

    随后, 李世杰与黄申明二人稍稍犹豫片刻后,也纷纷出声相劝。

    听到几人的劝和, 西门盛轻哼一声,但表情总算是稍稍缓和了一些, 但依然是冷冷瞪了三位参将之中领头的李泽荷一眼,随后又把目光转向甘成与徐颌两位参将, 道:“徐参将,你在辽东镇之中资历最深, 大家也一向敬重于你, 还有甘参将,你一向是性子最直,总兵大人也很器重于你,两位可谓皆是辽东镇的表率, 所以我劝你们切不要受到小人的蛊惑与利用,选错了道路, 最终误人误己、坏了一世英名!”

    西门盛口中的小人, 自然是指李泽荷,这一番话不仅是劝诫徐颌与甘成二人,也是想要挑拨李泽荷与这两人的合作关系。

    在西门盛想来,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如今有了异心,皆是觊觎辽东总兵之位,所以就算是暂时合作行事,也必然是暗中防范对方, 自己的离间之言应该可以达成一些效果, 至少能让甘成与徐颌二人稍稍犹豫一下,只要甘成与徐颌二人减少支持李泽荷的力度, 李泽荷的诸般算计也会威胁大减!

    然而,甘成与徐颌二人的反应,却与西门盛的设想完全不同。

    只见甘成与徐颌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 神色间竟是看不到丝毫迟疑之态。

    徐颌率先表态道:“西门参将也不必意有所指!我身为军中老将,自然明白现在究竟应该如何做!李参将的种种提议,虽然不被西门参将所认同,却皆是出于一片公心,我自然是要全力支持于他!”

    表态之际,徐颌不由是想起了昨天的事情。

    当时,李泽荷与甘成二人与他私下密谈,皆是表示何宇担任辽东总兵期间独揽大权、说一不二,他们这些各路参将竟是没有任何自主之权,皆是苦不堪言、利益受损,所以只要徐颌愿意与他们合作做事,事后也愿意让渡更多利益,他们二人就愿意全力支持徐颌接任辽东总兵之位。

    正是因为这件事情, 让徐颌的野心不断滋长,最终也是答应了李泽荷与甘成的提议,与这两位参将紧密合作、同进同退。

    在徐颌眼中, 李泽荷乃是自己的拥趸,更还是自己的“智胆”,目前的所有局势变化皆是出于李泽荷的策划,他自然是要全力支持,根本不会理会西门盛的挑拨离间。

    随后,甘成也是冷声道:“正是如此!西门参将何必指桑骂槐?李参将的种种做法皆是为了咱们辽东镇的集体利益,我也是完全认可、全力支持!这种挑拨手段,就大可不必了!”

    说话间,甘成也同样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一件事情。

    当时,李泽荷率先找到了他,向他详细分析了今后的局势发展与种种利弊,然后表示自己将会全力支持甘成接任辽东总兵之位,为了赢得甘成的信任,李泽荷不仅是与甘成暗中结拜、赌咒发誓,还定下了儿女婚事作为联姻,又把自己的调兵虎符交给了甘成暂为保管。

    就这样赢得了甘成的信任之后,李泽荷又提出了另一项计划,那就是他们二人先是假意表态支持徐颌接掌辽东大权,设法骗取到徐颌的全力配合,等到三人合力控制局势之后,再联手把徐颌排挤出去,最终就让能甘成顺利接任辽东总兵之位。

    听到李泽荷的这项计划,甘成直呼大妙,于是也就有了李泽荷与甘成二人联合表态支持徐颌的事情。

    甘成此人表面粗豪,但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笨人,甚至还要比老将徐颌更为精明许多,他固然不会完全信任李泽荷,但在辽东局势尘埃落定、徐颌彻底出局之前,甘成认为李泽荷还是可以信任的,所以也不会受到西门盛的挑拨言论所影响。

    另一边,见到徐颌与甘成二人竟是这般支持与信任李泽荷,西门盛心中暗暗吃惊之余,看向李泽荷的目光愈发阴沉,也愈发坚定了要尽快铲除李泽荷的想法。

    在西门盛的冰冷注视之下,李泽荷先是忍不住目光微微一缩,但下一刻已是表情坦然、与西门盛直接对视。

    *

    在李泽荷看来,西门盛此时的种种做法,无论是威胁训斥还是挑拨离间,都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寄望于何宇可以尽快脱困罢了。

    对于西门盛的这种想法,李泽荷心中颇是有些不以为然。

    在李泽荷看来,辽东局势发展到目前这一步,何宇大概率是无法活着脱困了。

    作为一个不折手段的小人,李泽荷向来是以己度人,不惮以最深的恶意揣摩他人。

    在李泽荷的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见利忘义的小人,一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至于赵俊臣,那就更别说了,绝对是当世所有小人的表率,做事之际也必然是不折手段、损人利己!

    时至今日,任谁都能看出何宇惨遭贼子绑架的事情,乃是出于赵俊臣的暗中算计,所以赵俊臣为了防止何宇的事后报复,接下来就算没有斩草除根,也必然是要彻底毁掉何宇的反击能力。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李泽荷也就压根不担心后果,只是一心想要赶在辽东变天之前,为自己争取到足够多的筹码。

    至于徐颌与甘成,也都只是他的手中棋子罢了!

    然而,李泽荷却不知道,西门盛此时已是下定决心要让他死于非命,种种拖延手段也不仅是寄望于何宇的尽快脱身,也是想要为史城争取时间、布置杀局!

    这些年来,西门盛给所有人的感觉就是低调、隐忍,面对朝野各方的诸多非议,从来都不会有任何争辩,只要保证自己的那份固有利益,也不会主动争抢更多好处……

    所以,李泽荷虽然明知道西门盛在众位辽东参将之中的实力最强,心性手段也皆是不可小觑,但总是会下意识的小觑西门盛的魄力与决绝,潜意识里总是认为西门盛一定不敢轻易采取过激手段。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再加上李泽荷自认为掌握了局势,也就完全不在意西门盛的目光威胁,只是表情平静的再次提议道:“不论西门参将对我有何偏见,又有怎样的不同想法,有些事情确实是不能拖延下去吧!

    这样吧,咱们七人既然都在这里,不妨是遵循总兵大人的命令,投票决定要不要对全军将士提前进行功过赏罚之事,少数服从多数,如何?”

    此时西门盛还没能成功争取到李世杰的改变立场,再加上史城与黄申明二人,投票之后自然是要成为服从多数的少数。

    所以,西门盛当即是厉声拒绝道:“不行!这件事情不论投票结果为何,我都不会同意!”

    李泽荷见到西门盛的这般态度,终于是有些失去耐心,眯眼冷声道:“在总兵大人脱困之前,辽东军中所有事情皆是要投票决定,这乃是总兵大人的意思……怎么?西门参将反复暗示我李泽荷不忠,自己却要率先违背总兵大人的命令不成?”

    西门盛有些语塞,但依然是态度坚定,冷笑道:“你若是非要投票决定也行,但至于‘少数服从多数’这种事情嘛……嘿!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投票结果证明我乃是‘多数’,那也就罢了……然而,若是投票结果表明我乃是‘少数’……那我这个‘少数’恐怕就要忍不住与你们这些‘多数’明刀明枪的较量一场了!”

    见西门盛竟然打算要掀桌子,营帐内众人皆是面色大变。

    随后,史城再次出面扮演白脸,连声道:“不可!西门参将切不可这般决绝!这样吧,咱们所有人现在都返回各自营帐之中认真思索一下,也各自冷静一下,等到明天此时,再相聚决定如何?”

    西门盛与史城二人这般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依然是为了拖延时间。

    听到史城的再次劝说,李泽荷认真观察了西门盛一眼,只见到西门盛丝毫没有退让之意,似乎是真有翻脸的打算。

    像是李泽荷这种人,躲在幕后玩弄权术自然是如鱼得水,但真要爆发冲突的时候,则必然是要心中犯怵,不由是心中犹豫。

    而徐颌、甘成、李世杰、黄申明等人,此时看到表情阴鸷的西门盛,一时间也皆是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就这样,营帐之内,一时间气氛极为紧张、无人说话。

    大约一盏茶时间之后,李泽荷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表情逐渐平和,还浮现出了一丝笑意,缓缓道:“既然如此,就依照史千户的提议来办,大家都返回各自营帐之中认真考虑一下,也趁机冷静一下,等到明天再做决断……”

    说话之际,李泽荷眼神不断波动,似乎是心中又有了什么主意。

    然而,还不等李泽荷把话说完,就见到一名辽东铁骑出身的底层武官匆匆奔入营帐之中,气喘吁吁的大声禀报道:“启禀诸位参将、还有两位千户……那、那个赵俊臣、赵阁臣,突然从林子里逃出来了!”

    “什么?!”

    听到这位将士的禀报,在场众位辽东武官纷纷是再一次的表情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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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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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消息太过惊人,几位辽东镇武官心中震惊之下,一时间皆是有些呆滞。

    片刻时间之后,几位辽东武官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是争先询问更为详细的信息。

    “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赵俊臣一个人?”

    “有没有总兵大人的消息?”

    “总兵大人有没有一同逃出来?”

    “赵阁臣的情况如何?”

    若是此时有人暗暗留心一下,就可以通过这几位辽东武官下意识之间的追问内容,判断出他们的真实立场。

    像是南路参将徐颌、西路参将黄申明所询问的内容,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由此可见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准备,内心深处也没有任何立场,只是被人推着走罢了。

    像是北路参将西门盛、辽东铁骑千户史城,则是急切追问辽东总兵何宇的情况,这自然是因为他们更为忠于何宇的缘故。

    而像是中路参将李泽荷、东路参将甘成,却是更为关注赵俊臣本人的现况。

    值得一提的是,另一位辽东铁骑千户、将门李家出身的李世杰,此时竟也是率先询问了赵俊臣的情况。

    面对这些辽东高层七嘴八舌的纷纷追问,负责禀报消息的辽东铁骑一时间不免是有些无措,连忙详细禀报道:“就在刚才,匪徒们绑架总兵大人与赵阁臣所在的密林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还没等守在密林外围的将士们决定是要进一步探查情况、还是赶来这里禀报各位将军,就见到有一人狼狈至极的窜出了密林,后面还追着几名蒙面匪徒……

    那人逃出密林之后,一见到外围的将士,就大声高呼自称是朝廷阁老赵俊臣,要将士们快点保护他……将士们不敢怠慢,连忙赶去保护,而那几个蒙面匪徒追到密林边缘之后,见到将士们开始逼近, 就恨恨的退回了密林深处……

    随后将士们很快就确认了逃出密林之人的身份, 正是朝廷阁老赵俊臣!但除了这位赵阁臣之外,并未看到总兵大人的踪迹!

    还有就是,那位赵阁臣等到自己安全之后,就直接昏死了过去, 应该是心情紧张与疲惫的缘故, 身体并无大碍!”

    听到详细消息之后,营帐内众人一时间表情各异, 有人表情愈发凝重, 有人暗藏喜意,还有人则是陷入沉思之中。

    随后, 李泽荷率先有了决定, 就要迈步走出营帐,大声道:“赵阁臣逃出生天,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咱们快去迎接探望!”

    听到李泽荷的说法, 徐颌与甘成二人则是下意识的要跟在李泽荷身边同行。

    但就在这个时候, 西门盛突然闪身堵在营帐门口, 表情较之此前更为冷肃, 喝道:“且慢!”

    李泽荷见到西门盛再次阻止自己, 拧眉问道:“西门参将为何阻拦?”

    西门盛冷冷道:“你刚才说赵俊臣逃出生天是一件大好事, 我看却未必!总兵大人这次惨遭贼子绑架之事, 至始至终都透着太多蹊跷!

    李参将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从种种迹象来判断, 那个赵俊臣极有可能就是幕后主使,不论是他当初与总兵大人一同被匪徒绑架, 还是现在他突然间脱困逃生,都很有可能是他的自导自演!

    嘿!说不定, 他这次单独脱身,就是想要趁着总兵大人不在的机会, 在咱们辽东镇内部搞事情!

    所以,去见赵俊臣之前, 咱们这些人必须要首先定下一些规矩!”

    “哦?西门参将究竟想要定下什么规矩?”

    西门盛语气森然, 目光环视着在场众人,一字一顿道:“首先,赵俊臣虽是朝廷阁臣,但在他自导自演的嫌疑没有彻底洗清之前, 咱们绝不能任由他插手辽东镇的任何事情!

    其次,在总兵大人脱困之前, 不仅不能任由赵俊臣插手辽东镇的事情, 还要把他软禁在这里,限制他的自由行动,隔绝他与外部任何势力的沟通!与此同时,赵俊臣脱困的消息也要尽量封锁!

    最后,从现在开始,咱们这七人之中,任何人都不能与赵俊臣单独相见密谈, 无论是谁要与赵俊臣见面谈话, 都要所有人一同在场!

    总而言之,我怀疑赵俊臣就是想要趁着总兵大人现在无法亲自坐镇辽东镇的机会, 设法进一步搅乱辽东局势,甚至是想要夺取辽东镇的自主之权,此人向来是阴险狡诈、手段卑鄙, 必须要严加防范!”

