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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时间紧迫,何匪也顾不上更多,只是稍稍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带着另外几位参将以及李世杰等人,匆匆点兵离开了,把军营之内各项事宜尽数交给了黄申明全权负责。
在辽东镇的五位参将之中,黄申明一向是最不显眼的一个,他不似西门盛一般功高望重,不似李泽荷一般心计百出,不似徐郃一般资历深厚、不似甘成一般城府深沉……在黄申明身上,唯一值得称道的优点,也就只有“听话”二字罢了。
每当是执行何宇军令之际,黄申明一向是毫无质疑、毫无保留,所以也就被所有人视为是忠心表现。
但也正因为如此,不论是何宇这位辽东总兵,还是另外几位辽东参将,甚至像是何匪、李世杰、史城这样的中层千户武官,所有人皆是有意无意的忽视了他。
从前何宇制定辽东镇的各种重要决策之际,几乎每次都会征询西门盛、李泽荷二人的意见,也经常会过问甘成、徐郃二人的意见,但极少会询问黄申明的想法,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决策制定完毕之后优先通知黄申明一声罢了。
然而,若是让辽东镇众人看到黄申明接下来的表现,必然都会大吃一惊,然后就会深感自己从前有眼不识金镶玉、实在是看轻了黄申明。
因为,黄申明所展现出来的能力手段、心机见识、以及缜密思维,实在是太出色了。
却说,等到何匪带着各位辽东镇高层武官以及几位实权千户领兵迅速离开之后,黄申明先是稍稍思索片刻,然后就大声传令道:“传我将令,在明早天亮之前,营内将士不论是何人麾下,皆要留在各自营帐之内不可离开,相邻营帐要相互监督,一旦发现有人擅自出入就要及时举报……
趁着全营将士皆是禁足之际,营内自百户以下、小旗以上的全体武官,皆是要亲自出面,清点各自麾下的兵力人数,调查清楚究竟有哪些人跟着马渚、张壮、郑伯伦作乱,也趁机搜寻赵俊臣赵阁臣的下落……”
说到这里,何匪稍稍沉默思索片刻后,又补充道:“但传令之际也要明确告诉全营将士,就说营内乱象目前已经得到控制,所以这次事件最迟明早就能结束,所有人很快就可以恢复帐外活动,底层将士就算是参与了这场兵变也不会追究责任,让大家都不要胡思乱想……
从西路守军之中挑选一批老实本份的将士,专门负责给各个营帐的运送水食,必须要保证将士们在禁足期间的后勤供应,否则将士们憋在营帐里又渴又饿,正值兵心不稳之际,只怕还要生出更多乱子……
对了,让人宰杀一半数量的随军牛羊,今晚给大家添点肉食,也让全军将士多些盼头……”
话至此处,何匪又稍稍沉默思索了片刻,接着说道:“这次领头兵变的几位军中百户都是西门盛、史城一派,所以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的麾下私兵相对可以信任,告诉他们不可卸甲休息,随时等候本将传令,以防更多变故出现……
马百户,你的口才最好,就亲自跑一趟,去通知马渚、张壮、郑伯伦他们一声,就说他们这次擅自领兵攻打禁军驻地的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一切都要等到何匪与西门参将他们返回营地之后再做决定,事情还有转圜余地吗,让他们别想着狗急跳墙、一错再错……
他们可以继续留在禁军驻地,我眼下也顾不上管他们,但他们绝对不能再次擅自行事,也不能随意伤害那些向他们投降的禁军将士……作为交换,我也会在全营范围之内帮着他们搜查赵阁臣的下落……
向他们说清楚,既然他们这次作乱是为了活捉赵俊臣,而现在赵俊臣又失踪了,所以他们若是敢不听我的,那我就算是寻到了赵俊臣也会刻意放走,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再隐晦向他们暗示一句,就说史城的性命也在我手里……”
黄申明每次颁布军令之前,都会稍稍沉思停顿片刻,就这样陆续颁布了十余道军令。
这些军令涉及了方方面面,既是恩威并施的迅速控制了局势,也稳定了军心士气,还顺便消除了各方面的隐患,各种细节与变数皆有考量,所展现的手段与心智颇是高明,哪怕是何宇、西门盛等人与他换位而处,恐怕也不会有更好表现了。
见到黄申明的这般表现,他面前的那些辽东将士自然不敢怠慢,纷纷是高声领命、转身执行。
只不过,这些辽东将士奉命办事之际,有些人也会暗暗感到奇怪——要知道,黄申明的性格一向粗野,但为何他这次颁布军令之际的遣词用句,竟是多了一些文绉绉的味道?
不过,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所以他们很快就忙于军令,纷纷是把这一丝疑惑尽数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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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等到众位辽东武官纷纷离去执行军令之后,黄申明身边只剩下了几名心腹近卫。
然后,就见黄申明稍稍转头,用眼角余光瞄向自己身后的一名亲卫,轻声说道:“多谢您的指点,这些事情若是交由卑职来做决定,卑职必然是要手忙脚乱,也无法像您这样面面俱到。”
原来,黄申明此前所颁布的各项军令,皆是缘于他身后这名“亲卫”的轻声指点,而他每次颁布军令之前都要沉思停顿片刻,也是为了趁机听取这名“亲卫”的低声建议。
这名“亲卫”的身材修长,但后背稍稍有些句偻,肤色暗黄无血色,双目细长下垂,看起来有些没精打采,又用铁盔遮住了脸型,混在黄申明的一众近卫之中毫不起眼。
听到黄申明的感谢之后,这位“亲卫”轻声笑道:“只是互帮互助罢了,黄参将何必客气!”
若是西门盛、李泽荷等人在场,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必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这竟是赵俊臣的声音!
很显然,这名亲卫就是赵俊臣易容而成!
所有人皆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们为了赵俊臣的失踪而焦急慌乱之际,失踪的赵俊臣就一直站在他们的身边不远处!
所谓“灯下黑”,不外如是!
其实,赵俊臣的易容手段很简易,就是榨出一点草汁涂抹在脸上让面色显得蜡黄,头盔内侧藏着两个小夹子,向后拉扯眼角附近的皮肤,然后就改变了眼睛形状,再然后就是刻意改变了自己的身型步调……
若是仔细分辨的话,熟悉赵俊臣的人依然可以迅速识破伪装、分辨出赵俊臣的真实身份,但赵俊臣一直混杂在黄申明的几位护卫之间,再加上辽东镇的各位高层武官一向是眼高于顶,平常时候也根本不会关注自己周围的底层将士,所以竟是让赵俊臣轻易蒙混了过去。
最重要的是,辽东镇所有人皆是完全没想过,赵俊臣竟然会寻求黄申明的庇护、潜藏在黄申明的身边。
要知道,在辽东镇的五位参将之中,黄申明一向是最不显眼,而且还一向是以“听话”、“忠心”而着称,这一次辽东镇的另外四位参将相互攻讦对方狼子野心、意欲篡权的事情,也至始至终都与黄申明毫无关系,所以不仅是何匪相对而言最为信任黄申明,另外那几位辽东镇高层武官也皆是忽视了黄申明的存在。
更何况,赵俊臣这次与辽东镇为敌的起因,就是缘于他无意间发现了黄申明在防区内的种种恶行,黄申明还因为这件事情被何宇罚了三十马鞭,好几天都无法下床走动,双方可谓是敌意极深。
按理说,赵俊臣根本不应该潜藏在黄申明的身边,黄申明也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自担风险庇护赵俊臣。
但也正是因为所有人都抱着这类想法,所以赵俊臣才会决定潜藏在黄申明的身边,因为所有人皆是没想到这种情况,所以赵俊臣潜藏在黄申明身边自然也就最安全!
哪怕是要全营搜寻、刨地三尺,赵俊臣也有很大概率可以逃脱。
至于黄申明为何会愿意甘冒风险庇护赵俊臣,原因也很简单。
那就是,赵俊臣深知,“听话”与“忠心”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根据赵俊臣的观察,黄申明对于何宇的态度,其实只是“听话”罢了,但这种“听话”只是源于“弱小”,而非是“忠诚”,如果黄申明当真是完全忠于何宇,那他早就该与西门盛、史城等人站在同一阵营,与李泽荷、徐郃、甘成等人死磕了。
但事实上,黄申明一直都很“中立”,这足以表明黄申明的所谓“忠心”究竟价值几何。
更何况,赵俊臣还给黄申明提供了一个他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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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弱者所遇到的种种挫折,根本原因就是这个“弱”字,但具体的表现形式,则是各种各样的无妄之灾、池鱼受殃,与自己做事是否努力、决定是否正确,基本上是毫无关系的。
后世有许多耳熟能详的例子——英法的殖民争霸,让西班牙、荷兰这些老牌帝国纷纷败退;日俄战争的爆发,结果是中国东北百姓受伤最深;可口可乐与百事可乐相争,反而是击垮了非常可乐;王老吉与加多宝互斗,最后是和其正倒霉……
而最近这些天以来,因为西门盛与李泽荷等人的相互攻讦、争权夺势,受害最深的人则是黄申明——西门盛与李泽荷等人为了尽量增强己方的实力与影响力,不断挥舞锄头挖他西路防区的墙角,黄申明现在就快要变成孤家寡人了。
所以,在辽东镇的各位高层武官之中,黄申明身为西路防区的主将,竟是最晚才收到了辽东各路援军的动向消息。
收到消息之后,黄申明不敢怠慢,就想要动身出营相迎。
对于何匪的领兵进场,黄申明是充满期待的,他还指望着何匪能为自己主持公道,让自己可以稳固权势、挽回损失。
就在此时,黄申明却又突然收到禀报,说是李世杰派人来见他,说是有重要消息需要沟通。
黄申明也不敢得罪李世杰,近段时间他甚至还与李世杰结为同盟、同进同退,所以听到禀报之后就当即把人请进帐内。
但等到黄申明见到那两位“李世杰的使者”之后,却不由是大吃一惊。
眼前这两人,分明是明朝阁老赵俊臣以及禁军百户姜泉,只是他们此时都穿着明朝军队的鸳鸯战袍,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伪装。
黄申明不明白,辽东边军一直都在密切监视着禁军驻地,为何赵俊臣与姜泉二人还是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因为时间有限的关系,赵俊臣见到黄申明之后也没有绕圈子,趁着黄申明惊讶无措之际直奔主题,道:“本阁收到消息,辽东各路援军很快就要赶来咱们这里,到时候十有八九会架空除了黄参将之外的另外四位辽东参将,而以西门盛的性格来看,他绝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其他人掌控大局,进而是彻底丧失自主权,所以他十有八九也会狗急跳墙、甚至是派出军队强行控制本阁……
而本阁思来想去,目前还是黄参将你这里最为安全,因为辽东镇内部的各方势力虽然会轻视黄参将,但他们并没有敌视黄参将,也不会轻易怀疑黄参将,所以本阁只要藏在黄参将身边,也就有很大机会可以躲过后续搜查……简而言之,本阁想要暂时寻求黄参将的庇护,却不知黄参将意下如何?”
赵俊臣表态之际,依然是面带微笑、语气平缓,就好似正在讲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黄申明尚未从赵俊臣现身之后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就听到了赵俊臣的这般表态,顿时是又吓了一跳。
黄申明并不清楚赵俊臣对于局势的判断是否正确,但他这种时候自然是不敢庇护赵俊臣——若是赵俊臣的预判为真,那他就要彻底得罪西门盛,若是赵俊臣的预判失误,他也会被辽东镇各方势力视为是叛徒与变数。
不论哪种情况,对于黄申明而言皆是有害无利。
于是,黄申明也顾不上深思,连忙是摆手摇头道:“这……这怎么能行!卑职不过是区区一名参将,哪里有资格庇护赵阁臣您这样的大人物……西门参将也绝对不敢向您用强啊!
