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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大约一刻钟时间之后,受到赵俊臣的传唤,邬霁云率先进入了赵俊臣的房间晋见。

    大概是因为出身经历的缘故,邬霁云总是一副沉默寡言、表情阴郁的模样,见到赵俊臣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倾向,只是按照规矩行礼问安之后就垂手站在赵俊臣的面前,静静等待着赵俊臣率先讲话。

    赵俊臣仔细打量了邬霁云片刻之后,问道:“邬千户,本阁听说你也是将门之后,你的父亲邬山崎曾经是辽东镇的东路参将,乃是何宇总兵的结拜兄弟,甚至也有机会接任辽东镇总兵的位置。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年你父亲与何宇总兵联手迎战建州女真,结果他为了掩护何宇总兵撤退而战死沙场,于是何宇总兵就把你收为义子、亲自抚育培养,对不对?”

    谈及邬山崎的战死经历之际,赵俊臣刻意在“掩护”二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邬霁云顿时是忍不住眉头一皱,也终于有了情绪波动,答道:“何总兵他是这样告诉卑职的。”

    换句话说,就像是何仁胜所提供的情报一般,邬霁云一直都在怀疑邬山崎的阵亡真相,认为是何宇当年为了争夺总兵之位而背刺害死了自己父亲。

    赵俊臣仔细思索了片刻,认为以何宇的决断与狠辣,也确实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于是,赵俊臣又问道:“何宇是你的义父,他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你应该是格外悲痛吧?”

    邬霁云直接摇头,道:“家父当年战死之后,总兵大人就对卑职讲过一句话,‘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又过了一年时间之后,家母也因为伤心欲绝追随家父而去,可谓是家破人亡,总兵大人又对卑职说过,大丈夫只需是向前看、向上看……所以,卑职遵循着总兵大人的教导,并不会特别悲痛。”

    听到邬霁云的这般说法,赵俊臣不由是轻轻一笑,只觉得这个人要比想象中有趣。

    “向前看、向上看……这样说来,邬千户你也不想要探究自己父亲当年阵亡的真相了?”赵俊臣悠悠问道。

    邬霁云顿时是身体一震、霍然抬头。

    他当然想要知道自己父亲当年阵亡的真相!

    这件事情早已经变成了邬霁云多年以来的心中执念,哪怕是何宇已经死去,这般执念依然是没有减轻丝毫。

    邬霁云犹豫片刻后,忍不住反问道:“赵阁臣您……难道知道些什么?”

    赵俊臣摇头,道:“本阁什么也不知道,但如今的锦州大营之中,却一定是有人知晓真相!”

    邬霁云是一个聪明人,当即是目光一闪,追问道:“刘雄?”

    赵俊臣点头道:“刘雄!”

    刘雄乃是何宇的家族佃户之子,尚未成年就已是追随何宇参军入伍,多年以来一直跟在何宇身边,从何宇的亲兵近卫逐步晋升成为辽东铁骑千户,当年也亲身参加了邬山崎阵亡的那场大战,自然是知晓相关真相。

    实际上,赵俊臣此前假装自己受到刘雄的冲撞、刻意的摔落马下,让自己在所有人面前丢脸狼狈,趁机是羁押了刘雄,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邬霁云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道:“但刘雄因为冲撞惊扰了赵阁臣坐驾的缘故,目前已是羁押在锦州大营的军牢之中,由锦州守备彭纪负责看管,卑职恐怕是无力插手……但赵阁臣您必然是有办法的,否则也不会特意向卑职提及这些事情,对吧?”

    赵俊臣又是一笑,点头道:“本阁很喜欢聪明人。”

    说完,赵俊臣把一封手令推到邬霁云的面前,道:“刘雄终究是辽东铁骑的千户,还是由你们辽东铁骑负责看管为好!你拿着这封手令去寻彭纪,他自然会卖给本阁一个面子,把刘雄转交于你看管,接下来究竟要处理刘雄,则是由你自行决定。”

    顿了顿后,赵俊臣又补充道:“不过,本阁有一个条件!本阁现在忙于后勤之事,不愿意分心处理别的事情,所以把刘雄交给你看管之后,后续所引发的一切麻烦也要由你独力挡下!”

    邬霁云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赵俊臣所说的“麻烦”究竟是什么,也隐约猜到了赵俊臣这一系列做法的真正原因。

    一旦是把刘雄交给邬霁云看管,以何仁胜的聪慧与眼光,就必然会察觉到这件事情的危险之处,也一定会想办法夺走刘雄。

    但何仁胜目前已是无兵无权,他若是想要从邬霁云这里夺走刘雄,就只能联合锦州大营之中那些依然忠于何宇的普通边军武官,一同向邬霁云施压。

    这样一来,不论是邬霁云,还是何仁胜,又或是锦州大营之中依然忠于何宇的那些普通边军武官,就皆是会围绕着刘雄而展开激烈争斗,自然也就无暇顾及别的事情了。

    这般情况下,赵俊臣也就更有把握可以瞒着他们搬空锦州大营的军库存金。

    邬霁云并不清楚赵俊臣想要搬空军库存金的计划,但他知道赵俊臣一定是想要趁机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过,自己父亲的遇害真相就在眼前,邬霁云也顾不得考虑赵俊臣的真正计划,当即点头道:“若是卑职接管刘雄之后会引发各种麻烦,就一定会独自处理妥当,绝不会让赵阁臣分心……也绝不会让别的人分心。”

    赵俊臣再次笑了,道:“你果然是一个聪明人!若是你接下来知悉了当年真相,也许咱们二人还有合作机会。”

    赵俊臣的意思是,如果邬山崎当年战死沙场果然是因为何宇的背刺暗算,那自己也会帮助邬霁云报复何宇的家族。

    毕竟,何宇当年如果没有背刺暗算邬山崎,他未必就能顺利成为辽东镇总兵,所以何家族人目前所享受的一切荣华富贵,很大程度上就是窃自于邬霁云的家族。

    邬霁云沉默片刻后,抬手接过了赵俊臣摆在自己面前的手令,点头道:“卑职一向是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若是卑职所知悉的真相与自己的猜测相符,就一定会不惜代价、再次求助于赵阁臣,但若是卑职所知悉的真相与自己的猜测不符,也同样会全力报答总兵大人的恩情!”

    说完,邬霁云把手令收进怀中,见赵俊臣没有别的事情吩咐之后,就告辞转身离开了。

    “恩怨分明……这世上哪有这般好事!终究是个年轻人,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看着邬霁云的离去背影,赵俊臣不以为然的轻轻摇头。

    *

    不久之后,另一位辽东铁骑千户闫震也很快就出现于赵俊臣的面前。

    按照何仁胜的说法,闫震乃是辽东铁骑的老将,可谓是军功卓着、作战骁勇,却一向是不认可辽东镇拥兵自重、养寇为患的做法,时不时就会提出异议,但何宇依然是爱惜他的才能,就一直把他留在辽东铁骑领兵,每次迎战建州女真之际都会对他委以重任。

    赵俊臣先是看似随意的与闫震攀谈了几句,趁机验证他的立场与才能。

    没过多久,赵俊臣就已经有了判断,这位闫千户确实是一位封建王朝时期的理想武官,不仅是任劳任怨、骁勇善战,而且还一心想着忠君报国、青史留名。

    这种人物虽然罕见,但偶尔还是可以碰见一两个。

    简而言之,若是这位闫千户遇见了目前正在五军都督府担任闲职的何漳,这两人必然是一见如故、迅速成为至交知己。

    赵俊臣当初可以轻易拿捏何漳,如今再见到与何漳情况相似的闫震,自然也是驾轻就熟。

    只见赵俊臣先是态度诚恳的表达了自己对于闫震的钦佩之意,然后又情真意切的讲诉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最后又郑重其事的表示自己一定会认真听取闫震的相关意见,希望自己与闫震二人可以相互信任、相互协助。

    在赵俊臣的迷魂汤之下,闫震自然是大受感动,虽然还不会完全信任赵俊臣,但也给予了积极回应。

    然后,闫震就上了赵俊臣的套儿。

    只听闫震大声说道:“赵阁臣,卑职这个人一向是不懂得藏着捏着,既然您说愿意听取卑职的意见,那卑职就直说了!根据目前所收集的情报来判断,建州女真这一次兴兵来犯绝对不是小打小闹,就算是吴总督他有能力挡下建州女真的主力主攻,恐怕也无力阻挡建州女真的分兵劫掠,所以咱们一定要抓紧时间整合锦州大营的军队,一旦是收到求援,就要及时出兵支援……”

    赵俊臣深以为然的点头同意,又问道:“那闫千户认为,由谁来负责整合锦州大营的军队最为合适?”

    没有任何意外,闫震仰首挺胸,再次大声道:“卑职认为自己最合适,当仁不让!”

    赵俊臣也是一副完全信任的模样,点头道:“本阁并不方便插手锦州大营的军务,但也愿意全力支持闫千户的想法!本阁下次见到彭守备之后,就一定会说服他把锦州大营的部分兵力交由闫千户统辖……嗯,本阁记得锦州大营以北十里之外地势平坦、面积辽阔,正适合闫千户练兵备战!”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闫震当即是大喜过望,然后就告辞了赵俊臣,兴冲冲准备练兵去了。

    而这样一来,赵俊臣也就顺利支走了闫震,让他暂时离开了锦州大营。

    这一系列操作之后,距离赵俊臣彻底掌控锦州大营已是不远了。

    但就在赵俊臣开始思索后续计划之际,彭纪则是匆匆赶来、再次求见,向赵俊臣禀报了监军太监姚让的态度。

    ……

    第三更。

    ……

    ……

    ……

    “不知好歹的老阉货!”

    见到赵俊臣之后,彭纪先是愤愤的辱骂了姚让一句。

    很显然,他与姚让之间的沟通并不顺利。

    赵俊臣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他一直觉得姚让这个老太监不简单。

    很明显的一个道理,姚让的年纪已是五十有余,在赵俊臣所见过的实权太监之中,唯有内书房太监刘清的年纪要比姚让更大一些,也唯有德庆皇帝的长随太监张德与他年纪差不多。

    内廷之中,一向是充满了尔虞我诈,不折手段的卑劣小人数不胜数,再加上德庆皇帝时不时的清洗整顿,寻常太监根本就活不到大岁数,但姚让却是可以顺利活在现在这般年纪,这般情况就足以是说明许多东西了。

    就算他原本只是一根腐木,活到现在也一定长出了毒蘑孤。

    于是,赵俊臣问道:“怎么回事?详细讲讲。”

    彭纪骂骂咧咧道:“卑职见到姚让之后,最开始并不愿意透漏赵阁臣您的存在,就暗示自己会从军库之中挪用一批物资,希望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曾想这个老阉货一直都在装傻,假装自己完全听不懂,就算是卑职向他许诺了好处,他也完全不愿意回应任何承诺!

    无奈之下,卑职只好搬出赵阁臣,表示这件事情乃是赵阁臣您想要把锦州大营军库之中的那些无用之物收归国库、填补户部亏空,结果那个老阉货竟是说……“

    赵俊臣眉头一挑,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完全相信赵阁臣您的秉公之心!所以也愿意亲自出力协助、为赵阁臣效犬马之劳!”

    说到这里,彭纪眉头紧锁、面色阴鸷。

    姚让的这句话看似是好话,但内中深意却是有些不妙。

    姚让说他相信赵俊臣的秉公之心,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也要秉公办事,会把锦州大营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如实禀报于德庆皇帝;

    姚让又说他愿意亲自出力协助、为赵阁臣效犬马之劳,言下之意则是他想要亲自参与这件事情的具体过程,顺便是近距离监视赵俊臣的一举一动。

    所以,也难怪彭纪会是这般羞恼了。

    若是让姚让近距离监视赵俊臣与彭纪的一举一动,还把一切事情皆是如实禀报德庆皇帝,那彭纪就很难是把赵俊臣所许诺的三万斤黄金收进私囊了。

    以德庆皇帝的性子,一旦是听说区区一名守备官竟是私下里截走了理应是收归国库的三万斤黄金,那彭纪的往后余生就别想着安稳度日了。

    相较于彭纪的羞恼不已,赵俊臣则是依然冷静。

    他安排彭纪与姚让进行接触,原本就只是为了趁机试探姚让的立场与秉性。

    而现在,赵俊臣倒也稍稍明白了姚让这个人为何会在内廷之中不合群了。

    沉吟片刻后,赵俊臣道:“既然如此,本阁就亲自出面与他接触一下好了!彭守备,你再代本阁传话,邀请姚太监来见本阁。”

    彭纪则是摇头道:“卑职没必要替您传话,姚太监他还说,他很快就会亲自前来拜见赵阁臣。”

    赵俊臣微微一笑,道:“倒是省事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叩响,房外传来了令狐光的禀报声:“启禀赵阁臣,有一位辽东镇百户武官急着想见彭守备,似乎是有重要事情禀报。”

    受到赵俊臣的点头许可之后,彭纪转头回应道:“令狐总兵,请你把那位百户武官带进房间说话。”

    听到令狐光答应之后脚步声逐渐远去,彭纪稍稍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向赵俊臣建议道:“赵阁臣,有一句话卑职也不知道该不该讲,那就是……您让令狐光一直跟着自己,还允许他鞍前马后的跑腿做事,恐怕是有些隐患!令狐光这个人……在卑职看来绝不可信啊!”