    这一次,西门盛没有再说任何威胁之言,但他的态度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强硬。

    尤其是西门盛瞪着眼睛的模样,就像是一头争夺领地之际已经退无可退的狮虎猛兽。

    听到西门盛的要求之后,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人相互对视一眼。

    最终甘成与徐颌二人皆是用眼神暗示李泽荷自行决定,而李泽荷目光闪烁了片刻之后,竟是点头道:“赵阁臣究竟是不是自导自演、幕后主使,最好还是不要擅下结论……但既然西门参将一意坚持,我也不会反对这些规矩……

    不过,我想要再加一项规矩,那就是赵阁臣毕竟是权高位重的朝廷辅臣,咱们也不能轻易得罪,所以除非是咱们寻到了他是幕后主使的确凿证据, 否则咱们就算是设法软禁了他,也一定要以礼相待, 切不能有任何冒犯!”

    见李泽荷这般轻易就答应了西门盛的提议, 营帐内众人皆是心中一愣。

    西门盛深深打量了李泽荷一眼之后,也点头道:“在没有寻到确凿证据之前, 自然是要对赵俊臣以礼相待,这件事情不必你说我也明白!”

    李泽荷表情间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迎接探望赵阁臣吧,也能尽快从赵阁臣那里询问一些有关于总兵大人与绑匪的消息。”

    说完,李泽荷与甘成、徐颌这三人已是并肩齐行、率先离开了营帐。

    黄申明、李世杰二人犹豫一下之后,也跟在后面离开了营帐。

    最终,营帐内只剩下了西门盛与史城二人。

    *

    史城见到帐内再无外人,就连忙走到西门盛的身边,低声问道:“西门参将您果然是英明果断,还没等卑职理清思路,您已是连续提出多项规矩,直接堵死了赵俊臣趁机捣乱的所有门道,也断绝了李泽荷他们与赵俊臣相互勾结的可能!只是……李泽荷竟是这般轻易就同意了西门参将您提出的各项规矩,却是让人意想不到!卑职总觉得他另有算计!”

    西门盛轻哼道:“李泽荷肯定是另有算计,但我一时间也不清楚他的算计究竟为何……他这个人,就是聪明过头了!从前他还忠于辽东镇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他的这种聪明不是好事,现在更是心中生厌!”

    史城进一步压低声音,又问道:“现在局势发生变化,卑职还要不要继续布局暗杀李泽荷?”

    西门盛毫无犹豫,寒声道:“计划不变,李泽荷不能留着!”

    说完,西门盛也迈步出了营帐,打算一同去见赵俊臣,而史城也连忙跟在后面。

    *

    却说,李泽荷、甘成、徐颌三位参将离开了营帐之后,徐颌眼看周围没有旁人,就表情不解的问道:“泽荷,你不是说,咱们若是想要执掌辽东大权,就要从两方面下手,对内是利用功过赏罚之事收买军心、排挤异己,对外则是必须要设法争取赵俊臣的全力支持,联手赵俊臣一同清除何宇的军中余威……但你现在又为何要支持西门盛软禁赵俊臣的提议?”

    李泽荷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轻笑道:“徐老将军不必担心,我支持西门盛软禁赵俊臣,正是争取赵俊臣支持咱们的一种手段……

    正所谓锦上添花常有、雪中送碳罕见,若是寻常时候,咱们想要争取赵俊臣的支持,乃是咱们有求于赵俊臣,赵俊臣会不会答应先不说,就算是赵俊臣同意支持咱们,咱们也必然要付出重大代价才行!

    有一件事情,我完全同意西门盛的判断,那就是赵俊臣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他这次‘逃出生天’的事情,也极有可能还是自导自演、另有所图!

    这般情况下,赵俊臣一定是不甘心被西门盛软禁,所以情况就变成了咱们与赵俊臣互有所求,然后咱们就可以与赵俊臣达成交易,很容易就能争取到赵俊臣的支持,所付出的代价也能大为减少!”

    听到李泽荷的解释,徐颌面现恍然、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只觉得李泽荷此人机关算计,不愧是辽东镇第一智将。

    随后,甘成则是问道:“我倒是认为,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把功过赏罚的事情定下来,只要咱们趁着这次机会收买了军心、排挤了异己,顺势再把李世杰绑在船上,很多事情就容易办了……只可惜西门盛的态度过于强硬,严重阻碍了咱们的计划……这人当真可恶,就真甘心当一条忠犬不成?”

    说到后面,甘成的表情既是愤恨、又是忌惮。

    李泽荷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这件事情,我也想到了应对之策!咱们可以派人向军中将士们散播消息,就说咱们三人原本是提议要以重金犒赏三军,但这项提议却被西门盛给拦下了……

    嘿,现在原本就已是军心不稳了,这般消息传播出去之后,咱们当了好人,依然可以争取到将士们的拥戴,而西门盛则是变成了恶人、必然要被将士们所厌恶,到时候他也就没了掀桌子翻脸的底气,咱们的计划也就再无阻碍了!”

    听到李泽荷的这般计划,徐颌与甘成二人再次眼睛一亮,皆是认为此策可行,再次的连连点头、开口称赞。

    但与徐颌的真心称赞不同,甘成在连声称赞之余,目光之中却有浓浓忌惮之色一闪而过。

    *

    与此同时,李世杰与黄申明二人跟在李泽荷等人身后不远处缓步前行。

    其中,李世杰的表情间满是认真思索之色。

    今天以来,李世杰一直是表现低调、冷静旁观,完全不见他从前争先不让的积极作派。

    而李世杰的作风转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昨天晚上与辽东督抚同知方振山之间的几次秘密联络。

    利用这几次秘密联络的机会,方振山向李世杰提出了一项计划,还向李世杰描绘了一幅无比美好的愿景。

    李世杰今天以来的低调表现,就是因为他心中犹豫自己究竟要不要按照方振山的计划行事。所以也就顾不得参与到西门盛与李泽荷的两派冲突。

    而这种犹豫,就表示李世杰已然是有了心动。

    所以,李世杰离开营帐之后,仅仅是思索了片刻时间,就已是有了决定。

    然后,就见李世杰突然停下脚步,向身后一位军中亲信吩咐道:“你立刻返回我的营帐之中,把赵阁臣脱困的消息告诉那里的郭裳郭先生。”

    李世杰的军中亲信听到吩咐之后,立刻就掉头离开了。

    李世杰所说的郭裳,乃是方振山安排在李世杰身边的信使,李世杰把赵俊臣脱困的消息告知于郭裳,其实就相当于这个消息告诉了方振山。

    李世杰相信,方振山收到消息之后,一定会有所行动,也一定会明白他的诚意。

    而一旁的黄申明却不知道郭裳的真实身份,见到李世杰的做法之后,就疑惑问道:“李公子,郭裳是谁?赵阁臣脱困的消息目前还是需要封锁的机密,这般随意泄露出去恐怕不好吧?”

    李世杰转头看了黄申明一眼,答道:“黄参将不必担心,那个郭裳乃是我的军中心腹幕僚,我把这项消息告知于他并不是刻意泄露机密,只是想要让他帮我参谋一下未来局势发展。”

    见黄申明不再有疑,李世杰却又说道:“说起来,我看今天的情况,中路李参将、南路徐参将、还有东路甘参将这三位显然已是联手结盟,北路西门参将与史城二人也是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暗中配合……嘿,他们两派不断冲突,而你我二人夹在中间,却是好生为难……

    所以呀,咱们二人最好也要有些默契才行,否则很容易就会成为两派冲突的牺牲品……黄参将意下如何?”

    黄申明眼睛一亮,顿时是连连点头。

    李世杰不仅掌握着一部分辽东铁骑精锐,更还是世代将门李家的嫡子,能与李世杰达成一定的默契对于黄申明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自当如此!求之不得!从现在开始,黄某就与李公子守望互助、携手做事!”

    ……

    多方博弈的情节很难写,尤其是博弈各方都不是蠢货的情况下,这种情节尤为难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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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辽东镇众位高层武官赶来与赵俊臣相见的时候,赵俊臣依然还在“昏迷”之中。

    赵俊臣的“昏迷”,自然是装出来的。

    近半年时间以来,赵俊臣时不时就会装病、装昏、装脱力,几乎已是形成了路径依赖。

    这是因为,赵俊臣从前在世人眼中就是一个善于敛财、人人喊打的弄臣罢了,根本不足以为惧,所以也不会受到重点防范,赵俊臣的各项计划在各方势力的轻视之下反而是进展迅速;

    而现在,赵俊臣的实力之强、手段之高、心机之深,已经逐渐成为各方共识,但赵俊臣却不希望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必须要设法示之以弱,所以就总是装出一副身心透支的模样,能麻痹一个算一个,尽量减少各方严加防范所带来的阻力。

    此时,赵俊臣已经被辽东将士搬到了一处小型帐篷之下——这处帐篷乃是底层将士所用,所以条件颇为简陋,赵俊臣只能躺在一张草席上面——帐篷周围则是层层护卫。

    帐篷之内,赵俊臣一边是闭目装昏,一边是暗暗思索着自己的后续计划。

    “我这次提前‘脱身’返回辽东军中,其实也是迫不得已,已是偏移了最初所制定的计划……

    我虽然早就推测到,在何宇被绑架的这段时间,辽东镇内部一定会出现分裂与混乱,甚至还会有人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背叛何宇……却万万没有想到,李泽荷此人竟是这般决绝、又是这般能干,不仅是迅速下定决心背叛何宇,而且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就搞出了这般多事情……

    若是再是任由李泽荷这样发挥下去, 最终只会出现两种结局, 或是逼着忠于何宇的那些辽东高层釜底抽薪、斩草除根,一举铲除辽东镇内部的所有异心之辈,而我的后续计划也会因此而成功机会大减;又或者,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泽荷浑水摸鱼、不断攫取辽东权力, 最终成为最大赢家, 而我的诸般努力与布局也只是给他做了嫁衣……

    辽东大权必须要抓在我自己的手里,既不能归还何宇, 也不能便宜了李泽荷!所以, 我也只能是提前现身,设法控制局势!唉, 说根到底, 我还是有些小觑了辽东镇的藏龙卧虎,没想到竟然还有李泽荷这样的过份聪明之人!”

    想到这里,赵俊臣虽是假意昏睡,却也忍不住轻轻蹙了一下眉头。

    随后, 赵俊臣继续想道:“进入辽东境内之前, 我曾是重点研究过辽东镇内部几位重要人物的情报, 分别是何宇、西门盛、以及李世杰, 当时我就觉得这个西门盛性子隐忍坚韧, 不能有任何小觑!

    而我的原先计划, 乃是趁着何宇被绑架的机会, 暗中为西门盛造势, 设法鼓动一批辽东军官拥戴西门盛接任辽东总兵之位, 甚至是向朝廷中枢呈送奏疏推举西门盛、酿成既定事实!

    这样一来,等到何宇脱困之后, 见到西门盛已经接替自己成了新任的辽东总兵,这两人就算再是如何兄弟情深, 也一定是退无可退、迅速决裂,双方各有拥趸、势均力敌之下, 我就可以趁机攫取最大好处……

    但现在,却因为李泽荷的缘故, 不仅是破坏了我的既定计划, 还迫使西门盛坚定了维护何宇权势的决心……当真是令人头疼!各项计划都要推倒重来、从头考虑!

    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话,以西门盛的性子,这种时候十有八九已经对李泽荷动了杀心,而且一定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彻底铲除所有隐患, 李泽荷这个聪明人只怕是在劫难逃……但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我反而是必须要设法保下李泽荷, 若是任由西门盛除掉他, 辽东镇内部就会再次团结起来,我也就无从下手了……

    更麻烦的是,西门盛、史城等人现在必然会怀疑我是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所以我这次现身之后,十有八九会受到他们的软禁,可谓是主动跳进了虎穴,被软禁期间也很难发挥直接作用, 只能小心施展手段、从侧面发挥作用!

    但幸好, 我当初为了以防万一,还留了几处后手, 譬如给方振山的种种暗示,还有留在京城那边的幕僚,也很快就会赶至辽东境内, 再有就是关宁铁骑的利用……想必局势很快就会出现更大的变化!”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心情稍稍放松。

    而就在这个时候,帐篷外面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随后,赵俊臣又听到有人向帐外的辽东将士问道:“赵阁臣可就在这里?快引我去见他!”

    显然,是那些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终于赶到了!

    *

    片刻之后,李泽荷、西门盛、史城、李世杰等人已是快步鱼贯进入帐篷之内。

    这处帐篷乃是底层辽东武官所用,如今不仅是赵俊臣躺在里面,还一口气挤入了好几位辽东镇武官,自然是显得拥挤不堪,一时间就连帐内空气也变得沉闷了许多。

    却说,李泽荷抢先进入帐内之后,先是看到躺在草席上的赵俊臣,再观察了一眼帐内环境, 顿时是大为不快,斥责道:“赵阁臣是何等身份, 岂能让他在这种逼仄简陋的帐篷里休养?你们是怎么做事情的?”

    听到李泽荷的训斥, 负责保护赵俊臣的辽东武官连忙解释道:“还请李参将见谅,这位赵阁臣逃出密林之后, 当即就昏死了过去,卑职等人身份卑贱,不敢随意搬动,害怕会影响他老人家的身体情况,只能就近安置在这里……这已经是附近条件最好的一处帐篷了!”

    李泽荷又问道:“赵阁臣昏死了多久时间?期间可有苏醒?可有寻来军医为他诊断?”

    “赵阁臣逃出密林之后很快就已是昏死了过去,至今也未见苏醒,已经有一炷香左右时间,卑职已经派人召唤军医,想必很快就会赶来!”