再说了,卑职身为辽东参将,不论做任何事都不能损害辽东镇的集体利益……当然,卑职并不是说卑职庇护您的事情会损害到辽东镇的集体利益,而是这种事情卑职绝对不敢一个人做决定……
更何况,您也知道卑职的目前状况,卑职根本没能力庇护您啊,您若是真有顾忌,最好还是躲到别处去吧……”
听到黄申明的连连拒绝,赵俊臣的心情反倒是更稳了。
因为,真正的拒绝,从来都不会给出任何理由,像是这种罗列原因、强调苦衷的拒绝,不外乎都是潜意识里想要讨价还价的外在表现罢了。
而黄申明此时搬出了一大堆理由,原因不外乎两点,一是没有好处,二是有顾虑。
简而言之,就是“得加钱”。
对此,赵俊臣并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是认为理所当然,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功利的。
因为时间有限的缘故,赵俊臣并没有反复试探,也没有刻意压价,而且赵俊臣认为自己的安危性命很值钱,所以就直接拿出了自己的最大诚意——最重要的是,这个诚意对于赵俊臣本身而言不值一提,不过是利用了自己的闲置资源罢了,但对于黄申明而言,则是完全不一样。
只见赵俊臣直接抬手打断了黄申明的话语,依然是语气平静,道:“你若是愿意全力庇护本阁,那本阁就会亲自出面,代你向武定侯郭家提亲!本阁的面子在郭家面前也未必有用,但至少……能让你拥有一点实现心中夙愿的成功机会!”
“……您今天来见卑职的事情,卑职只当不知道,但……”黄申明正在滔滔不绝的设法拒绝赵俊臣,但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然后就是瞪着双目、呼吸急促,就这样失语良久之后,又急声问道:“阁臣您、您刚才说什么?”
赵俊臣轻声重复道:“本阁愿意亲自出面,为你向武定侯郭家提亲!据本阁所知,那位郭四小姐如今已经成了武定侯一族的家丑,这些年来受尽了磨难与痛苦,佳人之心,可不能辜负啊,黄参将你说对不对?”
黄申明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之后,一张黑脸不断涨红,呼吸也愈发急促,甚至就连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仅是片刻之后,黄申明已是迅速下定决心,道:“一言为定!”
赵俊臣笑着点头,道:“一言为定!”
说话之际,赵俊臣的眼神有些复杂!
人都是复杂的,黄申明此人做事粗野、性格薄凉,在防区之内也是欺压百姓、恶行无数……但他竟然还是一个情种。
或者说,有些人的无情,并不是绝对无情,而是他只会对极少数人用情,余下之人在他眼中则是与鸡鸭猪狗之类没有任何区别。
八年之前,现任的武定侯郭忠顺奉旨巡视辽东防务,而黄申明当时还只是一名千户,则是在何宇的授意之下负责随行护卫。
武定侯郭忠顺在巡视辽东期间,身边还带着一位深受宠爱、活泼好动的孙女郭四小姐。
然后,则是郭四小姐不甘寂寞,擅自带着几人外出游玩,恰巧遇到了一伙走投无路、决定要玩命大干一场的流民……
再然后,就是黄申明得知消息之后及时出兵,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的俗套剧情。
此事之后,黄申明在定武候的举荐之下晋升成为辽东守备,轻易就踏过了武官晋升之际最难越过的一道门槛,但黄申明却并不觉得开心,而且是至今未娶;至于那位郭四小姐,从那以后也失去了曾经的活跃,还变成了武定侯一家的忌讳,同样是至今未嫁。
这里面所发生的故事,足以写成一本三流小说。
但很显然,黄申明根本就没有机会迎娶那位郭四小姐,因为武定侯一族的家门实在是太高了,即使是在明朝勋贵圈子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拔尖……别说是黄申明现在已经成为了辽东参将,就算他有一天祖坟冒烟成为了辽东总兵,也同样是机会不大。
要知道,武定侯郭家乃是明朝开国时期的三十六家勋贵之一,甚至挺过了明太祖朱元章的屡次清洗以及后续的靖难之役,那三十六家开国勋贵之中,仅有三家延续至今,而武定侯郭氏一族就是其中之一。
这样的顶级豪门,注定不会看上黄申明这种粗鄙武将。
这个故事,赵俊臣其实早就听说过,但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而现在却变成了赵俊臣说服黄申明的最大砝码之一。
于是,赵俊臣就给了黄申明一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依然是极为渺茫——郭家也未必会卖赵俊臣面子——但它至少是一个机会,足以让曾经一直都是毫无机会的黄申明动心了。
不过,赵俊臣此时的心绪复杂,却不是因为“黄申明这种人竟然也会是一个情种”的事情,而是完全针对于自己。
从赵俊臣决定要寻求黄申明庇护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赵俊臣又又放弃了自己曾经的一项承诺与决心,底线与原则也是越来越少!
在力所能及、且不会损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赵俊臣一直都想要扮演一个惩恶扬善的好人,以此来宽慰自己那仅剩一丁点的良心!
在此之前,赵俊臣对于黄申明此人的看法,就是源于这条底线。
虽然另外几位参将所犯下的各种恶行,绝对不会比黄申明更少,但赵俊臣并没有亲眼所见,所以也就眼不见心不烦,而黄申明所犯下的种种恶行既然已经被赵俊臣亲眼看到了,而且还是深受触动,那赵俊臣就不能坐视不管,否则赵俊臣仅剩的那一丁点良心就会不断折腾赵俊臣。
所以,赵俊臣原本已是暗下决心,不管他将来究竟要如何处置辽东镇这个利益军事集团,但黄申明此人必须要付出代价才行,这样才能对得起自己的仅存良知,以及自己曾经对胡家庄百姓们的承诺。
而这个决心、这个承诺,随着赵俊臣与黄申明的此刻合作,显然就要作废了!
赵俊臣的底线越来越少,承诺越来越不值钱,束缚也就越来越少,做事之际愈发便利,可谓是好处无数。
但只有赵俊臣自己知道,自己究竟损失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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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有一句名言,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枷锁,而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对于我这样的权谋家而言,也是同理,所失去的只是弱点,却拥有了更多的成功机会……
就以黄申明为例,此人对于那位郭四小姐的用情、或者说是执念,大概是他身上仅有的一处闪光点了,但也正是因为这个唯一的闪光点,让我可以轻易利用他、驱使他……否则,就必然要耗费更多的精力、许诺更多的好处、付出更多的代价……
所以,也没什么不好的……”
时间回到此时,回忆着自己说服黄申明的情景,赵俊臣暗暗自我宽慰。
而就在赵俊臣这般思考之际,黄申明则是轻声问道:“阁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就这样一直藏着?只怕不是长久之计啊!
躲在卑职这里,虽然短时间内不会被怀疑,但若是何匪、西门盛他们接下来执意要全力追查、掘地三尺的话,恐怕您迟早都会被寻到……
到了那个时候,卑职只能是以自保为先,也许就要对不住阁臣您了!”
顿了顿后,黄申明又忍不住强调道:“但要先说好,根据此前约定,卑职只会全力帮您隐藏形迹,但除此以外的各种事情,尤其是背叛辽东镇的事情……卑职就要敬谢不敏了,既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
很显然,对于黄申明而言,他愿意为那位郭四小姐所付出的代价,到了这一步就已经是极限了。
像是黄申明这种人,哪怕是拥有一个闪光点,也不要指望这个闪光点会有多么明亮耀眼。
若是寻常人等,听到黄申明的这一番表态之后,必然就要慌了。
尤其是黄申明所讲的那一句——“卑职只能是以自保为先,也许就要对不住阁臣您了”,言下之意是黄申明随时都有可能会出卖赵俊臣,至于具体的出卖方式究竟为何,更是令人细思极恐。
但赵俊臣则是丝毫不慌,只是似笑非笑,讥讽道:“哦?本阁眼下孤身一人躲在黄参将这里,不论是想要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得到黄参将出力协助才行。
但按照黄参将的说法,本阁接下来除了继续躲藏之外,并不能去做任何事情,但若是就这样一味躲着,却迟早都会被人寻到踪迹……
所以,这般情况是不是就意味着,本阁今后就只剩下了束手就擒这一种结局了?而黄参将你……今后也注定是要对不起本阁了?”
黄申明的表情有些尴尬,急忙解释道:“卑职绝不是这个意思,卑职只是认为,赵阁臣您应该尽快寻到更为妥善的藏身方法,躲在卑职这里只是权宜之计。”
“原来如此,是本阁误解黄参将了,多谢黄参将的关心!”赵俊臣笑着点头。
对于黄申明这般首鼠两端的暧昧态度,赵俊臣并不意外,也不担心。
因为,就像是何宇一般,赵俊臣也同样擅长“温水煮青蛙”的手段。
眼下黄申明实际上已经被赵俊臣给拖下水了,只要黄申明第一次答应了协助赵俊臣做事,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双方绑定也会越来越深,黄申明投注在赵俊臣身上的沉没成本越来越多,背叛代价也就越来越大,虽然无法“有福同享”,但绝对是“有难同当”。
这种绑定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赵俊臣与黄申明就会成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旦是赵俊臣被人寻到踪迹,黄申明也会被辽东镇各方势力视为叛徒,根本没有任何辩解余地,到了那个时候,赵俊臣就可以对黄申明予取予夺了。
当然,现在还不是图穷匕见的合适时机,因为黄申明与赵俊臣之间的绑定还不够深,若是黄申明决心要出卖赵俊臣,还有机会为自己进行辩解,也不会付出太多代价,甚至还可以直接对赵俊臣进行灭口,所以赵俊臣现在还不能过于逼迫黄申明,只能一点一点的动摇黄申明的底线,让黄申明在不知不觉间深陷其中。
想到这里,赵俊臣装模作样的思索片刻后,道:“其实,黄参将完全不必担心什么,就像是本阁此前所言一般,局势发展到了目前这一步,辽东镇已经完全没有时间与余力来全力搜寻本阁的踪迹了。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本阁这里确实有两件事情需要黄参将出力协助……放心,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绝不会逼着黄参将背叛辽东镇,一切都只是为了让本阁能更好的隐藏形迹罢了!”
黄申明态度谨慎道:“阁臣您请说,若是卑职能力范围之内,必然是全力以赴,但若是卑职力有不逮的话,那阁臣您就只能另寻他策了。”
赵俊臣笑吟吟道:“对于黄参将而言,都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其一,黄参将眼下肩负着搜寻本阁踪迹的任务,虽然本阁其实就躲在黄参将身边,但本阁还是不希望黄参将在搜寻之际只是一味的敷衍了事,反而是要全力以赴、挖地三尺一般的全力搜寻,动作越大越好……
这种事情,本来就在黄参将的权责范围之内,辽东镇各方势力见到黄参将这般用心做事,也会高看黄参将一眼,不是吗?”
黄申明听到赵俊臣的这般做法,不由是心中一愣。
他隐隐觉得,赵俊臣的这般要求,必然是另有所图,但赵俊臣的真正图谋究竟是什么,他一时间也无法想明白。
但正如赵俊臣所言,这种做法对于黄申明而言并没有任何坏处,所以黄申明稍稍思索片刻后,就点头同意了。
随后,赵俊臣又说道:“其二,本阁希望黄参将趁着搜寻全营的机会,派人尝试着前往另外四位参将的营帐之内进行调查,毕竟……‘我’目前也有可能就躲在那几位参将的营帐之内,对不对?”