    赵俊臣又是轻轻一笑,道:“没关系,不必担忧,本阁自有安排。”

    赵俊臣的话声刚落,就见到一名锦州百户匆匆进入房间,也顾不上向赵俊臣行礼,就急声向彭纪禀报道:“彭守备,您刚刚去见了监军太监姚让之后,姚让就派出了一个快马信使,想要离开锦州大营前往京城方向,但已经被兄弟们寻理由拦住了,就是不知道还能继续阻拦多久,您看究竟要如何处置这个快马信使?是否让他顺利离开?”

    听到禀报之后,彭纪表情一变,再次骂道:“这个老阉货,果然是想要向京城中枢通报消息!好心拉他入伙、分他好处,结果一片好心全喂了狗嘴里了!”

    骂完之后,彭纪再次看向赵俊臣,表情间满是狠毒之色,轻声问道:“赵阁臣,咱们一不做、二不休……”

    然后,彭纪抬手做出割脖子的动作,显然是想要杀人灭口。

    赵俊臣则是摇头道:“姚让并不知道详细情况,更不知道咱们究竟要搬走多少东西,他就算是想要通报中枢,也只是一些粗略消息,没必要过于紧张,就让那个信使离开吧……至于姚让究竟要如何处理,还是等本阁亲自与他接触之后再说。”

    说到这里,赵俊臣虽然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如何处理姚让,但已经想清楚了自己处理彭纪的具体手段。

    *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之后,监军太监姚让终于是亲自求见了赵俊臣。

    这个时候,已是临近午时,所以赵俊臣就特意布置了一桌简便酒席招待姚让,两人边吃边谈,由辽东巡抚王世臻、辽东按察使黄珂、以及锦州守备彭纪三人坐陪一旁。

    见到赵俊臣所摆下的酒席之后,姚让天生愁苦的面容之上挤出了一丝笑意,又似乎有些局促,道:“赵阁臣您客气了,您是一位贵人,咱家则是身份卑贱的奴婢,哪里有资格受您这般招待!担不得、担不得……”

    赵俊臣笑道:“你是监军太监,锦州大营的许多事情反而是本阁需要向你求助,自然是要好生招待一番,也能趁机拉近关系,今后合作之际也就更为默契。”

    说完,赵俊臣就率先入席而坐,姚让稍稍犹豫之后,终于是小心翼翼的坐在了赵俊臣的身边,但依然是半边屁股挨着凳子边缘虚坐,似乎是随时准备着起身伺候赵俊臣。

    赵俊臣刚刚端起酒杯,姚让就勐地弹起身来,端起酒壶为赵俊臣小心翼翼的斟了一杯酒。

    见到这一幕,赵俊臣不由一愣。

    他原本还觉得,姚让刚才自轻自贱的说法只是客套罢了,但现在再看姚让的表现,却发现这个老太监对自己的心中定位,还真就只是一个卑贱奴仆,临场反应完全不似作假。

    稍稍思索后,赵俊臣缓缓道:“说来惭愧,本阁与内廷各衙门也是时有接触,但对于姚内臣却不大了解,只知道姚内臣你现在是辽东监军,却不清楚姚内臣的过往经历,所以现在想要与姚内臣拉近关系,也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赵俊臣的这般说法,显然是在打探姚让的背景来历。

    姚让稍稍犹豫之后,道:“说起来,咱家与赵阁臣之间,也确实有些缘分。”

    “哦?缘在何处?”赵俊臣一边仔细观察姚让的表情变化,一边追问道。

    姚让的表情有些复杂,道:“咱家从前是……东宫出身,从太子殿下出生开始,就是由咱家负责照顾,前后长达二十二年之久!听说赵阁臣与太子殿下目前已是化敌为友,所以这也算是您与咱家之间的缘分了。”

    赵俊臣顿时是目光一闪。

    这个姚让,从前竟然是太子朱和堉的近身太监!

    考虑到姚让与太子朱和堉之间的年龄差距,说是太子朱和堉就是由眼前这位老太监一手带大的也不过分!

    赵俊臣再次追问道:“哦?那姚内臣为何没有继续留在东宫伺候太子殿下,反而是沦落成为辽东镇的监军太监?”

    在辽东镇担任监军太监不仅是一项苦差事,更还是一项危险差事,事实上别说是辽东镇的监军太监了,就算是江南繁华地区的镇守太监,也远远不及太子朱和堉身边的长随太监。

    要知道,一旦是太子朱和堉顺利登基,他身边的长随太监就算不会继续陪伴圣驾,也有很大机会执掌司礼监,可谓是前途无量,但姚让现在却只能担任辽东镇的监军太监,自然算是“沦落”了。

    姚让的表情愈发复杂,充满了苦涩之意,苦笑摇头道:“赵阁臣您也知道太子殿下他对于内廷宦官的看法,最是厌恶宦官干政!有一次,咱家忍不住提醒了太子殿下一句,让他一定要留意身边小人,结果就惹恼了太子殿下,很快就把咱家打发回内廷了!咱家在内廷之中混了几年日子,也一直不受待见,所以又被安排了辽东镇监军太监的差事。”

    听到这里,赵俊臣顿时是心中恍然。

    怪不得自己从前一直都没有听说过这位姚太监的名声,原来他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失势了。

    随后,赵俊臣就不由是再次陷入思索。

    太子朱和堉的身边小人……

    以太子朱和堉的性情,就算他再是如何厌恶宦官干政,但也一定会顾念旧情,绝不会轻易赶走一手把自己带大的姚太监。

    很显然,姚太监所提醒的那位“身边小人”,一定是身份非同小可,对于朱和堉而言也是意义非凡,所以朱和堉才会出现这般激烈的反应,竟是直接赶走了姚让。

    而这个“身边小人”,除了七皇子朱和坚之外,还能有谁?

    也许是姚让隐隐间察觉到了七皇子朱和坚的野心,所以就提醒朱和堉一定不要轻易相信朱和坚,但朱和堉当时还是一个天真固执之辈,见到姚让竟是想要离间自己与朱和坚的兄弟之情后,自然是勃然大怒,所以就直接赶走了姚让。

    但姚让终究是把朱和堉一手带大的东宫老人,朱和堉就算是赶走了他,也一定会留心他的后续情况,所以朱和坚就算是恼怒于姚让的“离间”,也不敢轻易害死姚让,所以就先是晾了姚让几年时间,等到朱和堉逐渐不再关注姚让之后,就暗中运作把姚让派到辽东镇担任监军太监。

    这样一来,说不定就能借着辽东镇之手害死姚让,就算没有害死姚让,也能让姚让远离京城与朱和堉!

    根据辽东镇所打探的消息,姚让当初被任命为辽东镇监军太监之后,就当即是表情惨白、惊慌失措,然后就是连续好几天的寝食难安,甚至还偷偷哭过几场,这般表现未必是因为姚让畏惧辽东镇的手段,也有可能是姚让担心自己远离京城之后,就再也无法帮助朱和堉盯着朱和坚。

    仔细想想,就是在姚让前往辽东镇担任监军太监之后,朱和坚逐渐变得活跃了起来,也逐渐在朝野间拥有了贤明评价。

    思及此处,赵俊臣暗暗想道:“姚让这个老太监,虽然早就猜到他是内廷之中不受待见的边缘人物,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般大的意外收获!看样子,我这一次前来锦州大营主持后勤事宜,不仅是绝对不亏,而且还赚了!”

    *

    赵俊臣的心中闪过了诸多算计,但表面上则是不动神色,继续在酒席上招待着姚让,似乎是刻意想要拉近双方关系,但也没有与姚让谈论任何正事。

    但等到这场酒席结束之后,赵俊臣却是突然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下姚让一人私下谈话。

    “姚内臣……你认为七皇子这个人如何?”

    随后,赵俊臣也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

    ……

    ……

    ……

    这一天,赵俊臣与监军太监姚让的具体谈话内容,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无人能知。

    而赵俊臣送走姚让之后,就再次召来彭纪,表示自己已经顺利收买了姚让,让彭纪不必再有顾忌、放手去做。

    闻言之后,彭纪顿时是大为振奋,完全没有起疑。

    在彭纪看来,像是赵俊臣这样的大人物,必然是极为重视自身信誉,又是关系到这般关键机密的事情,涉及了上万斤黄金的好处,赵俊臣又怎么可能说谎呢?

    绝对不会有假!

    所以,彭纪当即就相信了赵俊臣的说辞,认为自己接下来就可以毫无忌惮、大展拳脚了!

    但实际上,赵俊臣还真就撒谎了。

    经过一场密谈之后,赵俊臣与姚让二人确实是达成了许多秘密协议,但这些协议之中,并不包括欺瞒德庆皇帝这一项。

    正所谓言传身教、潜移默化,被姚让亲手带大的太子朱和堉乃是一个坚守纲常、天真固执之辈,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大致推断出姚让的真实秉性。

    姚让只是一个内廷宦官,自然是没有天真固执的资本,更善于隐忍与变通,但他对于三纲五常的坚守不移,则是丝毫不逊于曾经的太子朱和堉。

    一言概之,用“忠仆”二字来形容姚让,最是恰当不过。

    他忠心于太子朱和堉,即使是朱和堉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赶走了他;他也同样忠心于德庆皇帝,即使是德庆皇帝根本就不在意他。

    所以,让姚太监帮着自己欺瞒德庆皇帝,无疑是违背了他的底线。

    与姚让密谈之际,赵俊臣只是稍稍试探了几句,很快就放弃了这般想法,转而是主动表态,同意姚让把所有事情皆是如实禀报于德庆皇帝。

    这样一来,姚太监就可以趁机立功、引起德庆皇帝的注意,说不定就有机会重返太子朱和堉的身边。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建议姚让延后几天再把相关消息传回京城中枢,假意是自己已经同流合污,降低彭纪的戒心。

    这般做法并没有违背姚让的原则,所以他只是稍稍犹豫片刻,就同意了赵俊臣的请求。

    总而言之,赵俊臣说自己已经说服收买了姚让,完全是在信口雌黄。

    赵俊臣自然是很重视自身信誉,所以他每次背信弃义之后,就一定会赶尽杀绝、让受骗之人再也无法开口,然后就可以继续维持自己言而有信的形象;

    赵俊臣也确实不会轻易放弃上万斤黄金的好处,但以赵俊臣对户部的强大掌控力,这批黄金究竟是存于国库还是放进私囊,也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区别。

    *

    随后几天时间,锦州大营的局势很快就有了失控迹象。

    首先是辽东铁骑千户闫震。

    在赵俊臣的支持之下,锦州守备彭纪很痛快就把三千名锦州大营的驻军转交给了闫震,而闫震拥有了这部分兵权之后,很快就带着自己麾下的辽东铁骑以及这三千名驻军,兴冲冲离开了锦州大营,赶往锦州大营以北的平原上练兵整合了。

    赵俊臣也向闫震承诺,一旦是前线战场向锦州大营传来求援消息,他就会率先让闫震领兵出征。

    闫震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听到赵俊臣的这般承诺之后,自然是愈发兴奋激动。

    所以,闫震也就没有注意到,彭纪转交给他统帅的那三千名边军,在锦州大营之中一向皆是秉持着中立态度,从来都不会直接参与辽东镇的派系之争,乃是锦州大营内部极为重要的缓冲与维稳力量。

    等到闫震率军离开之后,锦州大营内部就只剩下了邬霁云麾下的一队辽东铁骑,其余驻军也变得派系分明了起来,或者是完全忠于锦州守备彭纪,又或者是依然忠心于何宇。

    随后,彭纪就把刘雄交给了邬霁云看管。

    恰如赵俊臣的预想一般,何仁胜见到这般情况之后,当即就察觉到了危险之处,顿时是大吃一惊,很快就联合了那些依然忠于何宇的锦州大营驻军武官,共同出面向邬霁云施压要人。

    然而,刘雄乃是邬霁云探寻自己父亲当年阵亡真相的唯一希望,自然是绝不答应放人。

    于是,双方很快就爆发了冲突。

    锦州大营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老将闫震的坐镇,也没有任何态度中立的势力可以出面缓冲与维稳局势,再加上赵俊臣、彭纪等人的暗中推波助澜,所以邬霁云与何仁胜之间的冲突也很快就出现了激化迹象。

    邬霁云麾下的辽东铁骑无疑是战力更强,但何仁胜则是拥有更多实权武官支持,实力相差不大。

    与此同时,双方也是各有隐忧。

    对于邬霁云而言,他麾下的辽东铁骑从前皆是何宇的私兵,即使是何宇现在已是死于非命,也还有许多辽东铁骑依然忠于何宇,邬霁云虽然是他们的领兵千户,但也无法让这些辽东铁骑毫无保留的支持自己、与那些依然忠于何宇的势力为敌。

    对于何仁胜而言,随着何宇的遇害身亡,那些目前依然忠于何宇的锦州大营驻军武官究竟还能保持多长时期忠心也很难讲,而且何仁胜本身也是理亏,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究竟为何要从邬霁云手里抢走刘雄的看管之权。

    事实上,何仁胜也不知道何宇当年究竟有没有暗算背刺邬山琦,他只是与赵俊臣一样,认为以何宇的性格确实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所以他不敢承担这个风险!