    听说辽东镇的军医很快就会出现,赵俊臣心中一动,当即是轻声呻吟一声,身体微微震动,然后就适时的“苏醒”了过来。

    听到赵俊臣这边的动静,众位辽东武官皆是连忙转移目光观察,然后就见到赵俊臣终于是睁开双眼、幽幽醒来!

    赵俊臣的演技,一如既往的水平在线,充分把握了一位色厉内荏的大人物,从悍匪手中逃出生天之后的真实反应!

    只见赵俊臣睁开双眼之后,先是茫然打量了周围环境一眼,似乎是头脑尚未清醒,但片刻之后,他似乎是终于回想起了近几天时间所发生的噩梦,顿时是身体一缩、表情惶恐,大呼小叫道:“你、你们是谁?辽东军在哪里?我记得我已经逃出来了!辽东军在哪里?快来保护本阁!快来护卫本阁!”

    在场的众位辽东武官,原本皆是怀疑赵俊臣就是这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还认为赵俊臣的此时脱困乃是又一次的自导自演,但当他们看到赵俊臣这般惟妙惟肖的逼真演技之后,一时间忍不住皆是不由开始暗暗怀疑自己的最初判断——难道说,自己误会赵俊臣了?

    随后,李泽荷也顾不得思索赵俊臣的这般反应究竟是演技高超还是出于本能,只是快步走到赵俊臣的身前,摆出一副谦卑且关切的模样,劝慰道:“赵阁臣,卑职乃是辽东镇中路参将李泽荷!还请您不必担心,您现在确实已是安然脱困、来到了密林之外,周围还有数千辽东精锐护卫,您已经安全了,再也不必担心任何危险!”

    “李泽荷?你是李泽荷?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是辽东镇的参将李泽荷!”

    赵俊臣表情间的惊恐之色逐渐消散,好似也逐渐从混乱昏沉之中恢复了清醒,说到后面脸上更是逐渐浮现劫后余生的喜悦!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在趁机认真观察李泽荷。

    赵俊臣此前也见过李泽荷,但当时他对李泽荷的印象,只觉得此人就是一个对何宇亦步亦趋的应声虫罢了,根本也没有多少值得留意的地方。

    但现在再看李泽荷,或许是因为他的夺权计划进展顺利的缘故,明显能从他的举手抬足之间,看出一些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迹象。

    就这样暗暗观察了李泽荷片刻之后,赵俊臣心中深处不由是闪过了一丝厌恶。

    就像是西门盛一样,赵俊臣也有些厌恶李泽荷这个聪明人。

    在赵俊臣看来,李泽荷这两天以来的种种做法,不仅是急功近利,更还是贪得无厌、欲令智昏!妄想着以小博大、浑水摸鱼、火中取栗,眼中只顾盯着好处就忘了风险,而且他明明是要背叛何宇,与赵俊臣的短期目标一致,但他在行动之前,竟是完全想过要与赵俊臣暗中沟通、形成默契,只是自顾自的自行其是!

    很显然,在李泽荷的眼里,不论是何宇这位辽东总兵、还是赵俊臣这位内阁辅臣,都只是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可以说,李泽荷虽然聪明,但他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而真正的聪明人从来都不会把所有人都视为棋子、又把自己视作是棋盘上得唯一棋手,尤其不会轻视像是赵俊臣与何宇这样的大人物!

    从这方面来看,李泽荷虽然是一个聪明人,却终究只是一种不上台面的小聪明罢了。

    而赵俊臣对李泽荷的厌恶,也不仅仅是因为李泽荷这两天以来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破坏了赵俊臣的计划,更是因为在赵俊臣眼里,李泽荷的这种“小聪明”,往往要比愚蠢更为可恶许多。

    但表面上,赵俊臣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心中厌恶,只是继续演戏,表情间逐渐充满了激动与欢喜之意,再次向李泽荷确认道:“我、本阁确实已经脱困了?彻底安全了?”

    李泽荷连连点头,道:“除非是那些悍匪全是天兵天将,否则有我们辽东精锐守卫,您再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赵俊臣似乎是终于彻底恢复了清醒,一扫此前的萎靡与惶恐,在李泽荷的搀扶下站起身后,大声笑道:“好!好!我就知道,天不绝我!天不绝我!我赵俊臣堂堂当朝阁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岂会折在一群贼子之手!”

    说到“贼子”二字之后,赵俊臣表情间又逐渐浮现出了愤恨之色,似乎是又想起了自己被绑架期间所受的种种屈辱。

    然后,赵俊臣用力拍了拍李泽荷的肩膀,扬声命令道:“你刚才说,密林外有数千名辽东精锐将士?好!传我军令,所有辽东将士即刻攻入密林,把林子里的那群贼子尽数捕杀!记得给本阁留下贼子首领的活口,本阁若不能亲手杀了他,就难解心头之恨!”

    说话间,赵俊臣蹒跚着就要离开这处帐篷,看他的这副架势,竟是打算亲自领兵围剿密林之中的匪徒。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命令,帐篷内的众位辽东武官皆是吓了一跳!

    你赵俊臣是逃出来了,但辽东总兵何宇显然依然是下落不明,十有八九还是被密林之中的悍匪所控制,若是就这样直接领兵攻入林中,那群匪徒狗急跳墙之下撕票怎么办?

    于是,众位辽东武官自然是不敢答应,也顾不上思索赵俊臣的这般表现究竟是不是做戏,连忙是纷纷劝阻。

    “赵阁臣息怒,此事要从长计议,千万不可冲动行事!”

    “赵阁臣,您是逃出来了,但总兵大人他依然是命运未卜,就这样直接攻入林中,只怕是要影响到总兵大人的安危!”

    “还请赵阁臣告知,您可知晓我家总兵大人的目前情况?若是总兵大人还在那群贼子手中,此事万万不可!”

    听到众位辽东武官的劝阻,赵俊臣则是不以为然,道:“各位将军不必担心!那群贼子的能耐究竟如何,我最是清楚不过!根本不是朝廷官军的对手!天兵一到,必然是望风而降!

    我明白各位担心何总兵的安危,但咱们乃是朝廷官兵,又岂能与那群贼子妥协?放心吧,若是何总兵当真有了意外,本阁将亲自向朝廷上呈奏疏,由陛下亲自下旨给何总兵祭奠封赏,必然是封妻荫子、极尽哀荣!何总兵就算有意外,也必然是死有所值!”

    ……

    ……



    ……

    ……

    听到“立碑祭奠”、“极尽哀荣”、“不幸牺牲”、“死得其所”这些词汇之后,众位辽东镇高层武官不论真实想法为何、屁股立场为何,一时间皆是忍不住眼皮直跳。

    好家伙,赵俊臣的这般说法,简直就是巴不得匪徒立刻撕票、恨不得何宇现在就死!

    这些辽东镇高层武官大多不是蠢人,此时第一反应就是赵俊臣的这番表态乃是为了诈唬他们,认定了他们不敢拿着何宇的生命安危犯险,必然不敢答应出兵剿匪的提议——否则,一旦是抓到了匪徒活口,说不定就会寻到赵俊臣是幕后主使的证据。

    然而,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众位辽东镇高层武官依然是没人敢答应赵俊臣的这项提议。

    对于西门盛、史城等人而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确实是不敢拿着何宇的性命安危冒险,只能默认了赵俊臣的诈唬;对于李泽荷、甘成等人而言,也不敢彻底暴露自己盼着何宇快死的想法。

    所以,众人皆是连声苦劝赵俊臣,恳求赵俊臣暂且按耐恨意、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面对众位辽东将领的劝阻,赵俊臣则是摆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厉声训斥道:“尔等皆是官兵,天职就是剿匪保民,眼下那群匪徒就躲在密林之中,尔等麾下坐拥数千百战精兵,又岂能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怎么?难道你们还真要答应绑匪们的勒索,给他们赎金交换人质不成?哈!官府军镇要给绑匪交赎金, 当真是千古未有之大笑话, 这种事情若是要记载史册,你我等人皆要成为后人笑谈!

    记住!你们是官!是兵!他们是匪!是贼!官兵是不能与匪贼谈判讲条件的!否则岂不是代表堂堂朝廷与区区匪众是相同地位?朝廷颜面何从?官军威望何在?”

    这一番话,在场的众位辽东镇高层武官皆是讷讷无言、被训得抬不起头来,而赵俊臣眼下明明是身在辽东军中、自身无兵无权、实力大不如人, 但气势方面却是大占上风。

    *

    从沟通角度来讲, 这个世界上,大概可以把人划为三类, 一种是“讲道理的人”, 一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有一种是“只会讲大道理的人”!

    其中, “讲道理的人”很好沟通, “不讲道理的人”很难沟通,而“只会讲大道理的人”则是根本无法沟通。

    其中,“讲道理的人”与“只会讲大道理的人”这两者看着相似,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前者务实、一切从实际出发, 后者务虚, 动不动就要喊口号、给人扣上一顶大帽子。

    举例而言, 当一个国家考虑要发动一场战争的时候, 有些人会认真考虑这场战争的胜算、得失、以及变数, 然后根据胜算大小、得失多寡、以及变数是否可控等等方面, 来决定这场战争究竟要不要打、又应该如何去打, 而这些人就是“讲道理的人”, 只要你能拿出翔实论证,就完全可以说服他们;

    至于那种“只会讲大道理的人”, 则是根本不会考虑这些,只会高喊一声“国仇家恨岂能不报”、“尔等怯战皆是国贼”, 就已是把这件事情直接定性,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 也让事情彻底失去了辩论余地。

    在明朝,就有很多“只会讲大道理的人”, 那就是清流。

    这些年来, 赵俊臣与清流们争论之际,就一直是深受其苦,经常是一句“祖训如此”、“圣人有云”,就能把赵俊臣的各种理由给直接堵死。

    但赵俊臣又不得不承认, 这种只是一味高喊口号的手段虽然无法解决实际问题,但在党派攻讦之际却很好用, 而只要一种手段好用, 在赵俊臣眼里就值得借鉴,所以赵俊臣最近也经常开始用大道理压人了。

    如今就是如此。

    眼见自己已是占据了道义高位,众位辽东镇高层武官一时间皆是寻不到争辩理由,赵俊臣则是气势更甚,再次大呼小叫道:“本阁知道你们担心何总兵的性命安危,本阁与何总兵虽然相识时间尚短,但也是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本阁对何总兵的关心绝不比你们少!

    但我们必须要明白事情的轻重之分, 何总兵的性命安危固然要紧,但朝廷威望、官军颜面则是更加重要, 若是朝廷威望受损、官军颜面尽失,就算是保住了何总兵的性命,也要国不将国……

    本阁相信, 何总兵乃是无私体国的当世英雄,若是易地而处、让他亲自作出决定,他本人也一定是舍己为国、一定是不惜性命也要维护朝廷体面……”

    “只会讲大道理的人”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善于慷他人之慨、替别人决定牺牲、逼着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当烈士,而赵俊臣与清流们常年交手多年,自然也是深谙此道,所以在他的描述下,何宇此时也就不再是拥兵自重的跋扈军阀,而是勇于牺牲、可歌可泣的当世英雄。

    反正没人会反驳这一点,自然是随便赵俊臣怎么说了!

    趁着赵俊臣讲了太多大道理之后、忍不住开始大喘气的机会,西门盛终于是整理好了思路,寻到了反驳理由, 沉声道:“赵阁臣且息怒,我等不愿意即刻出兵剿匪, 自然是顾忌着总兵大人的性命安危,但并不会为了总兵大人的性命安危就要去损害朝廷威信, 只是目前还不是必须要作出取舍的时候,完全有机会在保护总兵大人性命周全的情况下剿灭那群匪徒,所以没必要操之过急、立刻剿匪。”

    随后,史城也说道:“还望赵阁臣三思,在卑职看来,总兵大人的安危与朝廷威信、官军颜面,其实就是一回事,总兵大人这些年来坐镇辽东边陲,可谓是战功无数、赏罚分明、爱兵如子,深受辽东全体将士的敬仰与爱戴,若是完全不顾及总兵大人的性命安危,只怕是就要让全体将士寒心,到时候军心不稳、会出现兵变也说不定!”

    赵俊臣面现失望,指着众人恨恨道:“何总兵何等英雄,为何他麾下尽是你们这种犹豫不决的平庸之辈!这种时候了,还想着面面俱到、两全其美,难道就不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诸般算计全部落空?”

    说到这里,赵俊臣眼见所有辽东镇高层武官皆是沉默不语、依然不同意自己的“正确提议”,表情间失望之色愈发浓重,又恨恨跺脚道:“罢了,这里是辽东,兵权在你们手里,你们不同意的话,本阁也无法绕开你们调动将士……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本阁也懒得与你们多说什么,这件事情就任由你们处置了,本阁懒得再管……现在,本阁看着你们就烦,要立刻离开这里、返回自己营中!”

    见赵俊臣要离开,众位辽东镇高层武官又皆是表情一变。

    他们来见赵俊臣之前就已是做了决定,认为赵俊臣很有可能就是这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所以在何宇顺利脱困之前,必须要软禁赵俊臣一段时间,自然是不能任由赵俊臣离开。

    于是,在西门盛的目光示意之下,这次则是由史城出面扮演恶人。

    史城也没有任何犹豫,当即道:“赵阁臣,您与总兵大人被匪徒绑架的事情,目前还属于机密,我等也是尽量封锁消息,避免引起辽东局势更多混乱,所以您接下来最好还是留在这里一段时间,避免消息外泄。”

    赵俊臣似乎没想到史城会有这般说法,先是表情一愣,然后就再次勃然大怒,大声道:“你们是什么意思?不让本阁离开这里?难不成是要软禁本阁不成?”