听到赵俊臣的这项要求,黄申明顿时是面色大变,连连摇头拒绝,道:“这可不行!那几位参将的营帐之内,必然是存放着大量的机密公文与书信,卑职若是派人闯入他们的营帐调查,就必然是彻底触犯了他们的禁忌,卑职可不敢彻底得罪另外几位参将,一个也惹不起!”
赵俊臣笑着宽慰道:“本阁说了,只是尝试罢了,若是遇到了阻止与拒绝,那就直接放弃好了!
只不过,等到何匪等人率军而返之后,黄参将记得说清楚自己已经派人详细搜寻了全营范围之内的所有地方,只剩下了另外几位参将所住的营帐还没有派人调查就好。
这种事情,同样是在黄参将的权责范围之内,当然也是举手之劳,对吧?本阁并无他意,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罢了,只要转移了何匪等人的注意力,本阁藏匿于黄参将这里也就能更安全一些。”
这一次,黄申明犹豫了更久一些,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道:“若是如此,卑职自然能办!”
见到黄申明终于答应了自己的要求,赵俊臣心中得计,暗暗想道:“接下来,就要看姜泉那边的行动了……虽然有些冒险,但只要没有出现太大波折,局势就得以彻底掌控了!”
其实,黄申明至始至终都被赵俊臣误导了关键信息。
最开始的时候,赵俊臣与姜泉二人寻求黄申明的庇护之际,乃是带着李世杰的信物与密信,也扮作了李世杰信使的身份,所以黄申明一直都以为赵俊臣躲藏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已经得到了李世杰的配合与支持,这也是黄申明同意庇护赵俊臣的最大原因之一。
但其实,李世杰至始至终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此前出于骑墙考虑,一直都在暗中协助赵俊臣与营外各方势力传递消息,所以赵俊臣就得到了李世杰的一件信物以及一封语焉不详的密信。
随后,等到黄申明同意庇护赵俊臣之后,姜泉就带着黄申明的信物去见了李世杰,向李世杰假传了黄申明的消息,接着就扮作李世杰的亲卫一直跟在李世杰的身边,现在已是混在辽东大军之中离开了这里。
因为时间紧促、局势变化太快的缘故,李世杰与黄申明二人也根本没有机会相互印证这些事情。
所以,姜泉很快就有机会与方振山、吴世霖等人进行接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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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俊臣设法蛊惑黄申明做些事情的同时,姜泉也同样是头盔遮面、伪装了五官与身型,正混在辽东大军之中策马奔腾,一路向西奔进。
虽然赵俊臣盼望着姜泉接下来可以发挥作用,但姜泉本人则是心情忐忑、患得患失。
因为,姜泉并不清楚自己的能力是否可以胜任赵俊臣的要求、完成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
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设法与方振山、吴世霖等人进行接触、传递消息,让他们绝对不能畏惧于何匪的兵威,更不能妥协于何匪的阻拦,一定要想办法参与到辽东乱局之中,最好是一举突破何匪的阻拦,率军直达辽东镇包围密林的驻军营地。
若是实在不行,也一定要设法拖延时间,让何匪无法在短时间内率军返回营地。
然而,这项任务虽然说起来很简单,但执行之际则是千难万难。
在目前的情况之下,且不说姜泉能不能说服方振山、吴世霖二人依计行事,哪怕是他想要与方振山、吴世霖等人进行接触、传递消息,也不是一件易事。
想到自己所肩负任务的困难重重,姜泉不由是心生怯意、信心不足。
“此前为了以防万一,赵阁臣说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他就孤身一人潜伏在黄申明的身边,而我则是躲在李世杰的身边……
这样一来,只要是关宁铁骑那边依照原定计划行动起来,赵阁臣与我二人之中,就大概率能有其中一人趁势离开营地,然后就有机会与外界各方势力进行接触……
但现在想来,还是让赵阁臣与我交换位置、由他潜藏在李世杰身边更好,毕竟我远远不及赵阁臣那般睿智多谋,眼下虽然是随着李世杰、混在大军之中顺利离开了营地,但也未必有能力、有机会完成赵阁臣所交代的任务……
若是我这一次行动最终只是空手而归,不仅是浪费了机会,更还耽误了时机,又该要如何向赵阁臣交代?
唉……若是让赵阁臣与我换位而处,那他现在说不定已经想到了完善计划,让他可以彻底脱离辽东镇的控制了……”
正在心中暗暗叹息之际,姜泉却突然注意到,周围有人正在暗暗观察自己。
姜泉用眼角余光一看,却发现一批辽东铁骑援军此时已是有意无意的包围了自己。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姜泉顿时是心中一乱。
难道……自己的伪装已经被人给发现了?
但姜泉强忍着心中慌乱、仔细观察一番之后,却又很快就稍稍安心了一些。
因为,这些辽东铁骑援军的暗中监视与悄然包围,并不是只针对姜泉一人。
何匪这一次率军出动,把除了黄申明之外的全体辽东镇高层武官皆是带在身边,这些辽东镇高层武官的大部分麾下私兵皆是被留在营内,但他们身边依然皆是带着几名亲兵护卫。
辽东铁骑援军此时的秘密监视与悄然包围,乃是针对所有辽东镇高层武官们的亲兵护卫,而姜泉只是目标之一罢了,显然是一种以防万一的防范措施,只要这些亲兵护卫并没有任何异动,包围与监视他们的辽东铁骑援军也就不会采取更多行动。
想到这一点,姜泉的心情既是深感压力,又是暗暗庆幸。
深感压力是因为,何匪、何仁胜等人做事之际,远要比预想之中更为谨慎,姜泉在这种密切监视的情况下,想要完成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必然是更为困难。
暗暗庆幸则是因为,姜泉突然发现,让赵俊臣留在营地之内、由自己离开营地执行任务,也许是一件好事,毕竟自己所肩负的任务风险更大,这种风险自然是不应该交由赵俊臣承担,更何况自己毕竟是军人出身,举手抬足之间也都是军人作派,混在军队之中并不显眼,反之若是让赵俊臣混在大军之中行动,只怕很快就会让人发现异常。
思及此处,姜泉也终于不再是患得患失,转而是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究竟应该如何执行任务了。
但姜泉本身并不是一个机智百出、惊才艳艳之辈,所以他虽然努力思索了,但依然是毫无头绪,最终只能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几乎就在姜泉放弃思索的同时,辽东镇大军突然停下了行动,接着则是传来消息,说是前方发现了关宁铁骑的迹象,让全军将士们整备待战。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姜泉就遥遥望见远方出现了一支军队,规模大约有三千人左右。
关宁铁骑驻扎在胡家庄附近的兵力只有两千人规模,所以眼前这支军队显然不仅是关宁铁骑,还包括了辽东团练、辽东分练、以及辽东境内各方缙绅大族的代表。
*
与此同时,在辽东镇大军最前方,何匪看到这一幕之后,顿时是冷哼一声,道:“吴世霖与方振山这两人,果然是决定联手合作了,甚至还把双方军队混在一处行动!”
在何匪身旁,西门盛缓缓道:“他们把军队混在一起行动,对我军而言反而是一件好事!
若是关宁铁骑选择单独行动的话,他们毕竟是与辽东铁骑并肩齐名的当世强军,而且前些天还在一场切磋之中侥幸赢了辽东铁骑一次,目前士气正盛,我军还要忌惮几分!
但若是关宁铁骑选择与辽东团练、辽东分练、以及辽东各方缙绅豪族的家丁护院们混在一起行动,反而会束手束脚、受到拖累!这般情况下,若是必须要真刀实枪的打一场,我方胜算也会更大!”
另一边,李泽荷则是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攻讦西门盛的机会,当即是冷笑道:“若是依照何千户的最初计划,咱们这一次率军出动,至少能调动七八千兵马,不仅是包括了五千名各路援军,还包括了营内驻军两千余人!
但现在,就因为那场兵变,营内驻军皆是不敢轻动,咱们的麾下兵力只有五千余名各路援军,其中辽东铁骑援军也只有两千人马,与关宁铁骑的规模相当,优势并不算大!
所以,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若是再一次输给了关宁铁骑,咱们辽东镇今后就别想抬头了!”
这一番话,显然是在指责西门盛所策动的那一场兵变了。
听到李泽荷的这一番指责,西门盛面色一冷,就打算出声反驳。
与此同时,李世杰听到李泽荷与西门盛二人反复提及辽东铁骑不久前败给关宁铁骑的事情,似乎也在暗中指责自己,不由也是表情难堪。
眼看着这些高层武官又要内讧,何仁胜连忙开口劝戒道:“各位,咱们还是先顾好眼前的事情吧,若是这种时候还是只顾着内讧,恐怕就更要让山海关吴家看笑话了。”
这些年来,山海关吴家与辽东镇一直都在明争暗斗,相互间竞争意识极为浓重,所以听到何仁胜的劝说之后,倒是让辽东镇的众位武官产生了同仇敌忾的心理,也就暂歇了争执。
而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的关宁铁骑等军队也停下了行动。
又过了片刻时间之后,就看到山海关总兵吴世霖、辽东督抚同知方振山二人各自带着几十名护卫离开了麾下军队,缓缓向辽东镇军队方向靠近,似乎是想要与辽东镇大军进行接触。
见到这一幕,何匪稍稍思索一番之后,也带着众位辽东镇高层武官以及百余名亲兵护卫向前迎去。
然而,随着双方相互靠近,何匪等人却发现了奇怪一幕。
原来,就在方振山的坐骑后面,竟然跟随着十余名被五花大绑的囚徒!
而这批囚徒之中,为首之人赫然是辽东境内声名远播、德高望重的唯一大儒——张正卿!
……
……
……
……
张正卿的表面身份,乃是一位深受爱戴、善行无数的辽东大儒。
他频开粥棚、捐资助学,他收养孤儿、救济妇孺,他为那些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谋寻营生、联络活计,他在辽东境内的各城、各县,皆有开办“义庄”、“养济院”。
而且,张正卿还经常为百姓打抱不平、仗义执言,每当是遇到了百姓蒙冤、官府判刑过重的情况,他都会主动站出来,为这些百姓提供辩护与保释。
简而言之,在大多数辽东百姓的眼里,张正卿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位活菩萨!
但实际上,此人暗地里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明朝境内最大的人贩子!
他频开粥棚、捐资助学,只是为了蒙蔽百姓、欺世盗名;他收养孤儿、救济妇孺之后,往往是转手一卖,就让这些孤儿妇孺们沦落成为奴工与娼妓;他经常为贫苦百姓谋寻营生、联络活计,也只是拐卖人口的一种便利手段罢了。
对于这些事情,辽东镇的众位高层武官皆是心知肚明。
然而,在表面上,辽东镇众位高层武官依然是颇为尊重张正卿。
这种尊重,自然是因为张正卿的大儒身份——作为一名大儒,这个世上有许多读书人皆是愿意相信张正卿的立场与表态,所以辽东镇一直都很需要张正卿为他们改善舆论环境。
除此之外,辽东镇各位高层武官与张正卿之间,也存在着许多实打实的利益关系。
譬如说,甘成的名下拥有一座利润极高的石矿,里面的采石工人皆是奴工,不需要支付任何工钱,而这些奴工绝大多数都是源自于张正卿的人口生意。
又譬如说,李泽荷一向是喜好女色,府内藏着十余名美貌姬妾,其中至少有一半姬妾乃是源于张正卿的赠予与贩卖。
再譬如说,李世杰背后的将门李家,也经常从张正卿的手里购买涉世未深的童男童女,然后就是自幼培养,洗脑训练成为忠心耿耿的死士。
明朝严禁人口贩卖,但负责监管这一切的辽东权贵们,却皆是从张正卿的贩卖人口生意之中捞取到了各种各样的好处,所以他们不仅对张正卿的种种罪责视而不见,还会主动帮着张正卿遮掩恶行、提供庇护,双方联手作恶之下,关系反而更为融洽了。
更何况,因为贩卖人口的生意,张正卿的人脉关系,可谓是极为广阔,即使是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也不敢小觑,也就更加不愿意轻易得罪他了。
譬如说,都知道山海关吴家麾下的关宁铁骑可以分为破阵箭头、甲骑中军、以及火炮后军三个部分,其中就以破阵箭头的人员构成最为奇特,尽是些汉人囚徒、蒙古战俘、女真野人,但吴家势力一直都被各方势力遏制于山海关范围之内,又是从哪里寻到这般多的汉人囚徒、蒙古战俘、女真野人?
