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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山海关总兵吴世霖决定出兵行动之际,距离胡家庄以南五百里外的一处浅滩之上,两千余名关宁铁骑也正在纷纷忙碌着。

    或是扩建营寨、或是布防巡视、或是奔走联络,所有人都是有条不紊、职责分明,尽显强军精锐之风。

    与此同时,蓟辽总督吴应熊站在一处高台之上,默默观察着自己脚下的忙碌场景,嘴角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表情似是澹定从容、信心满满,又似是踌躇满志、成足在胸。

    见到吴应熊的这般表现之后,关宁铁骑的精锐将士们也就愈发的干劲十足了。

    数十年以来,无论是山海关吴家,还是关宁铁骑,一直都被困在山海关附近区区数百里辖区之内,也一直都被夹在蓟镇与辽东镇两大势力之间,他们的一身本领、满腹野心,皆是无处施展、屡被压制,都快憋出病了。

    现如今,随着辽东镇的内部大乱,正是他们脱困而出的大好机会,所有人皆是摩拳擦掌、蠢蠢欲动,急不可耐的想要跟着山海关吴家大干一场,然后就可以鸡犬升天了。

    然而,关宁铁骑的将士们并不知道,此时看似是胸有成竹的吴应熊,内心深处实则是充满了忐忑情绪。

    这种忐忑情绪,并不是源于辽东镇接下来必然会出现的激烈反抗,也不是因为建州女真那边也许很快就会横插一脚、趁机来犯,更是与赵俊臣这个频频搅局、深谙权术的阴谋家毫无关系,而是因为吴应熊暗暗担忧着德庆皇帝的事后反应。

    毕竟,吴家的此次行动,事先并没有征得德庆皇帝的准许,甚至都没有提前向德庆皇帝通报消息,而是想要等到一切事情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也就是山海关吴家彻底控制了辽东镇之后——再向德庆皇帝禀奏既成事实,让德庆皇帝到时候只能是默认了吴家的势力扩张。

    但对于吴家而言,这种做法蕴含着极大风险——那就是德庆皇帝的不满与报复。

    事实上,吴家的老少族人,上至吴三桂、下至吴世霖,在心底深处皆是极为敬畏德庆皇帝。

    都说建州女真的那位玄烨大汗雄才大略、手段高绝,但在吴家之人眼里,德庆皇帝的手段心智也是丝毫不差,甚至是犹有过之。

    而吴家对于德庆皇帝的最大敬畏之处,就在于德庆皇帝的帝王心术。

    吴应熊当年接任蓟辽总督之际,吴三桂就曾向吴应熊语重心长的言传身教,说过这样一番话。

    “自永乐皇帝之后,大明皇帝的平均寿数,较之民间百姓也是远远不及,也唯有曾经连续二十八年不上早朝、以怠政放权而闻名的万历皇帝寿命高些……

    【注:明朝男子平均寿命46岁,而明朝自宣宗以后,历代皇帝的平均寿命仅有36.8岁】

    你若是仔细研究一下我朝历代先皇的具体死因,更是会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或是游船落水、或是中毒暴毙、或是庸医误诊,皆是蹊跷至极,仅有寥寥几位是寿终正寝!其中缘由究竟为何,令人不敢深思啊!

    呵!都说当今陛下多疑,但他见识了历代先皇的种种蹊跷死法之后,又岂能不多疑?当年的那些外朝权臣与内廷大伴,一个个简直就是胆大泼天!

    然而,自从陛下掌权至今,天下臣民则皆已是理所当然的认为,皇帝就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任何人敢动异心……权臣们皆是蝇营狗苟、如履薄冰,野心家们也都是小心蛰伏、不敢轻动,宦官们更是俯首帖耳、彻底驯服,朝政推行虽是阻力重重,但总体而言也还能勉强运转……这些事情,皆是离不开陛下他高明的帝王心术!

    甚至可以说,明朝江山如今正处于一个兴衰存亡的关键节点,若非是陛下一直都在利用帝王心术的手段稳固朝野、制衡各派、压制异心,朝野局势早就已是陷入失控了。

    至于咱们吴家,更曾是因为陛下的帝王心术手段,狠狠栽过一个大跟头!

    你也知道,咱们吴家当年也是辽东镇内部举足轻重的一股势力,铁岭沦陷之后,李家将门被迫退居幕后,就是由你祖父吴襄接任了辽东总兵,若是当年咱们吴家拥有更多些时间、用心经营一番,未必就没有机会一举取代李家将门、彻底掌控辽东之地……

    然而,陛下他当年登基继位之后,很快就利用明升暗贬的手段,把你祖父吴襄晋升为蓟辽总督,又把山海关守将的位置升格为总兵、交由为父担任,随后又利用各种挑拨离间的手段,不断加深吴家与辽东镇之间的裂痕与矛盾……时至今日,吴家只是吴家、辽东镇只是辽东镇,双方不仅是彻底分家,而且还是泾渭分明、相互防范、彼此牵制……

    就这样,在陛下的帝王心术手段之下,只是轻描澹写之间,不仅是咱们吴家的雄心壮志彻底落空,就连辽东镇也遭到了分裂与肢解,实力大为削弱!

    嘿!满朝群臣皆是认为,陛下他过于沉溺于帝王心术、绝非是帝王之正途,但老夫的观点则是截然相反,若非是陛下的帝王心术,大明江山早就不知道已经有多少野心家冒头了,百官们之所以是质疑陛下的帝王心术,其实就是因为他们畏惧陛下的这般手段罢了!

    都说周尚景权倾朝野、老谋深算,能与当年的张居正相并肩,但实际上差远了!他有胆子让陛下游船落水吗?有胆子让陛下中毒暴毙吗?有胆子让陛下被庸医误诊吗?完全没有!因为陛下的帝王心术,他只会担心自己游船落水、中毒暴毙、庸医误诊!

    所以,你接任蓟辽总督之后,千万不要听信那些读书人的人云亦云,认为陛下他有各种各样的缺点,所以就心生轻视,陛下他就算是有再多的缺点,但只凭他的帝王心术手段,咱们就必须抱以最大敬畏!”

    *

    回想着吴三桂的谆谆教导,吴应熊不由是内心愈发忌惮,表情看似是从容自信,但眉头则是忍不住微微蹙起。

    在吴应熊的身旁,站着一名老年儒生,此人头发花白、脸上遍布皱褶,但依然是腰身挺拔、双目有神,乃是山海关吴家的头号幕僚方光琛。

    方光琛素有韬略、足智多谋,在山海关吴家内部的地位极高,与吴三桂之间也是平辈论交,此时他站在吴应熊身边,几乎是并肩而立,但吴应熊却并不觉得自己受到了任何冒犯。

    敏锐察觉到了吴应熊的表情变化之后,方光琛当即就猜到了吴应熊的心中想法,轻声问道:“总督大人,可是正在担心陛下的事后反应?”

    吴应熊也不隐瞒,点头之后轻声回应道:“是啊,我可不觉得陛下他会坐视我吴家重掌辽东!在陛下的规划之中,咱们与辽东镇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相互制衡、彼此防范,谁也不能一家独大,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然后陛下他才能坐稳江山!

    兵者,国之大事!陛下可以容忍周尚景权倾朝野、也可以容忍赵俊臣敛财无数,却绝对不能容忍吴家在辽东境内一家独大!

    所以,哪怕是咱们的此次行动大获成功,趁着辽东镇内乱的机会,顺利吞并了辽东军权,但若是陛下他事后不愿意承认这个既成事实的话,就必然会再出变数,咱们说不定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

    说到后面,吴应熊的眉头不由是更为紧蹙。

    方光琛布满皱褶的老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宽慰道:“总督大人也不必过于担心,陛下的手段固然是令人敬畏,但此一时彼一时也!眼下的辽东局势已经与当初大为不同了,不仅是建州女真的威胁越来越大,更还有赵俊臣这个搅屎棍的存在!

    对于陛下而言,也是两头堵,他最不能接受的情况,就是辽东之地沦陷于建州女真之手,那样的话就会严重损害他的史书评价,其次则是赵俊臣趁机攫取辽东兵权,那样的话赵俊臣就会变成真正的心腹大患,然后才是咱们对于辽东镇的吞并……

    与此同时,陛下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则是一切维持现状,建州女真依然被挡在辽阳防线之北,赵俊臣依然没机会染手兵权,咱们山海关与辽东镇依然是相互防范、彼此牵制……当然,若是辽东镇愿意大幅削减辽饷支出,就更好不过了!

    这般情况下,咱们吞并辽东镇的事情,虽然不是陛下的最佳选择,但也是所有不利选项之中最容易被接受的那一个!

    所以,咱们只需是断绝了陛下他维持现状的全部指望,让陛下在短期内无法寻到更佳选择,他也就只能是捏着鼻子承认咱们吞并辽东镇的既成事实了,至少短期内不会再寻麻烦。”

    说到这里,方光琛的笑意愈发是意味深长,又道:“与此同时,目前局势之下,想要断绝陛下他想要维持现状的指望,也不是一件难事!吴老太爷已经暗中有所安排,老夫这次随军而来,就正是为了执行老太爷的计划,所以总督大人您也不必有太多后顾之忧,只需是依照既定计划行事就好……其余那些顾虑与阻碍,老太爷他早有定计,必然会顺利解决!”

    听到方光琛的说法,吴应熊稍稍犹豫了一下,但他最终并没有出声追问。

    实际上,吴应熊是一个聪明人,他大概可以猜出吴三桂与方光琛的秘密谋划,对于方光琛近几天以来的种种小动作——譬如方光琛与吴应麟之间的密信往来,以及一批吴家死士的秘密离开——也一直都看在眼里,只是假装不知。

    无他,就是“趁你病、要你命”!

    这些年来,何宇在辽东镇之内大权独揽、说一不二,防区之内的各路驻守武官皆是俯首帖耳、不敢违逆,这般情况对于辽东镇而言原本也算是一件好事,既可以保持辽东镇的“独立性”,也可以最大程度调动辽东镇的所有潜力。

    但这种情况也有明显的副作用,那就是整个辽东镇的团结与凝聚皆是维系于何宇一人,一旦是何宇出现意外,辽东镇的团结与凝聚也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当然,正常情况下,以何宇的位高权重与防卫森严而论,很难是碰到任何意外,这种副作用也可以忽略不计。

    但现在,这种小概率事件偏偏就是发生了,何宇竟是被人绑架,辽东镇也果然是迅速内乱。

    不过,在吴三桂看来,何宇只是被绑架还不够,毕竟还有脱困逃生的可能性,虽然吴三桂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算高,但这种可能性只要存在,就足以让他坐立不安,也足以让山海关吴家的一切野心彻底落空。

    所以,吴三桂的暗中安排、以及方光琛此行的真正任务,很显然就是要设法毁掉何宇逃生脱困的一切可能,彻底钉死何宇的棺材板。

    为此,吴三桂将会不折手段、不惜代价!

    而一旦是何宇彻底消失,那么辽东局势也就再无机会维持现状,不仅是山海关吴家吞并辽东镇的成功机会大增,德庆皇帝事后也没办法扭转局势,只能默认这个既成事实。

    想明白这一点,吴应熊也就可以猜到,不论是吴三桂的暗中安排,还是方光琛的此行任务,必然都是奔着何宇的性命而来,务必要让何宇尽快死于非命。

    然而,吴三桂与方光琛二人并不打算向吴应熊透漏更多消息,因为吴应熊乃是朝廷的蓟辽总督,此次出兵干涉辽东局势也算是师出有名,所以有些事情吴应熊不应该知道,也不方便直接参与,只需是心照不宣就好。

    这样一来,一旦是计划执行之际发生了任何意外,吴应熊也不必承担太多罪责,依然可以带着吴家与关宁铁骑退守山海关。

    这就是吴三桂的一贯作风,鸡蛋从来都不会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也总是要给自己留下一条足够宽敞的退路。

    吴应熊很了解自家父亲的作风,所以他听到方光琛的说法之后,只是心头一动,但并没有任何追问,只是喃喃自语道:“是啊,此次行动,不论成功机会究竟有多大,终究是一次扭转家族处境的绝佳机会,一旦成功了,咱们就算是困龙飞天了,必须要放手一搏,又岂能瞻前顾后!”

    说到后面,吴应熊的表情再次坚定,挥手扬声传令道:“传我将令,让儿郎们加快动作整备,务必要赶在后续队伍乘船抵达之前建好营寨!

    再安排一批探子出动,密切打探附近情况,绝不能让辽东镇的人提前察觉到咱们的行踪!

    最后,告知全体将士,让他们别顾着晕船腿软了,尽快提起精神、养好力气,待到全军集结完毕之后,很快就要大干一场!”