    西门盛沉声解释道:“卑职等人绝对不敢,只是出于大局考虑罢了!

    更何况,卑职等人目前还没有查明那些匪徒的详细情况,也不清楚除了密林之中的那些匪徒之外,还有没有更多匪徒潜藏于别处、会不会再次企图绑架赵阁臣您……所以,出于安全考虑,您最好还是留在这里,由我们辽东精锐层层保卫,方可万无一失!

    说起来,赵阁臣您这次究竟是如何从匪徒手中逃出来的?还有就是,我家总兵大人目前是什么情况?密林之中的那些匪徒有多少人?实力状态如何?还望赵阁臣能把这些情况详细告知卑职等人,然后卑职等人也能根据您提供的情报,具体安排后续的布置。”

    赵俊臣目光一扫,却发现除了西门盛与史城二人之外,这个时候再无更多辽东武官表态,也就大致明白了这些辽东武官们的大致立场。

    很显然,西门盛与史城二人皆是忠于何宇的死硬派,但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其余辽东武官并不愿意为了何宇而彻底得罪赵俊臣。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赵俊臣表情上依然是一副勃然大怒、深感屈辱的模样,也完全没有理会西门盛的询问情报,只是再次怒声指责辽东镇众人以下犯上、软禁朝廷大臣,还威胁自己一定会上报朝廷、弹劾他们。

    表面上,赵俊臣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但实际上,他现在已经初步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

    事实上,赵俊臣早就料到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一定会软禁自己,也早就料到了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一定不敢答应自己的诈唬、以何宇的性命安危为代价,立刻出兵围剿密林中的匪徒。

    所以,赵俊臣才会在“苏醒”之后先声夺人,摆出一副想要雪耻消恨、完全不在意何宇生死的架势,命令辽东将士们即刻进入密林剿匪。

    等到辽东镇高层武官们纷纷表态反对之后,赵俊臣就有理由表示自己与辽东镇众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然后表态要离开此处,迫使辽东镇众人提前一步图穷匕见、表明软禁之意。

    眼看着辽东镇众位高层武官想要软禁自己,赵俊臣就有理由愈发恼怒,然后也就可以合情合理的拒绝向他们透露任何情报。

    赵俊臣毕竟是当朝内阁辅臣,若是他摆出一副拒绝配合的架势,在彻底撕破脸皮之前,任谁也无法强求于他。

    这样一来,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如果还想要从赵俊臣这里打探到相关情报,就必须要在别的事情上进行妥协。

    譬如说,虽然赵俊臣必须要被软禁,但在被软禁期间可以拥有更多的自主之权。

    而这,就是赵俊臣这一系列举动的真正目的。

    否则,赵俊臣就必须要首先把有关于何宇与匪徒的情报告知于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然后西门盛与史城等人才会表明软禁之意,最终赵俊臣也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

    *

    就这样,西门盛与史城等人虽然急切想要从赵俊臣这里打探到有关于何宇与匪徒的详细情况,但赵俊臣则是完全不打算配合,拒不透露任何消息,只是一味指责辽东镇的武官们胆大妄为、以下犯上,自己完全不信任他们,更还冷笑威胁何宇今后一旦出现意外,就全是在场众位辽东镇高层武官的责任。

    在赵俊臣拒不配合之下,双方只好是继续僵持下去,眼看着气氛愈发僵硬,已是沉默许久的李泽荷突然眼睛一转,开口提议道:“赵阁臣,我这里有个想法,您看是否可行……”

    ……

    ……



    ……

    ……

    李泽荷的提议很简单。

    既然辽东镇众将担心消息泄露、引发更多混乱,所以不愿意让赵俊臣直接离开这里,而赵俊臣则是无法完全信任辽东镇,认为辽东镇的这般做法是想要软禁自己……

    与此同时,目前守在密林外围的朝廷官军之中,除了两千余辽东军精锐之外,还有三五百名禁军将士,而这些禁军将士原本就是赵俊臣的随行护卫。

    所以,双方何不各退一步?

    赵俊臣同意留在密林附近、一直等到何宇顺利脱困,而赵俊臣的护卫任务,则是交由那些禁军将士来负责,赵俊臣本人也可以前往禁军营地暂住。

    这样一来,赵俊臣依然还留在辽东镇众将的眼皮子底下,西门盛、史城等人自然也就能安心了,而赵俊臣也拥有了一定的自由度,不必担心自己会被辽东镇众将随意拿捏,双方皆是可以接受。

    *

    听到李泽荷的这项提议之后,赵俊臣的表情间依然充斥着怒意,也依然是大声怒斥、表示拒绝。

    毕竟,赵俊臣就算把护卫任务交由禁军将士负责,也还是被限制了行动范围,再加上禁军将士远远不是辽东精锐的对手,只要辽东镇众将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解除禁军将士们的兵甲武装,所以赵俊臣实际上依然是被辽东镇给软禁了。

    但实际上, 赵俊臣的抗拒只是伪装, 他对于李泽荷的这项提议非常满意,因为这正是赵俊臣希望看到的局面。

    与此同时,西门盛与史城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也皆是不大乐意。

    毕竟, 想要软禁赵俊臣一个人很容易, 但若是把赵俊臣的护卫工作交由禁军负责的话,就必须要同时控制与监视数百人, 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稍不留心就会出现意外。

    其实,若是依照西门盛的想法, 这个时候就应该对赵俊臣直接用强, 强迫赵俊臣供出所有情报、然后就把赵俊臣监禁起来、好吃好饿供着别饿死就行,根本没必要进行妥协。

    赵俊臣虽是阁老之尊,但这里是辽东境内,再强的过江龙也要盘起来, 只要能顺利营救出何宇, 辽东镇就可以再次团结, 也根本不必担心赵俊臣的事后报复。

    甚至, 考虑到赵俊臣很有可能就是这一切事情的幕后主使, 关键时候还可以直接翻脸, 用赵俊臣的性命为要挟, 换取何宇的性命与自由。

    若是西门盛可以做主的话, 他一定会这样做!

    只可惜, 西门盛这个时候根本没办法做主,而且他此前也已经与李泽荷约法三章, 决定要对赵俊臣以礼相待,所以在赵俊臣拒不配合的情况下, 他虽然不愿意接受李泽荷的这项提议,但一时间也寻不到更好的解决之策。

    所以, 西门盛与史城二人虽然不像是赵俊臣那样直接表示反对,但也是沉吟不语, 没有表态赞同。

    而就在这个时候, 李世杰突然开口道:“卑职认为李参将的这项提议可行,对各方都好!赵阁臣与西门参将的想法皆有道理,这种时候就应该是以大局为重,还望赵阁臣与西门参将摒弃杂念, 认真考虑一下。”

    说完,李世杰对黄申明打了一个眼神。

    这两人不久前才达成了默契、约定要相互协作, 这个时候黄申明自然是要表明态度。

    于是, 黄申明也连忙劝道:“对啊,卑职也认为应该就按照李参将的提议来办,各退一步,对所有人都好!赵阁臣您就屈尊受些委屈,只要今后能成功营救出总兵大人,您就是我们辽东镇的大恩人!还有西门参将,赵阁臣的地位尊贵, 我等万万不及, 你就算是要把赵阁臣留在这里,也绝对不能强迫啊!”

    再然后, 徐颌、甘成二人原本就与李泽荷抱团做事,这个时候自然也表明了支持态度。

    眼见到辽东众将大多数皆是表态支持李泽荷的提议,西门盛的表情愈发阴沉, 史城也是面色冷肃,而赵俊臣则终于是稍稍动摇了立场。

    沉吟片刻后,赵俊臣出声质问道:“就算是考虑到何总兵的安危、以及辽东地区的局势稳定,本阁愿意暂时留在此处不离开,但本阁乃是庙堂辅臣,朝廷中枢那边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本阁处理,此行前来辽东地区视察,原本就不打算停留太长时间,若是何总兵迟迟不能脱困,难道本阁就要一直留在这里耽搁?”

    见赵俊臣口风变软、终于愿意商量,李泽荷表情也稍稍轻松了一些,又提议道:“这样吧, 赵阁臣您留于此处的时间,就限定在四天之内,若是等到四天时间之后, 营救总兵大人的事情依然不见进展,那我们辽东镇也不敢再耽搁您的宝贵时间, 您到时候可以自行决定去留, 如何?”

    说到这里,李泽荷又把目光转向西门盛,道:“西门参将,你此前已经向辽东各路传去军令,让他们尽快派遣援兵赶来,估算一下时间的话,四天之后各路援兵大多已是赶至,到时候就算是赵阁臣离开了这里,咱们辽东镇也可以轻易控制局势,您说对不对?”

    李泽荷已经把话说到这般程度,再加上自己没有几个支持者,所以西门盛沉吟片刻后,终于还是妥协了,道:“既然如此,我也同意李参将的提议,赵阁臣只需留在这里四天时间,期间由附近禁军负责护卫,等到四天时间之后,卑职也不敢再有任何强求。”

    听到西门盛的这般说法,赵俊臣冷哼一声,冷着脸说道:“好,本阁只当是给何总兵一个面子,就留在这里四天时间!但丑话说在前头,等到何总兵顺利脱困之后,本阁必然是要把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呈报朝廷,就算你们又再多理由,软禁当朝阁臣这种事情都不能轻易揭过去!”

    西门盛动作僵硬的向赵俊臣躬身行礼,面无表情道:“还望赵阁臣恕罪,但只要总兵大人可以顺利脱困,再大的惩处卑职也是心甘情愿,还望赵阁臣您能明白卑职等人的一片决心!”

    与此同时,史城也躬身请罪,肃容道:“只要总兵大人平安无事,卑职在所不惜、甘愿领罚!”

    西门盛与史城二人的这般表态,表面上是向赵俊臣请罪,但隐隐间却又借着表明决心的机会,暗暗威胁了赵俊臣一番。

    赵俊臣只当是没听明白他们的暗示,轻哼一声之后就不再理会。

    西门盛认真观察了赵俊臣一眼之后,却没有理会赵俊臣的姿态,只是再次言归正传,认真问道:“既然赵阁臣您已经接受了李参将的提议,那还望您能向卑职等人详细告知,我家总兵大人他目前状况如何?密林之中的那些匪徒又是怎样的情况?还有就是,您又是如何从那些匪徒的手中逃出来的?”

    听到西门盛的询问,赵俊臣只是负手而立,就像是赌气一般扭过头去,完全不愿意再看西门盛一眼。

    眼看气氛又要僵持,李泽荷连忙再次出声打圆场,道:“赵阁臣您好不容易才从匪徒手中脱困,现在必然是格外疲惫,卑职听您的声音都有些嘶哑,而这里只是底层武官平日所用的帐篷,简陋逼仄根本不是谈话的地方……不妨咱们移步前往中军大帐,那里的条件要好不少,赵阁臣您到时候可以一边休息喝茶、一边向卑职等人讲诉相关情报,如何?”

    赵俊臣瞥了李泽荷一眼,依然是不言不语。

    见赵俊臣这般模样,李泽荷思索片刻之后,终于是面现恍然之色,当即是转头传令道:“来人,立刻向禁军的姜泉姜百户通报消息,就说赵阁臣已经顺利脱困,让姜百户迅速领兵赶来护卫。”

    传令之后,李泽荷再次看向赵俊臣,问道:“赵阁臣,禁军将士们很快就会赶来,您看……”

    这一次,赵俊臣终于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是中军大帐谈话吧。”

    显然,赵俊臣此前的闭口不言,乃是多留了一个心眼,要等到辽东镇众将率先履行承诺之后,才愿意向他们透露情报。

    *

    大概一炷香时间之后,禁军百户姜泉终于是收到了赵俊臣脱困的消息,匆匆赶去了辽东镇的中军大帐。

    当姜泉进入帐内之际,就见到赵俊臣正在向辽东将领们讲诉自己不久前的脱逃经历。

    此时,赵俊臣已经梳洗了一番,也换了干净衣衫,恢复了一些精神体力,不再是此前的萎靡模样,说话时也多了几分中气。

    “……当初本阁率领陕甘边军全歼了蒙古联军,那是多大的阵仗?相较于那些如狼似虎的准噶尔精锐铁骑,区区几名匪徒又岂会被本阁放在眼里?相较于本阁当初在蒙古联军之中杀得七进七出,从那些匪徒手中脱困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相较而言,何总兵虽然是边军宿将,但若论决断与武勇,却终究是与本阁差了一线,再加上他身上伤势更重一些、腿脚不便,所以就没能跟着本阁一同脱困……”

    话到一半,赵俊臣喝了一口茶,也不管辽东众将此时表情如何,就再次夸夸其谈了起来,竟是谈性颇佳。

    “……嘿,当初陕甘边军们亲眼见到本阁上阵杀敌的英姿之后,都是怎么说得?‘陷阵无双、兵法无对’!就连陛下他听说了本阁的英勇事迹之后,也曾写诗大赞,曰‘马步军中推第一,丈二钢枪无敌手,身骑快马腾云起,人材武艺两超群,我朝赵俊臣,今世玉麒麟’……”

    说到这里,赵俊臣也看到了进入帐中的姜泉,知道辽东镇众将确实是履行了承诺,表情再次稍稍一缓,随后也终于是停下了漫天牛皮,又说道:“总而言之,当时那些匪徒正在分别审问我与何总兵二人,但因为密林之中只有一间木屋,所以他们审问何总兵的时候,本阁就被他们带到了屋外,身边只有两名匪徒看守,而本阁趁着匪徒不注意,就抢了一柄刀刺伤了其中一人,然后就趁机逃了出来!”