这个时候,自然就离不开张正卿的发挥作用了,这也是张正卿总是积极出面、为民间的犯桉囚徒提供辩护与保释的真正原因。
又譬如说,建州女真一直都在设法从汉人领土之中引起各类工匠与手艺人,朝廷方面虽然一直都在严防死守,却依然是无法彻底杜绝这般情况,而张正卿在这方面同样是出力不少。
总而言之,张正卿的人脉关系不仅是在辽东境内盘根错节,甚至还与山海关的吴家、辽北的建州女真等等势力皆是关系密切,说是手眼通天也不为过,向来是深受辽东镇众位高层的看重。
所以,辽东镇众武官看到张正卿被五花大绑的牵在方振山的马后,形象狼狈、神情惶恐,不仅是一向梳理整齐的花白须发乱作一团,而且还是鼻目青肿,似是经历了一场严刑拷打,不由皆是大吃一惊。
一时间,何匪等人也顾不得考虑阻挡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的事情了,而是纷纷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关注张正卿的遭遇。
只见甘成瞪着眼睛,率先质问道:“方督抚、吴总兵!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何把张老先生给绑起来了?张老先生乃是我辽东境内仅有的一位大儒,一向是深受辽东官民的爱戴,哪怕是我辽东镇也一直对他心怀敬畏,又岂能这般无礼?”
李泽荷也皱眉道:“看张老先生的样子,似乎还受过虐待?你们怎敢这般对待张大儒?难道就不怕引起天下读书人的共愤?到时候就连朝廷中枢也要过问追责,还不快快给张大儒松绑赔罪?”
徐郃亦是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快给张大儒松绑赔罪!”
相较而言,何匪、何仁胜二人在辽东镇的地位要低一些,与张正卿之间的利益捆绑也不深,这个时候倒不是特别关注张正卿的境遇,只是选择冷眼旁观。
与此同时,西门盛与张正卿之间虽然也存在利益关系,但他深知此事必有隐情,所以并没有急切表态,同样是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一切正如西门盛所料,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听到三位辽东参将皆是表态维护张正卿,纷纷指责与恐吓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惶恐与懊悔之色,反而是深深打量了甘成、李泽荷、徐郃三人一眼,目光之中满是质疑,好似闯了乱子的人乃是眼前这三位辽东参将,表情也愈发凝重。
随后,方振山缓缓说道:“张正卿此獠乃是本督亲自下令抓捕的,也是本督亲自出面用刑审问的……关于本督这般做法的缘由,眼下却不能详细告知各位,尤其是……本督发现各位与张正卿这个老贼之间似乎关系很密切的情况下……
总而言之,本督现在就要见到辽东镇守何总兵,有极为重要的事情与他密谈,关系到了整个辽东防线的安危存亡,绝不能有任何耽搁!”
听到方振山根本不提自己为何要抓捕张正卿的缘由,只是直接要见何宇,辽东镇众人又是一愣!
虽然方振山的态度很严肃,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但辽东镇众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去见何宇。
毕竟,就算是他们这些人,如今也见不到何宇本人。
与此同时,见到方振山与吴世霖的严肃态度,甚至还把张正卿称之为“此獠”与“老贼”,像是李泽荷与甘成这样的聪明人顿时已是隐隐觉得心中不妙。
难道说,方振山已经发现了张正卿暗地里贩卖人口的生意?不应该啊,张正卿向来是做事谨慎,很少出现纰漏。
但考虑到万一情况,李泽荷与甘成也同样是态度谨慎了许多,不再轻易开口讲话。
然而,事实真相却要比他们的想象之中更为严重得多。
另一边,眼看几位参将纷纷是闭口不言,而方振山又直接表示要见何宇,何匪只好是亲自出面表态,沉声道:“我家总兵大人如今正有重要事情需要处理,并不方便分心,所以方督抚与吴总兵若是有什么事情,只需是告知卑职即可,卑职一定会如实转告我家总兵大人!”
听到何匪的这般说法,再看到另外几位辽东参将的沉默不语,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的表情愈发严肃了,就好似眼睁睁看着一场浩劫即将出现。
随后,只见方振山冲着吴世霖打了一个眼神示意,似乎是做了某项决定,而吴世霖则是轻轻点头回应,接着就突然抬手、从坐骑旁边操起弓箭,弯弓向天一射,下一刻就见到一根响箭直冲天际,尖锐刺耳的响箭之声顿时是传遍四野。
见到吴世霖的这般做法,在场众人皆是吓了一跳。
但更让他们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随着吴世霖射出了响箭,远方的关宁铁骑、辽东团练、辽东分练等等,迅速就开始调动队列与布阵、换成了冲锋失阵,竟是摆出一副要与辽东大军死战到底的架势,而且没有任何迟疑,态度极为坚定!
……
……
……
……
真要打?!
眼看着前方的关宁铁骑、辽东团练、辽东分练、乃至于辽东各大豪族的家丁护院们,竟是完全无视了辽东大军的强大、以及己方的兵力弱势,纷纷开始动员起来,没有任何犹豫与胆怯,辽东镇的众位高层武官不由是再一次的深感震惊。
其实,辽东镇并不惧怕眼前这支良莠不齐的联军,若是辽东镇如今依然是由何宇主持大局的话,那么只需是何宇一声令下,他们领兵作战之际也绝不会有任何犹豫。
毕竟,何宇还在位的时候,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也是由何宇站出来扛着。
但现在,何宇并不在位,则是需要他们自己来承担全部后果与责任。
这般情况下,眼看着一场大战不可避免,辽东镇众人虽然此前一向是态度强硬,说什么不惜代价、不惧一战,绝对要把方振山、吴世霖等人给赶回去,但事到临头之际依然是忍不住有些慌乱。
这种慌乱,与实力无关,辽东镇毕竟拥有兵力优势,真打起来绝不会吃亏,但他们根本无法推算清楚这场战事究竟会引发怎样的后续影响,也不清楚自己事后究竟要承担怎样的代价,所以他们也就不敢轻易下定决心、放手一搏。
再看到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就要在亲兵们的掩护之下离开这里、返回军中坐镇指挥,李泽荷忍不住率先出声呼喊道:“方督抚、吴总兵……等一下!”
听到李泽荷的呼喊声之后,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目光之中皆是闪过了一丝轻松与喜意。
他们实际上也不想与辽东镇真刀实枪的打一场,既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意愿,他们此时的种种做法,其实是一种极限施压的手段,就是在赌辽东镇众人一定是心存顾忌、不愿意轻易开战,逼着辽东镇与他们坦诚交流,而不是一味的拒绝沟通。
而现在,他们显然是赌赢了。
但表面上,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的表情依然冷肃,吴世霖更是一副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动摇的模样,反问道:“怎么?你们还想要把我们留在这里?我与方督抚的身边护卫皆是精锐,恐怕你们没这个实力吧?”
李泽荷摇头道:“本将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本将只是想要问一下,你们两位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只是稍稍交谈了几句,就要摆出这样一副你死我活的阵仗?就算是真要打,而且两位也不怕朝廷中枢的事后追究,但你们至少也应该说清楚具体的开战缘由吧?
两位一直是说事态严重,必须要与何总兵私下密谈,但再是如何严重的事态、再是如何机密的消息,难道还要比你我两军擅自开战之事更为严重?
两位宁愿是与我辽东镇直接打一场,也不愿意透漏更多消息,这般做法实在是没道理啊!”
随着李泽荷的话声落下,经过何仁胜的一番耳语之后,何匪也强忍着心中怒意与冲动,点头道:“正是如此,两位不妨把话说清楚……若是当真谈不拢,到时候再打一场也不迟,我辽东镇也绝对奉陪到底就是!然而,就这样稀里湖涂的让两军将士拼命,也绝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李泽荷与何匪二人的说法之后,方振山与吴世霖再次相互对视一眼,似乎也稍稍动摇了立场。
随后,方振山抬起马鞭,指着自己坐骑旁边被五花大绑的张正卿,冷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本督就把事情说清楚!
本督之所以是下令捉拿与审问张正卿这个老贼,乃是因为本督已经收到了确凿消息、也寻到了确凿证据,发现张正卿这个老贼明面上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民间大儒,但实际上早已是私下里投靠了建州女真,乃是建州女真安插在辽东境内的一名奸细!
而这一次,趁着辽东境内的乱象纷杂之际,张正卿这个老贼已经陆续向建州女真泄露了许多关键消息,譬如辽东总兵何宇的长期失踪,让辽东镇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局面;譬如辽东镇各路援军纷纷驰援胡家庄之后,所造成的各地防备力量削弱的情况;又譬如北路防区主将西门盛如今被滞留在胡家庄境内,迟迟无法返回防区坐镇的事情……
在本督的严加审问之下,张正卿对于自己的这些罪行,皆已是供认不讳、全盘招供了!
而本督与吴总兵经过认真讨论之后,认为建州女真收到了张正卿的这些情报之后,必然是不会错过眼下这个大好机会!
说不定,就在此时此刻,建州女真已是集结大军、奔向了辽阳防线附近,随时都有可能南下侵犯,整个辽阳防线、乃至于整个辽东防务,如今皆已是及及可危,必须要迅速做出应对,否则后果必将是不堪设想!”
听到方振山的这般说法,辽东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方振山说张正卿此人乃是建州女真的奸细,辽东镇众武官其实并不相信,张正卿与建州女真之间的种种暗中合作只是为了赚钱牟利罢了,他根本没这个胆子与魄力,但若是说张正卿暗中向建州女真通报消息、泄露机密……这种事情还真有可能出现!
近段时间以来,辽东镇可谓是群龙无首、内乱不断,也是防务最为混乱、力量最为虚弱的时候,辽东镇的众位高层武官皆是经验丰富的边军老将,自然也有认真考虑过建州女真有可能会趁机进犯的隐患。
只不过,因为时间尚短的缘故,辽东镇众武官依然认为,建州女真并不能提前预料到辽东镇的近期乱象,待他们收到相关情报之后,时间至少已经延迟了十余天之久,然后还需要印证消息真假、临时征召各地兵力、筹备足够数量的后勤补给等等事情,自然就要耽搁更久时间,这般情况下建州女真就算是有心想要趁机南下侵犯,也根本来不及采取实际行动,所以他们完全可以赶在建州女真采取实际行动之前,彻底稳固辽东镇的局势,让建州女真占不到便宜、知难而退。
然而,若是张正卿提前向建州女真那边通报了相关情报的话,那么建州女真的准备时间自然就会宽裕许多,目前情况说不定就像是方振山所言一般,建州女真已是集结兵力直扑辽阳防线了!
而辽阳防线眼下并没有西门盛的亲自坐镇,能否挡住建州女真的全力攻打,辽东镇众人也是心中没底!
想到这里,辽东镇众武官只觉得局势愈发失控,皆是面面相觑。
其中,西门盛同样是心中有些惊乱,但相较而言还算镇定,也及时察觉到了一处异常,问道:“这种事情,只需是明说就好了,你们又为何要突然摆出这般你死我活的架势?”