    就这样,因为实力相当、各有顾忌的缘故,邬霁云与何仁胜两方势力一边是小规模冲突不断,一边也都不敢彻底掀桌子,邬霁云刻意拖延局势,想要抓紧时间审问刘雄,而何仁胜则一向是有谋无断、迟迟不能下定决定,局势就僵持了起来。

    而趁着邬霁云与何仁胜两方势力的冲突不断激化之际,锦州守备彭纪也是忙个不停,一边是利用自己的中立地位暗中控制双方的冲突节奏,一边是趁着所有人转移注意力的机会,毫无顾忌的指挥亲信从锦州大营的军库之中搬运大量黄金与各类珍品。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时间之后,彭纪再次向赵俊臣传信,表示锦州大营军库之中的所有黄金与各类特产珍品皆已经被他搬空装车了。

    只要赵俊臣一声令下,承载着大量黄金、珍品、特产的车队就可以立刻出发,尽数运往京城中枢。

    然而,就在彭纪极度兴奋于自己即将要收入囊中的庞大好处之际,赵俊臣则是再一次秘密约见了邬山琦。

    然后,两人之间发生了如下对话。

    “知晓真相了?”

    “知晓了!刘雄终究不是铁打的,连续两天的严刑逼供之后,他终究还是扛不住,告知了卑职当年真相!”

    “真相究竟如何?”

    “一切事情正如卑职所怀疑的那般,家父死的很冤枉!”

    “想要报仇吗?”

    “想!”

    “愿意付出多大代价?”

    “……卑职是家中独苗,尚未有后,不敢去死!在保住自己性命的前提之下,卑职任何事情都愿意尝试!”

    “你麾下的辽东铁骑,有多少人愿意全心全意跟着你?”

    “大约只有六百人左右!”

    “很好!只要依计行事,本阁保你得偿所愿!”

    ……

    ……

    ……

    ……

    这一天,天色渐暗之际,彭纪依然呆在自己府内的一间隐蔽房间之中,迟迟不愿离开。

    房间之中,摆放着十五个大箱子,每个箱子皆是掀起了箱盖,箱内之物在烛光照映之下泛射着蒙蒙迷人金芒,让整个室内皆是映成了金黄色。

    这十五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里面皆是存放着两百块小金砖,每块小金砖皆是重达一斤左右,所以十五箱子加起来就是整整三千斤黄金!

    而这三千斤黄金,就是彭纪忙碌了整整两天时间之后的惊人收获!

    独属于他自己的收获!

    “三千斤!三千斤……全是金子!赤金!”

    看着眼前这笔数量惊人的黄金,彭纪的表情间满是迷醉,就好似自己已是身处天堂,忍不住再一次的喃喃自语道。

    同样的喃喃自语,彭纪也已经反复说了好几十遍,但依然是不觉得过瘾。

    但就在这个时候,密室之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彭纪身体一颤,连忙迈步向前,把十五个大箱子的箱盖皆是迅速合上。

    随后,彭纪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然后才转身打开房门,皱眉问道:“究竟是何事打扰本将?”

    察觉到彭纪语气中的不满之意,禀报消息的那位亲兵吓了一跳,连忙道:“启禀守备大人,赵阁臣说有急事找您,要求您立刻去见他。”

    急事、立刻……

    注意到这些词汇之后,彭纪不由是表情一肃,然后也顾不得继续迷醉了,当即是转身亲手锁上了房门,然后就匆匆奔去了赵俊臣的房间方向。

    赵俊臣来到锦州大营之后,彭纪忌惮着何宇的余威,不敢占用总兵府的房间交给赵俊臣使用,索性就把自己的守备府腾空了一半交给赵俊臣。

    所以,彭纪与赵俊臣二人目前皆是住在同一处府邸,相互联系见面之际倒也方便。

    大概一盏茶时间之后,彭纪已经来到了赵俊臣的房间之外,还不等他出声禀报求见,守在房间外面的令狐光已经直接推开了房门,挥手催促道:“彭守备快进去吧,赵阁臣急着见你,现在没时间耽搁。”

    见到令狐光的这般表现,彭纪愈发是觉得事态严重,连忙是闪身进入房间。

    进入房间之后,彭纪抬头一看,却发现房间之内只有赵俊臣一人,表情既是肃穆也是愤怒。

    “赵阁臣,您急着召见卑职,究竟是为了何事?”彭纪迅速出声问道。

    赵俊臣咬牙切齿的答道:“姚让!那个老阉货,他欺骗了本阁!他竟然敢欺骗本阁!”

    彭纪又是一惊,追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俊臣深吸一口气,再次答道:“三天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本阁收买了姚让之后,也同时在暗中收买了他身边的一个亲信锦衣卫,就是担心姚让这个老阉货出尔反尔、与咱们虚以委蛇!结果,本阁还真没有浪费功夫!

    就在刚才,本阁收到消息,说是姚让已经准备好了相关奏疏,打算把咱们搬空锦州大营军库的事情尽数禀报于朝廷中枢!”

    彭纪顿时是吓了一跳,惊慌失措道:“什么?他怎么……咱们该怎么办?”

    赵俊臣则早已是恢复了冷静,冷笑道:“你此前不是有过主意吗?一不做!二不休!”

    说完,赵俊臣模彷着彭纪当初的动作,抬手在脖子上虚划了一下。

    彭纪微微一愣,然后也迅速冷静了下来。

    对啊,这里是辽东镇,对付监军太监完全没必要有任何顾忌,让这个监军太监战死于沙场,他就只能战死沙场,让这个监军太监病故于床上,他就只能病故床上!

    不过,事到临头,彭纪也不愿意承担责任,又问道:“那赵阁臣您说究竟要怎么办?卑职听您吩咐!”

    赵俊臣冷声道:“姚太监已经向本阁请示,说是他明天一早就要离开锦州大营,想要去锦州大营以北巡阅闫震的练兵事宜!当时本阁还没有收到消息,所以也就同意了!现在再看,姚太监就是想要让他的信使趁机离开大营奔去京城传信!

    所以,事不宜迟,动手时间就定在今晚!务必要赶在姚让向京城通报消息之前,把一切隐患尽数掐灭!姚让身边除了几名负责侍候的小太监,就只有二十余名锦衣卫,想要灭掉他们并不困难!”

    彭纪微微一愣,没想到赵俊臣竟是这般急切,不由是犹豫道:“这……太仓促了吧?不妨是等明天姚让离开锦州大营之后再动手也不迟!也可以向朝廷禀报说姚让巡查边军之际不小心遇到了建州女真的劫掠分兵!”

    赵俊臣挥手道:“不行!姚让性子谨慎,同时准备了好几份内容相同的奏疏,若是等到他明天离开大营之后再动手,恐怕他刚刚离开锦州大营,就会立刻会派出多个信使脱离队伍,皆是携着奏疏从不同路线迅速奔向京城,咱们只要漏掉其中一人,就会功败垂成!

    更何况,营外还有闫震正在练兵,他未必会配合咱们!说不定就会引发意外变数!为了万无一失,今晚就要动手!必须要斩草除根!不仅要尽数杀死姚让及其随从,还要一把火烧掉整个监军府,彻底掐灭所有隐患!

    事后再向朝廷通报消息,就说姚让是死于火情!到时候就算是朝廷中枢心中存疑,也好过让朝廷中枢拿到确凿证据!再说了,以辽东镇的风评,姚太监不论是何种死法,朝廷中枢都一定会起疑,那不妨是把事情做的干脆利落一些!等本阁返回京城之后,只要没有确凿证据,也更容易把这件事情给压下去!”

    赵俊臣说法很有道理,彭纪稍稍犹豫片刻后,也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狠狠点头道:“好!以卑职的实力,想要对付姚让以及他手底下那二十余名锦衣卫并不困难,等到今晚丑时,卑职就会派出心腹,把监军府的所有人尽数灭口!”

    赵俊臣则是再次摇头,道:“不行,不能只是派出亲信,这件事情你要亲自带人动手!”

    彭纪又是一愣,只觉得不必要,刚想抬头质疑,就见到了赵俊臣的阴鸷目光,不由是心中一怯。

    与此同时,彭纪也自以为猜出了赵俊臣强行要求自己亲自带人动手的原因。

    因为姚让的背叛,赵俊臣现在谁也不信,甚至就连彭纪也不再信任,所以这件事情必须是让彭纪亲自动手,彭纪杀死姚让之后也就相当于投名状,赵俊臣才能继续信任彭纪。

    于是,彭纪点头答应道:“好!今天晚上,卑职亲自带人动手,一定不会让赵阁臣失望!”

    赵俊臣深吸一口气之后,迈步走到窗前,抬头看着窗外夜色,又说道:“还有,效忠于你的那些营内驻军也不能闲着,叮嘱他们一定要在今晚全力控制营内局势,一旦是监军府的动静引起了各方关注,就让他们立刻出动,以最近营内局势不稳、防止兵变的名义,阻拦各方势力接近监军府,这样一来你也就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处理姚让与那些锦衣卫!”

    彭纪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有道理,营内驻军目前只剩下了忠于邬霁云的辽东铁骑,以何仁胜为首的何宇残党,以及忠于卑职的数千驻军,但最近邬霁云与何仁胜二人闹得很不愉快,随时都会爆发冲突,咱们就以这般理由命令他们不可随意行动,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说到这里,彭纪又犹豫道:“不过,卑职固然是有把握拦下那些普通驻军武官,却毫无把握拦下邬霁云与他麾下的关宁铁骑!赵阁臣您也知道,邬霁云虽然只是一名千户,但他是辽东铁骑的千户,在辽东境内地位不次于寻常守备……”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似乎也是破釜沉舟,道:“邬霁云那里,就由本阁亲自出面阻拦,以本阁的身份地位,到时候就算是无法彻底拦下他,也至少可以争取大量时间!”

    说完,赵俊臣转头紧紧盯着彭纪,道:“本阁亲自出面为你争取时间,你可千万不要让本阁失望!切记,一定要斩草除根!”

    彭纪也是面容一肃,点头立誓道:“卑职绝对不敢让赵阁臣失望,今晚一定会斩草除根,绝不留手!”

    赵俊臣轻轻点头,似乎相信了彭纪的保证。

    与此同时,赵俊臣也在心中暗暗感激已经死去的何宇。

    这些年来,彭纪一直是小心翼翼的活在何宇的阴影之下,时不时就会受到敲打,所以彭纪也不似寻常辽东镇武官一般态度强硬,反而是超乎意料的性子软弱,很容易就会妥协。

    所以,赵俊臣鼓动与引导彭纪做事之际,也要比想象之中容易的多。

    *

    而就在赵俊臣与彭纪二人谈话之际,监军太监姚让也派了一位锦衣卫秘密拜访了何仁胜。

    这几天时间以来,因为何仁胜与邬霁云之间的冲突不断,姚让也是一改从前的低调态度,时不时就会亲自出面、为双方缓和矛盾。

    姚让的这般做法,倒是让何仁胜高看了他一眼。

    与此同时,何仁胜也能感觉到,姚让每次出面缓和双方矛盾之际,都会稍稍偏向于自己一些,虽然何仁胜也不明白姚让偏向自己的原因,但也让何仁胜对姚让更添了一丝好感。

    于是,见到姚让又派出一名锦衣卫来见自己之后,何仁胜还以为姚让又想要维稳局势,但也不敢怠慢,当即是召来那位锦衣卫谈话。

    然而,这一次的情况,却是有所不同。

    这位锦衣卫见到何仁胜之后,就暗示何仁胜屏退左右,想要与何仁胜私下谈话。

    何仁胜微微一愣,但还是让身边几人离开了房间。

    随后,这位锦衣卫就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了何仁胜,道:“何千户,监军大人命卑职为您带来两件东西,其一是这封密信,其二是十套锦衣卫的战袍。”

    “锦衣卫的战袍?姚监军送我锦衣卫的战袍干什么?”

    “这个……卑职只是受命做事,并不知晓其中缘由。”

    何仁胜没有问到答桉,只好是先行拆开密信查阅。

    然后,何仁胜的表情顿时是严肃了起来。

    只见密信之上只写着一句话——“赵、邬、彭三人似有暗中串联之迹象,今夜子时二刻,相约于监军府议事,过早不见,误时不候。”

    “赵”是赵俊臣,“邬”是邬霁云,“彭”是彭纪!

    姚让竟是发现了赵俊臣、邬霁云、彭纪三人暗中串联的迹象!

    这三人暗中串联想要干什么?锦州大营之内又有什么事情值得他们三人暗中串联?

    一想到这里,何仁胜就觉得不寒而栗。

    难怪姚让传信之际会是这般谨慎!

    也难怪姚让会送给何仁胜十套锦衣卫的战袍,显然是想让何仁胜伪装成为锦衣卫潜入监军府内,以防止被赵俊臣等人察觉到异常。

    至于姚让说“过早不见,误时不候“,也许是因为姚让已经被赵俊臣等人暗中监视了,唯有子时二刻左右这段时间可以转移监视者的注意力。

    思索片刻之后,何仁胜认为这般重要事情必须要引起重视,再想到姚让近些天以来一直都对自己释放善意,何仁胜也决定暂且相信姚让一次。

    于是,何仁胜很快就点头回应道:“请你回禀姚监军,今晚子时二科,卑职一定会准时前往监军府拜见!”