    *

    暂且先不谈山海关吴家的野心与谋算。

    这一天,何宇被绑架的密林之中,也同样发生了一件足以影响辽东未来局势的大事情。

    却说,眼看着天色渐暗之际,何宇缩在破旧木屋角落,暗暗抬眼观察,只见屋内的两名劫匪此时皆是倦意正浓、目光呆滞,并没有专心监视自己。

    于是,何宇悄悄抬手,用力按了一下自己的右腿,立刻就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疼痛,脑门上也顿时是渗出了一层冷汗。

    但何宇的表情之间,则是闪过了一丝喜意。

    因为,何宇被绑架之后的最初几天,他的右腿压根就没有任何知觉。

    现在有了明显痛感,反而是一件好事,意味着腿部伤势已是显着好转。

    事实上,何宇前几天就已经恢复了腿部痛觉,刚开始还要更疼得多,让何宇曾是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大声痛叫、也曾是连续好几夜都无法入睡。

    而现在,虽然疼痛还是很明显,但已经减轻到了勉强可以忍受的程度。

    随后,何宇又悄悄伸展了一下右腿,接着则是稍稍加大幅度、再次伸展了一下,就这样反复尝试。

    渐渐地,何宇表情间的喜意愈发明显。

    右腿活动之际,依然还是很疼,但相较于前几天的情况,同样是更为灵活了许多。

    何宇感觉,自己若是强行忍耐的话,已经可以尝试着进行一定程度的剧烈活动了。

    虽然不可能坚持太长时间,行动速度也不可能太快,但相较于最开始时候根本无法行动的状况,已是天壤之别。

    各种尝试都很顺利,但何宇很快就收敛了心中喜意,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抬头再次打量了一眼屋内的两名劫匪,表情闪过了一丝阴鸷,暗暗想道:“我被困于此已经有八天时间了!

    在此期间,辽东镇与这群来历不明的绑匪也有过多次谈判与交涉,但绑匪们至今也没有放人的意思,反而是因为赵俊臣提前逃走的缘故,趁机又增加了大笔赎金,而且还都是珠宝之类的珍奇,数目之巨即使是辽东镇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筹措出来!

    很显然,这些劫匪另有所图,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收到赎金之后放人,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若是再这样拖延下去,不仅是我本人会有性命危险,惦记辽东镇大权的各方势力也将会愈发的急不可耐,我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既然腿部伤势已经有所好转,也是时候设法自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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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宇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被绑架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构想着脱困自救之策。

    前几天,赵俊臣尚未“逃脱”之际,何宇就曾经设想过,自己应该出手擒住身边同为阶下囚的赵俊臣,然后以赵俊臣的性命为要挟,要求绑匪们立刻释放自己。

    在何宇眼里,赵俊臣一直都是这场绑架桉幕后主使的最大嫌疑人,所以这种尝试就算是无法让他顺利脱身自救,至少也可以让他趁机试探出赵俊臣与绑匪之间的真实关系。

    然而,何宇诞生这般想法之际,腿部伤势尚重、行动不便,再加上他当时还在心中暗暗评估着局势,期望着辽东镇的外部营救,所以并没有迅速下定决心、立刻采取行动,反而是强忍着内心冲动,耐心等待着局势变化、以及自身伤势好转。

    谁曾想,还不等他伤势好转,赵俊臣就已是抢先一步行动、直接脱困逃走了,只剩他独自一人依然被绑匪们控制着。

    站在上帝视角来看,何宇的这次迟疑,也让他直接失去了脱困自救、化被动为主动的最佳机会。

    最近这几天,何宇一直都在为自己的这次迟疑而懊悔不已。

    不过,何宇并没有只顾着懊悔,作为一个心思缜密之人,他所构想的自救之策,也不是只有挟持赵俊臣这一个方桉,还有另几个备选方桉。

    所以,当他下定决心自救之后,并没有耗费多少心思考虑具体计划,也没有耗费多少心思完善行动细节——这些问题早就已经被何宇提前思索过无数次了——而是稍稍沉吟之后,就迅速选定了具体的行动方桉,决定立刻行动。

    毕竟,就因为观望与迟疑,他前几天已经错失了一次最佳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赵俊臣提前一步脱困离开,所以他这次自然是要当机立断,不愿意再次坐失机宜,尤其是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太长时间,愈发担忧辽东镇这段时间以来的局势变化。

    虽然说,这种贸然的自救行动必然会蕴含着极大风险,说不定还会危及何宇的性命,但何宇是一个权力动物,相交于性命安危,何宇更加无法接受自己的权位不稳。

    *

    就这般,何宇暗暗下定决心之后,目光再次转向木屋内正在看守自己的两名绑匪,眼中闪过了一丝思索之色。

    经过这些天的暗中观察,何宇已经隐隐看出来了,绑架自己的这伙绑匪并不是相同来历,乃是由两波身份不同的人员所构成。

    平日里留在木屋之中负责轮流看守何宇的那些绑匪是一批人,平日里留在木屋外围负责戒备工作、偶尔还会现身审问何宇的那些绑匪,则是另一批人。

    前者在行为举止方面,往往是更为木讷淳朴,气质方面就像是老实本份的农家汉子,偶尔的只言片语之中,也能从口音之中判断出他们其实就是辽东本地人士,行动之际也会听从后者的安排,后者每次现身审问何宇之际,还会特意支走这些人。

    而后者在行为举止方面则是更加干练有序,气质方面就像是拥有杀敌经验的战场老兵,也基本不会在何宇面前大声说话,显然是担心何宇会通过他们的口音判断出他们的真正来历,与何宇偶尔接触之际,也唯有那名贼首会出声说话,而且这名贼首说话之际也会刻意掩饰口音。

    根据这些情况,何宇已是心中做出判断,认为木屋之中这两名负责看守自己的绑匪,绝对不会是绑匪之中的核心人物,立场方面也不会特别坚定,只是幕后主使临时诓骗过来的棋子与炮灰罢了,这些人根本就不清楚幕后主使的真正意图,甚至都不清楚他们的所作所为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幕后主使安排这些人看守自己,也只是为了尽大程度的掩饰他们的真正来历、防止何宇看出更多破绽罢了。

    实际上,何宇的判断完全没错。

    正如何宇所想一般,这些天负责轮流看守他的那些绑匪,都是许庆彦从胡家庄临时诓骗蛊惑而来的普通农家汉子,安排这些人看守何宇,也正是为了尽量掩盖真相、误导何宇的判断。

    而这场绑架的真正核心成员,则是许庆彦以及他麾下的二十余名禁军精锐,这些禁军精锐皆是曾经参加过三边战事、就像是姜泉一般对赵俊臣充满了仰慕与崇拜之情,再加上赵俊臣的刻意笼络,所以都对赵俊臣忠心耿耿,但这些禁军精锐皆是带着京城口音,一说话就会暴露身份来历,所以平日里只能负责一些外围戒备的任务。

    与此同时,这些被诓骗蛊惑而来的胡家庄村汉,也确实都是赵俊臣、许庆彦眼里的炮灰与棋子,根本不清楚这场绑架的真实意图,他们至今都还以为这场绑架是为了给胡家庄百姓报仇雪恨、主持公道,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参与到这场绑架之中,不惜是牺牲一切。

    从某方面而言,他们的想法也不能算错,赵俊臣的计划若是得以顺利实现的话,确实是能为胡家庄百姓报仇雪恨、主持公道,但在赵俊臣的计划之中,这种结果只是顺带为之罢了,主要还是为了觊觎辽东镇的军权。

    总而言之,何宇察觉到了这般情况之后,他所构想的脱困自救策略之一,就是设法策反这些被蛊惑诓骗而来的辽东本地农家汉子,让这些人协助自己逃出生天。

    而且,为了执行这项策略,何宇从赵俊臣逃走那一天起就开始铺垫准备了。

    在何宇看来,这些辽东本地的农家汉子之所以会参与这场绑架,原因不外乎有二,其一是生活贫困走投无路,所以就铤而走险、一心求财,其二是他们本人或是族人被辽东边军压迫狠了,所以就忍无可忍、想要报复。

    针对这种情况,何宇这几天一直都在频频提出各种看似合理的要求,或是渴了想要喝水,或是冷了想要加衣,再或是身体麻了希望绑匪们帮助自己翻动身体。

    这些要求都很合理,绑匪们大多都会答应,何宇与他们之间也就有了更多的接触与交流,也趁机屡次示好、表达善意,然后则是多次出声感慨,或是表达自己想要整顿军纪、为百姓主持公道的决心,或是暗示自己向来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且一向是言而有信、从不食言。

    何宇认为,经过这几天的铺垫之后,自己已经可以进行下一阶段的尝试了。

    想到这里,何宇先是用耳朵靠在墙边,探查了一下木屋外的戒备情况。

    木屋之外没有太多动静,或许是何宇这些天以来的伪装发挥了作用,绑匪们还以为何宇现在依然是行动不便,所以并没有加强监视。

    察觉到这般情况之后,何宇稍稍安心,然后就迅速行动了起来。

    何宇先是摇头,发出了一声悠悠叹息。

    见到屋内监视自己的两名绑匪没有反应,何宇眉头一皱,然后再次摇头叹息,并且轻声喃喃道:“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唉!”

    这一次,木屋内的两名绑匪终于是从困乏昏沉之中反应了过来,皆是转头看向了何宇。

    这两名人,分别是胡家庄的农汉牛壮与胡三顺。

    其中,牛壮还是这批胡家庄村汉的领头之人。

    察觉到何宇的表现之后,牛壮顿时是不耐烦的问道:“你在哀嚎个什么?又想要俺们兄弟伺候你了?哈,就是个囚子,还在摆着将军架子!说吧,你是想喝水?还是要翻身?”

    何宇再次摇头,脸上满是忧心忡忡,也好似完全没有在乎牛壮的冒犯,只是轻叹道:“本将没有任何要求,只是有些担心自己被绑架之后,辽东将士们的反应,也不知道他们这些天有没有执行本将被绑架之前的那些安排!”

    眼看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皆是兴趣乏乏,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何宇忍不住又是眉头一皱,但也只好是自己主动解释道:“这些年来,本将一直是专注于前线战事,竭力抵抗建州女真鞑子的侵犯,好几次险些战死沙场,再加上边军将士们与本将一同浴血应敌,所以本将对于军纪之事难免是有所疏忽!

    但这一次,因为赵阁臣的巡视,本将却是惊觉,自己麾下边军竟然有不少人成了害群之马,做了欺辱压迫百姓之事,然后自然是大为震怒,也自责不已,原本已是下定决心要整顿军纪,还打算要揪出一批害群之马严惩不贷、杀之以平民愤,谁曾想本将正打算要动手,就被你们绑架到了这里……

    也不知道,本将被绑架之后,辽东镇的整顿军纪行动有没有半途而废……唉,在本将心中,这次整顿军纪的行动可谓是至关重要,不仅是关系到了辽东镇的风评,也关系到了民间百姓的公正,可不能就这样一直耽搁下去啊!”

    听到何宇的这般说法,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皆是一愣。

    他们之所以是跟着许庆彦等人绑架了何宇,原本就是因为胡家庄百姓被西路防区的边军们压迫得太狠了,甚至还有妻女受辱的事情发生,所以才会选择这种极端手段为自己、为亲朋主持公道、报仇雪恨。

    但如今,听何宇的说法,好像就算是没有这场绑架,何宇也依然愿意为他们主持公道、报仇雪恨?甚至还要杀一批欺压百姓的武官平息民怨?

    这样一来,他们绑架何宇的事情又有何意义?

    不仅没有意义,甚至还会为他们、以及他们的亲朋们带来了更多危险,也耽误了何宇整顿军纪、主持正义的计划!

    百姓之中,总是存在一种愚昧思想,简而言之就是“清君侧”!

    他们总会单纯的认为,皇帝是好的,一个国家之所以是存在恶政、百姓受苦,全是因为皇帝身边有奸臣作祟的缘故。

    而何宇作为辽东镇总兵,其实就是辽东地区的土皇帝,在他们眼里也与皇帝没多少区别了。

    所以,推而论之,在某些辽东百姓心中,辽东边军多年以来欺压百姓的恶行,何宇也很有可能是无辜的,全是那些中下层军官们欺上瞒下的缘故!

    这种想法很荒谬,但辽东百姓们必须要抱有这般幻想,因为他们也只剩下这一个盼头了,若是连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幻想都不能拥有,他们也就会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也正是因为这种想法的存在,牛壮与胡三顺二人听到何宇此时的感叹之后,不由是纷纷动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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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宇敏锐察觉到了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的心中迷茫与立场动摇,眼中再次闪过了一丝喜色。

    其实,何宇的性格作风,向来是骄横霸道、说一不二,也向来不会示弱于人,不仅是此前与赵俊臣会面交涉之际态度强硬、寸步不让,哪怕是他当年觐见德庆皇帝的时候,也是一副雷厉风行、精明强干的军中强人模样。

    现如今,形势所迫之下,何宇却必须要在两名蝼蚁一般的农家汉子面前放低姿态、温声细语、长吁短叹,自然是深感别扭与屈辱。

    不过,既然这种方法有效,何宇还是暗暗咬牙,决定再接再厉。

    只见何宇再次叹息一声,又说道:“唉!本将虽是辽东总兵,但面对人性与私利之际,往往也是深感无力!说实话,朝廷的辽饷支出一向是极为庞大,虽说辽饷一旦出了国库之后,就会发生各种雁过拔毛之事,最终落到辽东镇手里的实际数目往往要打个对折,但依然是一个庞大数目!