下一刻,就见吴世霖冷笑着说道:“这是因为,我与方督抚经过商议之后,还怀疑你们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之中,同样有人已经被建州女真收买、成为了我军之中的奸细!而其中最大的嫌疑者,就是你西门盛!”
说完,吴世霖也抬起马鞭,直接指向了西门盛,补充道:“最开始,我与方督抚也只是怀疑西门盛你一个人,但看到另外几位参将也纷纷出面为张正卿辩护之后,我们就不由是开始怀疑你们所有人了!”
……
……
听到吴世霖的质疑与指控,辽东众人纷纷变色、又惊又怒。
辽东镇与建州女真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默契,不论战场上、还是生意上,双方经常是相互配合、各取所需。
但对于辽东镇的众位高层武官而言,投靠建州女真、成为建州女真奸细这种事情,依然是一个极为严重的指控。
在许多外人看来,辽东镇的表现很矛盾,一边是不惜伤亡、全力抵挡着建州女真多年以来的南下侵犯,一边又与建州女真暗中勾结、默契十足、大搞走私贸易,完全不在乎这种走私生意会进一步壮大建州女真的实力。
但在辽东镇高层眼中,他们的做法与想法是一贯的、连续的,并没有任何矛盾之处。
与建州女真连年血战,只是为了利益,这样可以突显出辽东镇的重要性,然后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向朝廷中枢伸手索要更多辽饷,但他们并不会因此就拒绝与建州女真做生意,反正战死沙场的边军将士绝大多数只是底层军户,利益受损最大的那些贫苦百姓也与他们没啥关系,根本不必心存芥蒂。
同理,与建州女真的走私生意虽然收入不菲,但他们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些灰色收入就随意背叛大明、死心塌地的投靠建州女真,因为他们若是彻底成为了建州女真的奴才,也就会彻底丧失自主选择余地,不论是朝廷中枢的巨额辽饷,就连走私生意的灰色收入,到时候皆是不保!——“一顿饱”与“顿顿饱”之间的差别,只要是正常人就都能区分清楚。
简而言之,“勾结”建州女真、与“投靠”建州女真,对于辽东镇而言完全是两码事!
如果只是勾结建州女真的话,并没有任何影响,因为大家皆是做过这种事情,但投靠建州女真就是另一回事了,不仅会被朝廷中枢追究定罪,也会被辽东镇的其余高层赶尽杀绝。
所以,听到吴世霖的指控之后,辽东镇众位高层武官皆是勃然变色,完全无法接受。
他们皆是明白,自己绝对没有投靠建州女真。
与此同时,他们也很清楚,自己以外的其余那几位辽东镇高层,也同样没有投靠建州女真。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敌人;那些刻意冤枉你的人,也往往要比所有人都更为清楚你的无辜与清白。
西门盛虽然已是与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势不两立,但他也只是认为这三人见利忘命、目光短浅罢了,却绝不相信他们会甘心让自己沦为建州女真的奴才——“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无人理”——这句俗语放在李泽荷等人身上最为合适。
与此同时,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虽然也一直都在设法栽赃污蔑西门盛,同样是宣称西门盛与建州女真之间关系不清不楚,甚至还说是西门盛与建州女真暗中合谋绑架了何宇,但他们实际上最是清楚这件事情究竟有多么虚假。
所以,在辽东镇的众位高层武官眼中,吴世霖的这般指控显然是诋毁、是污蔑、是不安好心的泼脏水,当即就想要态度激烈的出声驳斥。
然而,不待辽东镇众人说话,吴世霖已是冷笑着再次开口,一句话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
*
“现在,不论是我,还是方督抚,已经不再相信你们所有人,我们只相信何总兵!
所以,你们如果真是问心无愧,也愿意自证清白,那么只需是让何总兵出面即可,只要何总兵现身,说一句你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大明边将,绝无可能投靠建州女真,那我与方督抚也绝无二话,立刻就会退兵回营,再也不找你们的麻烦,如何?”
一时间,辽东镇众人皆是哑然,任是李泽荷如何巧舌如黄、任是西门盛如何立场强硬,此时也是无话可说。
吴世霖所言没错,这个时候只需何宇出面作保,所有风波皆是可以迅速平息。
只可惜,何宇根本不可能现身说法。
不得不说,失去了何宇之后,辽东镇无论是名分上、还是行动上,皆是无法充分发挥实力,哪怕是面对实力明显不及自己的对手,也明显落了下风。
尴尬沉默片刻之后,李泽荷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吴总兵,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家总兵大人目前正有重要事情需要处理,根本无法分身……必须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与你们相见……”
方振山冷笑道:“你们刚才还说,如今再是如何重要的事情,也不会强过你我两军有可能兵戎相见的危险,怎么?何总兵正在处理的事情难道就更为紧急了?
也行,如果何总兵确实是不方便出面的话,那你们让赵阁臣出面也行!只需是赵阁臣现身、同样说一句他信你们,那我与吴总兵同样是没有二话,立刻退军返营!”
听到方振山的这般提议,辽东镇众人一时间愈发理亏了,不知道己方应该如何回应。
因为,赵俊臣此时同样是失踪不见,也同样是无法现身说法。
最终,依然是李泽荷勉强解释道:“赵阁臣与何总兵同样正在处理重要事情,也一样是无法分身……”
不等李泽荷说完,吴世霖突然暴声质问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你们竟然还在诡辩!不论是赵阁臣,还是何总兵,目前皆已是被一群来历不明的匪徒给绑架了,对不对?”
其实,赵俊臣此前已经与方振山、吴世霖秘密联系过了,所以他们二人很清楚赵俊臣目前已经脱困的事情,但此时他们依然是假装不知此事,因为这种情况对他们而言更为有利。
另一边,听到吴世霖的暴声怒喝,辽东镇众人愈发是心中暗惊。
虽然他们都很清楚,吴世霖与方振山二人皆是聪明人,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观望与分析之后,必然都已是心中有所猜测,隐隐间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事情真相,此次行动也必然是有所依仗,但听到吴世霖直接挑明了一切,依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一旦赵俊臣与何宇被绑架的事情被坐实,那么辽东镇就再无理由阻止吴世霖与方振山二人的行动。
如果只是何宇出事还好说,终究只是辽东镇的自家之事,但赵俊臣乃是朝廷中枢的阁臣,若是连他也被绑架了,那么辽东境内各方势力就皆有理由采取行动、参与其中。
所以,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李泽荷强撑着还想要狡辩。
甘成也不再是沉默观望,同样是摆手强笑道:“辽东总兵与朝廷阁老被绑架?吴总兵在说什么笑话……”
但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狡辩是没用的。
方振山也学着吴世霖一般抬起马鞭,直接指向西门盛,冷声道:“情况已是这般严重了,你们还想隐瞒?真以为这种事情能完全瞒住我与吴总兵二人?真当我们二人是聋子瞎子?
还有,你以为我与吴总兵二人为何会发现赵阁臣、何总兵被绑架的事情?又认定你们辽东镇内部的部分高层投靠了建州女真,而且还重点怀疑你西门盛?甚至又为何会迅速下定决心、不惜与你们辽东镇兵戎相见?”
不待西门盛回答,方振山已是继续说道:“其实,本督前段时间就发现,辽东镇曾是数次派人秘密前往胡家庄、暗中调查庄内农户的言行与背景,这场调查行动主要是由西门盛你来负责,调查之人也皆是你西门盛的麾下亲信,对不对?”
被方振山用马鞭指着面庞,西门盛显然是受到了严重冒犯,但他只是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因为,西门盛隐隐觉得,方振山接下来的讲话,必然是极为重要。
正如西门盛所料一般,方振山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冷笑着继续说道:“那时候,本督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你们辽东镇内部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所以也同样派人前往胡家庄内秘密调查,然后……本督终于是发现了惊人真相!
原来,胡家庄的部分农户,激愤于辽东镇的压迫,再加上某些不知来历之人的挑拨蛊惑,竟是意欲对何总兵不利!而就在辽东镇突然派兵封锁了胡家庄全境的同一天,那些心存怨愤的胡家庄农户也皆是消息不见了!
这些事情,西门盛你必然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只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也为了避免我们这些人察觉到更多迹象,所以才没有采取更多行动,对不对?
而本督收到了这些消息之后,再联想到事发当天赵阁臣与何总兵曾是联袂外出打猎,又考虑到你们辽东镇的种种行动,以及赵阁臣麾下那些禁军护卫的奇怪表现,自然也就猜到了赵阁臣与何总兵二人目前很可能已经发生意外的情况!
当然,赵阁臣与何总兵不可能被害,否则不论是你们辽东镇边军,还是赵阁臣麾下的禁军护卫,都必然会有更大动作,而不会只是一味派兵围着胡家庄以北二十余里之外的那处无名密林,所以赵阁臣与何总兵二人,更大可能是被贼人囚禁绑架了!
若事情只是这般情况,本督也不愿意轻举妄动,担心自己反而会添乱,只会耐心等待你们辽东镇顺利营救出赵阁臣与何总兵!
然而,本督经过更深入的调查之后,还发现了一个更为惊人的真相!那就是,这场绑架,至始至终都与建州女真之间有着莫大关系!而你西门盛……则是刻意忽略了这一点,甚至还主动掩饰了这一点!”
……
最近因为各种事情跑断腿,所以新章节只能拆开发布,但目前总算告一段落,所以从明天开始会更新大章节。
……
……
……
“胡说八道!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绝对与建州女真毫无关系!他们根本没有那个动机,更没那个能力!”
大概是因为所有人皆是颠倒黑白,硬是要把何宇被绑架的事情与自己、与建州女真联系在一起,这种事情的反复发生,让西门盛烦不胜烦,已是忍耐到了极限。
所以,听到方振山的这般说法之后,西门盛当即是脱口而出、厉声反驳。
随着西门盛的话声落下,在场众人皆是面色一变,辽东镇一方纷纷是表情凝固,而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则是冷笑不止。
因为,西门盛的这般反驳,无疑是直接承认了何宇被绑架的事情。
这件事情,关系极为重大,辽东镇此前就算是硬撑着睁眼说瞎话,也一直都在坚决否认。
西门盛显然是很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但他依然是不管不顾,继续厉声说道:“你们屡屡把建州女真搬出来,还把本将牵扯进来……不外乎就是为了转移焦点、逼人就范、掩饰真凶罢了!
你们为了各自算计,睁着眼睛说瞎话、指鹿为马,但也别指望本将就会一直委曲求全、配合你们演戏!
本将现在就把话放这里,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必然是缘于自己人的暗算阴谋!总兵大人至今也无法被顺利营救出来,也是因为在场某些卑鄙小人暗中阻挠!若是所有人都不敢正视这一点,此事永远都无法解决!”
说完,西门盛转头扫视了辽东镇众人一眼,看到辽东镇众位高层武官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冷笑道:“方振山与吴世霖这二人虽然不安好心,但他们有一句话没说错!咱们辽东镇虽然实力最强,但别的势力也不是瞎子聋子傻子,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已是绝无可能继续隐瞒下去了,说穿了也好,能逼着所有人皆是正视现实,而不是只顾着自己那点蝇营狗苟的私心算计!”
再然后,西门盛又转头瞪着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态度也是愈发强硬,语气森然道:“至于你们二人,本将也把话说明白!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你们想要幸灾乐祸也好,想要事后向朝廷中枢弹劾告状也罢,但绝对别想要浑水摸鱼、趁火打劫!本将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出现,辽东镇的十余万将士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出现!
现在,你们立刻退兵回营、不可再有异动,等到我辽东镇顺利营救出总兵大人之后,自然会给尔等一个满意交代!若是尔等不服,那就真刀实枪打一场!你们不是一直都想要用这种事情要挟我们辽东镇吗?那就打吧!看你们有没有鱼死网破的能力!后果自负就好!”