    等到这位锦衣卫点头离开之后,何仁胜就立刻忙碌了起来,或者是联系锦州大营之中那些依然忠于何宇的驻军武官,让他们今天晚上随时等待消息,又或者是挑选合适人选随同自己在今天晚上前往监军府拜访姚让。

    但何仁胜却不知道,就在他忙于联系与选人之际,锦州守备彭纪也忙着相同的事情,但具体细节则是有所不同。

    *

    而就在锦州大营之内暗流涌动之际,正在锦州大营以北十里之外的平原之上操练军队的辽东老将闫震,也听到禀报,说是赵俊臣的使者来见。

    闫震不敢怠慢,连忙召见了这位使者。

    而这位使者,正是赵俊臣的心腹幕僚牛辅德。

    牛辅德见到闫震之后,当即是把赵俊臣的一封密信交给了闫震。

    闫震拆开密信之后一看,也当即是表情大变!

    只见密信上面写着——“彭纪意欲发动兵变,速速返回锦州大营!”

    ……

    ……

    ……

    ……

    很快,时间已是深夜子时。

    这一夜,乌云蔽月,伸手不见五指。

    何仁胜与几名亲信身穿锦衣卫战袍,趁着夜色潜行到了监军府门外,抬手轻敲大门之后,立刻就被人开门迎了进去。

    进入监军府后,何仁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一切事情都还算顺利,自己应该没有被人发现形迹。

    然而,何仁胜却不知道,就在他刚刚进入监军府之后不久,便有两百余名手持利刃、黑巾蒙面的壮汉陆续潜伏到了附近,暗中包围了整个监军府。

    这些蒙面壮汉,皆是彭纪的军中心腹、麾下私兵。

    一场屠杀,即将开始。

    彭纪本人也很快就赶到了附近,他先是探头观察了一眼监军府的情况,又转头问道:“情况如何?是否已经全面包围了监军府?”

    彭纪的私兵头目名叫彭全,轻声答道:“兄弟们已经顺利完成了包围,布下了天罗地网,绝对不会让监军府逃走任何一人!”

    “监军府的人可有发现异常?”

    “咱们的行动很隐蔽,监军府的那群废物锦衣卫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任何防范!”

    “附近的巡逻守军呢?”

    “都已经寻理由提前调走了,在咱们动手之际,监军府附近绝对不会有任何人打扰!”

    彭纪稍稍犹豫了一下,吩咐道:“向监军府的西边方向增派一些人手,以防总兵府的何总兵家卷受到波及,若是总兵府的人到时候发现异常派人出来打探消息,就把他们尽数挡回去……等到监军府发生火情之后,也一定要全力防止火情蔓延到总兵府那边!”

    原来,在监军府以西三百米处,就是整个锦州大营的核心——辽东镇总兵府的所在位置。

    虽然何宇已是遇害身亡,但何宇的家卷族人目前依然是居住在总兵府内。

    监军府内的兵力仅有二三十名锦衣卫而已,锦衣卫在别的地方还能耀武扬威,但放在彭纪眼中就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罢了,今晚这场行动又是有心算无意,所以彭纪认为自己动手之际绝对不存在任何失败的可能。

    彭纪目前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不远处总兵府内的何宇家卷会受到波及,到时候必然是难以收场。

    彭全也是一个知道轻重的,当即是点头答应一声,然后就转身去调整部署了。

    *

    就这样,又过了一刻钟时间,等到一切布置皆是妥当之后,彭纪身边的几位心腹纷纷转头看向彭纪。

    只等着彭纪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带人直接冲进监军府,在最短时间之内把监军府的人屠戮殆尽!

    然而,在几位心腹的目光注视之下,彭纪则是忍不住犹豫退怯了。

    只见彭纪面色变幻不定,心中暗暗想道:“仔细想想,今晚这场行动全是出于赵俊臣的口头吩咐,若是将来事情败露了,我就连拖他下水的手段也没有,赵俊臣到时候完全可以死不认账,轻易撇清自身责任,甚至还会对我落井下石……所以我不仅要亲手做湿活,还要承担全部风险,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说起来,在锦州大营之内,我才是那个有兵有权的地头蛇,而赵俊臣则是无兵无权,就连过江龙也算不上,我在他面前是不是过于被动了?也许……我应该先寻到一个反制赵俊臣的手段,然后再对监军府出手……”

    这般暗思之际,彭纪愈发是犹豫不决,也迟迟没有下达命令。

    说根到底,因为何宇持续多年的屡屡打压,彭纪早就丧失了胆气与决断。

    更何况,姚让毕竟是监军太监、代表着明朝皇帝,别看彭纪表面上好似完全不把监军太监放在眼里,也早就提出了杀人灭口的想法,但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事到临头之际依然是忍不住心中发虚。

    而就在彭纪迟疑不定之际,意外状况发生了。

    远处的监军府,突然打开了一扇府门,陆续有十名锦衣卫悄然间离开了监军府,似乎是想要外出活动。

    见到这般出乎意料的异常状况,彭纪不由是表情大变!

    他并不清楚这些锦衣卫为何会突然间离开监军府,但他很清楚,自己绝不能任由这些锦衣卫随意行动。

    这里是锦州大营,没有树林山谷之类的地形可以藏兵,所以彭纪的心腹私兵们目前皆是藏身于监军府附近的道路拐角处,若是任由这十名锦衣卫随意行动,很快就会发现彭纪的暗中布置。

    彭全也是表情大变,眼看着这十名锦衣卫正在逐渐逼近己方兵力的潜藏位置,连连敦促道:“守备大人,还望您尽快决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彭纪再想要退兵也来不及了,终于是不再迟疑,狠狠挥手道:“动手!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随着彭纪的话声落下,彭全当即是把手指放进嘴中,吹响了一声口哨。

    下一刻,潜藏在监军府附近的彭纪私兵们也终于是不再隐藏形迹,纷纷从暗处扑了出来,持着利刃杀向了监军府方向!

    所有人皆是一声不吭,又皆是杀气腾腾!

    与此同时,又有数十把弓弩瞄准了远处的十名锦衣卫,箭失齐射!

    *

    这十名刚刚离开监军府的“锦衣卫”,自然就是何仁胜等人了。

    在监军府内与姚让一番交流之后,结果却是让何仁胜大失所望。

    简而言之,姚让所说的赵俊臣、彭纪、邬霁云三人暗中串联之事,很大程度上就是捕风捉影罢了,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

    所以,何仁胜与姚让经过一番交流之后,只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离开监军府之后,何仁胜一边是向着自己驻地方向快步走去,一边是向身边之人说道:“……以防万一,这段时间还是要派人紧紧盯着赵俊臣、彭纪、邬霁云等人!尤其是赵俊臣,虽然姚太监的说法只是捕风捉影,但我也不敢相信赵俊臣会一直安分守己下去!”

    何仁胜身边之人名叫王康,乃是锦州大营的一名普通千户武官,在所有依然忠于何宇的驻军武官之中,他算是立场较为坚定的一个,所以何仁胜也很重视王康,会把一些关键任务交给王康执行。

    王康闻言之后则是面现迟疑,道:“我倒是认为咱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如今只是针对邬霁云一人,咱们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若是再分心监视赵俊臣、彭纪,一旦是引起了他们二人的敌视……”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同行的驻军武官也皆是点头表示同意。

    见到这般情况,何仁胜眉头微皱,心中暗暗叹息。

    何宇身亡之后,哪怕是王康这样相对而言还算忠心的驻军武官,也难免是出现了立场动摇的迹象,不愿意全力效命,总是想要为自己预留一条后路。

    若非如此,何仁胜早就逼着邬霁云把刘雄转交给自己了。

    但现在,何仁胜也是别无他法,无法强行要求,只能是好言相求。

    然而,还不等何仁胜再次开口,王康却是突然间表情一变,伸手挡住了何仁胜的前行脚步,凝声道:“情况不对!大家小心!”

    何仁胜闻言一惊,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远处响起了一声呼哨。

    下一刻,数十根箭失已是急雨一般射来,虽然有王康的提前示警,但何仁胜一行人依然有好几人中箭受伤,还有两人被射中身体要害之处,当场丧命!

    何仁胜被王康及时拉拽了一下,倒是没有中箭受伤,但当他抬眼一看,却骇然发现监军府周围各处突然间涌出了上百名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蒙面人!

    这些蒙面人皆是身穿辽东镇边军战袍,显然就是锦州大营的驻军,但他们皆是用黑巾蒙住了面庞,无法分辨出他们究竟是何人麾下。

    而就在何仁胜惊慌失神之际,第二波箭雨再次疾射而来,身边也再次响起几声惨叫,显然是又有人中箭受伤,而各处涌现的蒙面人也正在迅速逼近,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

    生死存亡之际,何仁胜终于是稍稍清醒,也顾不上思索这些蒙面人的袭击目标究竟是自己还是监军府,只是急声呼喝道:“退!退回监军府!退回监军府还能有抵挡之力!否则咱们就是活靶子!”

    说完,何仁胜就率先返身奔向了监军府,王康等人也纷纷跟上、护在左右。

    他们刚刚离开监军府不远,决断之际也没有耽搁太久时间,正常情况下倒也可以退回监军府内,然后就可以借助监军府的墙壁躲避箭失。

    然而,监军府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异常情况,这个时候已是闭上了府门,丝毫没有再次开启的迹象。

    当何仁胜等人好不容易扛着第三波箭雨冲到了监军府的门外,但他们不论是大力呼救拍打府门,还是用身体狠狠冲撞门扇,监军府的府门依然是紧紧闭锁,完全没有开门救人的意思。

    在此期间,又有连续两波箭雨疾射而来!

    接连五波箭雨之后,何仁胜一行十人已是死伤惨重,包括何仁胜在内只剩下三人侥幸存活,而且还皆是中箭受伤,就连何仁胜的腰间也中了一箭!

    被何仁胜引为臂助的王康,则早在第三波箭雨之际就已是头部中箭身亡。

    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大门纹丝不动,何仁胜表情间满是绝望之色。

    他再一次转头向着身后看去,却发现大批手持利刃的蒙面人已然是冲到了自己面前!

    “我命休矣!”

    生死存亡之际,何仁胜却是面现决绝之色,眼看着利刃就在眼前,他既没有防御,也没有反抗,反而是把手伸进怀中,迅速掏出一物塞进嘴中。

    随后,何仁胜拼尽全身余力,鼓气一吹!

    “休休~~休休~~!”

    寂静夜晚之下,一声清脆哨响当即是响彻了小半个锦州大营!

    这个哨声,乃是何仁胜与锦州大营的军中盟友所约定的示警暗号。

    下一刻,只听“噗嗤”几声,几柄利刀已经捅进了何仁胜的身体。

    哨声嘎然而止。

    *

    “怎么可能!锦衣卫就是一群绣花枕头罢了!为何会是这般骁勇!”

    眼睁睁看着何仁胜临死之际吹响了哨声,彭纪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低声惊呼道。

    他并不知道遇袭被杀之人并不是真正的锦衣卫,而是身穿锦衣卫战袍的何仁胜等人,否则彭纪这个时候必然是要更为震惊失措!

    在彭纪的最初设想之中,这些“锦衣卫”经过连续几波箭雨突袭之后,就应该是死伤大半了,即便是有人侥幸存活,也一定是惊慌失措、呆若木鸡,然后就会被后续袭来的麾下私兵屠戮殆尽。

    谁曾想,这些锦衣卫的表现,竟是完全超乎意料,不仅是提前发现了己方的潜藏兵力,在箭雨疾射之下也依然可以奋起余勇继续行动,即使是临死之际,也还能不顾一切的吹哨示警!

    而现在随着哨声响彻,锦州大营的各方驻军很快就会注意到监军府的异常,说不定很快就会赶来查探情况。

    虽然彭纪早已经安排忠于自己的营内驻军控制局面,赵俊臣也会亲自出面协助,但彭纪也不清楚这些布置究竟能拖延多久时间。

    总而言之,留给彭纪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局势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彭纪已是再无退路,所以他索性是亲自持刀冲了出去,厉声传令道:“大家抓紧时间行动,务必要赶在各方驻军赶来巡查之前,不惜代价灭掉监军府的一切活口!杀进去!撞门!翻墙!所有人都给老子杀进去!”

    随着彭纪一声令下,蒙面私兵们的行动愈发迅捷,或是合力撞击府门,或是借用人梯翻墙而入。

    但接下来的局势发展,却是再次超出了彭纪的意料。

    无论彭纪的私兵们再是如何奋力撞门,但监军府的大门就是纹丝不动,似乎是大门后面早就被堵上了重物,绝非人力可以撞开。

    与此同时,那些翻墙而入的蒙面私兵们,则皆是在跳进监军府内的下一刻就纷纷发出痛呼与惨叫,似乎是墙壁后面早就布置了陷阱。

    一时间,小小一座监军府,防守力量不过是二三十名锦衣卫,竟是让彭纪麾下的两百余私兵束手无策!不仅没有迅速攻破,反而是死伤惨重!