    顿了顿后,赵俊臣继续说道:“所以,何总兵目前还在匪徒手中,并没有与本阁一同逃走,但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匪徒们如今只剩下他一名人质,就更不敢下狠手了……

    至于那群匪徒的情况嘛,本阁也没有太多了解,他们皆是蒙面,还刻意改变了声音,也从来都没有全体出现在本阁面前,所以本阁连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也不清楚,只知道不会少于七人……”

    话到此处,赵俊臣似乎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微一变后,又皱眉道:“不过,本阁在逃走之际,曾是无意间察觉到了一些蹊跷可疑之处……”

    ……

    ……



    ……

    ……

    赵俊臣的表情变化,似乎是想到了某些关键情报。

    西门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却不知,赵阁臣您想到了什么蹊跷之事?”

    西门盛虽然向赵俊臣询问情报,但只是想要尽快确认何宇的安危罢了,实际上他并不信任赵俊臣的情报。

    不过,作为一位熟知兵法的边军老将,西门盛却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假情报也同样是一种情报”,只要能敏锐察觉到假情报之中的破绽,也就可以逆推出事情真相。

    现如今,西门盛看到赵俊臣故弄玄虚的模样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赵俊臣想要用假情报误导自己,但西门盛还是决定姑且一听。

    与此同时,大概是出于类似想法,在场的辽东镇众将也皆是纷纷出声追问。

    赵俊臣再次思索片刻后,问道:“本阁在逃走之际,那群匪徒之中有几人在急怒之下,曾是喊叫了几句本阁没听过的句子词汇,比如‘阿赫”、又比如“哒册”之类……本阁听着像是建州女真的语言满文,你们久在辽东地区与建州女真作战,却不知是否知道它们的意思?”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几位辽东镇高层武官忍不住又皆是表情一变。

    随后,李泽荷迟疑着说道:“听着确实是女真话,大概是‘蠢驴’与‘追捕’的意思。”

    赵俊臣眉头一挑, 追问道:“这么说……确实是满文?这是不是就意味着, 绑架本阁与何总兵的那群匪徒,与建州女真那边颇有干系?甚至,这一切事情都是建州女真的幕后主使?

    说起来,那群匪徒在分别审问本阁与何总兵期间, 就一直是意图打探朝廷与辽东镇的机密, 本阁当时还奇怪,这群匪徒为何会关心这些事情, 但假若是建州女真幕后主使的话, 这一切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大帐内的气氛顿时就变得怪异了起来, 一时间竟是无人开口接话。

    其中, 李泽荷的表情似喜似忧,而西门盛则是面色愈发严肃、满是忌惮之色。

    赵俊臣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辽东镇众将的奇怪反应,接着说道:“本阁认为,这是一条关键线索, 不妨是沿着这条线索重点追查下去, 或许很快就能成功营救出何总兵, 各位认为如何?”

    随后, 李泽荷与西门盛相互对视一眼, 不久前还是争锋相对的这二人, 此时竟是迅速形成了默契。

    李泽荷率先说道:“这个……建州女真想要在我们辽东镇毫无察觉的情况下, 设局绑架赵阁臣与总兵大人, 只怕是……”

    李泽荷原本是想说建州女真根本没有能力办到这一点。

    但不等李泽荷说完, 赵俊臣已是打断道:“是啊,若这一切事情真是建州女真幕后主使, 那就太可怕了!这足以表明建州女真的实力之可怕,朝廷也必须要加强对辽东镇的支持力度才行!

    唉, 也不瞒你们,本阁这次前来辽东视察, 原本也有想要趁机削减辽饷的想法,但何总兵却是坚决反对、据理力争, 说是建州女真实力强盛、狼子野心, 必须要重点防范,所以辽饷也绝对不能削减,本阁当初还有些不以为然,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何总兵所言有些道理……看样子, 本阁必须要重新考虑削减辽饷的事情了!”

    这一番话,显然是把建州女真的实力强弱与朝廷中枢的削减辽饷计划联系在了一起, 若是李泽荷这个时候否认了建州女真的实力, 坚决认为建州女真没有能力在瞒着辽东镇的情况下绑架赵俊臣与何宇,那就相当于否认了建州女真的威胁,也就相当于支持了朝廷中枢削减辽饷的计划。

    于是,李泽荷的后续话语,自然也就说不出口了。

    而西门盛若论急智的话,还要明显逊于李泽荷一筹,眼看李泽荷都被赵俊臣堵死了话头, 于是也不再试图反驳赵俊臣的说法, 只是坐在原地闭口不言、表情变幻不定。

    随着西门盛与李泽荷二人一时间皆是无话可说,余下的几位辽东镇将领自然也皆是不敢轻易开口, 于是大帐内很快就再次陷入了尴尬沉默之中。

    但赵俊臣扫视了众人一眼之后,眼神深处有讥讽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追问道:“怎么没人说话了?你们此前还都是信誓旦旦,说什么只要能成功营救出何总兵,付出何等代价也是在所不惜,但为何本阁现在向你们提供了重要线索,你们一个个却皆是闭口不言、毫无动静?怎么?难道是你们害怕得罪建州女真,所以哪怕是建州女真设局绑架了本阁与何总兵,你们也不敢出手调查不成?”

    见赵俊臣把话说到这一步,辽东镇众将无奈,只好是纷纷起身表态,表示他们一定会立即根据赵俊臣所提供的线索进行追查、尽快查明真相云云。

    只不过,辽东镇众将在表态之际,却皆是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

    *

    当赵俊臣把绑匪们的幕后主使引向了建州女真之后,营帐内的气氛很快就变得尴尬冷清了起来, 辽东众将一个个皆是满腹心思、顾虑重重, 不像是此前一般积极。

    而赵俊臣见到辽东众将的这般情况之后,心中讥讽之意更浓,但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意有所指的敦促了几句之后, 就表示自己累了想要休息,然后就带着禁军百户姜泉离开了辽东镇的中军大帐,前往了禁军驻地。

    却说,当赵俊臣与姜泉二人迈步进入了禁军主帐之后,眼看到周围再无旁人,赵俊臣也已是入座主位,姜泉当即是忍不住出声问道:“赵阁臣,您怎么提前脱身了?按照咱们的最初计划,应该等到辽东镇内部彻底陷入混乱之后,才是您脱困现身的合适时机才对。”

    姜泉如今已是赵俊臣的心腹,很清楚赵俊臣的既定计划,此时自然是疑惑赵俊臣为何要提前“脱困”现身。

    赵俊臣无奈摇头,解释道“计划赶不上变化啊,我当初制定计划之际虽然千算万算,但还是有些小觑了辽东镇的藏龙卧虎,没想到从前毫不起眼的李泽荷的心计手段竟是这般高明,直接把西门盛等人逼进了绝路……

    若是我再不赶快现身,西门盛与李泽荷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会迅速尘埃落定,到时候要不就是李泽荷摘了桃子、让我的幸苦布局为他做了嫁衣,要不就是西门盛铲除了内部隐患、彻底掌控辽东大权……这两个结果我都不愿意看到,所以也只好是提前现身,设法再次搅动局势。”

    姜泉了然点头道:“是啊,卑职也觉得,这个李泽荷有些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生厌……赵阁臣您刚才向辽东镇众将讲诉相关情报的时候,就是为了把水搅浑,所以才会把幕后主使的矛头引向建州女真?

    但还请您恕卑职直言,那些辽东将领恐怕是根本不会相信您提供的这些情报,也根本不会去认真调查建州女真的相关线索,他们十有八九已是认定了赵阁臣您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所以才会强行把您软禁在这里。”

    “我不在乎他们信或者不信,信与不信也由不得他们!”说话间,赵俊臣似笑非笑,悠悠道:“姜泉,你有没有发现,本阁把幕后主使的矛头引向建州女真之后,当时的气氛立刻就变得怪异了起来?所有辽东将士皆是表情尴尬、迟疑两难?”

    姜泉回想了片刻之后,点头道:“您这么一说,还真是这般情况!尤其是西门盛与李泽荷二人,原本还是势同水火、针锋相对,但当时竟是意图联合起来反驳阁臣的说法……当真是好生奇怪!”

    赵俊臣摆手冷笑道:“奇怪?有何奇怪的?多年以来,辽东镇一向是养寇自重,一边是与建州女真打仗拼命,一边是与建州女真走私赚钱,双方关系似敌似友、极为微妙,相互间的暗中联系、默契互动从来都没有中断过!

    所以,一旦是把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指向建州女真,调查之际就必须要同时追查另一件事情,那就是——辽东镇内部有没有人作为内应、与建州女真暗中勾结!

    哈,在这方面,辽东镇众将又有谁是干净的?正常情况下,辽东镇内部根本没人敢碰这种事情,一旦深究的话,每个人都有把柄,那就是所有人同归于尽的局面,所以本阁把幕后主使的矛头指向建州女真之后,那些人的反应才会是这般怪异!”

    姜泉点头之后,却又好奇问道:“既然这种事情在辽东镇内部根本无人敢碰,再加上他们根本不相信您的情报,那您刚才的种种做法,岂不是都变成了无用功?”

    赵俊臣再次摇头,道:“本阁刚才说了,只是正常情况下,辽东镇内部无人敢碰这件事情,但现在并不是正常情况……

    李泽荷现在利用合纵连横与权术党争的手段,已经把忠于何宇的西门盛、史城等人逼到了绝路,若是本阁的推测没错的话,以西门盛的性格,恐怕现在已是打算要釜底抽薪、斩草除根了!

    而一旦是西门盛等人要用激烈手段对付李泽荷,双方矛盾就会彻底激化,彼此争斗之际也就会愈发不折手段、再也顾不上后果!

    到了那个时候,本阁今天所布下的这处伏笔,就是递给他们的一柄刀子,让他们相互捅刺对方身体的刀子,哪怕他们明知道这种办法同样会威胁到自己,也必然是顾不得更多了,只会借题发挥、指责对方与建州女真勾结、是绑架本阁与何宇的幕后元凶!”

    顿了顿后,赵俊臣表情愈发自信,道:“至少,李泽荷一定会跳入瓮中,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不计后果的聪明人,而且一旦是把本阁与何宇被绑架的事情,与建州女真扯上关系,对李泽荷本人而言好处也更大,因为李泽荷到时候就算是无法证明西门盛与建州女真相互勾结,也一定会趁机表示建州女真有可能会趁着何宇被绑架的时间再次出兵入侵,然后逼着西门盛迅速返回辽东北路坐镇边防,然后他就不必顾及西门盛的掣肘,可以为所欲为了!”

    听到这里,姜泉再次表情微变,道:“您是说,接下来西门盛他们很有可能会暗杀李泽荷?”

    赵俊臣点了点头,盯着姜泉认真道:“十有八九会是这样,因为西门盛他目前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控制局势了!但李泽荷现在还不能死,我们必须要设法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姜泉,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

    ……

    ……



    ……

    ……

    就在赵俊臣向姜泉详细交代后续计划的同时,西门盛也返回了自己的营帐,而史城则依然跟在他的身旁。

    屏退左右之后,西门盛不等入座,就已是转身盯着史城,表情格外严肃的说道:“赵俊臣的心机手段果然毒辣,今天他所提供的那些情报,显然是想要蛊惑我们辽东众将自相残杀、同归于尽!

    想要对付赵俊臣这个外患,就必须要首先根除内忧!所以,铲除李泽荷的计划,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最迟今晚就要办成!否则,赵俊臣与李泽荷这两人接下来必然会相互利用、不断兴风作浪,咱们根本无力兼顾外忧与内患,局势也会愈发不妙!”

    史城重重点头,沉声道:“卑职也看出了局势严峻,还请西门参将放心,卑职已经选好了合适人手,只需是等到今晚亥时三刻,李泽荷必然会死于非命!”

    “计划可周详?有多大把握?”

    “咱们毕竟是占着实力优势,又是毫无预兆的突然出手,虽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也是十拿九稳!”

    *

    与此同时,李泽荷、徐颌、甘成这三人也聚在一处,讨论着赵俊臣脱困现身之后的局势变数。

    这三人之中, 李泽荷依然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 恨不得手持羽扇、头戴纶巾,效仿东吴儒将周瑜一般指点江山。

    “这位赵阁臣,不愧是庙堂中枢仅次于周首辅的权臣,手段之高明当真是令人惊叹, 他这次把那些绑匪的幕后主使指向了建州女真, 就是想要让咱们辽东众将狗咬狗、两败俱伤,毕竟这件事情上谁也不干净, 也都能轻易寻到对方与建州女真暗中勾结的证据……

    就先不说别的, 辽阳城那边的走私生意这些年来日进斗金,咱们这些人其实都有暗股, 一旦是开始清查辽东内部与建州女真的关系, 咱们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听到李泽荷的这般说法,徐颌忧心忡忡道:“是啊,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深究,否则谁也跑不了……哪怕是联合西门盛, 也一定要阻止此事!”

    甘成则是若有所思, 缓缓道:“赵俊臣的这般手段, 虽然看似不是一件好事, 但……也未必不是一个更好的机会!”