说到后面,西门盛已是大声咆孝起来。
再然后,西门盛把手放在腰间刀柄之上,瞪着眼睛杀气腾腾,摆出一副就要率先冲锋陷阵的模样。
这般不理不顾的表现,简直就是发疯一般。
但西门盛乃是辽东镇的二号人物,多年以来战功累累、积威甚重,见到他这般毫无预兆的发疯表现,在场众人一时间皆是被镇住了。
不论是存心挑衅的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还是已经下定决心要与西门盛为敌的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又或者仗着兵力优势已经架空软禁了西门盛的何匪、何仁胜二人,此时皆是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几人已是心中胆怯、不敢与西门盛目光对视。
就这样,气氛变得愈发尴尬,所有人皆是沉默不语。
但片刻之后,方振山再次冷笑了起来。
就在数月之前,方振山还是坐镇一方的固原镇总兵,虽然说固原镇的实力与影响力皆是远远不及辽东镇,但他曾经也是一位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实权军阀了,虽然会被西门盛镇住一时,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冷笑之际,方振山看着西门盛的目光之中,也闪过了一丝敬佩。
因为,方振山已经看清楚了西门盛这般表现的真正用意。
*
自从收到了赵俊臣的密信之后,方振山就已经大致推测出了辽东镇的诸多近况,也明白了这场风波的始末经历,所以方振山同样是心知肚明,何宇被绑架的事情绝对与建州女真毫无关系。
虽然赵俊臣没有明说,但方振山就像是几位辽东参将一样,同样是认为这场绑架十有八九是与赵俊臣有着莫大关系。
方振山此前屡次刻意提及建州女真,把何宇被绑架的事情与建州女真扯上关系,还暗示西门盛也合谋参与了此事,正是缘于赵俊臣的安排与交代,理由就像是西门盛此前所言一般,是为了“转移焦点、逼人就范、掩饰真凶”罢了。
毕竟,对于辽东镇而言,建州女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外部威胁,所以搬出建州女真的种种威胁之后,就能逼迫辽东镇去做许多事情。
为了实现赵俊臣的计划,方振山这两天以来频频出手,做了许多准备,收集了许多“证据”,甚至是不惜派人抓捕了张正卿这个人脉关系极为广阔的辽东大儒。
原本,按照方振山的最初计划,他接下来就要搬出自己所收集的种种“证据”,彻底坐实何宇被绑架的事情与建州女真有关系,还要趁机暗示西门盛与建州女真的合谋之事,必将是让西门盛百口莫辩。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西门盛则是毫无预兆的突然爆发了。
不仅是不顾后果的坦然承认了何宇被绑架的事情,还进一步的营造了紧张局势,也进一步增加了两军兵戎相见的危险!
而这般表现,看似是忍无可忍的发疯,但实际上则是另有深意。
就因为西门盛的“发疯”表现,不仅是直接打断了方振山的后续发挥,让方振山无法彻底坐实建州女真的嫌疑与威胁,彻底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且还利用自己所营造的紧张局势、两军兵戎相见的危险,逼着辽东镇众人接下来必须要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毕竟,建州女真固然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但吴世霖背后的山海关吴家、以及方振山所代表的朝廷中枢与文官体系,也同样威胁不小。
对于辽东镇而言,这三方面的威胁究竟哪个更大,是一件很难说的事情。
简而言之,西门盛同样是利用塑造外部威胁、公开矛盾的手段,达成了“转移焦点、逼人就范、掩饰不利”的目标,可谓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与此同时,就像是西门盛自己所言,这种情况还能逼着辽东镇众人正视现实,而不是一味只顾着蝇营狗苟、内斗内耗,进而是加快辽东镇营救何宇的进程。
这些弯弯绕绕,说起来有些复杂,但西门盛则是迅速看清了局势与利弊,也立刻就采取了行动。
作为一名边军将领,西门盛虽然并不善于蝇营狗苟、勾心斗角的伎俩,但他的眼光、魄力、与决断,依然是不可小觑。
只可惜,方振山也很快就想清楚了这些弯弯绕绕。
心中暗暗钦佩之余,方振山却不打算放过西门盛,很快就有了回应。
*
“西门参将好大的气魄!若非是本督曾经也有过执掌一方军镇的经历,还真要被西门参将给吓住了!
但在本督眼中,西门参将的这般气魄,也不过因为是心虚之下,急切想要转移大家注意力的可笑手段罢了,否则又何必刻意打断本督的说话、不敢让人听到后续内容?
西门参将想要打一场?好啊!但就像此前所言一般,哪怕是真要打一场,许多话也必须要提前说清楚才行,对吧?总不能让双方将士不明不白的战死于此……”
说到这里,方振山不待西门盛再次打断,已是挥着马鞭指向自己身后,道:“本督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不仅是发现了张正卿这个老贼投靠建州女真、向建州女真暗中通报消息的事情,还寻到了另外几名关键证人,足以证明何宇总兵被绑架的事情与建州女真之间存在莫大关系……对于这些证人的说法,各位要不要详细听一听?”
听到方振山的说法,几位辽东武官皆是一愣。
他们早就注意到,方振山的坐骑后面除了张正卿之外,还跟着好几名同样被五花大绑的囚徒,但他们最开始只关注了张正卿一人,还以为其余囚徒皆是张正卿的同党,也就没有投入更多关注。
但此时,听到方振山的说法,才发现这些囚徒或许要比张正卿更为关键。
张正卿只能表明建州女真已经提前知晓了辽东镇的内部乱象,有可能会乘虚而入,而另外这几名囚徒,却可以直接证明何宇被绑架之事本身就源于建州女真的阴谋策划。
西门盛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后续发展,自然是不愿意任由方振山继续发挥,但还不等西门盛再次打断方振山,沉默许久的何匪则是突然出声道:“既然是关系到总兵大人被绑架之事的幕后真相,我等自然是要认真听一下!”
何匪只忠于何宇一人,现在也只想要营救何宇,但他受限于自身见识与情报有限,对于幕后主使的身份来历依然是毫无头绪。
西门盛一直都在暗示这件事情与赵俊臣有关系,李泽荷等人则是纷纷表示这件事情乃是缘于建州女真与西门盛的合谋,何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信谁,所以听到方振山宣称自己掌握了相关人证之后,自然是不愿错过,也根本不会理会西门盛的态度。
随后,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出于自身利益考虑,也纷纷表达了相同想法。
看到这般情况,方振山冲着西门盛得意一笑,然后就转头大声喝道:“姚禾、胡乔!你们二人现在就把自己所知晓的全部事情,向众位将军坦白交代!”
随着方振山的传令,两名农户模样的年轻人,畏畏缩缩的走到了前面,然后就磕磕巴巴、相互补充的说了起来。
“小人叫姚禾,胡家庄农户……”
“小人胡乔,也是胡家庄的农户……”
“……小人庄内有一人名叫牛壮,牛大哥他、他因为辽东边军的缘故,就、就家破人亡了,整日里满腹怨怒无处发泄,于是就集结了庄内好些境遇相似的汉子,经常聚在一起发牢骚……”
“……小人与姚禾曾经也跟着他们一起行动,但因为牛大哥他经常说疯话,说自己想要报仇啥的,小人与姚禾只觉得害怕,所以、所以很快就不敢与他们混在一起了……”
“……但有一天,有一个自称名为许生的人突然出现,他说自己是辽东行商出身,也因为边军迫害、家破人亡了,与牛大哥一样想要报复辽东镇……自从那人出现之后,牛大哥他们平日里的各种说法与行动,就、就更加令人害怕了……”
“……又有一天,就是辽东镇封锁了胡家庄全境的那一天,那个徐生突然带着一伙陌生人秘密接触了牛大哥他们,接着牛大哥他们就离开了胡家庄,再也不见踪迹了……”
听到这里,辽东镇众武官皆是表情严肃,也皆已是猜到,姚禾与胡乔所讲的牛壮等人,极有可能是在那个徐生的蛊惑之下,参与了绑架何宇的事情。
然而,辽东镇众武官并没有因为这些消息而感到意外,因为这些事情西门盛早就调查清楚了,也早就向他们通报了相关消息。
只不过,出于某些考虑,西门盛并没有直接搜捕整个胡家庄,也就一直都没有注意到姚禾与胡乔这两名关键证人。
在西门盛眼里,胡家庄的相关人等皆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他一直都在重点调查那个自称名叫徐生之人的真正来历。
但很快,姚禾与胡乔二人,就说出了一个辽东镇众人并不知晓的惊人消息。
“……但就在牛大哥他们跟着徐生等人离开消失的前几天,小人与姚禾曾经偶然在庄内遇到了徐生与身边一名同伙说话……”
“……他们说的那些话,根本听不懂……小人也是后来被官家审问之后才知道,那、那是女真话……”
……
……
……
……
辽东镇的众位高层,并不每个人都像是西门盛一般目光敏锐,但他们也皆不是蠢货。
与西门盛一样,他们也认为那些失踪的胡家庄农户皆只是受人蛊惑、掩人耳目的棋子罢了,根本没有多少价值,关键还是那位自称名为许生的神秘人物!
若不是因为此人的反复蛊惑,牛壮等农户就算再是如何满腹怨愤,也最多就是喊几句口号痛快一下罢了,根本没胆子也没能力采取实际行动报复辽东镇,更别说是绑架何宇这种事情了。
所以,唯有查明这个许生的真实身份,才可以真正推测出绑架何宇的幕后主使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今,随着胡乔、姚禾二人的话声落下,辽东镇众人皆是表情大变!
这个许生,私底下与自己人交谈之际,所说竟是女真话,这显然是直接表明了此人身份与建州女真有关!
难道说……当真是建州女真策划了绑架何宇的阴谋?
没理由啊!按理说,建州女真刚刚才向朝廷纳贡称臣,根本没动机、也没能力做这种事情!
震惊之下,几位辽东镇高层再也无法保持沉默,纷纷出声追问详细情况,譬如许生所讲的那句女真话的具体内容,譬如那位许生的容貌特征、言行细节等等。
面对辽东镇高层们的纷纷追问,胡乔、姚禾二人愈发慌乱,但还是磕磕巴巴的逐一回答了问题。
根据这二人的说法,许生当时所讲的那句女真话,翻译过来就是——“一定要全力执行钱通大人的命令”。
听到“钱通”的名字,辽东镇众高层又是一愣之后,就皆是陷入了沉默与思索。
对于钱通此人,辽东镇众高层皆是很熟悉,也最是清楚此人与辽东镇之间的宿怨!
当年,钱通被德庆皇帝任命为辽东地区的北镇知府,他当时还拥有一些忠君体国的志向,极是看不惯辽东镇的霸道作风、倒行逆施,不仅是屡次向德庆皇帝上呈奏疏弹劾辽东镇,还常常仗着自己的权责与辽东镇作对,自然就被辽东镇视为是眼中钉了。
要对付这种刺头,辽东镇也是驾轻就熟,趁着一次与建州女真作战的机会,刻意在防线上留出一处破绽,引着建州女真的军队长驱直入、“偶然间”遇到当时正在外出巡视的钱通,接下来钱通自然就会“大义殉国”,惨死于建州女真之手,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但任谁也没想到,一向是有些气节的钱通,被建州女真大军活捉之后,不仅没有康慨就义,反而是迅速背叛了大明、直接投靠了建州女真,更还逐步获得了建州女真那位玄烨大汗的倚重,成为了建州女真的汉臣之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全权负责建州女真渗透明朝领土的一切事宜。
就在不久前,这个钱通更还曾被任命为建州女真的全权使节,代表建州女真奔赴京城、向德庆皇帝贺寿称臣,足以证明此人在建州女真内部的地位之高。
而建州女真暗中渗透明朝领土之际,辽东地区一向是重中之重,钱通自然也是频频行动,但辽东总兵何宇向来是一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又把辽东地区视为是自己的禁脔,他虽然也愿意与建州女真暗中合作走私赚钱,却绝对无法容忍建州女真渗透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也是严加防范,屡次破坏了钱通的渗透计划。
就这样,钱通先是因为何宇的算计,被建州女真俘获为囚、险些“殉国”,后又被何宇屡次破坏了渗透计划,让他在那位玄烨大汗数次丢脸……双方积怨之深,自是不必言说。
所以,若是钱通此人躲在幕后,出手策划了何宇被绑架的事情……还真有可能!