    彭全快步奔到彭纪面前,急声道:“彭守备,情况不对!情况绝对不对!监军府明显是早有防备,而且监军府内的防守力量,也绝对不是只有二三十名锦衣卫那般简单!翻墙进入监军府的兄弟们死伤惨重,也不仅仅是因为陷阱的缘故,卑职听到了弓弩频频射击的声音,从射击频率来判断,监军府内仅是手持弓弩的防守兵力就不下于五十人!”

    听到彭全的这般说法之后,彭纪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当即是表情大变。

    随后,彭纪也顾不上压着声音说话了,当即是大声呼喝道:“退!撤退!全部撤退!此处有诈!”

    说完,彭纪已是率先转身奔逃。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彭纪刚刚转身奔走了几步,就听到监军府外的各个方向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奔行之声,大批骑兵赶至附近。

    从马蹄声的声势与节奏来判断,这些骑兵皆是精锐,十有八九就是邬霁云麾下的辽东铁骑!

    很显然,赵俊臣并没有发挥作用,如约定一般出面挡下邬霁云与他麾下的辽东铁骑。

    而且,邬霁云与辽东铁骑现身这般之快,就连那些忠于彭纪的营内驻军也来不及赶上阻拦,显然是早有准备!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彭纪就算是再傻再笨,也明白自己必然是被赵俊臣算计了!

    随后,辽东铁骑迅速逼近之际逐渐清晰的呼喝之声,也印证了彭纪的猜想!

    “辽东铁骑受命镇压叛乱!只诛首恶!余者速速投降!”

    “辽东铁骑受命镇压叛乱!只诛首恶!余者速速投降!”

    “辽东铁骑受命镇压叛乱!只诛首恶!余者速速投降!”

    镇压叛乱……只诛首恶……

    叛乱……首恶……

    听到这般呼喝之后,彭纪面色愈发惨白,愣了良久之后,终于是表情激愤的大声呼喊道:“赵俊臣!你竟然想要过河拆桥、设计害我!若是让我逃过此劫,一定与你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

    不死不休。

    所以,彭纪死了。

    大约半个时辰时间之后,在一众文武官员的拥簇之下,赵俊臣赶到了监军府附近视察情况。

    赵俊臣高高坐在马背之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脚下彭纪死不瞑目的尸体,明知故问的冷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负责镇压这场“叛乱”的邬霁云也是配合做戏,表情严肃的拱手答道:“启禀赵阁臣,原锦州守备彭纪蓄谋叛乱,率领麾下私兵同时袭击了总兵府与监军府!卑职察觉异常之后,就迅速领兵赶来支援,总算是救下了监军府众人,但……”

    赵俊臣的表情愈发凝重,问道:“但什么?”

    邬霁云垂头道:“卑职虽然救下了监军府的众人,但何仁胜何千户、王康王千户、李顺杰李千户等人皆是受袭遇害,全部死于彭纪麾下私兵的乱箭之下!

    与此同时,总兵府那边更是死伤惨重,彭纪突袭监军府之际,还派人同时突袭了总兵府的后宅,何总兵的家卷亲族总计死了十七人,其中还包括何总兵的两位成年儿子,何家几位族老也是尽数遇害。”

    “哦?竟是这般惨重?”

    赵俊臣眉头一挑,表情有些吃惊。

    实际上,赵俊臣并不是吃惊于总兵府的死伤惨重,而是吃惊于总兵府的死伤竟然只有这么一点。

    总兵府的遇袭与伤亡,自然是与彭纪毫无关系,彭纪只是负责背黑锅罢了。

    真正动手之人,乃是邬霁云及其心腹!

    就在彭纪率领麾下私兵袭击监军府的时候,因为彭纪已经提前支走了附近的巡逻守军,邬霁云也趁机带着一批心腹突袭了不远处的总兵府。

    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皆是赵俊臣与邬霁云之间的一场交易,邬霁云协助赵俊臣掌控锦州大营,而赵俊臣则是协助邬霁云亲手向何家复仇。

    赵俊臣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以为邬霁云一定会趁机屠尽何家全部族人,老幼妇孺皆是无法幸免——要知道,当年邬山琦战死沙场的那场阴谋,何家之中也有许多人参与其中!

    却没想到,邬霁云仅是杀死了何宇的两个成年儿子以及一批何家族老就罢手了。

    何宇乃是将门李家的女婿,他的两名成年儿子皆是将门李家之女所生,何宇显然是忌惮着将门李家利用自己的两个儿子逐步架空自己,所以一直没有重视这两个儿子,甚至没有安排他们进入辽东镇担任军职。

    这般情况下,何宇的两名成年儿子一向是不成气候,与邬霁云之间也一向是关系不睦,邬霁云曾经寄居于何家的那些年,时不时就会受到这两人的私下刁难。

    所以,赵俊臣并不意外邬霁云会趁机杀死他们。

    但据赵俊臣所知,何宇总共有三个儿子,除了两名成年儿子之外,还有一个年仅九岁的幼子,这个幼子的生母乃是何宇的妾室,所以何宇不必担心外戚因素,反而是寄以厚望。

    而赵俊臣此时听邬霁云的言下之意,他显然是留了何宇幼子一命。

    注意到赵俊臣的心中诧异,邬霁云面无表情的说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何家的那位幼子,卑职想要亲自抚育他成人!”

    邬霁云的意思是,何宇当年害他家破人亡,所以他现在也要让何宇家破人亡,但何宇当初并没有赶尽杀绝,反而是留下了邬霁云的性命,不论何宇当时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邬霁云现在也同样不会赶尽杀绝,反而会收养何宇的幼子,就像是何宇当年收养他一般。

    猜到了邬霁云的心中想法之后,赵俊臣不由是轻轻摇头,也懒得再去理会邬、何两家的恩怨情仇。

    这两家的关系,实在是过于扭曲,让赵俊臣无法理解。

    更何况,赵俊臣现在也顾不上考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锦州大营的目前状况,可谓是棘手至极!

    这一夜所发生的事情,对于锦州大营而言不啻于一场剧烈地震!

    何仁胜死了,何仁胜的一部分军中盟友也死了,死于彭纪之手;

    彭纪死了,彭纪的大批心腹也死了,死于邬霁云麾下的关宁铁骑;

    甚至就连何宇留在锦州大营总兵府的家室族人,也同样是死伤惨重!

    而那些忠于何宇与彭纪二人的营内驻军,收到相关消息之后,皆是又惊又怒、又疑又恐,这个时候已是迅速出现了哗变迹象。

    就在赵俊臣与邬霁云问答之际,一名辽东铁骑百户匆匆奔到邬霁云的身边,急声禀报道:“邬千户,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以何季、刘程二位千户为首的许多驻军武官,目前已经集结了上千兵力,宣称他们将要一举攻破守备府、屠尽守备府的所有人,为何氏族人报仇雪恨!

    还有马夯、赵谊两位千户,同样是合兵于一处,趁机控制了军库物资,表态他们不会再听任何人的命令……咱们辽东铁骑虽然精锐,但兵力实在太少,逐渐已是无法弹压局势了!”

    这位辽东铁骑百户所提到的何季、刘程二人,皆是锦州大营之内依然忠于何宇的驻军武官,其中何季还是何宇的远房侄子,至于马夯、赵谊这两位驻军千户,则皆是彭纪的军中心腹。

    很显然,随着何仁胜、彭纪等人的陆续身亡,这些武官皆是暴走失控了。

    邬霁云闻言之后也是表情一变,转头看向赵俊臣,皱眉道:“赵阁臣,卑职麾下兵力太少,若是锦州大营内有太多军队哗变的话,恐怕是无力控制!”

    赵俊臣同样是表情凝重,但也没有过于慌乱,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夜色,喃喃道:“看时间,也快到了!”

    邬霁云一愣,问道:“什么快到了?”

    下一刻,又有一名辽东铁骑百户匆匆赶来,为邬霁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也解答了邬霁云的疑问。

    “邬千户,好消息!大好消息!闫震闫千户他已经率领麾下的辽东铁骑与三千驻军返回了锦州大营,目前已经控制了营北大门附近地区,他派来一位信使,说是想要与邬千户联手控制营内局势!”

    闻言之后,赵俊臣微笑点头,道:“不早不晚,时间刚刚好!”

    邬霁云微微一愣之后,再次看向赵俊臣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之意。

    随后,邬霁云垂头请示道:“卑职接下来究竟要如何控制营内局势,还请赵阁臣吩咐!”

    ……

    第一更,近七千字大章节。

    ……

    ……

    ……

    闫震乃是辽东老将,军功卓着、声望高隆,何宇生前并不喜欢他,但也不得不重用他。

    与此同时,闫震还是锦州大营目前拥有兵权最多的高层武官,除了自己麾下的千余辽东铁骑之外,还统辖着另外三千驻军。

    所以,当闫震与邬霁云二人联手之后,锦州大营的局势很快就恢复了表面上的稳定,所有人皆是不敢任性胡闹、浑水摸鱼。

    等到第二天午时左右,所有事情皆是暂时尘埃落定之后,赵俊臣就传唤了锦州大营的所有千户以上武官以及几位主要文官,想要针对昨晚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进行盖棺定论。

    值得一提的是,赵俊臣召见众人的议事地点,就在总兵府的正堂之内。

    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似乎也打破了何宇的余威。

    在此之前,辽东镇众人皆是把总兵府视为是不可侵用之地,即使是以赵俊臣的尊贵身份,来到锦州大营之后也只能借用守备府的房间,竟是无法迈进总兵府一步。

    而经过昨晚的一系列事情之后,赵俊臣就以守备府不安全为理由,公开占用了总兵府的一部分房间使用,却也无人再次提出异议。

    *

    受到赵俊臣的传唤之后,锦州大营的各方势力倒也给面子,很快就纷纷赶至,没有缺席一人。

    赵俊臣理所当然的坐在何宇曾经的位置上,目光缓缓扫过大堂内的众人,只见闫震脸色凝重,邬霁云面无表情,余下八九位千户则是神态表现不一,或是激愤、或是惶恐。

    与此同时,包括辽东巡抚王世臻、辽东按察使黄珂在内的几位文官皆是面现忧色,而昨晚遇袭的监军太监姚让,这个时候反而是从容澹定一些。

    最终,赵俊臣的目光定在姚让身上,关切慰问道:“姚内臣,昨晚让你受惊了,幸好你平安无事,否则本阁也不知道自己事后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姚让依然是拘谨一笑,点头道:“多谢赵阁臣的关心,咱家命贱易活,昨晚也是有惊无险……不过,还望赵阁臣尽快调查清楚昨晚一系列事情的真相,尤其是彭纪为何会突然叛变,咱家需要向陛下如实禀报。”

    听到姚让的这般说法,堂内众人皆是点头表示同意。

    彭纪叛乱之事不仅是毫无预兆,更是毫无理由,所有人皆是觉得这件事情过于蹊跷。

    更何况,在场众人皆是熟悉彭纪的秉性为人,也不认为彭纪拥有率兵叛乱的魄力。

    如果不是彭纪昨夜亲自率兵突袭监军府的事情已是证据确凿,许多人简直就要怀疑这一切事情都是栽赃陷害了。

    赵俊臣表情严肃了一些,点头道:“首先,彭纪叛乱之事已是毫无疑问,邬千户镇昨晚俘获了彭纪的麾下私兵多达一百三十余人,这些私兵已经如实交代了彭纪亲自指挥他们袭击监军府的事情,可谓是罪证确凿!与此同时,总兵府附近也留下了几具尸体,皆是彭纪的麾下私兵,所以总兵府遇袭之事显然也与彭纪脱不了关系……”

    说到这里,不等众人提出质疑,赵俊臣继续说道:“至于彭纪的叛乱动机,本阁也已经查明了真相!”

    闻言之后,闫震连忙追问道:“哦?还请赵阁臣详细说一说,彭纪他为何会叛乱?说实话,卑职至今也想不明白他的叛乱理由。”

    赵俊臣抬手一挥,就见到几十名禁军将士抬着大量箱子陆续进入大堂之内。

    随后,随着赵俊臣的再次挥手示意,这些箱子纷纷被掀起了盖子。

    下一刻,金光洒遍了堂内,众人也皆是忍不住睁大双眼、呼吸沉重了起来。

    这些箱子之中,竟然皆是密密麻麻装满了金砖!

    赵俊臣倒是表情如常,只是静静等待了片刻,一直等到众人心绪逐渐恢复平静之后,才冷声说道:“这批黄金!这些账目!就是彭纪的叛乱原因!发现彭纪叛乱之事以后,本阁就派人接管了监军府的全部房间进行调查,很快就发现了这批黄金的存在,总计高达一万三千斤之巨!同时还发现了许多账册,大部分都是锦州大营的真实账目,但也有一部分账目乃是彭纪正在制作之中的假账!”

    听到赵俊臣的提醒之后,被金砖迷住了双眼的众人,才发现这些装满金砖的箱子之中,还混着一个存放账目的箱子。

    赵俊臣轻轻摇头,继续解释道:“本阁亲自翻阅这些账目之后,发现这一万三千斤黄金乃是辽东镇历年以来的粮饷结余,皆是被何总兵换成了金砖,一直存放于锦州大营的军库之中!