    “更好的机会?”徐颌疑惑问道。

    李泽荷先是笑着点头, 然后解释道:“官场之上, 总讲究一个法不责众, 若是法责大众, 那就只会逼着大众造反……现在也是这般情况, 正因为咱们辽东镇高层武官大多是有与建州女真暗中勾连,所以赵俊臣就算是想要深究, 也同样只能法不责众,只能拉拢一批、打击一批……而咱们只要设法成为被他所拉拢的那一批人, 就不必担心后续的麻烦。

    事实上,咱们也必然是会成为赵阁臣所拉拢的那一批人, 毕竟西门盛他们就是何宇的死忠,与赵阁臣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更何况西门盛这些年来一向是坐镇辽阳、亲自负责那里的走私生意, 一旦是调查建州女真在辽东境内的活动,他也是首当其冲、罪无可避!

    与此同时,若是把这一系列事情的幕后主使引向了建州女真,并且开始着手调查辽东内部与建州女真的勾连, 却还有另一项好处,那就是咱们可以趁机做出推测, 就说建州女真的种种做法乃是出兵入侵的前奏, 然后就有理由逼着西门盛提前返回北路坐镇边防,咱们也就再也不必受到他的阻碍!”

    徐颌一愣,又问道:“你是说,咱们接下来应该支持赵俊臣的说法,趁势把幕后主使的矛头指向建州女真、然后借机把西门盛赶走?但我看你刚才还打算要与西门盛联合起来否认赵俊臣所提供的情报……”

    李泽荷嘿嘿一笑,道:“当时我要与西门盛联手否定此事,一是为了麻痹西门盛, 让他疏于防范;二是因为咱们还没能与赵俊臣达成交易、形成默契, 成为被拉拢的那一批人,所以也不能轻易表态支持;三是因为, 咱们三人也首先需要私下议定、形成共识,尤其是还没有得到徐参将您的准许……毕竟,您才是未来的辽东总兵、也是咱们之间的做主之人。”

    听到李泽荷的解释, 徐颌又是一愣。

    然后,徐颌才反应了过来,记起了他才是这三人之中名义上的领袖。

    这两天以来,徐颌总是被李泽荷牵着鼻子走,对李泽荷的诸般“妙计”也是全盘采纳,以至于都险些忘记了这一点。

    如今见到李泽荷这般重视自己的意见,徐颌也是深感满意,对于李泽荷的忠心也是更无疑虑,装模作样的思索一番之后,就拍案道:“既然李参将与甘参将两位都是相同想法,那咱们就这样做!

    接下来,咱们就设法与赵阁臣取得联系、达成交易,只要赵阁臣愿意全力支持咱们, 那咱们就可以依计行事!”

    听到徐颌的吩咐, 李泽荷与甘成二人皆是点头听令,但这两人的目光深处,却皆有讥讽之意闪过。

    *

    相同时间,郭裳从李世杰那里获知了赵俊臣提前脱困现身的情报之后, 就匆匆赶去通报辽东督抚同知方振山。

    李世杰乃是李家弟子,拥有世代将门李家的军中人脉,所以现在辽东边军虽然已经封锁了方振山所在的营地,但因为李世杰的人脉关系,郭裳还是有惊无险的见到了方振山。

    这两天时间以来,方振山一直是精神兴奋、大脑不断转动思索,昨天晚上一夜未睡,却全然不觉疲惫。

    当方振山得知赵俊臣已是脱困现身的消息之后,先是微微一愣,只觉得赵俊臣脱困现身的时机要比他设想之中提前了不少。

    但下一刻,方振山则是再次兴奋起来,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道:“现在辽东总兵何宇依然受到悍匪囚困,但赵阁臣则是提前现身……这就意味着,赵阁臣已经要忍不住要推动下一步计划了,所以辽东镇的局面接下来必然是要再次出现大变数……所以,我也必须要尽快出手,趁机为自己争取更多筹码才行!”

    说到这里,方振山又快步走到桌案之前,从上面拿起一封密信交给了郭裳,认真吩咐道:“你把这封密信交给李世杰,一定要设法坚定他的决心,让他接下来全力配合我的计划!

    嘿,我现在只是辽东督抚同知,官阶虽高,但终究只是虚职,只能依靠结党手段收获少许权势,而你跟着我不仅也是虚职,而且还受到你伯父郭汤的连累,更是难以施展拳脚……至于那个李世杰,就更别说了,虽是家世显赫、野心勃勃,但不仅是朝廷中枢那边一直暗中防范李家将门卷土重来,他在辽东镇内部也争不过史城,大家都是失意之人!

    但若是我的计划得以顺利实现,那不论是我、是你、还是李世杰,今后就是另一番敞亮局面了!”

    听到方振山的这般说法,郭裳则是犹豫道:“但卑职却担心……咱们的计划并没有提前通报于赵阁臣,赵阁臣若是到时候不愿意支持咱们的话,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振山却挥手道:“不必担心,赵阁臣这次没有让我参与到他的计划,却又向我暗示了他的真实想法,就是希望我能成为他的后手与备选,不仅是给予了我最大的发挥空间,也是默许了我为自己争取最大好处,所以只要最终计划成果对赵阁臣有利,赵阁臣自然是乐见其成,也一定会全力支持!”

    郭裳点了点头后,见方振山没有更多安排,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李世杰就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再次见到了郭裳。

    郭裳把方振山的密信递给了李世杰,道:“李公子,在您的安排之下,鄙人幸不辱命,顺利见到了方督抚,也已经把您所提供的消息如实告知于他,这里是方督抚的回信。”

    李世杰眼中精光一闪,连忙接过密信拆开查阅。

    看完了密信内容之后,李世杰的表情似是犹豫、似是幸喜。

    但最终,李世杰只是抬头问道:“方督抚的计划所图甚大,却不知是否能得到赵阁臣的全力支持?”

    郭裳认真答道:“方督抚的所有做法,皆是赵阁臣的计划一环!赵阁臣只是想要遏制辽东镇的拥兵自重之风,顺便削减一些辽饷向朝廷中枢交代罢了,至于其它的事情,赵阁臣根本不会在意。”

    李世杰沉思片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好,从现在开始,我与方督抚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还望方督抚谨记自己的承诺,绝对不要食言!”

    郭裳笑着宽慰道:“您也清楚方督抚的后续计划,从今往后您与方督抚已经形同议题、共荣共损,方督抚若是对您食言,对自己也没有任何好处!”

    李世杰想到了方振山所提到的计划,忍不住闪过了一丝兴奋,点头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喜欢方督抚的这项计划!”

    *

    就这样,各有算计之下,时间很快已是来到了这一天的夜晚亥时一刻。

    赵俊臣此时依然没有睡去。

    因为辽东边军的软禁与限制,赵俊臣虽然无心入睡,却也无法离开禁军营地到处散步,只能披着狐毛大氅站在营帐门口,观察着着漆黑夜色,喃喃道:“这个世界上,总是聪明人太多、傻子太少,所有人都把自己视为是鹤蚌相争之际的渔翁……只可惜,渔翁往往只有一个……”

    ……



    ……

    ……

    理论上,赵俊臣哪怕是明知道西门盛、史城等人很快就要出手铲除李泽荷,也根本没有营救能力。

    首先,自从赵俊臣脱困现身之后,不仅是赵俊臣本人遭到了软禁,赵俊臣麾下的数百禁军将士也同样被限制了活动,或明或暗的监视无处不在。

    其次,赵俊臣虽然猜到西门盛、史城等人就要出手铲除李泽荷,但并不知晓具体的时机与方式,所以也就无法寻到具体的针对之策。

    再次,赵俊臣麾下的数百禁军,实际战力远远不是辽东精锐的对手,一旦是西门盛、史城等人采取了过激的雷霆手段,让这些禁军将士出手营救大概率是要以卵击石。

    最后,西门盛、李泽荷等人已是提前约法三章,所有人都不能与赵俊臣单独见面、私下接触,所以赵俊臣就算是想要暗中通报消息、警示李泽荷,也很不容易。

    更何况,就算是赵俊臣暗中警示了李泽荷,李泽荷也未必就会相信,说不定还会视为是赵俊臣又一次的离间手段,而且就算是李泽荷相信了赵俊臣的警示,也未必有能力抵抗西门盛、史城等人的雷霆手段。

    所以,赵俊臣理论上根本没有能力保下李泽荷。

    但这个世界是复杂的, 理论总是会出现破绽, 也经常会与现实状况不符。

    而这一次,看似无能为力的赵俊臣,也很快就寻到了破局方向。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麾下的禁军将士们频频与辽东边军进行接触, 自然是趁机收买了其中一些人。

    所以, 虽然赵俊臣以及禁军将士目前皆已是被限制了行动,但利用这些被收买的辽东边军, 却依然可以有限度的进行一些活动。

    因为时间尚短的缘故, 这些被收买的辽东将士数量很少,地位也不高, 能力方面也无法保证, 可谓是不堪大用。

    但就是因为这些人的不堪大用,反而很适合执行赵俊臣的下一步计划。

    而赵俊臣的下一步计划,说穿了也很简单,那就是“打草惊蛇”!

    简而言之, 就是抢先一步出手“暗杀”李泽荷!

    当然, 因为执行之人的不堪重用, 再加上赵俊臣允许他们优先自保, 所以这次暗杀行动注定会失败。

    但这样一次失败的暗杀行动, 却足以警示李泽荷, 进而是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然后也就会彻底破坏西门盛与史城等人的后续计划。

    *

    这天晚上, 亥时一刻, 李泽荷所居住的营帐附近,愈发是夜黑寂静, 只有少数篝火点缀着亮色,偶尔会有一队辽东边军巡逻路过。

    但李泽荷所居住的营帐, 却依然是灯火通明。

    目前正值局势变化的紧张关头,李泽荷这样的聪明人又总是想得太多、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利弊, 自然是无心入睡,依然是暗暗思索着自己的后续计划。

    “目前的当务之急, 还是要设法与赵俊臣暗中取得联系, 只可惜西门盛与史城二人在这方面盯得太紧,而我这次赶来这里身边只带着少数亲信,想要瞒着他们与赵俊臣取得联系并不容易……

    附近的辽东边军,大半都是辽东铁骑出身的将士, 还有少部分则是西路边军……因为何宇遭到贼人绑架无法亲自坐镇指挥,辽东铁骑目前只听史城与李世杰这两个顶头上司的命令, 西门盛名义上也有调动之权, 至于西路边军则是要听黄申明的指挥……

    所以,若是要瞒着西门盛、史城他们与赵俊臣取得联系,就必须要争取到李世杰与黄申明的更多配合才行……”

    想到这里,李泽荷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于是就转头向帐外传令道:“来人,去取来一些茶水与糕点!”

    随着李泽荷的传令,守在帐外的心腹亲卫很快就出声领命, 然后就去准备茶水与糕点了。

    只不过, 这名亲卫在领命之际,声音有些虚弱与急促, 就好似正在强忍着某种痛苦一般。

    但李泽荷并未在意,只是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夜宵。

    过了一炷香时间之后,一名面色惨白的亲卫进入帐中, 只见他端着一碟糕点与一壶茶水,脚步蹒跚的捧到李泽荷的面前,声音虚弱道:“李参将,茶水与糕点拿来了。”

    这一次,李泽荷总算是发现了亲卫的情况异常,问道:“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

    这位亲卫点了点头,苦笑解释道:“小人惭愧,大概是受了风寒,只觉得恶心、腹痛、腿脚无力,还请参将大人恕罪。”

    李泽荷平日里对待手下亲信还是不错的,当即说道:“既然如此,你就提前去休息吧,换个人守在帐外就是。”

    这位亲卫感激道:“多谢参将大人, 小人也确实是有些扛不住了……这就去寻人来代替小人守夜。”

    说完,这位亲卫就转身蹒跚离开了。

    李泽荷依然只当是偶然现象, 只是一边继续思索,一边拿起糕点放入口中。

    然而,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这位亲卫却慌慌张张的再次闯入营帐之中,见到李泽荷正在吃喝的样子,更是表情大变,当即是大声阻止道:“参将大人,不可再吃了,这些茶水里面说不定有毒!”

    听到这位亲卫的说法,李泽荷也是面色一变,连忙质问道:“有毒?怎么回事?”

    那亲卫连忙解释道:“小人刚才前去寻人代替小人守夜,却发现您麾下的所有护卫都像是小人一样,皆是腹痛恶心、手脚无力……小人怀疑是咱们被人投毒了,所以就赶来禀报参将大人。”

    李泽荷又是表情大变,质问道:“投毒?怎么可能?军营之中戒备森严,食物用水也都会进行检查,又有谁能投毒?”

    说话间,李泽荷表情一变,因为他也开始觉得腹部绞痛了。

    那名亲卫见到李泽荷的表情变化,连忙问道:“参将大人,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立刻警示全军?然后寻来军医诊断?”

    李泽荷当即就要答应,但话刚到嘴边,却又突然间心中一动,就强忍着腹痛摇头道:“既然所有人都只是腹痛恶心,却没有更严重症状,就代表咱们中毒不算太深,还能坚持一下……

    既然如此,先不要宣扬此事,你去挑选几个还能动弹的,寻理由前往附近营帐打探一下,看看究竟是所有人都有类似症状,还是只有咱们这些人出现这样的症状……

    若是前者,就立刻发出警示、全军戒严,若是后者,那就暂且先要不动声色,也不要去寻军医,而是立刻返回向本将禀报。”

    那名亲卫表情一变,然后重重点头,强忍着身体痛苦转身离开办事去了,而李泽荷则是表情苍白的坐在原处、焦急等待消息。

    很快的,这位亲卫已经查明了情况,赶回来向李泽荷禀报了消息。

    “启禀参将大人,小人已经探明了情况,附近各处营地的边军将士,目前唯有咱们出现了中毒迹象。与此同时,小人还察觉到了另一个蹊跷情况!