    而辽东武官的饷银饷粮,也依然算是丰厚,足以让他们以及家人衣食无忧、生活优握,本将有时候也是真心想不明白,下面那些武官明明已是拥有了这般优厚的待遇,为何还要拼命的倒行逆施、收刮百姓?就这般贪得无厌?

    本将这一次出手整顿军纪,心情更是格外沉痛,因为那些倒行逆施的军中败类,其中有许多人都与本将关系匪浅!

    譬如义州城千户张合,此人当年曾经在战场上射箭误伤了本将,让本将险些死于非命!

    所有人都以为本将会报复他,但他随后又在战场上立下大功、收复了一处重要军堡,当时本将曾有许诺,军中将士任何人只要是收复那处军堡,就能连升三级!本将一向是言而有信,也就不计前嫌,一手把他抬到了千户官的位置!

    张合晋升为军中千户之后,每年饷银饷粮加起来高达八百有余,还有各种油水可捞,按理说他早该知足了,谁曾想他不仅没有珍惜自己的机遇,近年来反而是愈发的贪得无厌,屡次的欺压百姓、掠夺民财……证据确凿之后,本将也只能是严惩于他,若不是因为这场绑架,他的项上人头眼下恐怕已是遍传各地、以儆效尤了!唉,何苦来哉!”

    这般表态之际,何宇的表情满是诚挚,就好似这些话全是发自肺腑,又憋在心中许久、终于忍不住想要倾述。

    其实,何宇之所以是要讲出这些话,除了拉近双方关系、表现自己体恤百姓的一面之外,主要还是为了强调自己言而有信、不计前嫌,以及辽东边军之中千户军职的收入优厚。

    根据何宇的计划,他接下来将会向牛壮与胡三顺二人许诺一个边军千户的位置,利诱他们协助自己逃出生天。

    眼见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的动摇之色愈发明显,何宇又话锋一转,再次说道:“若是本将所料不差,因为本将被绑架的事情,辽东镇那边整顿军纪的计划十有八九已是停滞耽搁了……

    若只是停滞耽搁,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但本将现在更为担心……若是因为本将被绑架的事情,让辽东将士们激怒之下丧失理智,进而是到处大肆搜捕、牵连了大量的无辜百姓,又该如何是好?岂不是会与本将想要平息民怨、整顿军纪的初衷截然相反?到时候又该如何收场?”

    说到这里,何宇表期间满是愁苦与担忧,然后又是连连叹息摇头。

    何宇此前大半辈子的叹息次数加在一起,恐怕也没有眼下这一场谈话来得多。

    但何宇的这种惺惺作态,也确实是效果拔群。

    前文说过,百姓们总是有一种“清君侧”的荒谬想法,认为皇帝是圣明的、无辜的,各种恶政只是因为皇帝手下奸臣作祟的缘故,而何宇本身就是辽东地区的土皇帝,在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眼里与真正的皇帝也没有多少差别,同样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现如今,何宇一边是刻意放低姿态、与他们拉近关系,一边又重点展现了自己想要为百姓们申冤平愤、主持公道的决心,这般做法不仅是让牛壮与胡三顺二人受宠若惊、心生好感,更还让他们愈发怀疑这场绑架究竟有没有意义。

    何宇的各种暗示很明白,哪怕是牛壮与胡三顺这种农家汉子也能听得明白,那就是无论有没有这场绑架,何宇都会严惩那些欺压百姓的边军武官,而这场绑架不仅是严重耽误了何宇整顿军纪的计划,还会激怒全体辽东边军,说不定就会让辽东百姓们蒙受更多牵连与苦难。

    见到牛壮与胡三顺的表情变幻连连,何宇反而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等待着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的反应。

    大约一盏茶时间之后,牛壮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当真是想要为咱们辽东老百姓主持公道?还要砍掉那些祸害百姓的武官脑袋?”

    何宇毫无犹豫的点头道:“我何宇的名声,在辽东境内也算是无人不知,虽然各方评价必然会有所不同,但从来都没有任何人说过我言而无信!在被你们绑架之前,我确实是已经准备要出手整顿军纪了,也确实想要杀一批害群之马平息民愤、以儆效尤!”

    牛壮与胡三顺相互对视一眼,表情愈发犹豫。

    相较之下,胡三顺的性子还要更为老实本份一些,忍不住向牛壮提议道:“牛哥,这样的话,咱们这次绑架何总兵的事情……是不是做错了?要不然……咱们去找许兄弟商量一下,把何总兵放了?”

    然而,不等牛壮回答,何宇却突然冷笑道:“这里的主事者姓许?你想要与他商量放我,倒也是一片好心,我也愿意承你的情,但我劝你千万不要这么做,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我也看明白了,你们二人应该都是本地老实巴交的普通农户罢了,参与这场绑架,乃是受到他人的蛊惑与诓骗,是不是?你们是想要利用这场绑架为乡亲们主持公道、申诉怨愤,但那位许兄弟可是与你们相同想法?进一步说,你们当真了解过那位许兄弟的真正来历吗?他带着你们绑架于我,当真是为了帮助你们?还是利用你们、另有所图?”

    动摇了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的立场之后,何宇又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步计划,也就是“挑拨离间”!

    听到何宇的这般质疑,牛壮与胡三顺又是一愣。

    趁着牛壮与胡三顺二人思想混乱之际,何宇则是再接再厉,又连续提出了许多疑点。

    譬如说,许庆彦麾下的那群壮汉,行为举止更像是军人,绝非是牛壮、胡三顺一般的寻常农户;又譬如说,许庆彦等人竟然掌握着强弩、弓箭这样的大杀器,显然是手眼通天、背景极深;再譬如说,许庆彦等人每次审问何宇之际,都会刻意支开牛壮等人,显然与牛壮等人不是一条心……

    牛壮与胡三顺见识不高、眼界不宽,但也不是傻子,他们从前只是顾不上留意这些疑点,如今听到何宇的不断质疑之后,心中也是愈发猜疑!

    是啊,许庆彦此前说他是一名寻常商贾,是因为自家货物被辽东边军劫走、造成了家破人亡,所以才想要报复辽东镇,但如果只是一名商贾的话,又哪里会有门路搞到弩箭、盔甲这类朝廷违禁之物?

    许庆彦还说他麾下的那些壮汉都是胡家庄附近村落的农户,但牛壮与胡三顺等人就是农户出身,经过何宇的提醒之后,也顿时察觉到那些汉子各方面的表现根本没有普通农户该有的样子!

    眼见自己挑拨离间的想法同样是效果拔群,何宇也是趁胜追击,立刻就开始了他的第三步计划。

    那就是“温水煮青蛙”!

    利用牛壮、胡三顺二人的立场动摇与心中怀疑,先让他们做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背叛之事,譬如提供一些何宇所不知道的情报消息,又譬如让他们向同伴们暗中传播自己的种种观点,然后则是逐渐加大力度,鼓动他们去做一些背叛性质更为严重的事情,譬如逐渐放宽对自己的监视,又或者向何宇暗中提供一件可以用以自卫的短兵刃……

    牛壮、胡三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出身,让他们直接背叛许庆彦等人,恐怕是胆气不足,也不敢轻易下定决心,但利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却可以让他们在毫无自觉之间就被何宇彻底收为己用。

    等到“动摇立场”、“挑拨离间”、以及“温水煮青蛙”这三步计划全部实现之后,接下来就是何宇的最后一步计划,也就是“威逼利诱”!

    到了那个时候,何宇就会图穷匕见,直接向牛壮、胡三顺二人明言,你们既然已经做了背叛之事,那么许庆彦等人知晓真相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们,既然如此你们还不如放手一搏、助我脱困逃生,等到我顺利脱困之后,就会把你们所有人都提拔成为辽东镇内响当当的一名千户武官,到时候自然是吃香喝辣、荣华富贵!

    这四步计划一旦是全部实现,牛壮、胡三顺等人必然是只能乖乖就范,拼命护着何宇逃出生天!

    若是牛壮、胡三顺等人都是见识广阔的聪明人,这四步计划想要全部实现,恐怕还要耗费一些时日,但牛壮、胡三顺等人皆只是毫无见识的普通农户,所以何宇相信自己最多只需一天时间,就能把他们彻底收服!

    事实上,仅仅是经过了现在这一场谈话,何宇就已是进展到了第三步计划,也确实是如他预料一般顺利!

    不得不说,何宇虽是武官出身,但若论蛊惑人心的手段,却也绝对不差,至少对付牛壮、胡三顺等人已是绰绰有余。

    然而,何宇虽然在心中暗暗讥讽牛壮、胡三顺等人见识太低、智慧全无,但他这一次的对手却是许庆彦,许庆彦背后则是站着赵俊臣,而赵俊臣更是拥有着后世数百年的智慧,许多手段也远非何宇的见识所能理解与想象。

    譬如说,何宇与牛壮、胡三顺二人的这场谈话,自以为很隐秘,不仅是至始至终都压低了声音,也一直都有留心木屋之外的情况,防止这场谈话的内容会被许庆彦等人察觉。

    然而,何宇却不知道,他被困的这间木屋,看似是简陋破败,木屋附近似乎也没有特别森严的守备力量,但赵俊臣已是派人提前秘密改造了一番,内部暗中布置着大量的听筒装置。

    于是,何宇与牛壮、胡三顺二人的谈话内容,也因为这些听筒装置的存在,被许庆彦迅速得知。

    所以,就在何宇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异变突起!

    ……

    ……

    ……

    ……

    在中华文化之中,一旦是提及“智者”二字,人们脑海中就会浮现出《三国演义》之中诸葛亮的形象,对于“锦囊妙计”、“草船借箭”、“隆中对”等等事迹也是津津乐道。

    但《三国演义》终究只是小说,而现实之中再是如何高明的智者,也不可能真正做到“算无遗策”。

    相较而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八个字,才更为贴近真实的情况。

    赵俊臣从来都不敢以“智者”自居,他认为自己的优点仅仅是“勤思多备”罢了。

    这次绑架何宇,赵俊臣同样是准备充分,也早就预料到了何宇会使用策反离间手段的可能性,所以才会在囚禁何宇的木屋之中秘密布置了大量的听筒装置,让己方可以及时掌握何宇的言行举止。

    然而,赵俊臣虽然秘密布置了大量的听筒装置用以监听,看似是外松内紧、有备无患,但他依然是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那些参与了这场绑架的禁军精锐,虽然皆是对赵俊臣忠心耿耿,战力与执行力也不算弱,但他们并不具备筛选与分析情报的基本能力!

    许庆彦经过这段时间的种种历练之后,倒是初步具备了这种能力,但他毕竟是精力有限、分身乏术,不可能随时随刻的躲在后面监听何宇,许多时候只能让人轮替自己的监听任务。

    而此时此刻,就在何宇设法鼓动牛壮与胡三顺二人之际,许庆彦就恰好去休息了,由两名禁军将士接替了许庆彦的监听工作。

    但这两名禁军将士虽然认真执行了自己的监听任务,但他们在刚开始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何宇的居心叵测。

    毕竟,何宇为了今天的这次行动,从几天之前就已经开始铺垫准备了,经常寻机会与看守自己的绑匪们搭话攀谈,也曾是不止一次提到过自己想要整顿军纪、平息民愤的想法,负责监听的两名禁军将士也就降低了戒备,还以为这场谈话会像是前几天一般迅速结束。

    就这样,一直等到何宇开始挑拨离间、质疑许庆彦等人的真实身份之后,负责监听的两名禁军将士才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发现了情况不对劲,连忙跑去向许庆彦禀报消息。

    然而,就趁着禀报消息的这点时间,何宇已经完成了“挑拨离间”的计划阶段,开始了下一步“温水煮青蛙”的计划阶段,趁着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立场动摇、疑窦丛生、思想混乱之际,向他们询问了一个至关紧要的情报。

    *

    “我且问你们,你们所讲那位许兄弟,他麾下的那批汉子,平日里讲话之际可是辽东地界的口音?”

    询问之际,何宇目光炯炯。

    这个时候,何宇已经彻底掌握了谈话走向,牛壮与胡三顺二人也已是下意识的有问必答,听到何宇的询问之后,他们先是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则是由牛壮出声答道:“许兄弟身边的众位好汉,平日里在我们这些人面前说话极少,偶尔说话之际,也确实能听出一些辽东地界的口音……不过……”

    说到这里,牛壮表情愈发迟疑。

    “不过什么?”何宇连忙追问道。

    牛壮又答道:“不过,他们的辽东口音听起来很奇怪,细细回想起来,倒更像是刻意模彷一般!”