    但何总兵遇害身亡之后,彭纪显然是心生贪念,想要趁机私吞这批金子,所以就暗中把这批金子尽数搬出了军库,打算伺机运出锦州大营;与此同时,彭纪还伪造了许多假账,按照假账之中的说法,这一万三千斤黄金并没有存放于锦州大营的军库,早就被何总兵了搬进了总兵府的私库……听到这里,各位可是想明白了彭纪的叛乱动机?”

    邬霁云冷哼一声,道:“原来如此!彭纪的这场叛乱,就是为了杀人灭口、消灭证据!何总兵遇害之后,就唯有负责掌管军库的彭纪一人知道这笔金子的具体规模与去向,所以彭纪才会突袭总兵府,杀死了何总兵的两位公子与几位何家族老!

    这样一来,等到辽东镇未来调查这批黄金的下落之际,他就可以拿出这些假账,一口咬定所有黄金皆是被何总兵搬去了私库,但那个时候何家知情之人皆已是死于非命,可谓是死无对证,而彭纪也就可以再无后顾之忧、安心独吞这笔金子了!”

    随后,姚让也点头道:“难怪彭纪想要杀害咱家,咱家确实是发现了彭纪私下挪用军库物资的迹象,但一直都没有寻到实证,但彭纪显然是担心咱家向朝廷告发他,所以才会率兵袭击监军府!这个彭纪,被金子蒙蔽了心智,已然是彻底疯了!”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以及邬霁云与姚让二人的一唱一和之后,总兵府正堂内所有人皆是沉默不语。

    高达一万三千斤黄金,这般惊人利益,足以是让任何人陷入疯狂、铤而走险。

    这样一来,彭纪率兵突袭总兵府与监军府的事情,也就可以解释通了。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彭纪叛乱之事依然存在着许多蹊跷可疑之处。

    但随着赵俊臣公开展示了这批黄金之后,堂内众人就皆是无话可说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所有人从前皆是没有亲眼见过这般惊人数量的黄金,这个时候皆是被自己面前的耀眼金光迷住了双眼、转移了注意力;

    另一方面是因为,所有人也皆是明白这笔金子的来历绝不干净,必然是与辽阳城的走私贸易有关,所以也不敢继续深挖下去,否则就会把整个辽东镇拖下水。

    相较于辽东镇的集体利益,所谓真相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然而,虽然辽东镇众人皆是不敢深究下去,但赵俊臣却依然是不依不饶。

    “各位认为……这一万三千斤黄金,接下来如何处理?究竟是再次存入辽东镇的军库之中?还是……”说到这里,赵俊臣加重了语气:“为了辽东镇的长远考虑,让本阁把这批黄金带回京城、收归国库?”

    闻言之后,正堂内的众位辽东镇武官皆是表情变幻不定。

    所有人皆是明白,随着赵俊臣、姚让、王世臻等人发现了这批黄金的存在之后,就一定会向朝廷中枢通报消息,所以这批黄金注定是再也留不住了,必然是要上缴国库的。

    正如赵俊臣所言一般,把这批黄金收归国库,正是为了辽东镇的长远利益考虑。

    否则,朝廷中枢不仅是要严查这批黄金的来历,将来每年拨发辽饷之际也会大打折扣——你辽东镇拥有这般多数量的黄金,完全可以自给自足,凭什么还需要朝廷中枢拨发辽饷?

    辽东镇的众位武官皆不是笨人,自然是可以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弊关系。

    然而,让他们这般轻易的直接同意放弃这批黄金,也实在是不忍开口。

    更何况,在场的众位辽东镇武官皆只是千户级别,也没资格代表辽东镇决定这批黄金的处置。

    于是,总兵府的正堂之内,所有人皆是沉默不语,没有任何人愿意回答赵俊臣的询问。

    赵俊臣见状也不在意,轻轻点头道:“既然各位不愿意表态,那就等本阁亲自率兵奔赴前线之后,向辽东镇的各位高层将领当面询问吧!”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堂内众人皆是一愣!

    这一次,就连姚让也是毫无准备、出乎意料,连忙问道:“赵阁臣您还要留在锦州大营主持后勤之事,为何又要亲自率兵奔赴前线战场?阁臣您身份金贵,大可不必亲身涉险啊!”

    赵俊臣则是摇头道:“本阁原本也想要留在锦州大营主持后勤补给之事,但此一时彼一时也!锦州大营的目前局势看似是暂时稳定了,但实际上依然是暗流涌动、危机重重!

    因为彭纪的叛乱,何仁胜、王康等等武官皆是身亡,就连何总兵的家卷族人也死了十余人,虽然彭纪已经被邬千户镇压处决,但那些忠于何总兵的营内将士,现在依然是恨意未消,彭纪的军中旧部与麾下驻军,也皆是受到了他们的记恨与迁怒,双方已是矛盾重重,随时都会再次爆发内乱,整个锦州大营现在就是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桶!”

    说到这里,赵俊臣满脸都是大公无私,扬声道:“锦州大营乃是整个辽东镇的核心所在,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是锦州大营再次发生内乱,不仅是会影响前线战场的后勤补给,就连辽东镇的各路防区也会一同滋生乱象!

    想要避免锦州大营再次发生内乱,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分兵!让那些忠于何总兵的边军将士皆是驻守锦州大营,再把彭纪的麾下驻军与旧部将士尽数派往前线战场进行支援,进而是避免双方频繁接触,自然也就不会引发内乱之事了!”

    赵俊臣的分兵提议很有道理,在场众人也皆是明白锦州大营目前的紧张局势与暗流涌动。

    但姚让稍稍犹豫片刻后,依然是忍不住再次提出质疑:“就算是如此,赵阁臣又何必是亲自领兵奔赴前线?把这项任务交闫千户或者邬千户不行吗?更何况,赵阁臣您若是离开了锦州大营,又要由谁来主持后勤之事?”

    赵俊臣再次摇头,道:“闫千户必须要继续留在锦州大营坐镇,利用自身威望稳定局势,而邬千户昨晚亲自率兵镇压了彭纪的叛乱,也亲自处决了彭纪及其朋党,也不适合率领那些曾经与彭纪关系紧密的驻军将士奔赴前线,否则说不定就会发生半路哗变之事!所以,本阁必须要亲自奔赴前线战场,因为本阁就是唯一的适合人选!”

    顿了顿后,赵俊臣继续说道:“至于后勤补给之事,完全可以交给辽东巡抚王大人负责,王巡抚对于钱粮周转之术经验老道,想来也不会出现纰漏!而且本阁领兵奔赴前线战场之际,也会从锦州大营再次带走一批后勤辎重,足以是让前线将士们多坚持一段时间。”

    闻言之后,姚让稍稍犹豫了片刻,无法再次寻到反驳理由,也只好是默认了赵俊臣的提议。

    与此同时,辽东镇众位武官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也皆是没有提出异议,唯有闫震一人面现不甘之色,显然是遗憾自己不能亲自奔赴战场杀敌,但他也知道轻重缓急,并没有抗拒赵俊臣的安排。

    见到这般情况之后,赵俊臣眼中闪过了一丝得计之色。

    实际上,赵俊臣之所以是设计构害了彭纪,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为了控制锦州大营,也不仅仅是为了把全部黄金尽数收归国库,更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正当理由可以亲自率军奔赴前线!

    辽东镇这颗桃子眼看就要成熟,赵俊臣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抢先摘走!

    ……

    ……

    ……

    ……

    姚让并不希望赵俊臣离开锦州大营,但他本质上就是一个谨守本份的老实人,只要赵俊臣搬出几个充分理由,他很快就会妥协。

    至于锦州大营内部的各方军头,随着锦州大营的内部局势愈发复杂,他们实际上也不希望赵俊臣继续留在锦州大营碍眼碍事。

    所以,赵俊臣亲自率军出征的事情,就这样轻易决定了。

    但赵俊臣并没有立刻离开锦州大营,反而是在锦州大营多滞留了两天时间。

    这两天时间,赵俊臣依然是忙个不停。

    一方面,赵俊臣想要顺便携带一批后勤辎重奔赴前线,但前一支辎重队伍离开锦州大营还是四天之前的事情,也带走了锦州大营的大部分骡车,所以赵俊臣还需要临时筹备骡车等物。

    当然,赵俊臣也不可能凭空变出骡车,所以他就紧急派人联系了锦州境内的各方豪绅,向这些豪绅势力借用骡车使用,顺便是刻意欠下一场人情。

    对于赵俊臣这种层次的人物而言,思维模式已经与寻常人完全不一样了,寻常人大多是极力避免自己欠下人情,因为他们的资源与能力有限,归还人情之际往往是需要承受较高负担。

    但赵俊臣则不一样,他会刻意欠下别人的人情,也会刻意让别人欠下自己的人情,从来都不会彻底抹平人情欠帐。

    持续的人情往来,时而是你帮我一次,时而是我拉你一把,一条稳定的人脉关系就逐渐确定了下来,然后就有机会把相互补助的人脉,变成利益结合的盟友。

    在胡家庄境内的时候,赵俊臣并没有全力拉拢辽东境内的豪绅势力,就是因为他当时还没有机会让自己欠下这些豪绅势力的人情,也没有机会让这些豪绅势力欠下自己的人情,就算是刻意拉拢,也是事倍功半。

    而现在,赵俊臣刻意欠下豪绅势力的人情,就相当于让豪绅势力向自己投下了沉没成本,这种沉没成本越大越多,双方关系就越是紧密,一旦是赵俊臣将来失败了,这些豪绅势力投在赵俊臣身上的资源与人情也就无法收回,这种情况可以潜移默化的改变这些豪绅势力的立场与决定。

    另一方面,赵俊臣还需要抓紧时间加深自己对于锦州大营的渗透力度,全面侵占彭纪受诛之后所留下的权力空白,不仅是要利用邬霁云控制锦州大营的军权,还要利用王世臻与黄珂二人控制锦州大营的财权。

    所以,赵俊臣就把闫震给高高架了起来,让他全面负责锦州大营的所有军务,但实际做事之际,则是把所有机会皆是交给了邬霁云,时而是让邬霁云带人抓捕参与彭纪叛乱的同党,时而是让邬霁云出面与各方势力频频接触稳定人心,让邬霁云拥有了恩威并施、笼络人脉的机会。

    与此同时,在赵俊臣的授意与协助之下,王世臻与黄珂二人也全面接管了锦州大营的军库,趁机彻底清洗了从前掌管军库的所有武官与幕僚,又借着销除假账的名义,重新编算了锦州大营的全部账册,让锦州大营的各位武官往后难以是再次插手军库物资之事。

    除此之外,赵俊臣还需要耐心等待姜泉的消息。

    毕竟,赵俊臣交给姜泉的任务,并不仅仅是照料许庆彦,还有几项更为关键的任务。

    一旦是姜泉顺利完成了这些任务,就可以极大增强赵俊臣今后在前线战场的话语权!

    *

    就这样,时间很快已是两天之后。

    这一天的上午辰时,赵俊臣正在总兵府的书房之中翻查账目。

    赵俊臣所翻查的账目,并不是锦州大营的军库账目,而是何宇在总兵府内的私库账目。

    因为何宇的家卷族人已是死伤惨重的缘故,所以赵俊臣目前已经彻底占用了总兵府,很轻易就拿到了这些账目。

    稍稍翻阅了几眼之后,赵俊臣先是轻轻点头,然后又缓缓摇头。

    从某方面而言,何宇还真能算是清廉,平日里生活也完全称不上奢华。

    他的私人资产全部加在一起,最多也就价值二十余万两银子罢了,田产与房产也不算多。

    可以说,何宇就是一个纯粹的权力生物,他所积攒的全部财富皆是换成了金砖、存在军库之中,一心只想着扩军。

    当然,对于明朝整体而言,这种“清廉”作风,往往是更为可怕!

    何宇的“清廉”,是因为他在辽东镇早已是大权独揽,军库与私库也是毫无区别,财富放在哪里都一样。

    若是以这种标准的话,赵俊臣穿越之后也是一位清官。

    而就在赵俊臣翻看账册之际,就突然听到令狐光的禀报,说是邬霁云求见。

    赵俊臣很快就召见了邬霁云,态度很是亲近。

    邬霁云进入房间之后,先是小心翼翼的观察了赵俊臣一眼,神态间满是敬畏之意。

    随后,邬霁云快声禀报道:“启禀赵阁臣,您交代的事情卑职已经全部办妥了!彭纪麾下的直属驻军、军中旧部,总计三千五百人,目前已是整合完毕,移驻于锦州大营之外的东北方向,随时可以追随赵阁臣奔赴前线!”

    赵俊臣轻轻点头,问道:“彭纪的那些军中同党,目前情况如何?”

    邬霁云再次答道:“彭纪此人一向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这些年来哪怕是屡屡受到何宇打压,也依然是在锦州大营的驻军之中拉拢了许多朋党,但随着彭纪叛乱之事被彻底坐实,他的那些军中朋党纷纷是改换门庭,极力撇清自己与彭纪之间的关系!

    而卑职也按照赵阁臣的吩咐,只要他们积极表态示好,就会在抓捕彭纪残党之际刻意放他们一马,让他们皆是感激涕零,但还有极少数武官性子顽固,不仅是不愿意背弃彭纪,还到处给彭纪喊冤,现在皆已是被卑职抓捕夺权了。

    所以赵阁臣您率领他们奔赴前线战场之际,完全可以放心传令指挥,他们不仅是欠着卑职人情,还被卑职抓着把柄,卑职已经反复叮嘱他们一定要对赵阁臣惟命是从,他们绝对不敢违抗!”