    那就是——驻扎于周围的各营将士,竟是与前两天所见的那些熟面孔完全不同,而且这些人就像是处于备战状态一般,不仅是大多没有入睡,而且还都是身穿甲胄、手边备着兵器。”

    听到禀报之后,李泽荷的表情大变,愈发的紧张严肃,又连忙问道:“你所见到的那些将士,都是何处出身?又都是何人的手下?”

    那位亲卫答道:“都是辽东铁骑出身,但卑职也不清楚他们的详细情况,只知道其中有几人乃是辽东铁骑百户张壮、郑伯伦二人的麾下。”

    李泽荷咬牙道:“张壮、郑伯伦……这两人都是史城在辽东铁骑之中的生死之交!”

    那亲卫表情大变,问道:“您是说……”

    李泽荷的表情又是惊怒、又是惶恐,道:“目前这般情况,虽然我也不愿相信,但也只剩下一种可能,史城他想要杀我!所以,他才会先行下毒削弱我身边的守卫力量,然后又把自己的心腹军力调到附近驻扎,就等着咱们中毒更深无法动弹之后进行围杀!”

    “他……他怎么敢?”

    “现在说别的也没用了,重点是要设法保命!”李泽荷面色愈发苍白,但还是当机立断道。

    “那咱们应该如何做?要不要拼死一搏?还是派人求援?依小人的看法,忠于史城的辽东铁骑只有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辽东铁骑则是只听李世杰的命令,只要咱们寻到李千户、还有甘参将、徐参将求助,或许还能……”

    李泽荷犹豫片刻后,却摆手道:“不行……史城既然敢杀我,必然是防着这一手……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弃车保帅了!现在立刻去为我寻来一身寻常将士的衣甲,只有你我二人,趁着夜色马上逃离这里!咱们二人目标小些,不容易被察觉,在对方尚未出手封锁附近的情况下,反而有机会成功保命!”

    听到李泽荷的这般决断,这位亲卫又是表情大变。

    若是史城等人当真是要使用过激手段铲除李泽荷,那李泽荷这般只带着一名护卫独自逃脱,就意味着他已经决定要抛弃了自己的余下护卫了。

    但最终,这位亲卫还是咬牙遵守了李泽荷的命令,只是问道:“咱们逃离这里之后,要去哪里求助?”

    “禁军营地,去找赵阁臣!”

    ……

    ……



    ……

    ……

    其实,李泽荷很大程度上误会了史城。

    史城确实是想要杀他,而且时间就定在今晚凌晨之后的寅时一刻。

    按照古时之人的作息习惯,寅时左右正是绝大多数人睡眠最深之际,出手之际也就可以事半功倍。

    为了万无一失,史城还把辽东铁骑之中那些忠于自己的将士,尽数调集于李泽荷的营帐附近。

    当然,出于保密考虑,除了少部分与史城有过命交情的中层武官之外,这些辽东铁骑并不知晓史城的具体计划,他们到时候只会在各自武官的指挥下,负责封锁与控制附近局势、掩护真正的杀手死士、阻挡其它势力也许会出现的救援与干涉,防止出现变数。

    至于那些具体出手杀人的死士,则全都是史城精挑细选的精锐忠勇之士,无论忠心还是武力皆是百里挑一,而且所有人手上都沾过血,等到寅时一刻之际,他们就会直扑李泽荷所在的营帐、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所有任务。

    再等到这些死士成功击杀了李泽荷之后,还会点火焚烧现场,彻底毁灭所有证据之余,又会刻意留下一些伪证,把杀人者的嫌疑指向密林中的那些匪徒。

    可以说,史城所制定的计划很完善、准备也很充分,按理说李泽荷身边仅有百余护卫,又是有心算无心,可谓是十拿九稳。

    然而,李泽荷及其护卫们的中毒症状,却与史城完全无关。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史城他万万没想到,赵俊臣这天晚上也同样安排了一场针对李泽荷的“暗杀”!

    事实上,赵俊臣就是李泽荷等人中毒的幕后主使。

    相较于史城所制定的详细暗杀计划,赵俊臣的暗杀计划极为简单,只有两个具体要求,其一是要极力隐蔽、绝对不能暴露,其二是要尽快出手、越早越好。

    所以,“投毒”也就成了赵俊臣的最佳选项。

    每天傍晚,辽东镇军营都会派出一队人马,前往附近河流、利用大号木桶运水,然后分配给各处营地,这项任务又枯燥、又耗力,所有辽东将士皆是避之不及,所以赵俊臣所收买的眼线很容易就能加入其中。

    然后,在赵俊臣所收买的眼线暗动手脚之下,这天晚上分配给李泽荷及其亲卫的两个木桶用水,木桶底部被设置一个很小的简易隔层,隔层之中则是藏着一包砒霜。

    这包砒霜需要一定时间才会渗进水中,所以李泽荷的护卫刚开始不论是检查还是饮用都不会发现任何异常。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砒霜将会慢慢渗进水中,让水桶里的用水皆是变成毒水,最终也就会让所有用水之人皆是出现中毒症状。

    这就是李泽荷及其护卫一直等到夜晚亥时之后,才纷纷出现了中毒症状的原因。

    这项计划的好处有两点,一是隐蔽,很难被抓住现行,也很难被提前察觉,二是迅速,制定计划的当天傍晚就能实现,完全附和赵俊臣的计划要求。

    但坏处也很明显,那就是少量砒霜只会让人身体强烈不适、却很难真正杀死人——但这也同样是赵俊臣的计划目的,因为赵俊臣只是想要利用这场暗杀警告李泽荷,而不是想要真正杀死李泽荷。

    所以,李泽荷及其护卫虽然皆是毫无察觉的中毒了,但所有人皆是中毒较轻,甚至还可以强忍着身体不适进行较多活动。

    与此同时,也因为赵俊臣的投毒计划,让李泽荷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自己附近各营将士的情况异常,也就提前发现了史城的暗杀计划。

    只能说,赵俊臣的投毒计划很及时,否则哪怕只是晚了半天,李泽荷都会死于非命,根本没有任何保命的机会。

    *

    却说,当那名心腹亲卫强忍着身体痛苦,为李泽荷寻来了一身底层将士所用的普通衣甲之后,却发现李泽荷趁着他离开的机会,还在自己的营帐之中布置了一个简易机关。

    只是利用一根火烛与一块布幔,就变成了一个延迟点火装置——这根火烛再烧短一些,就会直接点燃布幔,进而是直接点燃整个营帐。

    见到这个点火机关,那名亲卫不由是再次表情微变。

    但最终,他依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给李泽荷更换了衣甲,又用灰泥掩饰了李泽荷的面容五官,随后他与李泽荷二人就相互搀扶着离开了营帐,趁着夜色向着禁军营地赶去。

    而李泽荷离开营帐之后,不过是一盏茶时间,点火机关终于启动,火势迅速在营帐之中蔓延了开来,熊熊烈火很快就引起了军营之中各方人马的注意!

    *

    这天晚上,马渚、张壮、郑伯伦这三位辽东铁骑百户,皆是一夜未睡。

    他们三人皆是史城在辽东铁骑之中的生死之交,也都参与了史城今晚的暗杀计划。

    根据最初计划,马渚到时候将会率领一批死士直扑李泽荷的营帐、一举袭杀李泽荷,而张壮、郑伯伦二人则是出面控制附近局势。

    杀死一名辽东参将,这绝不是一件小事,所以这三人自然是无心入睡,就一直碰头商议计划细节。

    “刚才,李泽荷的一名亲卫突然前来咱们的营中,说是他们那边没酒水了,李泽荷夜里睡不着想要喝酒,所以就想要向咱们借些酒水……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是啊,李泽荷一向是生活奢华,哪里能喝得惯寻常酒水?该不会是他发现了某些蹊跷,想要借机试探咱们吧?”

    “不可能……咱们的计划很周全,一直都没有出现任何破绽,李泽荷根本不可能发现任何蹊跷!”

    “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要不要干脆提前行动?”

    “现在距离寅时还有一段时间,史千户则是亲自去探查其它各营的情况,无法及时通报情况,咱们若是提前行动的话,只怕是……”

    就在这三名百户商议之际犹豫不决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

    下一刻,一名辽东铁骑匆匆奔入帐中,大声禀报道:“启禀三位百户,李泽荷的营帐突然失火了!”

    “什么!?”

    听到禀报之后,这三名辽东百户皆是表情大变、霍然起身。

    按照计划,李泽荷的营帐应该是由他们杀人之后亲自点燃才对,怎么提前起火了?

    然后,为首的马渚连忙问道:“火势大不大?李泽荷的情况如何?他的护卫可有起身灭火?”

    那名辽东铁骑表情怪异,摇头道:“事情很奇怪,刚开始火势并不大,但至始至终都没人现身灭火,也没有看到李泽荷及其护卫出现,现在火势已经有些失控了!”

    听到这般情况,三位辽东百户也皆是心中奇怪,只觉得事情透着蹊跷。

    既然火势最初并不算大,为何李泽荷及其麾下护卫没有及时灭火?而且至今也不见踪迹?

    最终,马渚率先做出决断,道:“火势越来越大,迟早会引起所有人的侧目,也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人赶来附近……既然如此,咱们必须要当机立断,迅速行动,就以帮忙灭火的名义赶去李泽荷的营帐,然后一旦是见到李泽荷,就趁机……”

    说到这里,马渚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气。

    而张壮、郑伯伦二人也立刻就明白马渚的意思,皆是表情严肃的重重点头。

    简而言之,他们打算改变计划,假借帮忙灭火的名义接近李泽荷,然后趁机出手袭杀!

    达成一致之后,三人当即是率领各自麾下的辽东铁骑,赶去了李泽荷的营地“帮忙灭火”。

    然而,当三人赶到火势现场之后,眼前情况却让三人目瞪口呆,只觉得不可思议。

    此时,源自于李泽荷所住营帐的熊熊火势,已经逐渐蔓延到了附近的几处营帐。

    而这几处营帐,则都是李泽荷的麾下护卫所使用。

    然而,这些营帐虽然燃起了大火,但这些营帐之中只能听到李泽荷麾下护卫们绝望的惨叫声,却极少见到有人逃出来,就好似李泽荷的麾下护卫此时皆已是无法行动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熊熊烈火所烧死!

    与此同时,李泽荷则是不见踪迹!

    见到这般情况,即使是马渚等人久经沙场,也良久才反应了过来。

    然后,马渚强忍着心头疑惑,挥手命令道:“派出一百人,立刻进入火场,先不必去管其他人,优先寻找李泽荷李参将,一旦寻到了李泽荷参将,就立刻控制起来、向我禀报消息!其余人等则是设法控制火势,绝不能让火势蔓延到附近营地!”

    随着马渚的一声令下,他身后的辽东铁骑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大约是半个时辰之后,火势终于被扑灭了。

    与此同时,马渚等人也终于清点出了这场火势所造成了损伤。

    简而言之,李泽荷麾下的百余名护卫,被烧死了七十余、烧伤二十余,只有不到十人没有被烧死烧伤。

    与此同时,李泽荷则依旧是完全不见踪迹!

    *

    就在马渚等人拼命控制火势、设法灭火的同时。

    禁军营地之中,赵俊臣见到了强行闯进来的李泽荷。

    看着正跪在自己面前不断哭诉的李泽荷,赵俊臣表情有些怪异。

    自从来到辽东境内之后,赵俊臣一直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在总体计划方面,可谓是屡屡出现变数。

    最初,赵俊臣认为自己的辽东之行只需要走过场罢了,但因为亲眼见到了胡家庄的惨案,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认为自己必须要与辽东镇势力较量一番。

    然后,赵俊臣原本是打算使用阳谋手段分化辽东镇,但当他见到了辽东铁骑与关宁铁骑超乎想象的强大实力之后,却又再次改变了主意,于计划之中加进了大量阴谋因素,甚至是不惜亲身犯险、让自己与何宇一同被绑架。

    再然后,赵俊臣原本是打算暗中推动辽东局势变化,设法让何宇与西门盛这二人被迫走向两虎相争的局面,但又因为李泽荷的搅局,不得不再次临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安排。

    简而言之,赵俊臣所制定的计划方向,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一变再变,让赵俊臣烦不胜烦之余,心情也是隐隐有些焦躁。

    但在计划细节方面,对于那些出于“姑且一试”的想法所进行的种种安排,却总是会出现意外惊喜。

    譬如利用史城与李世杰二人的接班人竞争所制定的离间计划,效果就远远超乎了赵俊臣的预想,原本对何宇还算忠心的李世杰,现在已是与何宇离心离德了;

    又譬如赵俊臣打算利用辽饷分配之事、以及何宇被绑架的时机,鼓动辽东镇高层武官背叛何宇的计划,结果就是出现了李泽荷这个超乎想象的变数,以至于都破坏了赵俊臣的总体计划……

    再譬如现在,赵俊臣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要利用一场不成功的暗杀行动,趁机警告李泽荷一番,结果李泽荷不仅是直接就发现了史城所安排的真正暗杀计划,然后就立刻逃到了自己这里求助!