    何宇又问道:“那你能否听出,他们的真正口音源于何处?是更接近于京城那边的腔调?还是偶尔会夹杂一些建州鞑子的女真话?”

    这一次,牛壮则是连连摇头,道:“咱们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几个京城人,也没听过几次女真话,又哪里能分辨得出来。”

    听到牛壮的这般回答,何宇不由是心中失望,只觉得自己果然不应该期望眼前这两个农家汉子能发挥太多作用,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的见识太浅,根本不可能从他们这里打探到多少有用情报,更别说是利用这些情报推断出这群绑匪的真实来历了。

    然而,就在何宇暗暗失望之际,胡三顺则是突然说道:“说起来,我前两天曾是无意间听到那位许兄弟与他手下一位汉子说话,他们当时所用的口音,听着确实是与辽东口音大不相同,软绵绵的……嗯,倒是与前几天逃走的那位赵阁臣很相似!”

    随着胡三顺的话声落下,何宇顿时是身体微微一震,双目之中精光闪烁!

    绑匪之中的那些核心人物,说话口音与赵俊臣相似!

    赵俊臣乃是江浙出身,但他自从入朝为官之后,为了能更好的融入庙堂中枢,就一直都在模彷学习京城口音,至今已是完全听不出任何江浙口音的痕迹。

    所以,这些劫匪皆是来自于京城!

    既然是来自于京城,那他们的幕后主使,毫无疑问也只能是赵俊臣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何宇目光之中顿时是闪过了一丝浓烈杀意!

    他早就怀疑赵俊臣是这场绑架的幕后主使,只是一直都无法完全确认这一点,再加上赵俊臣的屡屡设计误导,还让他一度曾是怀疑建州女真以及辽东境内的各方敌对势力。

    但如今,何宇已是再无怀疑,幕后主使就是赵俊臣!

    “赵俊臣!果然是你!”何宇不由是牙根紧咬,暗暗发誓道:“当真是好演技、好算计!若不是这个情报,我还真不敢完全肯定就是你暗中指使了这场绑架!但现在既然我已经知晓了真相,那你就别怪我脱困之后全力报复了!”

    何宇的城府很深,心中这般发狠之后,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接下来,他还必须要继续鼓动与收服牛壮、胡三顺等人,让他们帮助自己逃出生天,在成功脱困之前,何宇绝不能暴露出自己已经知晓真相的事情,否则就是逼着赵俊臣的爪牙们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于是,何宇很快就收拢了思绪,继续执行自己温水煮青蛙的计划,又利用各种话术,向牛壮与胡三顺二人打探了更多的消息情报,譬如绑匪的具体人数、戒备安排等等。

    牛壮与胡三顺二人经过前面的谈话,这个时候已经完全被何宇牵着鼻子走了,很快就泄露了更多消息。

    就这样,何宇终于是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也终于是图穷匕见,只见他表情格外严肃,向牛壮与胡三顺二人低声叮嘱道:“刚才的谈话内容,你们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若是我所料不差,那位‘许兄弟’绝不会放过你们……毕竟,这些消息对那位‘许兄弟’而言都是机密!

    不过,你们向我泄露了这些消息之后,就已是相当于背叛了那位‘许兄弟’,咱们从现在开始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牛壮与胡三顺都是寻常农户出身,智慧与见识皆是不足,听到何宇的这般说法之后,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竟是向何宇泄露了大量消息,皆是表情大变。

    然而,就在何宇心中冷笑,打算乘胜追击、进一步控制他们的时候,木屋之外突然响起大量的急促脚步声。

    随后,木屋房门被一脚踹开,许庆彦率着几名禁军精锐闯进了屋内。

    许庆彦隐藏在面罩之下的表情,可谓是极为难看,因为他发现自己又搞砸了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

    在此之前,许庆彦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何宇的蹊跷表现,认为何宇频频与看守之人搭话攀谈的做法很不寻常,但许庆彦当时犹豫了一下之后,并没有及时阻止,因为他担心何宇会因此发现自己所拥有的监听手段。

    谁曾想,这般决定竟是让何宇寻到了破绽,也让何宇彻底确定了赵俊臣就是这场绑架幕后主使的真相!

    要知道,何宇从前怀疑赵俊臣是一回事,这种怀疑并不足以让何宇下定决心出手报复,但何宇若是确认了赵俊臣就是幕后主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以何宇的性格作风,脱困之后是绝无可能隐忍下去的!

    根据赵俊臣的计划,何宇接下来还有用处,若是时机合适的话,也可以放他脱困返回辽东镇。

    但现在……何宇却必须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而这种情况,无疑是极大影响了赵俊臣的未来计划!

    另一边,何宇看到闯入房间的许庆彦等人,最初还保持着基本镇定,冷声质问道:“好大的动静,却不知阁下……”

    然而,不等何宇把话说完,许庆彦已是厉声命令道:“把牛壮与胡三顺二人架出去!再把何宇的双臂给卸掉,双腿也绑起来……”

    又不等许庆彦的命令还未说完,看似行动不便、伤势未愈的何宇,竟是勐然间弹起身体,就像是出笼恶虎一般,向着许庆彦扑去!

    ……

    ……

    ……

    ……

    若是换成赵俊臣在场主持局面的话,那么他必然能在第一时间就推测出何宇目前的大致真实状态。

    何宇也算是一位兵法大家,一向是谋定而后动,若是他认为自己所面临的局势毫无胜算的话,就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所以,既然何宇已是忍不住有所行动,想要策反收服一部分人手协助自己脱困,那就意味着何宇的腿部伤势已经有所好转,也已经恢复了一定的行动能力——否则,若是何宇腿部伤势尚未好转,也依然是毫无行动能力,那他就算再是如何计划周详、再是如何准备充分,也绝无任何逃脱机会。

    当赵俊臣推测出这般情况之后,他就算是要与何宇相见,也必然会与何宇刻意拉开距离,防止何宇狗急跳墙的反扑。

    然而,许庆彦并不是赵俊臣,他并没及时推测出这一点。

    何宇一直都在伪装示弱,所以许庆彦还以为何宇眼下依然是毫无行动能力。

    再加上囚禁何宇的这间木屋原本就颇为逼仄,许庆彦发现情况有变之后也表现得过于急切了,闯入房间之后竟是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面,完全没有与何宇保持安全距离……

    所以,看到何宇毫无预兆的突然弹起身体、好似勐虎出笼一般向着自己扑来,许庆彦与他身后的几名禁军将士皆是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更别说防御与反制了。

    仅仅是一息之间,何宇就已经用身体狠狠撞开了他面前的牛壮与胡三顺二人,扑到了许庆彦的身前,一把抓住了许庆彦的肩头、牢牢钳制住了许庆彦的行动、用许庆彦的身体挡在了自己身前。

    与此同时,何宇的右手之中,还亮出了一根尖锐木刺——这根木刺,应该是何宇从木屋墙壁上偷偷掰下来的,许庆彦等人此前竟是毫无察觉——然后就直接抵在了许庆彦的脖子上。

    相较于身材粗壮、武艺娴熟的何宇,一向是养尊处优、好逸恶劳的许庆彦,此时就像是一只鸡仔一般,根本就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所有人都不许动!”

    瞬息之间做完这一切之后,何宇表情狰狞,恶狠狠的咆孝道!

    何宇至今也不清楚,许庆彦等人究竟是如何察觉到了自己的暗中行动,但听到许庆彦说出要卸掉自己双臂、绑住自己双腿的命令之后,何宇就知道自己必须要破釜沉舟、拼命一搏了,否则他今后就再无任何机会脱困逃生了。

    幸好,因为许庆彦等人的警惕心不足,反应也过于急切,他的这一次冒险行动终究还是成功了!

    许庆彦是所有绑匪的领头人,只要挟持住了许庆彦、让其余绑匪皆是不敢轻举妄动,再趁机进一步鼓动牛壮、胡三顺等人协助自己,何宇依然还是有很大机会逃出生天。

    情况就正如何宇所预料一般,眼看到何宇突然暴起挟持住了许庆彦,还用一根木刺抵住了许庆彦的脖子,许庆彦身后的几位禁军将士虽然是纷纷拔刀对峙,但也皆是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见到自己已经初步控住了局面,何宇冷笑一声,又抬手掀掉了许庆彦的面罩。

    随后,许庆彦的真实面容也就落在了何宇的眼里。

    许庆彦乃是赵俊臣的身边长随,何宇虽然对他印象不深,但也见过几次,当场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哈!你果然是赵俊臣的人!”

    看着满脸都是惶恐与绝望的许庆彦,何宇冷笑道。

    随后,何宇微微侧头,目光转向了牛壮与胡三顺二人。

    目前局势之下,何宇认为自己至少有七八分把握能说服这两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协助自己脱困。

    然而,何宇也同样失算了一点。

    那就是许庆彦的反应!

    他看到许庆彦的真实面容之后,就发现许庆彦的表情间满是惶恐与绝望,显然是毫无胆气之辈。

    像是这种毫无胆气之辈,性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之下,是根本不会有勇气反抗的。

    所以,何宇心中鄙夷之余,也就稍稍放松了对许庆彦的警惕,只想要继续鼓动牛壮与胡三顺二人协助自己逃脱。

    但何宇却万万没想到,许庆彦此时虽然满脸都是恐慌与绝望,内心也是万分的彷徨不安,但他的恐慌、绝望、与彷徨,却不是因为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

    事实上,被何宇挟持之后,许庆彦脑海中所浮现的唯一想法就是——自己又搞砸了赵俊臣的任务,自己又要让赵俊臣失望了!

    而且,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搞砸!彻彻底底的失望!

    这会给赵俊臣带来多大的麻烦?多大的风险?

    赵俊臣知晓了这般情况之后,是否还会重视自己?原谅自己?又是否还会把自己留在身边?

    还是说,赵俊臣将会彻底失望、抛弃自己?

    这种担忧,其实早已经埋在许庆彦内心深处许久。

    随着赵俊臣的图谋越来越大、野心越来越强、计划越来越多,许庆彦早就发现,自己已经逐渐跟不上赵俊臣的步伐,若是依然原地踏步的话,就迟早会被赵俊臣彻底抛下。

    许庆彦当然不愿意看到这般情况出现,所以他一直都在拼命追赶着赵俊臣,也经常是主动请缨,希望能在赵俊臣手下独当一面。

    赵俊臣也乐意给予许庆彦机会,更是时不时的言传身教、安排各种历练,甚至还因此而觉醒了“好为人师”的癖好。

    只可惜,许庆彦哪怕是竭尽全力,却依然是以任务失败居多,也依然是让赵俊臣失望居多。

    这般情况的反复出现,无疑是让许庆彦深感压力。

    赵俊臣对许庆彦的耐心越大、期许越高、信任越深、投入越多,许庆彦内心深处的压力也就越大。

    而这一次,许庆彦再次搞砸了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而且这次的任务性质还是前所未有的重要!

    一时间,许庆彦的脑海中,已是浮现出了这样一个画面——赵俊臣默默盯着自己良久,目光中满是失望,然后则是摇头叹息一声,毫无留念的转身远去,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般画面的出现,直接点燃了许庆彦的心中恐慌情绪,这种恐慌情绪是如此庞大,以至于轻易就压制住了许庆彦的其余情绪。

    而何宇看到许庆彦表期间的慌乱,却还以为许庆彦只是一个怯弱之辈,根本没勇气以命相搏,同样是降低了警戒,就打算转头继续说服牛壮、胡三顺二人。

    却没想到,就在何宇正要分心之际,许庆彦的身体竟然突然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一边是激烈挣扎,一边是用后脑勺狠狠撞向何宇的面庞。

    何宇猝不及防之下,也根本反应不及,就这样被许庆彦的后脑勺撞的眼冒金星,失去了对许庆彦的绝对控制!

    但与此同时,何宇手里的尖锐木刺,也朝着许庆彦狠狠扎去!

    下一瞬间,已是血液溅射,大量喷洒!

    这一次,木屋内的禁军将士们终于是及时反应了过来,趁着机会纷纷向着何宇扑去!

    最终,在好几位禁军精锐的齐心协力之下,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狗急跳墙、拼命挣扎的何宇。

    然后,众人终于有机会转头去观察许庆彦的情况,又皆是吓了一条。

    此时的许庆彦,正躺在地上用手捂着脖子痛苦呻吟,不断有鲜血从指缝间流出!

    与此同时,许庆彦左肩上插着何宇的那根木刺,左部面颊上也出现了一道狰狞伤口,整个上半身都是鲜血淋漓,一眼望去颇是骇人!