思及此处,辽东镇众人表情愈发严肃,很快就联想到了更深一层!
若是何宇被绑架的事情,确实是源于钱通策划的话,那么以钱通的智慧手段,他必然会推测出辽东镇的目前乱象,再考虑到钱通在建州女真内部的地位与影响力,也必然会趁机进谏那位玄烨大汗,鼓动建州女真派出大军趁虚而入!
所以,目前局势也许就像是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的此前推测一般,建州女真的大军眼下极有可能已经兵临辽阳城下了!
然而,看着辽东镇众人的表情变幻,方振山很快就冷笑着说出了更为惊人的话语。
“各位可是觉得事态严重、真相惊人?但本督可以告诉你们,还有更为严重、更为惊人的事情!
那就是……根据本督的事后调查,西门盛派人秘密调查胡家庄之际,虽然并没有发现胡乔、姚禾这两名关键证人,但他也同样寻到了许多相关证据,皆是可以证明那个许生与建州女真之间存在莫大关系,但若是本督没猜错的话,西门盛必然是向辽东镇的众位同袍隐瞒了这一点,对不对?
嘿嘿,以辽东镇一贯以来的霸道作派,一旦是发现了胡家庄的农户与何总兵被绑架的事情有关系之后,按理说早就应该派出大军、抓捕胡家庄的全部百姓、尽数严刑审问了,但令人奇怪的是,辽东镇明明是发现了相关线索,却迟迟没有更大动作,一直都是按兵不动……
若是本督依然没有猜错的话,辽东镇之所以是按兵不动,也全是因为西门盛的建议,对不对?他表面上的理由,不外乎就是防止打草惊蛇、避免刺激绑匪、想要守株待兔之类,但实际上……
西门参将你只是担心,辽东镇严刑审问了胡家庄的全体百姓之后,辽东镇的其余高层就会发现建州女真的相关线索,对吧?”
说到这里,方振山表情严肃的盯着西门盛,冷声道:“所以,西门参将你也别怪我与吴总兵二人会怀疑你已经沦为了建州女真的奸细,甚至是与建州女真暗中合谋绑架了何总兵!
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显然就是为了庇护建州女真、隐瞒真相!除此之外,本督完全想不到别的原因,可以解释你的种种做法!”
随着方振山的话声落下,辽东镇众人皆是身体一震,然后纷纷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西门盛。
在此之前,虽然不断有人出面指控西门盛,各种流言蜚语更是络绎不绝,但辽东镇的众位高层其实根本就不相信西门盛会做这种事情。
不仅是何匪、何仁胜等人一直都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哪怕是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一直都在反复利用相关谣言诬陷西门盛,但他们心中也是根本不信。
然而,若是方振山所言不假的话,西门盛竟是刻意掩盖了所有与建州女真有关的重要证据,那么辽东镇众高层就算是想不怀疑西门盛也不可能了!
见到辽东镇众高层的表情变化、质疑目光,西门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最担心的事情、他心中最坏的预感,果然还是发生了。
西门盛很清楚,目前局势对于自己而言已是极为不利,但他这个时候还是想要挣扎一下。
于是,众人瞩目之下,西门盛缓缓说道:“本将派人调查了胡家庄之后,确实是发现了诸多线索,表明那个许生极有可能是与建州女真有关系!
那个许生所留下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他所骑乘的马匹乃是建州女真境内最常见的三河马,他也曾经无意间泄露过,自己拥有大量建州女真所铸造的银钱,不止是眼前的胡乔、姚禾二人,他还在许多人面前说过女真话……
但各位皆是熟知兵法之人,难道不觉得……这种做法过于刻意了吗?如果这个许生当真是建州女真的密探,他怎么可能会留下这般多的破绽?就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与建州女真有关系一般?
很显然,这些线索全是他刻意留下的!他就诸般做法,就是为了误导辽东镇的判断,让所有人皆是误以为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与建州女真有关系,进而是转移矛盾、掩盖真相、逼着辽东镇就范!
本将坚定认为,这些证据皆是假的,公开它们的话只会让辽东镇落入敌人的陷阱之中,最终只能是被真正的幕后主使所驱使利用,所以才会刻意瞒下相关线索,这一切皆是出于公心,绝不是因为本将想要庇护建州女真、隐瞒真相!
至于说什么本将与建州女真暗中合谋策划了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更是无稽之谈,全是那个真正幕后主使的刻意陷害!”
说到这里,西门盛更是抽出腰刀——这个动作顿时是吓了所有人一跳,像是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已是忍不住同样拔出腰刀戒备了——但西门盛并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大惊小怪,而是直接用腰刀划破手掌,然后就举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发誓道:“本将对天发誓,若是本将的解释之中有任何一句虚假,必将是天打雷噼,全家老少不得好死!”
*
西门盛的想法与判断,可谓是一如既往的完全正确。
事实上,自从这场风波尹始至今,西门盛的判断基本就没错过。
但西门盛的正确判断,却依然无法帮他扭转局势。
所谓“许生”,自然就是许庆彦当初接触与蛊惑牛壮等人之际所使用的伪装身份了!
赵俊臣当初做出决定,要自导自演一场绑架大戏之后,就已是暗中布局,想要把这个黑锅扣在建州女真头上。
所以,许庆彦与胡家庄村民接触之际,就多次出现“破绽”,刻意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些“破绽”与“蛛丝马迹”,让那些见识浅薄的胡家庄村民看到并没有什么,但落在辽东镇高层眼中,很快就能猜到他与建州女真有关系。
为了加大说服力,赵俊臣还让许庆彦多次提及“钱通”的名字,因为赵俊臣一直都在重点关注钱通此人,也收集了钱通的许多相关情报,自然是清楚钱通与何宇之间的恩怨关系。
再然后,等到赵俊臣“脱困”返回辽东军中之后,又主动提及建州女真的嫌疑,接着则是利用西门盛与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之间的矛盾,把评定全军将士功过赏罚的任务交给了李泽荷等人,又把调查建州女真嫌疑的任务交给了西门盛,这般做法并不仅仅是为了孤立西门盛,更是为了把局势引导向今天这一步!
当西门盛派人调查之后,发现诸般证据确实可以表明建州女真就是绑架何宇的幕后主使,这个时候西门盛就会只剩下了两种选择。
西门盛也许会相信这些“证据”,也决定公开这些“证据”,然后辽东镇的注意力与仇恨就会彻底转移向建州女真,而赵俊臣到时候不仅是可以彻底掩盖自身嫌疑,还可以利用建州女真这个外部矛盾逐步控制辽东镇,自然是最好不过;
但若是西门盛看穿了赵俊臣的伎俩,根本不相信这些“证据”,那么他为了避免辽东镇被赵俊臣所利用,就只能选择主动隐瞒这些“证据”,但这种情况也没关系,因为方振山的此时表现就是赵俊臣的后手!
若是西门盛没那么聪明,也没有察觉任何真相,最终选择了前一种做法,对他而言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虽然辽东镇必然会受到赵俊臣的驱使与利用,但他本人则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但若是西门盛足够聪明,也敏锐察觉到了赵俊臣的阴谋,对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坏事,因为他注定就要引火自焚了。
无论如何,不论是西门盛,还是辽东镇,都只能被赵俊臣牵着鼻子走!
*
一切正如赵俊臣的预料一般。
西门盛的解释确实很有道理,西门盛的誓言也很严重。
然而,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仅凭这几句解释与誓言,已经无法说服任何人了。
不论是何匪、何仁胜,还是李泽荷、甘成、徐郃,此时看向西门盛的眼神,依然是充满了质疑之意。
不论西门盛如何解释、如何发誓,他终究是隐瞒了关键证据,这般表现也确实可以解释为他已经彻底投靠了建州女真、背叛了辽东镇、甚至是与建州女真暗中合谋绑架了何宇。
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流言蜚语,以及李泽荷、甘成、徐郃、方振山、吴世霖等人接连不断的指控,何匪也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西门参将,卑职也希望自己可以信任你!”何匪眯着眼睛缓缓说道:“不过,事关重大,为了总兵大人的安危,卑职不愿意承担任何风险,也不愿意漏过任何隐患……所以,从现在开始,请您卸下兵甲,一直跟在卑职身边,没有经过卑职的认可,不能再与任何人接触!”
这般表态,显然要比寻常的软禁夺权更为严重,直接限制了西门盛的全部行动自由,说是监禁也不为过。
听到何匪的这一番话,西门盛愣了片刻,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早有预料。
最终,西门盛默默丢掉了自己手里的佩刀,再也不说话了。
无力回天,心灰意冷。
自从何宇被控制之后,西门盛就一直是赵俊臣眼里的最大威胁,他的威望、他的敏锐、他的决断,一直都让赵俊臣深为忌惮,所以也一直都不敢做任何大动作。
但现在,这个威胁总算是被彻底控制了。
然而,事情依然没有结束,方振山也依然是不依不饶。
“你就是辽东铁骑的何匪何千户,对吧?听说你已经整合了辽东镇的各路援军,麾下拥兵上万,可谓是辽东境内目前的最强势力……”方振山认真打量了何匪一眼,问道:“这么说,辽东镇现在是由你做主了?”
在此之前,因为辽东镇的几位高层联袂出现,方振山一直都无法确认辽东镇的主导者究竟是何人。
直到此时,见到何匪的表态之后,才终于确定了何匪的目前地位。
听到方振山的说法,何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也同样是认真打量方振山。
何匪并不会认为,方振山的种种表现,只是为了好心帮助辽东镇排除奸细,他现在必须要阻止方振山的趁火打劫。
方振山依然是表情严肃,缓缓道:“何千户能当机立断的控制西门盛,确实是一件好事!但在本督看来,依然是犹有不足!
本督认为,若是何总兵与赵阁臣被绑架的事情乃是源于建州女真的幕后主使,那么建州女真的阴谋计划必然是环环相扣,那些被蛊惑的胡家庄农户,皆只是掩人耳目、随时都可以放弃的棋子,那个许生以及他身边的人马,才是这场绑架的具体执行之人,当然……或许还有西门盛的暗中配合!
与此同时,何总兵与赵阁臣被绑架之后,辽东镇必然会封锁胡家庄全境,这个时候……就需要张正卿这个老贼利用他的人脉关系,向建州女真通报最新消息了。”
说完,方振山挥着马鞭再次指向自己坐骑后侧的张正卿。
与胡乔、姚禾二人不同,张正卿不仅被五花大绑,还被堵住了嘴巴,此时只能焦急的呜呜乱叫,却无法为自己申辩。
听到方振山的提醒之后,在场众人也终于想起了已经被他们彻底遗忘的张正卿。
方振山则是继续说道:“所以,在建州女真的阴谋之中,张正卿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这般情况下……本督还怀疑,刚才一直在为张正卿极力辩护的李泽荷李参将、甘成甘参将、徐郃徐参将,恐怕也有投靠建州女真的嫌疑!