    想到这里,赵俊臣也说不清自己的运气究竟算好算好,不由是心情复杂。

    而就在赵俊臣心情复杂的若有所思之际,李泽荷则是还在向赵俊臣哭诉,希望赵俊臣为自己做主!

    “赵阁臣您可一定要为卑职做主啊!根据卑职所发现的种种迹象,史城以及他背后的西门盛,必然是想要在今夜暗杀卑职!呕……

    所以,他才会暗中投毒,然后又把他的心腹兵力尽数安排在卑职所住营帐附近,等到卑职以及卑职的麾下护卫中毒更深皆是无法行动之后,就要出手袭杀!呕……

    幸亏卑职当时没有提前睡去,只是一心想着公事,而卑职身边这位护卫则是守在卑职身边,皆是无心吃喝,所以也就中毒不深,还有机会提前逃到赵阁臣您这里请求庇护,但卑职的其余护卫就没这般好运了,现在皆已是无法动弹,也就根本无法保护卑职的性命,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情况如何了……

    卑职与西门盛、史城他们也就是意见不同罢了,没想到他们这般霸道狠辣,竟是要斩草除根……赵阁臣您可一定要出面主持公道啊……”

    哭诉之间,李泽荷再也不见从前智珠在握的自信模样,满脸都是惶恐不安之状。

    与此同时,或许是中毒渐深的缘故,李泽荷哭诉之际声音愈发虚弱急促,时不时还会呕吐胃液胆汁,以至于臭味熏天,让赵俊臣忍不住皱起眉头。

    等到李泽荷的哭诉告一段落之后,赵俊臣一挥手,就见姜泉端着一盆带着泡沫的浑水,摆放在李泽荷面前。

    然后,赵俊臣说道:“你所说的情况,本阁接下来自然会严查一番,而现在你既然已是中毒,就不要这般情绪激动,这盆里都是皂粉水,你要大量饮进腹中、然后再设法呕吐出来,这般反复数次……此乃本阁从神医章德承那里学到的解毒手段,而且本阁也派人寻来了军医,应该很快就可以化解你的中毒症状、保住你的性命!”

    听到赵俊臣有办法化解自己所中的毒性,李泽荷当即大喜,连忙端着水盆大量吞服皂粉水,随后又奔出帐外呕吐了起来。

    这是后世所常见的洗胃手段。

    李泽荷中毒不深,这种手段足以保住他的性命。

    而就在李泽荷给自己不断洗胃的时候,一名禁军将士匆匆来到赵俊臣的身边,弯身在赵俊臣耳边轻语了几句。

    听到这位禁军将士的轻语之后,赵俊臣看向了正弯腰趴在帐外不断呕吐的李泽荷,目光之中充满了讥讽之意。

    结合李泽荷的说法,以及赵俊臣刚刚听到的情报。

    很显然,这个自诩聪明的李泽荷,亲手害死了自己麾下绝大多数的心腹护卫!

    ……

    ……



    ……

    ……

    对于宋耀祖而言,这天晚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他乃是李泽荷的心腹护卫之一,也是今晚种种事情的见证人之一。

    平常时候,李泽荷对待心腹还是很不错的,不仅是饷银给足,还有各种各样的优待与礼遇。

    就以宋耀祖本人为例,曾有一次他的家中老父生了重病,而李泽荷知情之后不仅是让宋耀祖带薪返回家中照顾老父,还送给了宋耀祖一些珍贵药材。

    从那以后,宋耀祖就对李泽荷感恩戴德、忠心不二。

    若是有可能的话,宋耀祖愿意一辈子给李泽荷鞍前马后、以命相报。

    但今天晚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却是彻底击碎了宋耀祖的未来规划。

    因为今晚后半夜将会轮到宋耀祖为李泽荷守夜伺候,所以他匆匆吃喝之后,就提前返回营帐睡下了。

    谁曾想,刚睡下没多久,宋耀祖就因为剧烈的腹痛与恶心而提前醒了过来。

    然而,宋耀祖虽然醒了过来,却也是身体乏力、头脑昏沉,就连起身自救也做不到,只能断断续续的轻声呻吟,希望能引起同袍的注意力。

    只可惜,营帐内的其它同袍,情况竟是比宋耀祖更糟糕,不仅所有人都像是宋耀祖一般手脚无力、头脑沉沉,还有许多人已经开始不断呕吐,又有些人身体剧烈抽搐,每个人都是自顾不暇、无力起身,更别说是出手搭救宋耀祖了。

    就在宋耀祖逐渐开始绝望之际,另一位李泽荷的心腹护卫、负责守夜的吕臻,突然进入营帐之中,原本是想要寻人接替他守夜,却及时发现了宋耀祖等人的异常状况。

    于是,吕臻连忙就赶去向李泽荷禀报消息了。

    见到吕臻的行动之后,宋耀祖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在宋耀祖看来,只要李泽荷及时收到消息,就一定会迅速寻找军医为他们诊治身体,情况也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宋耀祖似乎已经看到,李泽荷亲自出面探望他们、表达关切的场景。

    抱着这样的期待,宋耀祖焦急等待之余,却还能强打精神、用虚弱的声音尽力安慰自己周围同样痛苦不堪的同袍们。

    但奇怪的是,时间不断流逝,一盏茶时间过去了、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一刻钟时间过去了……

    宋耀祖紧紧盯着营帐门口,但不论是军医还是李泽荷,都迟迟没有出现。

    随后,帐外开始出现耀眼火光,宋耀祖一度还以为是救援他们的人终于赶来了。

    但下一刻,宋耀祖骇然发现,原本已经足够明亮的火光竟是越来越耀眼,刺鼻的烟熏味则是不断窜入营帐之中……

    竟是失火了!

    而且,火势明显已经失控!

    为何自己没有等来军医与李泽荷,反而等来了一场火灾?

    眼看着火势已经蔓延到自己所住的营帐,滚滚浓烟不断涌入帐中,有许多人已然被浓烟熏死过去,宋耀祖想要逃离火场,身体却动弹不得,急切想要大喊,但根本喊不出声。

    大量烟熏与心情焦切之下,宋耀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一阵翻涌,然后就再也忍耐不住,顿时是剧烈呕吐了起来,不论胃液还是胆汁,片刻间皆是吐得干干净净。

    但这般剧烈呕吐之后,奇迹发生了,宋耀祖发现自己身体竟是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

    于是,宋耀祖在保命本能之下,就拼着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努力向着帐外爬去。

    当宋耀祖好不容易爬到帐外,他身后的营帐也很快就被熊熊烈火所包围,宋耀祖甚至能清晰听到同袍们烈火焚身之际的痛苦惨叫。

    这一刻,宋耀祖心中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他只是想急切搞清楚另外一些事情!

    为何会突然出现火灾?究竟是何人放火?

    还有,李泽荷在哪里?他发誓效忠的主人在哪里?

    为何无论是自己充满绝望、痛苦不堪,还是眼看着就要被烈火烧死,李泽荷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

    就这样,一场大火,近乎是烧死了李泽荷所有的麾下护卫。

    那些护卫能被李泽荷一直带在身边,无疑都是他亲信里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所有人皆像是宋耀祖一般忠心耿耿。

    但现在,除了极少数幸运儿,这些人基本都被烧死了。

    而烧死他们的那场熊熊大火,乃是李泽荷亲手所放。

    所以,毫无疑问,这些人完全是死于李泽荷之手。

    赵俊臣完全理解李泽荷为何没有带着护卫们一同逃走——李泽荷害怕自己身边若是跟着太多护卫的话,就会目标太大,反而会降低逃生机会。

    赵俊臣也明白李泽荷在逃走之际为何没有向麾下护卫们告知真相——李泽荷担心自己这样做会引起骚乱,进而是引起敌对势力的警惕,同样会降低逃生机会。

    赵俊臣更清楚李泽荷逃走之际为何还要刻意放一把火——不外乎就是想要利用这场火势吸引各方势力的注意力,进而是掩护自己的逃生。

    简而言之,察觉到危险之后,李泽荷为了尽大可能的逃生保命,可谓是机关算尽,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至始至终,只有一件事情,李泽荷完全没有考虑过——那就是自己麾下这些忠心护卫的性命安危。

    若是李泽荷在逃走之前,在那些护卫身上稍稍多花一点心思,哪怕只是派人警示几句,那些护卫也不至于死伤这般惨重。

    但李泽荷偏偏是没有做任何事,他只顾着最大程度保全自己,所以就这样亲手害死了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护卫。

    这些护卫没有死于敌手,而是死在了自己全心全意想要保护的主人之手,而且还死得不明不白。

    反倒是那些原本想要杀死李泽荷的辽东铁骑,也就是这些护卫原本应该拔刀相向的敌人,在一定程度上扮演了灭火救人的角色。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但赵俊臣却又觉得,像是这种讽刺故事,很适合李泽荷这样的聪明人。

    看着拼命给自己催吐的李泽荷,赵俊臣先是叹息一声,然后表情间就浮现出了一丝讥讽与恶意。

    赵俊臣开始认真考虑,自己应该怎样向李泽荷讲诉这件事情,才能最大程度的打击这个机关算尽的聪明人。

    而李泽荷听到这些事情之后,当他知道自己亲手烧死了自己的所有亲信护卫之后,又将会是怎样的反应!

    *

    就在赵俊臣这般暗暗思索之际,史城也匆匆赶到了火灾现场。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史城的表情间满是震惊,连忙唤来马渚询问事情经过。

    为何李泽荷的营帐会突然失火?

    又为何在失火之后,李泽荷的麾下护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烧死,却至始至终都没有自救行动?

    最重要的是,失踪的李泽荷现在究竟在哪里?

    但马渚此时也是一头雾水,根本无法解释各种蹊跷之处。

    所以,马渚只是向史城解释了一些基本状况,然后总结道:“根据卑职的统计,李参将麾下的一百零四名护卫,在这场火势之中被烧死熏死了七十一人,另有二十三人被烧伤,仅有九人安然无恙,但这九人目前皆是虚弱无比,好似是生了重病、又像是中了剧毒,或许这就是他们至始至终都无力自救的原因……但卑职询问了幸存者之后,他们也都是浑浑噩噩,无法提供更多情报!”

    史城思索片刻后,挥手道:“给我唤来一名李泽荷的幸存护卫,我要亲自询问他。”

    听到史城的命令之后,马渚很快就带来了一名李泽荷的幸存护卫。

    “你叫什么名字?把你今天所经历的情况,向我一五一十的详细讲诉一遍,不可错过任何细节!”见到来人之后,史城当即问道。

    被马渚带到史城面前的幸存者,正是宋耀祖。

    此时的宋耀祖,大概是已经吐掉了大多数身体毒素的缘故,却是再次恢复了一些精神,但依然是形象狼藉、神态萎靡。

    听到史城的询问之后,宋耀祖却是不答反问,焦急道:“这位千户,还请您先告诉卑职一声,我家李参将现在何处?他是否平安无事?可有在火灾之中受伤?卑职自从逃出火场之后,就一直拼命找他,但就是找不到……”

    说话间,宋耀祖一个身材高大的东北壮汉,就快要哭出来了。

    见到宋耀祖这般时候还一心只惦记着主人安危,史城心中有些好感,也不生气宋耀祖的不答反问,反而是摇头解释道:“我目前也没有寻到李参将,所以才想要向你打探更多消息……”

    听到史城的这般说法,宋耀祖的表情愈发焦急,大声道:“这……为何没有消息?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若是参将大人他出了意外,我身为护卫却不能保他周全……”

    说到后面,宋耀祖的一双牛目还真涌出了泪水。

    而就在这个时候,史城身后有人说道:“我已经收到了消息,李泽荷目前正在赵阁臣那里……就在一刻钟时间之前,李泽荷他无视了此前约定,擅自闯进了赵阁臣的营地、与赵阁臣相见!”

    史城转头一看,却见到西门盛、徐颌、甘成、李世杰几人联袂而来,所有人皆是表情严肃。

    西门盛冲着史城轻轻点头,又说道:“这里的情况我大致已经了解了,现在你随我们一同去见赵阁臣与李泽荷,看看今天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与此同时,李泽荷经过反复的催吐与洗胃之后,或许是心理原因,他只觉得身体状态好了许多,也终于稍减了心中惶恐之意。

    随后,李泽荷就再次来到赵俊臣面前,答谢赵俊臣的救命之恩。

    赵俊臣打量了李泽荷一眼,表情先是似笑非笑,但很快就像是惋惜的叹息一声,缓缓道:“李参将,本阁要告诉你一个不幸消息……”

    ……

    PS:老读者也许还记得,虫子曾经写过一段情节,要让赵俊臣给建州女真倾销鸦片,在根本上摧毁建州女真,但后来出于各种考虑,还是把那段情节给删减了。

    根据虫子的最初想法,在那段情节之中,赵俊臣将会因为算计太多而最终遭到反噬,几处伏笔都已经埋好了。

    删减了那段情节之后,虫子就设定了李泽荷这个人物——同样是算计太多、同样是利己主义、同样是喜欢火中取栗——但他没有赵俊臣的机遇,也没有赵俊臣的主角光环,更没有赵俊臣的底线。

    这个人物的出场,本质上就是虫子想要对赵俊臣某些想法、某些做法进行否定。

    诡道阴谋,注定不可长久;聪明与自作聪明也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所以,李泽荷的命运注定会是悲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