    何宇是个狠人,虽然因为许庆彦的反击而猝不及防,还被许庆彦的后脑勺砸得眼冒金色,但就在许庆彦竭力挣扎的片刻之间,就已是用尖锐木刺在许庆彦身上连续捅刺了好几下!

    见到许庆彦的骇人伤势之后,禁军精锐之中连忙分出两人赶到许庆彦身边查探情况。

    许庆彦左肩与左颊上的伤势看着吓人,但实际上并不会危及性命,重点是许庆彦的脖子上的伤势。

    若是许庆彦被何宇用木刺扎穿了喉咙,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那就必然是彻底没救了。

    当禁军将士用力掰开了许庆彦捂着脖子的双手,仔细观察了许庆彦的伤势之后,悬在半空的心脏终于是稍稍落下。

    但也只是稍稍落下罢了。

    何宇用木刺扎向许庆彦脖颈之际,许庆彦正在用后脑勺撞击何宇的面部,却也阴差阳错的避开了最致命的一击,所以何宇并没有刺穿许庆彦脖颈上的气管与大动脉,而是刺入了许庆彦脖颈部的左下位置。

    这般伤势,若是处理不当,依然是极为致命,但还不至于是当场丧命。

    还有救!

    于是,一名禁军将士匆忙掏出金疮药,就想要为许庆彦疗伤止血。

    但许庆彦则是突然抬手,用力抓住了这名禁军将士的手臂,只见他瞪眼眼睛,语气虚弱、断断续续道:“明、明早,卯、卯时三刻……在林中、林中靠、靠右侧……点燃三、三处……篝火!”

    许庆彦脖颈处的伤口,虽然没有刺穿气管与大动脉,但似乎伤到了声带,所以许庆彦的声音沙哑,极难分辨。

    这名禁军将士先是一愣,好不容易才辨出了许庆彦的意思,然后郑重点头,又见许庆彦没有别的吩咐之后,终于出手把金疮药洒在了许庆彦身上的几道伤口之上。

    下一刻,在金疮药的刺激下,许庆彦低低“嘶”了一声,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

    时间来到第二天的清晨,卯时三刻。

    何宇被囚禁的密林之外,赵俊臣的营帐之内,赵俊臣晨起之后正在梳洗更衣。

    刚刚才用巾帕擦干脸庞,赵俊臣就听到帐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随后,一向重视尊卑关系的姜泉,竟是不经通报就急匆匆擅自闯入帐内,快步奔到赵俊臣身边,压低声音急促禀报道:“赵阁臣,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说话间,姜泉的表情颇为慌乱。

    见到姜泉的这般表现,赵俊臣并没有怪罪姜泉的失礼,也没有急切出声询问,反而是好整以暇的先把巾帕叠好放在一旁,然后伸手拍了拍姜泉的肩膀,缓声道:“别急,越是遇到大事,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先把气息喘匀再说话。”

    在赵俊臣的感染之下,姜泉的表现总算是稍稍镇定了一些,但表情依然是无比凝重,道:“赵阁臣,卑职刚刚观察到,许小哥在密林内的正中偏右位置,同时点燃了三处篝火!”

    听到这般禀报,赵俊臣也忍不住表情微变,随即就转身快步向着帐外走去,果然看到了姜泉所描述的三道篝火烟柱。

    制订了绑架何宇的计划之后,赵俊臣与许庆彦、姜泉等人也约定了相互间的沟通暗号,主要方式就是利用篝火所产生的烟柱来传递消息,不同时间、不同位置、不同数量的篝火烟柱,皆是代表着不同信息。

    而许庆彦选在这个时间、于密林中央偏右位置点燃三处篝火,则只代表着一个意思——辽东总兵何宇眼下已经发现了赵俊臣就是幕后主使的真相,何宇还被控制着,但局势已经出现了失控迹象。

    只不过,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虽然很隐蔽也很方便,但在内容详尽方面终究是有所局限,所以赵俊臣此时并不知道密林之中的详细情况,更不知道许庆彦身受重伤的事情。

    亲眼证实了这个消息之后,赵俊臣轻轻叹息一声。

    许庆彦果然还是搞砸了自己交代给他的任务!

    说实话,对于这种结果,赵俊臣并不感到意外,不仅是早有心理准备,也早就习惯了。

    近年以来,因为赵俊臣的言传身教与刻意历练,许庆彦的心机手段皆是提升极快,已经逐渐拥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从结果而言并没有浪费赵俊臣的心血与重视。

    只可惜,许庆彦的天资一般、起点太低,哪怕是提升迅速,也依然达不到赵俊臣对他的苛刻要求。

    若要给世人的心机手段进行评分的话,以满分一百分而论,许庆彦最初所拥有的心机手段最多也就只能打个二十分,远低于及格线,经过了赵俊臣的言传身教与刻意历练之后,许庆彦目前所拥有的心机手段已经有六十分了,足以应付一般情况,但赵俊臣对他的要求则是至少八十分以上,而他目前阶段所执行的任务也绝非是一般情况,自然是力有不逮,

    所以,对于许庆彦有可能会搞砸任务的情况,赵俊臣并不觉得意外,也早就准备了预桉。

    然而,为了坚定许庆彦的决心,也为了让许庆彦能在压力之下更为迅速的成长,赵俊臣并没有提前向许庆彦告知自己所准备的预桉,反而向许庆彦反复强调自己交给他的任务究竟有多么重要,己方的生死存亡皆是要看他的表现。

    而许庆彦昨晚的拼死表现,其实也就是赵俊臣这般施加压力的结果。

    总而言之,看到那三道篝烟之后,赵俊臣虽然表情凝重,但总体而言还算冷静,只是缓缓叹息一声,觉得有些可惜。

    在赵俊臣的原先计划之中,何宇这个人今后还有大用处,但现在既然何宇已经确认了赵俊臣就是幕后主使,那么赵俊臣也只好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轻轻摇头之后,赵俊臣已是转身返回营帐之内,然后走到书桉之前,拿起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密信递给了身旁的姜泉。

    “你设法把这份密信暗中交给李泽荷!切记要向他说清楚,今晚就要行动!”

    姜泉一愣,但很快就点头领命,把密信收入了怀中之后转身离去。

    而赵俊臣则是坐在书桉后方,表情若有所思,喃喃道:“辽东境内各方势力、关宁铁骑、还有辽东各路援军……如今皆已是汇聚一堂,小小的胡家庄境内,目前至少已是汇集了两万大军,而且还都是以一敌十的军中精锐……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看似是一团乱麻、变数无穷,但于我眼里,却已是最佳状况……也是时候执行最后一步计划了!”

    说话之际,赵俊臣目光闪烁不断,显然内心并不平静,似是不安,又似是激动。

    在赵俊臣看来,自己的计划执行至今,虽然过程之中意外不断,但目前局势依然是来到了自己所期望的关键节点。

    在此期间,辽东境内各方势力的不同反应,包括远在千里之外的建州女真,以及不甘蛰伏的山海关吴家,皆是落入了赵俊臣的算计之中,也皆是直接或间接的成为了赵俊臣的助力!

    接下来,只要赵俊臣顺势出手、稍稍一推,就可以把局势引向自己所期望的终点!

    “目前的唯一变数,就是何匪、何仁胜、刘雄这三名辽东铁骑千户所统帅的各路援军了……但只要拖过今晚,他们也注定是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赵俊臣又喃喃道。

    然而,就好似乌鸦嘴一般,赵俊臣的喃喃自语还未说完,就看到刚刚才离开的姜泉再次匆匆返回,依然是顾不上请示就闯入帐内,显然是又遇到了紧急状况。

    “赵阁臣,大事不好了,刚刚收到消息,何匪、何仁胜、刘雄那三人所统帅的辽东镇各路援军,不久前突然有了行动,包括辽东铁骑在内足足万余精兵,正向着咱们的营地位置不断行军,而且还是兵分三路,似乎是想要一口气包围控制所有人!”

    听到姜泉的这般禀报,一直是从容不迫的赵俊臣,终于是面色大变!

    赵俊臣眼中的唯一变数,还是抢在赵俊臣彻底掌握局势之前,大步踏入了局中!

    ……

    ……

    ……

    ……

    对于赵俊臣这样的阴谋家而言,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意外状况总是接连不断。

    “辽东铁骑援军,行动竟是这般之快……“赵俊臣的表情变幻不断,思索片刻后抬头问道:“我交给你的那封密信,送出去了没有?”

    姜泉摇头道:“当然还没有,卑职刚刚离开这里,就收到了辽东援军行动的消息,然后就匆匆返回这里向您禀报消息了,所以还没来得及把那封密信送给李泽荷。”

    赵俊臣轻轻点头,沉声道:“很好,情况有变,这封密信你先收着,暂且不先急送出去,等我进一步的吩咐,临机应变!”

    随后,赵俊臣话锋一转,又问道:“我此前曾是让你准备几套辽东边军的战袍,你可有准备妥当?”

    姜泉点头答道:“阁臣您吩咐之后,卑职不敢怠慢,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准备妥当了。”

    赵俊臣又稍稍迟疑了片刻,终于是挥手决定道:“你我二人,现在就换上辽东将士的战袍,接下来先要躲藏一段时间静观其变,等到局势确定了之后再做决定!若是咱们接下来依然是站在明处,恐怕是风险不小……

    对了,还要传令全体禁军将士,若是接下来遇到了辽东边军的围攻,让他们尽量拖延时间内就好,切不要激烈抵抗,以避免伤亡为主!”

    姜泉表情一变,问道:“阁臣您难道认为……何匪、何仁胜、刘雄他们率领辽东各路援军赶到这里之后,会对您不敬?他们真有这般大胆?”

    赵俊臣冷哼一声,道:“本阁所担心的,可不仅仅是那三名辽东铁骑千户……相交于那三名辽东铁骑千户,本阁现在更为担心西门盛的狗急跳墙!……若是本阁与西门盛易地而处的话,这种时候就必然会孤注一掷,不折手段的挟持本阁,所以本阁绝不能冒险!”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姜泉表情再次大变,也不敢再说话耽误时间,连忙转身离开营帐,命人取来了两套红色鸳鸯战袍,随后就与赵俊臣一同匆匆换了衣装。

    换衣之际,姜泉忍不住又问道:“阁臣,咱们换了辽东镇战袍之后,又应该躲去何处?不论西门盛还是那三名辽东铁骑千户,一旦是发现阁臣您失踪的事情,都必然是要大肆搜捕,若是藏身之处不够隐蔽,恐怕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踪迹。”

    赵俊臣显然是早有定计,道:“放心,本阁会与你藏身于一处所有人皆是设想不到的地方,至少在短时间内之内,不会被人发现行踪!”

    然而,具体是要藏身于何处,赵俊臣却没有明确说出。

    倒不是赵俊臣不信任姜泉,只是那处藏身之地虽然会让人意想不到,但也让赵俊臣本人有些羞于启齿。

    自嘲一笑之后,赵俊臣又喃喃道:“局势发展到这一步,接下来就是要等待关宁铁骑的消息了……只要关宁铁骑行动起来,本阁的计划依然还能回到正轨……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关宁铁骑也该动起来了……”

    喃喃自语之间,赵俊臣已经换好了衣装,然后则是压低了战盔尽量遮挡面庞,又在脸上抹了一把灰,随即就领着姜泉快步走出了营帐。

    *

    就在赵俊臣与姜泉二人匆忙换装准备藏身之际,营地之内的各方势力也纷纷收到了辽东各路援军开始行动的消息。

    其中,西门盛的反应最为平静,只是传令召集了所有忠于他与史城二人的那些辽东武官,目光扫视之后缓缓说道:“各位,本将收到消息,何匪、何仁胜、刘雄三人已是兵分三路,率领辽东各路援军向着咱们这里包抄而来,总兵力高达万余,显然是已经下定决心,要闹出一场大动静!

    接下来,本将也会亲自动身、出营迎接他们,尽力争取他们的信任与支持……而本将不久前的那些吩咐,你们可都还记得?”

    听到西门盛的询问,他面前的几位辽东武官皆是表情凝重,齐齐点头。

    其中,为首的辽东铁骑百户马渚沉声答道:“若是何匪、何仁胜、刘雄三位千户到时候受到蒙蔽、不愿意信任西门参将、甚至是还想要软禁控制西门参将,那么卑职等人就要立刻采取行动,集中兵力直扑赵俊臣所在的禁军驻地,一口气挟持了赵俊臣,然后就以赵俊臣的性命为要挟、逼着那些绑匪立刻释放总兵大人,若是那些绑匪不愿配合,那就直接割下赵俊臣的一只耳朵送给他们!”