    赵俊臣面现满意之色,却又轻轻摇头,道:“很好,但你有一句话说错了,你所做的这些事情,并不仅仅是为本阁效力,更多是为你自己积攒人脉与实力!

    本阁现在把闫震架在高处、让他全面掌管锦州大营的军务,却又让你全权负责搜捕彭纪的营内残党、整顿彭纪的直属驻军,就是想要为你营造一个有利环境,不仅是恩威并施,还要占尽好处,把怨气全部丢给闫震,把善缘尽数留给自己,彻底接掌彭纪从前的军中势力!

    你要知道,本阁虽然会带着这些军队奔赴前线,但若是本阁所料没错的话,前线战事很快就会结束,这些军队也很快就会返回锦州大营,成为你更进一步的本钱!

    目前锦州守备的位置已是空悬,本阁希望由你来接任这个位置!王巡抚与黄大人目前已经全面掌控了锦州大营的军库物资,本阁也会叮嘱他们鼎力支持于你,让你更进一步的收拢人心,再等到辽饷改革的事情顺利实现之后,本阁还会向你提供更多支援,让你在辽东镇内部拥有更多话语权。”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语气愈发严肃,道:“事实上,本阁对你的期望远不止是锦州守备这般简单,你父亲当年是东路参将,也有机会升任辽东镇总兵,本阁希望你能比自己父亲当年更进一步,弥补你父亲的当年遗恨!”

    接下来,赵俊臣又向邬霁云叮嘱了许多事情。

    譬如是提醒邬霁云要想办法重新联系他父亲当年的军中旧部、譬如是指点邬霁云如何利用各种物资笼络人心、譬如是教导邬霁云未来与辽东境内各方势力的相处方式……

    邬霁云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所以赵俊臣必须要以恩义笼络他,相处之际也是推心置腹,全心全意为邬霁云考虑,可谓是只求付出、不求回报,让他不断欠下自己的人情。

    赵俊臣并不信任辽东镇那些目光短浅的各路参将,西门盛也只是权宜之选,邬霁云才是赵俊臣未来彻底掌控辽东镇之际的重要抓手,自然是值得赵俊臣这般投入。

    邬霁云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见到赵俊臣为自己所提供的各种资源与机会,又像是师长一般对自己谆谆教导,心中的敬畏之意愈发强烈,也逐渐从“畏大于敬”变成了“敬大于畏”。

    但最终,邬霁云并没有更多表态,只是沉声道:“卑职一定不会辜负赵阁臣您的厚望!”

    赵俊臣轻轻点头,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书房外面再次响起了令狐光的禀报,说是禁军百户姜泉终于是赶到了锦州大营!

    姜泉需要照料身体依然虚弱的许庆彦,所以行程迟缓了一些。

    但姜泉直到今天才赶到锦州大营,依然是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似乎是有拖延怠慢之嫌,也引来了不少非议。

    然而,当姜泉终于抵达锦州大营之际,所有人就皆是明白了他姗姗来迟的原因!

    姜泉为赵俊臣带来了一个惊喜!

    那就是——山海关吴家多年以来的重要依仗,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

    ……

    ……

    ……

    ……

    说是“惊喜”,但实际上一切事情皆是在赵俊臣的计划之中。

    自从赵俊臣收到消息,发现吴应熊率领关宁铁骑进入辽东境内之际竟然还带着一支火炮后军,而且火炮后军因为行军缓慢的缘故,已经与吴应熊麾下大部队拉远了距离,就一直心心念念的惦记着。

    若是不能利用这个机会浑水摸鱼,赵俊臣就枉称是当代着名奸臣了。

    于是,赵俊臣很快就把相关消息透漏给了辽东镇的众位参将,引诱他们偷袭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强行夺取这支炮军的控制权。

    在赵俊臣的蛊惑之下,辽东镇的高层武官们皆是蠢蠢欲动,很快就展开了行动。

    当吴应熊率领各路军队北上驰援之际,辽东镇特意把黄申明留在西路防区,明面上是为了稳定西路防区的局势,但实际上则是想让黄申明利用主场优势伺机偷袭与挟持火炮后军,事后就算是无法瓜分火炮后军的那些珍贵重型火炮,也可以逼着吴应熊妥协让步。

    但赵俊臣也不想把火炮后军交给辽东镇,他只想促成鹤蚌相争的局面,再由自己作为渔翁得利。

    所以,当赵俊臣前往锦州大营之际,也特意把姜泉留在胡家庄境内,让他密切留意火炮后军的动向,等到黄申明动手强夺火炮后军之际,就伺机下场搅局。

    为了避免引起各方警觉,赵俊臣只留下了一百名禁军将士交由姜泉指挥,可谓是聊胜于无,但毕竟是代表着赵俊臣与朝廷中枢,一旦是遇到双方相互僵持之际,这颗砝码也足以是决定局势走向了。

    而现在,姜泉把火炮后军带到了锦州大营,显然是顺利完成了赵俊臣所交代的任务。

    *

    收到禀报之后,赵俊臣心中极为重视,很快就赶到了锦州大营之外亲自相迎。

    但刚刚离开了锦州大营的南营门,赵俊臣就敏锐嗅到了空气之中所弥漫的紧张气息。

    赵俊臣抬头瞭目远望,只见火炮后军这个时候已经摆好炮阵,近百门轻重火炮排列整齐、威风凛凛,全体炮兵也皆是蓄势待发、紧张待命,似乎是正等着接受赵俊臣的巡阅,又似乎是下一刻就会炮轰锦州大营。

    与此同时,西路参将黄申明也率军赶到了锦州大营之外,他麾下的两千边军将士就守在火炮后军的侧翼,同样是一副枕戈待旦的架势,似乎是下一刻就会向火炮后军发起攻势。

    见到这般紧张局势,赵俊臣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勒停马蹄留在原地,又派人唤来姜泉问话,想要向姜泉询问更多情况。

    姜泉很快就赶到了赵俊臣的面前,附在赵俊臣身边轻声解释了事情经过。

    “赵阁臣,一切如您所料,吴应熊率军北上驰援之后,黄申明就迅速召集了胡家庄附近的西路守军,想要埋伏与偷袭后续途径的火炮后军,而卑职根据黄申明的布置,也很快就寻到了火炮后军的行踪,就抢先一步传出警示,让火炮后军提前发现了辽东镇的图谋!

    所以等到黄申明率军偷袭之际,火炮后军不仅已是严阵以待,还把随军辎重之中的全部火药皆是堆积在一起,竟是反客为主的威胁黄申明,宣称要引爆火药玉石俱焚,把黄申明吓得不轻,局势也就僵持了下来……卑职则是依照您的吩咐,伺机出面扮演和事老,把火炮后军与黄申明皆是带到了锦州大营,交由阁臣您来评定是非!”

    闻言之后,赵俊臣微微一愣,赞叹道:“怪不得吴应熊会放心安排火炮后军延后缓行,完全不担心火炮后军失去援护之后会受到辽东镇偷袭,没想到火炮后军的领军武官竟是拥有这般决断与魄力……火炮后军的领军武官究竟是何人?”

    姜泉也是面现敬佩之色,转身抬手遥遥一指,答道:“此人名叫高得捷,乃是山海关守军的一名千户武官。”

    赵俊臣抬头望去,果然在火炮后军的列阵前方,见到了一位身姿挺拔、傲气十足的中年武官。

    “高得捷……”

    赵俊臣喃喃自语,隐隐感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思索片刻之后,赵俊臣终于想起了这个高得捷的来历。

    在另一个历史时空之中,高得捷乃是吴三桂起兵叛清之际麾下的着名勇将,最善于以少胜多,与清军交战之际也是屡屡建功,曾是只率领百余名关宁铁骑就一举击溃了清军主力,让清军将领皆是闻之变色。

    但高得捷的缺点也是极为明显,那就是性格过于傲气,而且只认死理,就因为麾下武官通过钻营行贿的手段讨好了吴三桂,竟是连连升官、与他分庭抗礼,所以就被活活气死了!

    也正是因为高得捷之死,让吴三桂在反清初期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被清军迅速翻盘。

    想到这里,赵俊臣若有所思,再次策马前行。

    *

    见到赵俊臣的逐渐靠近,不论是关宁铁骑的后炮后军,还是辽东镇的西路守军,两军将士的紧绷神经皆是稍稍一松,高得捷与黄申明这两位领军武官也皆是迅速迎到了赵俊臣面前,向赵俊臣行礼问安。

    然后,还不等赵俊臣出声回应,这两人就已是争先恐后的大肆指责对方。

    “赵阁臣!请您主持公道!自从收到建州女真兴兵来犯的消息之后,卑职长途跋涉、星夜兼程,就是想要尽快奔赴北路战场,协助辽东镇杀敌,为边疆战事出一份力,谁曾想辽东镇的西路参将黄申明竟是不安好心、忘恩负义,埋伏与偷袭卑职及麾下将士、意欲强夺关宁铁骑的后军火炮,这般做法实在是令人寒心……”

    不等高得捷把话说完,黄申明就已是打断怒斥道:“赵阁臣,您千万不要听信高得捷的颠倒黑白!卑职发现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途径西路防区之后,想到火炮后军随军携运着大批重炮,行军之际速度缓慢,就想要组织人手协助他们运输辎重、加快行程!谁曾想,高得捷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反而是无端指责卑职觊觎他们的火炮、说卑职想要埋伏偷袭他们,当真是不知好歹……”

    高得捷闻言之后愈发愤怒,大声驳斥道:“你若是想要协助我们运送辎重,直说就好,又为何是鬼鬼祟祟,藏身在道路两侧的密林之中?不是偷袭埋伏是什么?”

    “胡说八道!本将与麾下将士留在密林之中只是想要乘凉休息,难道本将与麾下将士还要顶着烈阳曝晒苦等你们才行?”

    “你才是鬼话连篇……”

    听着高得捷与黄申明之间的争吵,赵俊臣轻轻摇头,只觉得高得捷这个人果然是城府不足、也不懂得隐忍之道,反而是黄申明经历了种种变故之后,脸皮与急智皆是见涨。

    但最终,赵俊臣并没有理会他们二人的争吵,而是再次策马向前,进入前方炮阵之中,仔细观摩着自己眼前的各型火炮。

    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所装备的各类火炮,皆是长身管、纺锤形的结构,乃是明朝根据欧洲传来的加农炮改造而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红夷大炮,后世清朝因为忌讳“夷”字,所以就改名为红衣大炮,被认为是“十七世纪全世界最好的火炮之一”。

    红夷大炮的特点极为鲜明,炮管长、管壁厚、口径大,由铜铁熔铸而成,炮身长达一丈以上,口径长达三寸以上,重量从数百斤到数千斤不等,从炮口至炮尾逐渐加粗,重心两侧有调正射角的圆柱型炮耳,还配有准星和照门。

    陕甘三边也拥有一定数量的红夷大炮,但赵俊臣当初指挥陕甘边军与蒙古联军作战之际,却极少有机会使用这些战争利器,因为陕甘三边的那些红夷大炮不仅是普遍缺乏维护,而且大多是固定在城墙之上,无法集中火力支援野战,炮兵素质也是一言难尽。

    但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则是完全不同,所有火炮皆是装在两轮车之上,不仅可以灵活移动,还可以集中火力、支援野战,操作火炮的将士们也皆是久战老兵,可以熟练调整准星与射程。

    在赵俊臣看来,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并不是明朝军队之中火力最强的火炮部队,像是京营禁军之中的神机营,就装备了更多数量的新型红夷大炮,理论上拥有更强火力。

    但若是结合机动性与实战经验这两项重要指标,神机营就完全不能与火炮后军相提并论了。

    可以说,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就是明朝军队之中实战能力最强的炮兵部队。

    想到这里,赵俊臣的目光闪烁不定,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另一边,高得捷与黄申明二人看到赵俊臣完全没有理会他们之间的争吵,只是饶有兴致的观摩着各类火炮,一时间皆是觉得无趣,就迅速停下了争吵,相互怒视一眼之后,就皆是随在赵俊臣的身边。

    赵俊臣仔细观察许久之后,突然转头问道:“这些火炮,总计有多少数量?其中重炮有多少门?轻炮有多少门?可是关宁铁骑火炮后军的全部火炮?”

    高得捷昂首答道:“启禀赵阁臣,卑职麾下拥有各型火炮总计九十三门,其中千斤以上的重型火炮有二十二门,千斤以下的轻炮也有七十一门!但这些火炮并不是关宁铁骑火炮后军所拥有的全部火炮……

    至于关宁铁骑究竟装备了多少火炮,还恕卑职无权透漏详细,卑职只能说,关宁铁骑所拥有的威力最强火炮,重达三千斤之巨,一发炮弹就可以击毙敌军数百人!但那种三千斤火炮实在是难以移动,所以就全部留在了山海关,并没有随军装备。”

    赵俊臣并没有责怪高得捷的隐瞒,又问道:“你这支火炮后军的移动速度又有多快?每天可以行军多少路程?”