若不是因为这般怀疑,本督与吴总兵刚才也不会一言不合就想要与辽东镇兵戎相见,因为辽东镇高层若是已经被建州女真渗透了七七八八的话,自然也就是敌非友了!”
……
……
……
……
看到西门盛丢下佩刀、沉默不语,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当即就乐坏了。
他们三人与西门盛相交多年,最是了解西门盛的性格,此人若论战略、眼光、敏锐、决断等等方面,几乎是丝毫不逊于辽东总兵何宇,而且还不似何宇一般霸道独断,更善于隐忍。
然而,西门盛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他缺少了一种“孤狼之气”,遇到困境之际总是需要身边人给他鼓劲,然后才能再接再厉、迎难而上,否则很容易就会破罐子破摔。
相较而言,何宇则是从来都不会在意任何源自于外部的鼓励与支持,任何时候都是越挫越勇、贼心不死。
按照后世说法,人类的种种行为,皆是源于三种驱动力,分别是“生存驱动”、“外部驱动”、以及“内部驱动”。
其中,“生存驱动”就是衣食生存、繁衍后代的生物本能,“外部驱动”则是代表“胡萝卜加大棒”的反馈机制,也就是奖励、惩罚、鼓励等等,而“内部驱动”则是做事本身所带来的使命感与满足感。
古今中外的所有伟大人物,皆是拥有极为强大的内部驱动力,而何宇此人虽然远远称不上“伟大”,但他的内部驱动力同样是极为充足……相较而言,西门盛在这方面就明显差了一些,每当是遇到困境与挫折之际,他总是更多依赖于外部驱动。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差距,所以何宇成为了辽东镇总兵,而西门盛只能成为辽东镇二号人物,而且西门盛还很服气何宇,因为何宇就是他多年以来的最大外部驱动来源。
而此时此刻,西门盛显然是犯了老毛病,他遇到了困境与挫折,也没有任何人愿意支持他、鼓励他,所以西门盛就自暴自弃了。
事实上,近段时间以来,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当初,赵俊臣与何宇一同被困之际,曾是使用偷梁换柱的手段,暗中掉包了何宇传给辽东镇的密信,伪造了何宇并不信任西门盛的内容。
当时,西门盛看过了那封伪造密信的内容之后,曾是一度丧失了所有动力,险些就要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若不是因为史城当时一直都在竭力劝说、积极鼓劲,也许西门盛早就已经彻底放弃了。
但现在,何宇不知生死,史城也被控制了起来,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为西门盛提供外部驱动力。
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西门盛将会陷入心灰意冷的状态之中无法自拔——他彻底出局了。
西门盛的存在,不仅是赵俊臣眼里的最大威胁,也是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眼里的最大威胁,所以看到西门盛的彻底出局之后,这三人自然是心中大喜。
其中,像是李泽荷与甘成这二位聪明过头的人,已经开始暗暗考虑,下一步应该要如何架空何匪等人、设法夺取兵权了!
*
然而,还不等李泽荷等人开心多久,就听到了方振山指控他们三人同样有可能已经叛变的表态。
与此同时,方振山也解释了辽东镇众人心中的一个疑惑,那就是他与吴世霖最开始为何会一言不合就要与辽东镇兵戎相见,因为在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看来,辽东镇的几位参将皆是存在叛变嫌疑,整个辽东镇都已经无法信任了。
一时间,李泽荷、甘成、徐郃皆是大惊失色,唯恐何匪会受到方振山的蛊惑,像是监禁西门盛一般监禁他们,到时候他们的所有野心就要尽数落空了,当即就要出声反驳。
但幸好,何匪这一次并没有轻易受到方振山的影响——至少表面上没有——不等李泽荷等人开口,就已经直接表明了态度。
“方督抚,你似乎误会了什么!你是觉得卑职就是一个被人随意利用的傻子?还是觉得自己有资格可以随意插手辽东镇的家务事?”何匪的目光冰冷,缓缓道:“卑职决定控制西门参将,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排除隐患罢了,但卑职并没有全然相信你的说辞!
至于李参将、甘参将、徐参将三位,卑职依然愿意信任他们,绝不可能因为你的恶意揣测就受到影响,你也别指望自己只需三言两语就可以继续搅动辽东镇的局势!”
表态之际,何匪的态度很坚定,让李泽荷三人心中大定,也趁机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忠心立场。
事实上,何匪的这般态度,只是因为方振山的理由完全无法令他信服的缘故。
作为何宇的铁杆心腹,何匪很清楚张正卿的种种罪恶行径,也很清楚辽东镇几位高层与张正卿之间的暗中勾当——以何匪的身份经历,就别指望他会与那些受到伤害的贫苦百姓产生共情了——所以何匪自然是认为,李泽荷等人此前为张正卿辩解说话的态度很正常,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认定李泽荷等人已经叛变了辽东镇。
当然,何匪一定会暗中加强防范,但还没有达到像是西门盛一般必须要严加监控的程度。
尤其是经过今天的种种事情之后,何匪深感自己的无力,认为自己接下来若是想要继续掌控局势,就必须得到几位参将的全力协助,所以就更不会轻易针对李泽荷等人了。
见到何匪的这般态度,方振山深感失望,缓缓道:“何千户你也说过了,目前这般情况下,最是需要以防万一、排除一切隐患,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这般盲信李泽荷等人?
一旦是李泽荷等人当真已是叛变,究竟会酿成怎样的恶劣后果,何千户可有仔细想过?到时候不仅是何总兵、赵阁臣他们会有更大危险,整个辽东防线也是祸在旦夕!又岂能有一丝冒险?
难道说,何千户你根本就不在乎营救何总兵的事情?也根本不在乎辽东镇的边防大任?
无论如何,本督的态度很明白,种种迹象皆是表明,你们辽东镇已经被建州女真严重渗透了,如果何千户不能雷厉风行的排除一切隐患,那不论是本督,还是吴总兵,就皆是无法信任辽东镇,更不会与辽东镇达成任何协议与合作!”
随后,沉默良久的吴世霖也点头附和道:“正是如此,若是何千户你愿意下定决心、出手排除辽东镇的种种隐患,那所有事情皆是好商量……否则,事关重大,我与方督不敢有任何冒险,你我双方也就没有任何好商量的了!”
随着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的陆续表态,双方气氛顿时就再次紧张了起来。
趁着僵持之际,经过何仁胜的一番耳语之后,何匪缓缓答道:“两位认为辽东镇被建州女真渗透严重,卑职却是不敢苟同,即使是西门参将的相关嫌疑,也终究只是嫌疑而已,因此就认定我们辽东镇被建州女真严重渗透,诸多参将纷纷背叛,恐怕是过于夸大其词了吧?”
这般反驳言论,显然是何仁胜教给何匪的,带着一股文绉绉的味道。
见到何匪完全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何仁胜脸上也多了一丝轻松。
在何仁胜看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在全力避免两军冲突的前提下,坚决否认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对于辽东镇的指控与定性。
然而,何仁胜的一丝轻松,很快就消散不见了。
何匪也是态度强硬之辈,此时一心只想着营救主人何宇,与方振山、吴世霖二人纠缠了这般久,还屡次受到指责与要挟,他早就不耐烦了。
所以,何匪不等方振山说话,就再次开口补充道:“至于两位说,你们不愿意再与我辽东镇商量合作……西门参将不久前说过一番话,卑职觉得很有道理!”
说到这里,何匪的语气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强硬:“那就是……我家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你们想要幸灾乐祸也好,想要事后向朝廷中枢弹劾告状也罢,但现在……
你们必须是立刻退兵回营、不能再有任何异动!也别妄想着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眼下的所有事情,我辽东镇自然会独力处理妥当,根本轮不到你们来插手!
嘿!你们还说自己不愿意再与我辽东镇商议合作,但我辽东镇也是相同态度,从一开始就不愿意与你们商议合作!
若是尔等不服,真刀实枪打一场就是!看你们有没有鱼死网破的能力,后果自负!”
说完,何匪已是扬起手掌,大声传令道:“传我军令!全军将士即刻备战!若是前方军队再有向前迈出一步,则尽数视为敌人,对阵之际不必留情,该杀就杀!所有死伤由我一人负责!”
听到何宇的这般表态,在场众人又是纷纷表情大变,尤其是何仁胜,此时只觉得何匪冲动误事,认为自己等人根本承担不起两军擅自开战的责任。
但随着何匪的一声军令,何仁胜再想要阻止已经晚了,后方的辽东镇大军很快就动员了起来,逐渐换成了冲锋阵型,好似随时都会全军冲杀上去。
然而,就在何仁胜绞尽脑汁想要挽回局面之际,一向态度强硬的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反应则是出乎意料,竟是当场就认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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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虽然屡次是以两军开战作为威胁,但只是一种极限施压的手段罢了,就是在赌辽东镇心存顾忌不敢回应,想要逼着辽东镇与他们达成交易而已。
实际上,他们完全没有战胜辽东大军的信心,也完全没有承担相关责任的胆魄,而且还是各怀鬼胎,方振山想要尽量保全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兵力,吴世霖则是想要尽量拖延时间、等待他的父亲蓟辽总督吴应熊出面主持大局。
这般情况下,眼见何匪已经下定了开战决心,己方施压也已是极限,自然是不敢继续逼迫。
于是,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只见吴世霖冷哼一声,直接策马返身离开了。
方振山也一同策马返身离开,但离开之前则是丢下了一句场面话,道:“你们辽东镇最好是可以独力摆平所有事情,否则本督与吴总兵绝对不会就这样一直无动于衷的坐视下去!但无论如何,你们辽东镇今后必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这般说法,看似是态度很硬,但实际意思就是认怂了,接下来就要退兵回营。
这一次,何匪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冷冷盯着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返回军中。
等到前方军队确实出现了退兵迹象之后,何匪转头看向辽东镇的众位高层武官,道:“总算是逼退了这些想要趁火打劫的跳梁小丑!现在咱们也要立刻退兵回营,接下来全力营救总兵大人!
那伙绑匪所要求的各种珠宝奇珍,咱们已经凑集了大半数目,回营之后就马上派人与那些绑匪交涉,看他们收到赎金之后的反应…若是对方并无诚心放人的话,那咱们就必须要考虑强行营救的手段了!
无论如何,眼下局势已是危机四伏,绝不能就这样继续耽搁下去!”
听到何匪的这般表态,众位辽东镇武官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其中,西门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显然还处于心灰意冷的状态之中。
与此同时,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的态度更为活跃,纷纷是提供了各自的建议,但他们偶尔之间的眼神交流,却又好似是另有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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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当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返回己方军中之后,就见到两名儒生迅速迎了上来。
这两名儒生,年老之人一看就是经验老道的精明之辈,中年之人则是态度沉稳、举止干练,正是赵俊臣从京城招来的两名核心幕僚——李传文与牛辅德。
双方靠近之后,李传文直接问道:“情况如何?”
刚刚才向辽东镇认怂的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这个时候却皆是面现不屑之态。
方振山解释道:“计划进展要比预想之中更为顺利,至少已经让西门盛这个最棘手的家伙出局了!辽东镇余下的主事之人,或者是何匪这种德不配位的莽夫,或者是李泽荷、甘成这种目光短浅的鼠辈,对付起来要容易得多!”
吴世霖则是冷笑道:“失去了何宇坐镇之后,辽东镇又陷入了内耗之中,根本无法发挥真实实力,威胁也只剩下了三五分!”
“两位先生,你们认为,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方振山又问道。
牛辅德沉吟片刻后,道:“当初赵阁臣与学生讨论兵事之际,曾经说过一句话,被学生奉为至理……那就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听到这十六个字,在场众人皆是眼睛一亮,齐呼大妙。
总而言之,事情还没结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