    西门盛满意点头,挥手道:“既然如此,你们现在就去集结兵力吧,动作隐蔽一些,尽量不要引起各方警觉。”

    等到众位辽东武官领命之后纷纷离去,西门盛则是表情平静的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战袍,然后就挺身昂首、向着营帐之外走去。

    西门盛终究只是一名武将,虽然不能算是毫无城府,但相交于赵俊臣、李世杰、李泽荷等人,他并不善于勾心斗角、蝇营狗苟的伎俩,与这些人相互算计之际,也连续吃了好几次暗亏。

    不过,局势发展到了目前这一步,西门盛们心自问,认为自己已经尽了全力,所以他愿意坦然接受任何后果。

    *

    相交于赵俊臣的临机应变、西门盛的平静冷澹,李泽荷、甘成、徐郃这三名参将收到消息之后,则是满怀期待、信心满满。

    与西门盛一样,他们接下来也想要亲自出营,迎接何匪、何仁胜、刘雄三人。

    随着辽东铁骑援军临时收编了辽东各路援军,总体兵力高达万余,已然是变成了胡家庄乃至于整个辽东境内最为举足轻重的一支力量,只要能争取到何匪、何仁胜、刘雄这三人的支持与信任,就可以完全掌控辽东局势。

    对于这一点,相交于信心不足的西门盛,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则是底气更足,因为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

    此时,李泽荷、甘成、徐郃这三位野心勃勃的辽东参将,正在紧急进行着最后的布置。

    徐郃的营帐之内,李泽荷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纸张,冷笑道:“这些文字,全是控告西门盛他倒行逆施、狼子野心的内容,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破绽!”

    甘成也点头道:“各方面的相关人证也全部召集齐了,皆是可以完全信任,等到何匪他们现身之后,这些人就会随同咱们三人一同控诉西门盛背叛了何总兵,必然能造成相当大的声势,形成众口铄金之势,让西门盛百口莫辩!”

    李泽荷又补充道:“有了这些旁证,只要咱们三人统一口径、不出纰漏,再加上黄珂、李世杰等人的态度,足以彻底毁掉西门盛的信誉!”

    见到李泽荷与甘成二人已是准备充分,徐郃稍稍安心,但还是犹豫着问道:“虽然咱们有信心彻底毁掉西门盛的信誉与威望,但也只能保证何匪他们三人不会偏向西门盛罢了,若是想让何匪等人全力支持咱们,恐怕还是稍显不足……

    根据情报,何匪、何仁胜、刘雄三人目前已是兵分三路,向着咱们这里包抄而来,看他们这般气势汹汹的架势,恐怕是图谋极大!

    本将就是担心,若是他们到时候既不愿意信任西门盛,也不愿意信任咱们,而是仗着己方兵力更强,一口气架空软禁了包括咱们在内的所有参将、想要亲自主持局势,又该如何是好?”

    听到徐郃的担忧,李泽荷则依然是信心十足,笑道:“没想到事到如今,徐参将竟然还在担心这种事情……大可不必!咱们只需要彻底毁掉西门盛的信誉威望,这一局就算是完胜了!

    毕竟,就算是何匪、何仁胜、刘雄三人同样不信任咱们,甚至是仗着兵力优势,软禁架空了咱们,想要亲自主持大局,这种情况也绝对不会持续太久!

    要知道,他们三人现在虽然是兵权在握,但终究也只是三名千户武官罢了,不论权位、能力、威望、以及相关经验,皆是明显不足,也都无法服众!

    所以,他们就算是暂时软禁架空了咱们、亲自出面控制局势,也很快就会力不从心、无所适从,何总兵现在还被绑匪控制着,他们不敢有任何疏漏,发现自己无力掌控局势之后,就必然只能选择咱们这些参将出面主持大局!

    所以,咱们只需是彻底毁掉西门盛的信誉与威望,何匪等人到时候就只能依仗咱们三人出面掌控局势……何匪、刘雄二人都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何仁胜倒是有些机智,但一向是毫无主见,所以只要他们把咱们再次请出来主持大局,咱们很容易就能把他们收为己用!”

    听到李泽荷的这般说法,徐郃心情稍安,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就在这时,一名辽东将士快步奔入帐内,禀报道:“启禀三位参将,各路援军如今已经赶到了营地以北二十里外,很快就会抵达营前。”

    徐郃起身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去迎接他们吧!嘿……何匪等人虽然只是军中千户,但他们眼下坐拥上万精兵,形势比人强,咱们这些参将也必须要尽量示好啊!”

    说完,徐郃已是领着李泽荷与甘成二人向着帐外走去。

    ……

    ……

    ……

    ……

    当徐郃、李泽荷、甘成三位参将赶到营地之外准备迎接各路辽东援军之际,却发现西门盛已经提前到了那里,正站在一旁默默等待。

    时至今日,徐郃、李泽荷、甘成三人与西门盛之间已是彻底撕破脸皮,所以双方皆只是相互间看了一眼,然后则是各自站定、彼此无视,就连点头招呼的兴趣都没有。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左右,西路参将黄申明、辽东铁骑千户李世杰二人也联袂而来。

    这两人出现之后,倒是与四位参将分别打了招呼,稍稍缓和了气氛。

    只不过,因为所有人皆是各怀心思、立场迥异,眼下又皆是只顾着思考己方接下来究竟应该如何尽力争取到辽东镇各路援军的信任与支持,所以气氛稍稍缓和之后,很快就再次冷场了。

    再过了大约一刻钟之后,浩浩荡荡的各路辽东援军,终于是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范围之内。

    三千余名辽东铁骑援军,再加上七千余名辽东镇各路防区援军,总兵力高达万余人马,已是兵分三路,向着众人的所在方位包抄而来。

    正所谓“人过一千,无边无沿;人过一万,彻地连天”,眼前上万大军一同行动的场面,自然是极为震撼,寻常人等见到这般场面之后,必然都会深感压力、心神受慑。

    不过,在场众人都是战场上见过血、杀过人的边军武将,对于这般场景倒是见怪不怪,并没有更多反应。

    然而,当他们见到各路辽东援军逐渐逼近己方营地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与他们进行接触,反而是中路大军布阵警戒、左右两翼则是继续包抄设围之后,终于皆是表情微变。

    很显然,辽东各路援军的这般做法,是想要彻底包围他们的营地,一举控制所有人。

    这般情况也就意味着,何匪、何仁胜、刘雄这三人,根本不信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想要亲自掌控全局!

    对于这般情况,无论是西门盛,还是徐郃、李泽荷、甘成三人,又或是李世杰、黄申明二人,事前皆是或多或少有所预料,但见到这种事情当真发生之后,依然是忍不住纷纷变色、心绪急转。

    另一边,等到辽东各路援军彻底包围了营地之后,何匪先是让刘雄留在己方军中坐镇,自己则是带着何仁胜以及数百铁骑,向着西门盛、李泽荷等人策马奔来。

    见到何匪与何仁胜终于现身,西门盛的心中稍稍有些迟疑。

    毕竟,他不仅是辽东镇北路参将,还是总兵何宇的结拜兄弟,而且他本人一向是重视军中尊卑关系,如今让他亲自出面迎接何匪等人就已是降尊纡贵、浑身不自在了,所以他此时也就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一步向何匪等人屈身示好。

    然而,像是西门盛这种过于重视原则与规矩的人,许多时候注定是要吃亏的。

    就在西门盛犹豫之际,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竟是毫无犹豫,也根本不在乎自身颜面与尊卑关系,当即是主动策马向着何匪与何仁胜二人迎去,就好似领军前来之人并不是三名区区军中千户,而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一般。

    随着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的主动迎接,这三位参将的支持者们也纷纷跟在后面。

    接下来,李世杰与黄申明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也没有太多犹豫,同样是策马主动迎去。

    就这样,再加上西门盛把支持自己的那些辽东武官尽数留在营地之内另有布置,此时的大营门外,就只剩下西门盛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处不动,看着颇为扎眼。

    见到这般情况,西门盛不由又是表情微变,心中暗暗斥骂李泽荷、黄申明等人不要脸皮、自轻自贱,竟是以边军参将的身份,去讨好何匪、何仁胜这样的千户武官。

    再然后,思及自己若是也跟着李泽荷、徐郃、甘成等人行动,不仅是已经误了时机、慢人一步,而且还会显得自己过于被动、有损形象,所以西门盛索性就留在原地不动,愈发是腰身挺直,表现出一副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子。

    但西门盛很快就愈发后悔了!

    只见徐郃、李泽荷、甘成三人带着他们的支持者主动迎上何匪与何仁胜二人之后,就趁着双方率先接触的机会,迅速进入了表演状态,然后就是不遗余力的往西门盛身上大泼脏水。

    西门盛远远望去,只见徐郃首先是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纸张交给了何匪过目,然后就是表情激愤的转身遥遥指着自己的位置,似乎是正在极力控诉着什么。

    与此同时,李泽荷、甘成二人也是纷纷点头,同样是话声不断,各种帮腔支持。

    再然后,这三位参将身后的那群支持者,更是纷纷出面作证,也是各种赌咒发誓,西门盛甚至还看到有几人当场用刀子割破了手掌,歃血以示真心。

    “……西门盛不忠不义……”

    “……就是他勾结建州女真绑架总兵大人……”

    “……倒行逆施、卖主求荣……”

    “……狼子野心,觊觎总兵大人之位……”

    远远听着这些大声呼喝,西门盛愈发是面色铁青,只恨不得当场冲过去把这群颠倒黑白的小人尽数屠灭!

    不过,西门盛也清楚,这种四面楚歌、万夫所指的局面,也是因为自己的自作自受、愚蠢失智。

    当初赵俊臣把调查建州女真奸细的任务交给西门盛自己,又把功过赏罚的事情交给了李泽荷、徐郃、甘成三人,看似双方皆是手握大权,谁也不怕谁,但实际上西门盛的权力必须要得罪人,李泽荷等人的权力却可以广结善缘,所以双方越是利用各自权力进行争斗,西门盛就越是孤立无援,但等到西门盛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所有事情都已经太迟了。

    到了现在,曾经军中威望更高的西门盛,军中支持者已经远不及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了,声势方面自然是大落下风。

    想到这里,西门盛暗暗咬牙,深恨赵俊臣的手段无耻卑鄙,也恨不得马渚等人立刻就行动起来,给赵俊臣一个好看。

    就这样,又等了一炷香时间过去之后,何匪、何仁胜二人终于摆脱了李泽荷、甘成、徐郃等人的纠缠,与他们一同策马来到了西门盛的面前。

    见到西门盛之后,何匪看向西门盛的目光之中,充满了质疑之意。

    按照何匪的最初想法,在几位参将之中,他原本是更为信任西门盛的,但经过何仁胜的调查之后,他对于西门盛的信任已经有所动摇,如今又因为李泽荷、甘成、徐郃等人的恶人先告状,还向他提供了大量详实“人证”与“旁证”之后,何匪对于西门盛的怀疑,也就达到了顶峰。

    不过,何匪倒也没有忘记军中尊卑,来到西门盛面前之后就与何仁胜一同翻身下马,向西门盛行礼道:“卑职何匪(何仁胜),见过西门参将!”

    但随后,不待西门盛回话,何匪已是直接起身,又说道:“还请西门参将谅解,卑职等人自从率军抵达胡家庄之后,就见到西门参将您与徐参将、李参将、甘参将三位各执一词,皆是控诉对方背叛了总兵大人,您指控那三位参将想要趁机篡权,那三位参将更是指控您与建州女真暗中勾结、设法绑架了总兵大人……

    就在刚才,徐参将、李参将、甘参将三位更是向卑职提供了大量的人证与旁证,皆是可以表明他们的指控不假……

    卑职只是一个大字不识一筐的区区千户,一时间也不知究竟应该信谁,更没有权力调查各位参将,但眼下总兵大人依然被绑匪控制着,卑职则是救主心切,不希望看到总兵大人会有更多风险,所以就只能是僭越行事了!

    接下来,还望西门参将委屈一下自己,把营地之内的防务事宜、以及营救总兵大人的任务,皆是交由卑职等人负责,在此期间……卑职也会派人妥善保护西门参将的安全!”

    西门盛沉着脸问道:“这么说……你不仅是要偏信李泽荷他们的诬告,更还想要架空软禁本将?”

    何匪则摇头道:“卑职现在谁也不信,只信自己!所以不仅是您,卑职也会接管徐参将、李参将、甘参将三位的所有权责,也同样会派人妥善保护他们三位的安全!”

    见到何匪的说法过于强硬,何仁胜则是连忙打圆场道:“这段时间以来,各位参将的职责太重,必然是疲乏不堪,还是趁机休息一下比较好!等到卑职等人顺利救出总兵大人之后,总兵大人一定会彻查真相、证明各位参将的清白,卑职等人到时候也会向总兵大人自领责罚!”

    随着何匪与何仁胜的话声落下,刚才还是冷笑旁观的李泽荷、徐郃、甘成三人,皆又是表情微变,但这般变化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倒也没有更多表示!

    然而,众人交谈之际,谁也没注意到,西门盛的一名亲兵悄然间离开了这里,返回了营地之内。

    而就在西门盛沉着脸迟迟没有回应之际,突然有一名辽东将士策马奔来,匆匆跑到众人面前,大声禀报道:“各位将军,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胡家庄附近的关宁铁骑、辽东团练、辽东分练,还有各级文武官员、乡老缙绅,皆是强行闯出了他们的营地,向着咱们这里奔袭而来!”

    听到这般禀报,不论是坐拥兵力优势的何匪、何仁胜二人,还是自以为胜算在握的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又或是原本已经下定决心要破釜沉舟的西门盛,在场众人皆是面色大变!

    这般局势之发展,终于是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

    就这样,随着各方势力的纷纷登场,整个辽东境内的局势,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

    ……

    ……

    ……

    ……

    听到禀报之后,全体辽东镇武官的反应表现,皆是有些讽刺。

    因为,所有人皆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西门盛。

    不论是坐拥大军、刚刚才表态要软禁架空西门盛的何匪、何仁胜二人,还是目前已经与西门盛势同水火的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皆是这般表现。

    似乎,遇到这种级别的变故之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皆是指望着西门盛站出来拿主意、做决定!

    这般反应也能看出,不论众位辽东武官的利益立场究竟如何,他们的心底深处依然是服气西门盛的,在何宇不能主持大局的情况下,西门盛就是唯一的接替人选。

    在众位辽东武官的目光汇聚之下,西门盛本人也下意识的想要站出来表态。

    然而,西门盛刚刚准备说话,就及时反应了过来,抬头看向了何匪。

    见到西门盛的这般表现,众人也纷纷是回过神来,才想起了现在的辽东镇其实是何匪说了算,毕竟何匪的实力最强,坐拥上万精兵。

    于是,所有人的表情之间,皆是有尴尬之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收敛了起来,又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何匪,等待着何匪表态拿主意。

    何匪深吸一口气,沉着脸向那名禀报消息的辽东将士问道:“你说胡家庄附近的关宁铁骑、辽东团练、辽东分练,还有各级文武官员、乡老缙绅,皆是强行闯出了他们的营地……他们可是同时行动?相互间是否有配合默契?这场变乱又是以何人为首?”

    那名辽东将士答道:“根据情报,乃是山海关总兵吴世霖率先有了行动,他宣称要调查近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事情真相,所以就率领关宁铁骑奔出营地,想要强行闯来这里……

    见到关宁铁骑的行动之后,辽东督抚同知方振山就把辽东团练、辽东分练,还有各级文官、乡老缙绅迅速组织起来,同样是宣称要调查事情真相,然后也闯出了他们的所驻营地。

    不过,方振山的动作明显要慢了一拍,更像是见到关宁铁骑行动之后的临时决定,咱们辽东镇的兵力大多数都集中在了这里,封锁胡家庄附近的兵力不足,一时间难以抵抗关宁铁骑,眼下已是被关宁铁骑给击溃了……

    但方振山与吴世霖二人目前并没有进一步行动,反而皆是停下行军,正在相互接触沟通,所以他们双方在事前应该并没有多少默契。”

    何匪又问道:“你刚才说,是辽东督抚同知方振山出面组织了各级文官、乡老缙绅……难道那些文官与缙绅们行动之际就没有任何犹豫,皆是愿意毫无保留的支持他?”

    那名辽东将士思索片刻后,答道:“根据前方消息来看,辽东巡抚王世臻、布政使宋辉文、辽东团练总兵令狐光、辽东分练总兵宋大禾,还有几位辽东大族的使者,如今皆是跟在方振山的左右、与方振山一同行动,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与迟疑。”

    听到这般解释之后,何匪的表情愈发凝重,目光波动不断,时而狠戾、时而犹豫,却迟迟没有更多表态。

    何匪现在麾下坐拥上万精兵,其中还包括三千名辽东铁骑,完全有实力迅速镇压这场异动,哪怕是他的对手之中也包括了两千名关宁铁骑!

    然而,真正让何匪心中犹豫的,却还是镇压行动结束之后所产生的连锁反应!

    若是何匪率领麾下大军出击之后,可以不废一刀一枪就能把吴世霖、方振山等人逼退,让他们乖乖返回各自营地,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但若是无法顺利逼退他们,必须要真刀实枪的打一场呢?

    一旦是让辽东边军与关宁铁骑进行一场真刀实枪的交锋,双方必然都是伤亡不小,到时候若是朝廷中枢追究起来,又应该由谁来担负责任?

    虽然何匪有信心己方拥有兵力优势,可以完胜吴世霖麾下的关宁铁骑,但若是因此与山海关吴家结下死仇,又该要如何处理?

    更别说方振山身边的那些各级文官、缙绅大族了,一旦是让这些人出现了伤亡,辽东镇更是要遇到一场大麻烦,恐怕未来几十年内都要受到朝野舆论的抨击。

    哪怕是何匪这样的大老粗,做事之际向来是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也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些情况,颇是有些患得患失。

    眼见何匪迟迟没有决定,西门盛忍不住眉头一皱,道:“何千户,既然你刚才已是接管了全部权柄,所以眼下局势究竟应该要如何应对,就需要你来出面拿定主意!还望你早做决定,否则就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泽荷眼睛一转,看向何匪的目光有些幸灾乐祸,也追问道:“是啊,何千户,却不知你的决定为何?我等几人虽然都是军中参将,但接下来也愿意全力配合你做事!”

    正如李泽荷的此前预计一般,何匪终究只是一名千户武官罢了,资历、官阶、以及相关经验皆是不足,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有能力应付的,所以何匪虽然是强势架空了众位参将,但迟早还是要把他们这些参将再次请出来主持大局。

    对于眼前这场乱局,李泽荷并不打算发表意见,只想要逼着何匪尽快做出决定,然后就可以让何匪来承担全部后果。

    李泽荷此时甚至还有些心中庆幸,认为自己现在被何匪给架空了是一件好事,及时避过了这场风头,也就可以避免做决定、背黑锅。

    另一边,在众人的纷纷瞩目与催促之下,何匪心中深感压力。

    人类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总是厌恶付出、渴望收益,最喜欢不劳而获,只会关注自己的付出、他人的好处,也总是会下意识的无视自己的好处、他人的付出。

    对于“权力”,人们也总是相同态度,羡慕着掌权者的风光与特权之余,却又无视了权力之中所包含的那些压力与责任。

    实际上,秉持着这般心态的人,即使是一时窃据了权力,也绝无可能持久拥有权力。

    因为,所谓“权力”,并不是源于一个人明面上所拥有的官位、兵力、以及财富,它本质上其实是一种“信誉”,拥有了这种“信誉”,支持者们就会相信你能为他们带来各种好处,譬如“公平”、譬如“稳定”、譬如“希望”,然后人们才会支持你的立场,愿意配合你做事、为你效力。

    但你若是无法为支持者们带来任何好处,那哪怕你的官位再高、兵力再强、财富再厚,你所拥有的那些权力也只会是镜花水月罢了。

    简而言之,拥有权力之人,不能只顾着自己享受,必须要及时回应支持者们的期望,否则就是失道寡助、众叛亲离,这就是权力所带来的压力与责任。

    现如今,何匪就深深感受到了这种压力与责任。

    他本身就只是一个辽东千户武官罢了,虽然因为机缘巧合,已是拥兵上万,就连几位辽东参将都在纷纷讨好于他、竭力取信于他,但他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好眼前乱局、及时回应各方期望,那他很快就会失去权力,他麾下的万余精兵也都会迅速抛弃他、改换门庭。

    想到这里,何匪终于是下定决心,抬头问道:“各位参将,你们的营地之中还有多少兵力?”

    西门盛思索一瞬之后,答道:“大约有五千余兵力,分别是总兵大人的麾下亲卫、两千五百余名辽东铁骑,以及西路守军一千五百余人,此外就是几位参将的私兵总计五百余人,再然后就是赵俊臣麾下的五百名禁军护卫。”

    何匪冷声道:“既然如此,卑职接下来将会亲自出面指挥,率军弹压吴世霖与方振山二人所引发的乱局,还望各位参将率领各自麾下的私兵出营,与卑职一同行动,营内的辽东铁骑、西路守军,也要各自分出一千人马交给卑职指挥调用!

    至于卑职这边,也会调动五千人马,各方兵力加在一起,总计能有七千五百余人,这般实力足以控制局势!

    与此同时,卑职麾下的另外五千兵马,将会尽数进驻营地,接手全部防务事宜,也继续包围密林、防止劫匪趁机逃脱,却不知各位参将意下如何?”

    何匪的这般安排,倒也算是面面俱到,让他可以同时控制各处局面,既可以完全弹压吴世霖与方振山二人的异动,也不必担心几位参将会趁机有所行动、引发更多变数。

    对于何匪不容置疑的“请求”,各位参将自然是无力反对,只好是纷纷点头答应。

    但就在此时,异变再起!

    众人身后的营地之内,禁军驻地附近,毫无预兆的出现了一场混乱,狼烟燃起、战角响彻,各种呼喊与怒喝之声此起彼伏,隐隐间还能听到刀兵交接、攻伐冲杀的声音,竟似乎是发生一场兵变!

    ……

    ……

    刚开始时,营地之内的乱象与杂音还不算特别明显,但很快就像是火药桶一般炸裂开来,营内的将士们皆是慌了神,或是匆匆奔走,或是大呼小叫,但没有任何人能明确说出这场混乱的起因究竟为何。

    注意到营地之内好似兵变营啸一般的纷纷乱象,甚至还有熊熊火势燃起,众位辽东武官又一次面色大变。

    在辽东镇最近几个月呈送给朝廷中枢的奏疏之中,辽东境内发生兵变、营啸、内讧之类的事情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几次,但这种内容只是辽东镇向朝廷中枢施压的一种手段罢了,实际上这些辽东武官皆是经验丰富、熟知兵法,最是清楚兵变、营啸之类事情的严重性,足以让一支强军在短时间内彻底丧失士气与战力,更还会彻底动摇辽东镇的地位,所以平日里对于这种事情也是严防死守、万般小心。

    李泽荷此时也顾不得自己已经被何匪收权的事实了,当即是厉声传令道:“来人,快去查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论兵变还是营啸,又或者是发生了内讧,必须要全力阻止!”

    甘成也是疾声道:“快!传我将令,立刻调查究竟是哪一支军队引发了混乱,再派出督战队,把营内所有将士全部驱回营帐,没有命令不可外出一步!绝不能让更多将士卷入混乱之中!”

    徐郃则是连忙向何匪建议道:“何千户,虽然还不知营地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目前的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去弹压关宁铁骑与方振山那些跳梁小丑了,必须要立刻制止营内混乱才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还望何千户立刻派兵进入营内控制局面!”

    这般时候,一向是专注于争权夺势的李泽荷、甘成、徐郃三人,出于他们的武将本能,皆是心情焦虑、表现出了以大局为重的态度。

    反倒是一向顾全大局的西门盛,这个时候只是面无表情,没有更多反应。

    至于李世杰与黄申明二人,此时的表现则是更为蹊跷,他们相互对视一眼,表情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是早有预料,隐隐间还带着一丝钦佩。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观察他们的奇怪反应了。

    另一边,营地之内所发生的混乱景象,无疑是直接打断了何匪想要调集兵力前往胡家庄方向弹压变乱的计划,这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情况,让何匪只觉得头胀欲裂,愈发是压力山大,深感领头人不好当。

    不过,何匪还是强行冷静了下来,听到徐郃的建议之后,就转头传令麾下的各路援军,随时准备进入大营之内平息混乱。

    等到何匪麾下的辽东各路援军完成了布置与集结、分批进入营地之内控制局势的时候,随着各种消息的不断传来,众位辽东武官也终于明白了营内乱象的真正起因。

    原来,就在何匪抵达之后不久,留守在营地之内的几位辽东铁骑百户,以马渚、张壮、郑伯伦等人为首,竟是突然间集结起了近千名辽东铁骑精锐,毫无预兆的围攻了赵俊臣所在的禁军驻地,宣称是赵俊臣设计绑架了总兵何宇,所以就要活捉赵俊臣,用赵俊臣来交换何宇。

    对于辽东铁骑的突然强攻,禁军将士们竟也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直接点燃了驻地外围提前备好的各类易燃物,意图以火势阻挡防御。

    就这样,因为这批辽东铁骑的攻击,以及禁军将士们的放火,很快就引起了整个营地的混乱。

    但幸好,营地之内的辽东将士大多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虽然局势混乱、人心惶惶,但总算没有更进一步引发太大的兵变、营啸、以及践踏死伤事件。

    所以,随着各位参将的纷纷传令,以及各路辽东援军的入驻镇压,大部分局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目前只剩下了禁军驻地附近的局势依然没有受到控制。

    此时时刻,马渚、张壮、郑伯伦等人依然还在率兵围攻禁军,完全无视了几位参将的军令,但禁军将士们原本就不是辽东铁骑的对手,抵抗也不激烈,所以这场战斗也许很快就可以告一段落。

    得知了这些情报之后,众位辽东武官纷纷转头看向了西门盛,所有人的目光之中皆是充满了愤怒与问罪之意。

    马渚、张壮、郑伯伦这几名辽东铁骑百户,此前皆是隶属于千户史城的麾下,也都是史城的铁杆拥趸,随着史城因为刺杀李泽荷的嫌疑而遭到软禁控制之后,这些人就一直是以西门盛马首是瞻!

    所以,这些人突然间毫无预兆的围攻禁军驻地,号称要活捉赵俊臣,必然是出于西门盛的指使!

    “西门盛!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围攻禁军?还要活捉赵阁臣?你想要捅破天不成?”李泽荷率先站出来厉声质问道。

    随后,何匪也冷声问道:“西门参将,卑职希望你现在就给大家一个解释!”

    众人瞩目之下,西门盛依然是面无表情,缓缓道:“本将要干什么?本将要力挽狂澜!本将要做自己早就该做的事情!本将绝不能把辽东镇的基业交给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的无能之辈手里!本将必须要赶在局势彻底失控之前营救出总兵大人!

    哼!不论你们信或不信,也不论你们如何泼脏水,但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都绝对与本将毫无关系!本将对此心知肚明,你们恐怕比本将还要心知肚明!

    本将依然是认为,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绝对与建州女真无关,必然是赵俊臣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所以,只要控制了赵俊臣,就可以用他来交换总兵大人,等到总兵大人顺利脱困之后,眼前的所有困局自然是迎刃而解!

    否则,咱们辽东镇必然会被赵俊臣继续玩弄于鼓掌之间,分崩离析、任人摆布就在眼前!”

    说到后面,西门盛的语气也激动严厉了起来。

    听到西门盛的说法,见到西门盛的态度坚定,众位辽东武官反应各异,或是震惊、或是敬畏、或是钦佩、或是慌乱。

    李泽荷目光闪烁了一瞬之后,则是寸步不让,伸手指着西门盛再次怒斥道:“就凭你毫无证据的幻想,就不顾后果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事……你可有想过,若是你的幻想落空的话,这件事情又该如何收场?”

    西门盛又是轻哼一声,道:“到了那个时候,自然是本将承担所有责任,不劳李参将费心!”

    眼看着李泽荷被气的说不出话,徐郃则是连忙建议道:“众位,趁着赵阁臣眼下应该还没有受到太多惊吓,禁军也没有遭受过多伤亡,咱们一同赶去控制局面,阻止马渚等人的胆大妄为,然后一同向赵阁臣请罪,或许还可以乞求到赵阁臣的原谅!”

    但就在此时,一名辽东百户匆匆从营内跑来,大声禀报道:“启禀各位将军,随着马渚、郑伯伦等人的率军强攻,禁军那边完全无力抵挡,眼下已是全部降了,局势也得以彻底平息,但……马渚、郑伯伦他们控制了禁军驻地之后,却发现……赵俊臣不见了!”

    “什么?”

    听到这般消息之后,众位辽东武官震惊之余,但还不等他们冷静分析这项消息究竟代表着什么,又见到另一名辽东将士匆匆奔来,禀报道:“报!根据前方情报,吴世霖与方振山二人目前已经结束了沟通与接触,双方似乎已经达成了默契,皆是恢复了行动,直奔咱们这里而来……根据他们的行动速度判断,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就会抵达!”

    ……

    ……

    ……

    ……

    一件又一件的坏消息接踵而来,让何匪只觉得心烦意燥,明明还没有来得及做任何事情,却已经让他产生了一种疲于奔命的感觉。

    刚刚经历了一场兵变内讧的营地,必须要他全力稳定军心,还必须要尽快决定西门盛、马渚、张壮、郑伯伦等人擅自出兵围攻禁军驻地的惩处……

    正在迅速逼近的关宁铁骑与辽东各方势力代表,也需要他立刻出兵逼退,还要与方振山、吴世霖等人进行谈判……

    还有失踪不见的赵俊臣,也需要他全力搜寻……

    以上种种事情,若是单独发生的话,以何匪的实力,任何一件都可以轻易完成,也都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但偏偏,这些事情竟是同时出现,何匪就深感左支右拙了。

    这种左支右拙,并不是因为实力方面的欠缺,而是源于智力与精力方面的不敷。

    都说这世上之事总是“知易行难”,而何匪此时的感受,则是“行易知难”。

    他麾下拥有上万精兵,还得到了各位辽东参将的配合与服从,实力不可谓不强,足以摧毁辽东境内的一切敌对势力。

    然而,眼前局势过于复杂混乱,各种变数源于方方面面,何匪明明是拥有实力优势,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妥善处理眼前乱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优先处理哪件事情,才能实现最佳效果……

    这种浑身力气无处发挥的感觉,自然是把何匪憋得无比难受。

    何匪的最初想法很简单,自己只需是仗着兵力优势软禁架空了那几位有篡权嫌疑的辽东参将,就可以暂时控制局面,然后则是想办法把总兵何宇给营救出来,自己的任务就算是彻底结束了,接下来只需是听从何宇的军令即可,只要何宇脱困,一切乱象都会彻底得到控制。

    但现在,何匪却发现,自己确实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仗着兵力优势就能解决的,现在他别说是控制局面了,甚至都还没能来得及抬脚迈进营地大门,就已是深感力不从心了。

    下意识的,何匪把目光转向了他身边的何仁胜,希望何仁胜能为他提供一些建议。

    只可惜,何仁胜的心智眼光虽然是胜过何匪不少,但也不足以应付眼前乱局,更何况何仁胜本身一向是缺乏足够的决断与自信,这个时候面对接踵而来的各种坏消息,同样是手足无措、心中慌乱,根本没注意到何匪的目光求助——就算他注意到了,恐怕也无法提供多少有用建议。

    无奈之下,何匪只好把目光再次转向了几位辽东参将,希望这几位刚刚才被自己架空软禁的辽东参将们,能为自己提供一些有用建议。

    可以说,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何匪被迫必须要听取几位参将的意见,他意图软禁架空几位参将的计划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濒临失败了。

    对于这种情况,像是李泽荷这样的聪明人早就已是料到,正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像是何匪这种土匪出身、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边军千户,从一开始就没资格、没能力掌控大局。

    然而,任何人都没料到,这种情况竟是这般早就出现了。

    *

    实际上,几位辽东参将此时的慌乱与震惊,也不差于何匪多少。

    尤其是收到赵俊臣失踪的消息之后,几位参将更是慌了神,哪怕是此前一直都能保持镇定平静的西门盛也不例外。

    毕竟,西门盛的计划成功前提,就是自己可以活捉赵俊臣,但现在赵俊臣竟是失踪不见了,他的冒险一搏不仅是没有任何意义,更还要承担严重后果。

    于是,注意到何匪的目光之后,西门盛当即是大声提议道:“何千户,立刻封锁营地,严禁任何人进出,然后全力搜查营地之内所有地方,还要严刑审问相关的禁军将士,必须要尽快把赵俊臣给找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本将也不管你会如何指责本将擅自行事,但咱们辽东镇必须要尽快控制赵俊臣,否则今后就再无可能救出总兵大人,后果只会更严重!”

    西门盛的话声未落,李泽荷就再次跳出来反驳道:“西门盛!你还嫌自己搞出来的乱子不够大吗?这种时候还想着封禁搜捕、严刑审问?你非要把赵阁臣与禁军全部搞成咱们不共戴天的死敌不成?”

    说完,李泽荷就转头向何匪建议道:“何千户,本将认为,赵阁臣也许是受到惊吓临时躲了起来,说不定还会认为咱们辽东镇想要造反,可谓是事关重大!

    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立刻把西门盛、马渚、张壮、郑伯伦等人抓起来当众问罪,让赵阁臣明白这场兵变至始至终都只是辽东镇少数人的擅自行事,绝不能让赵阁臣迁怒到整个辽东镇!等到咱们把这些兵变相关人等皆是定罪之后,赵阁臣见到咱们的诚意,自然就会现身了!

    唉,本将现在只担心赵阁臣在这场兵变之中受了伤,那事情可就更难善了了!”

    听到李泽荷的这般建议,西门盛大怒指责道:“这般做法,简直是居心叵测、自私怯弱!你狼子野心想要篡权夺位也就罢了,难道现在还想要把整个辽东镇全部拱手送给赵俊臣不成?

    何千户,还望你仔细想想,以总兵大人的性子,若是现在由他做主的话,这种时候必然是一不做二不休,得罪了赵俊臣又如何?这些年来枉死在辽东境内的监军与巡使还少了?辽东镇何时怕过?”

    “你才是胆大妄为、丧心病狂!你自己疯了不要紧,难道还要绑着辽东镇给你陪葬?赵阁臣难道是寻常的监军与巡使?

    何千户,若是总兵大人在此,非但不会做这种毫无把握的疯狂之事,也一定会以维护辽东镇的集体利益为第一要务,你这种时候可不能跟着西门盛一起发疯!”

    表态之际,李泽荷可谓是寸步不让、格外硬气。

    在李泽荷眼里,赵俊臣的想法、安危、以及事后报复也不是那么重要,但目前局势绝对是自己一举扳倒西门盛的最佳机会。

    只要西门盛倒了,李泽荷的篡权计划就算是已经成功了七八成。

    与此同时,甘成与徐郃等人也是相同想法,纷纷是跟着李泽荷一同指责西门盛,鼓动何匪尽快把西门盛抓起来追究责任。

    另一边,见到西门盛与李泽荷等人这个时候依然是只顾着相互攻讦,何匪也依然无法听到任何一个有用的建议,愈发是烦不胜烦,就要忍不住想要以下犯上、当场喝止怒斥。

    但就在这时,在众位参将之中一向是最为低调、也最为弱势的黄申明,则是突然出声建议道:“何千户,本将认为……咱们辽东镇目前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赵阁臣的失踪不见只是其中一项罢了!

    赵阁臣的失踪固然是一件大事,但根据时间来判断,赵阁臣他就算是临时躲了起来,也绝无可能离开营地,必然是正藏在营内某处,咱们只需是封锁了营地外围,让赵阁臣不能进一步逃出营地,今后迟早都能寻到他,所以不论是进一步的搜捕与控制,还是乞求他的谅解,都不是特别急切!

    至于营内将士们的军心稳定,以及西门参将等人擅自行事的惩处,也都可以暂时拖一拖再做处置。

    眼下的当务之急,反而是关宁铁骑与辽东各方势力代表在吴世霖与方振山的率领之下,正在朝着咱们这里迅速逼近!

    他们目前就算是有所猜测,也绝对不敢万分确信总兵大人被绑架的事情,但若是让他们就这样轻易抵达咱们这里,这件事情再想要隐瞒下去就更加困难了,到时候必然是麻烦更多!

    所以,咱们现在应该是优先派出大军,尽快把吴世霖与方振山那些人给驱赶回去才对!”

    听到黄申明的这般建议,何匪不由一愣,心中暴躁之意也是稍缓。

    他没想到,最终竟是黄申明这个能力最差、势力最弱的西路参将,为自己提供了有效建议,而且还是思路清晰、轻重分明,不似西门盛与李泽荷一般钻了牛角尖,只顾着自己的想法。

    思索片刻后,何匪认为黄申明的建议最有道理,决定依计而行。

    于是,何匪挥手道:“各位参将,卑职现在要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计划进行一些调整!

    接下来,西门参将、李参将、甘参将、徐参将……还有李世杰千户,皆是跟在卑职身边,随同卑职率领五千援军前去阻挡吴世霖与方振山的行动!但包括各位参将麾下私兵在内的所有营内驻军,皆不必参与这场行动,全部留在营地之内不可随意外出!

    卑职将会留下另外五千人马,负责封锁营地外围!与此同时,黄参将则是留在营地之内,在卑职不在期间,暂时全权主持营地之内的一切事宜,不仅要全力稳定军心,还要设法寻到赵俊臣的下落!

    对于卑职的这些决定,各位参将可有异议?”

    对于何匪而言,这般布置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佳安排。

    西门盛、李泽荷、甘成、徐郃这四位辽东参将,他必须要带在自己身边,否则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趁机搞出更多幺蛾子,至于李世杰作为将门李家的嫡子与代言人,也是一个变数,必须要同样带在身边。

    与此同时,何匪深知自己智谋不足,所以必须要把何仁胜带在身边,为自己出谋划策、查漏补缺。

    至于另一位辽东铁骑援军千户武官刘雄,则必须要率领剩下的五千援军负责封锁营地的事情。

    这样一来,有资格、有能力主持营地之内局面的人,也就只剩下了黄申明一人了。

    更何况,相对于相互指责对方背叛了总兵何宇的另外四位参将,黄申明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过任何不忠迹象,也是何匪相对而言最为信任的一位参将了,把营地之内的事情交给黄申明负责,何匪也相对最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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