    这一次,高得捷则是面现难色,摇头道:“相关变数太多,卑职无法准确回答这个问题,根据路况不同、天气不同、运气不同,火炮后军的移动速度也不相同!若是路况、天气、运气皆是较好,火炮后军的行军速度并不算慢,每天最多可以行军四五十里;但若是路况颠簸、雨天泥泞,火炮后军的行军速度就会大幅降低;

    但最重要的变数还是运气,如果运气较好,载运火炮的骡车皆是没有出现损坏,就可以持续行军,速度自然不慢;但如果运气差些,骡车连续多次出现损坏,每次都需要停军休整,行军速度就算想快也快不起来,在最恶劣的情况下,每天只能前进不到十里路程!”

    说到这里,高得捷忍不住皱起眉头,抱怨道:“这一次卑职与火炮后军乃是乘坐海船进入辽东境内,随军的骡马车辆数量不多,车辆损坏之际也无法及时修补替换,所以行军速度也就更慢一些……若是正常情况下,卑职完全可以赶在总督大人率军北上驰援之前赶至胡家庄,但就是因为骡车数量不足,让卑职足足是延误了近三日之久……若是卑职能及时与总兵大人汇合,也不至于是让某些卑鄙小人心生歹念、趁虚而入了!”

    说完,高得捷面现轻藐的瞥了黄申明一眼,顿时是让黄申明再次暴怒。

    但不等黄申明出声怒斥,赵俊臣又再次询问道:“火炮后军的发射速度有多快?最远射程又是多少?”

    高得捷再次昂首答道:“在卑职的指挥下,重炮可以在百息之内发射一次,轻炮可以在七十息之内发射一次,火力范围从三里到六里不等,还可以让所有火炮集中发射同时覆盖数千敌军!……在关宁铁骑的全部武官之中,唯有卑职一人能做到这一点!”

    说到这里,高得捷的神情愈发高傲,简直就要鼻孔朝天了。

    但从高得捷的描述来看,他也确实拥有自傲的本钱。

    见到高得捷的对答如流之后,赵俊臣也是满意点头,算是认可了高得捷的本事。

    不愧是历史留名的传奇武将,虽然他现在只是一名火炮武官,还没有统帅全军的机会,但依然是出类拔萃。

    沉吟片刻之后,赵俊臣终于转身看向了高得捷与黄申明二人,道:“关于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怨冲突,本阁不愿意多做理会,究竟是谁对谁错,本阁也无权评定!但现在北路战事正酣,本阁正想要率兵支援,前线战场也迫切需要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提供援助……这样吧,等到后天清晨的卯时二刻,高千户与火炮后军就随着本阁一同赶往前线!抵达前线之后,这件事情究竟要如何处理,就交由吴总督与辽东镇的众位高层将领共同决定!”

    闻言之后,高得捷与黄申明二人皆是表情大变。

    高得捷并不愿意随着赵俊臣同行奔赴前线,毕竟火炮后军的自保能力较弱,同行之际很难防范“友军”的背叛,一旦是半路上赵俊臣突然间决定翻脸、对火炮后军下手,轻易就可以夺走火炮后军的控制权——相较而言,高得捷还是希望由自己独自带领火炮后军奔赴前线。

    与此同时,黄申明早就被辽东镇的众位高层武官交代了任务,让他一定要趁机挟制关宁铁骑的后炮后军,若是就这样放任火炮后军跟随赵俊臣离开了自己的防区,那就意味着他的任务彻底失败,事后也会受到辽东镇众位高层的指责与轻视。

    见到高得捷与黄申明的表情变化之后,赵俊臣眉头一皱,反问道:“怎么?你们不乐意?”

    下一刻,赵俊臣的目光转向高得捷,冷哼道:“高千户难道在担心本阁也是意图不轨、想要强行夺走你麾下的那些火炮不成?哈!本阁乃是朝廷阁老,抢走那些火炮又有何用?

    本阁邀你同行,只是想要协助你们尽快抵达前线战场罢了!你刚才也说过了,火炮后军的行动缓慢,全是因为骡车数量不足的缘故,而本阁已经在锦州境内征召了大量骡马车辆,可以极大提升火炮后军的行军速度,让你与吴总督提前汇合!更何况,有了本阁的随行庇护,你也不必担心半路上再次发生意外!”

    然后,赵俊臣的目光又转向了黄申明,道:“至于黄参将,你若是担心高千户抵达北路战场之后,在吴总督等人面前颠倒黑白说你坏话,也可以随着本阁一同赶往前线。”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高得捷与黄申明二人犹豫许久之后,也想不到更好的处理办法,就皆是答应了。

    见状之后,赵俊臣终于是满意点头,然后就邀请高得捷与黄申明二人进入锦州大营休整。

    对于赵俊臣的邀请,黄申明倒是爽快答应了,但高得捷则是再次摇头道:“多谢赵阁臣的美意,但卑职与火炮后军还是留在锦州大营之外驻扎休整就好。”

    很显然,高得捷还是忌惮着辽东镇的不安好心,担心自己与火炮后军一旦是进入了锦州大营,就相当于是羊入狼群,万事由人不由己了。

    赵俊臣也没有坚持,只是看似随意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安排一名麾下武官跟在本阁身边,随着本阁返回锦州大营,由他负责双方联络之事,以防你杯弓蛇影,再次引发误会!”

    高得捷闻言之后也认为有道理,稍稍思索片刻后,就转身唤来一名关宁铁骑的百户武官,向赵俊臣介绍道:“赵阁臣,此人名叫韩大任,已经跟随卑职多年,乃是卑职的副手,一向是机敏多智、办事牢靠,赵阁臣您这两天若是有事交代卑职,就让他与卑职联系即可。”

    “韩大任?”

    赵俊臣不由一愣,目光移动看向高得捷身边之人。

    在赵俊臣的打量之下,韩大任则是干脆利落的单膝跪地行礼,态度极为谦卑,大声道:“卑职韩大任,随时听候赵阁臣的差遣!”

    赵俊臣脸上泛起莫名笑意,道:“很好,这两天你就跟在本阁身边听命吧。”

    在另一个历史时空之中,高得捷之所以是被活活气死,就是因为他的副将韩大任利用行贿钻营的手段迅速升官,与他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缘故。

    而吴三桂在起兵叛清初期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之所以是让清军迅速翻盘反败为胜,转折点也是因为韩大任的临阵倒戈!

    赵俊臣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历史时空之中,韩大任竟还是高得捷的副手。

    只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韩大任这个人简直就是高得捷命中注定的劫难与灾星。

    *

    就这样,一切事情皆是议定之后,黄申明与韩大任二人就跟着赵俊臣返回了锦州大营。

    黄申明进入锦州大营之后,很快就听说了锦州守备彭纪叛乱的事情,顿时是大吃一惊,急切想要联系他在锦州大营之中的相熟武官、详细打探情报,于是就匆匆告辞了赵俊臣。

    至于韩大任,则是一直跟在赵俊臣的身边,完全没有在意锦州大营的变故,听说锦州大营的各级武官以及何宇的家卷族人皆是死伤惨重之后,还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幸灾乐祸之意。

    而赵俊臣返回了总兵府的书房之后,也趁着空暇之际与韩大任闲聊了几句。

    经过几次闲聊之后,赵俊臣很快就有了判断,认为韩大任的领兵能力远不及高得捷,胆气与魄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他性格圆滑、深谙世故,对于赵俊臣也抱有更多敬畏之意。

    与此同时,在提及高得捷之际,韩大任也是推崇备至、心服口服,完全看不出任何的背叛迹象。

    对于这般情况,赵俊臣倒也并不奇怪。

    人类的心态想法,总是随着境遇不同而迅速转变,韩大任现在还能对高得捷忠心耿耿,并不代表他永远都会对高得捷忠心耿耿。

    于是,赵俊臣就随便寻了一个理由,带着韩大任去了一趟锦州大营的军库,再次视察了军库之中所存放的一万三千斤黄金。

    见到眼前这座金山之后,韩大任的表现极为不堪,不仅是双目圆睁紧紧盯着不放,甚至就连脚步也无法移动,赵俊臣反复唤了他好几声,才终于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点。

    最后,当韩大任恋恋不舍的跟着赵俊臣离开军库之际,赵俊臣突然出声感叹道:“这人与人之间,还真是不平等,寻常的边军将士,拼命一辈子就算是侥幸没有战死沙场,也未必可以存下十两金子,但何宇作为辽东镇总兵,却可以轻易积攒一座金山!所以,人们才会拼命往上爬,地位稍升一等,收益就可以增多千倍百倍之巨……”

    韩大任依然是神情恍忽,下意识的点头附和,喃喃道:“对……对啊……”

    ……

    ……

    ……

    ……

    在赵俊臣的征召之下,锦州境内的豪绅们很快就送来了大批的骡马车辆。

    总计有七百头骡子、四百头毛驴、五百匹劣马、八百辆双轮货车、以及五百余民夫。

    除此之外,锦州大营也东拼西凑的交出了百余辆偏厢车。

    有了这些运输工具之后,赵俊臣奔赴前线战场之际,不仅是可以携运大量辎重,还可以帮助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大幅提升行军速度。

    万事俱备,时间很快已是两天之后。

    *

    这一天的清晨卯时一刻,眼看着自己即将率军离开锦州大营,赵俊臣又一次探望了许庆彦。

    经过这些天的治疗与修养之后,许庆彦终于退烧清醒了,赵俊臣也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但许庆彦的身体元气损耗巨大,现在就连寻常行走也有些吃力,当赵俊臣探望许庆彦的时候,许庆彦只能倚躺在床上与赵俊臣说话。

    “你继续留在锦州大营,不必是随军行动,帮我盯着锦州大营的情况,伺机拉拢锦州境内的文武官员、与本地豪绅们保持联系、收集各方消息,但暂时先不要接触底层将士,以防是引发各方势力的更多警惕……别担心,我这一次前往北路战场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并不会有遇到任何危险,很快就会折返回来。”

    许庆彦的表情冷静沉稳,用一种沙哑变调的声音答道:“好!少爷曾经使用的那些手段,我会抽空传授邬霁云,让他逐一尝试,趁机施以恩义,进一步笼络于他。”

    说完,许庆彦挤出一丝笑意,右脸颊上的疤痕也随之扭动,就好似一条赤色蜈蚣。

    听到许庆彦的回应、看着许庆彦的模样,赵俊臣心中竟是泛起了一丝伤感与怀念。

    因为何宇垂死挣扎之际的疯狂反击,许庆彦的右边面颊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让许庆彦的形象增添了许多狰狞之意,喉咙声带也出现了永久性的损伤,所以许庆彦恐怕一辈子都只能使用这种沙哑变调的声音与人讲话了。

    但相较于形象上的变化,许庆彦心性方面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言行举止之间所展现的理性与冷静让人印象深刻,遇事之际也可以迅速抓住重点、敏锐寻到方向,完全不似从前一般装模作样、自作聪明。

    就像是此时此刻,许庆彦听到赵俊臣的交代之后,就迅速洞悉了赵俊臣的布局关键之处,也完全知晓自己的任务重点究竟为何,还敏锐察觉了赵俊臣的心中担忧,刻意强调了“抽空”二字,暗示自己留在锦州大营之际依然是以修养身体为主,并不会过度操劳,让赵俊臣完全不必担心。

    或许是喉咙不适的缘故,许庆彦也不再像是从前一般喋喋不休、长篇大论,说话之际言简意赅,甚至还有些惜字如金的意思。

    赵俊臣一直都盼望着许庆彦的成长,这种变化也正是赵俊臣一向以来所希望看到的,但见到许庆彦终于是变成了自己所期望的样子之后,赵俊臣却不知为何,反而是有些怀念从前那个贫嘴薄舌、信口开河的许庆彦了。

    稍稍犹豫片刻之后,赵俊臣轻轻摇头,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抬手轻拍了一下许庆彦的肩膀,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在房门之外,姜泉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赵俊臣走出房间之后,姜泉迅速禀报道:“启禀赵阁臣,各路兵马现在皆已是集结完毕,辎重物资也全部已经搬运装车,只等您发号施令,随时都可以奔赴北路战区!”

    赵俊臣一边是快步向着总兵府外面走去,一边是肃声问道:“讲一下具体情况。”

    “总计会有七千兵力受您统帅,分别是锦州大营驻军三千五百人,令狐光所召来的辽东团练援兵一千余人,关宁铁骑的火炮后军一千余人,闫震与邬霁云两位千户共同支援的辽东铁骑五百人,还有卑职麾下的禁军将士四百人,以及锦州豪绅们所支援的民夫五百余人……

    只可惜战马不足,拢共只有两千余匹,而且大多是集中于关宁铁骑与辽东铁骑所用;与此同时,辎重之中的军粮数量总计有一万五千石之多,其余各类物资也装满了二十余车。”

    赵俊臣轻轻点头,然后则是环目四顾,发现周围并无外人之后,就轻声叮嘱道:“趁着令狐光不在本阁身边,向你交代一项紧要任务,那就是再次暗中调查令狐光的情况,一定要调查清楚令狐光身边是否隐藏着可疑之人,又或是私下里与外界保持着秘密联系。”

    姜泉闻言之后不由一愣。

    早在胡家庄的时候,姜泉就已经详细调查了令狐光的情况,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所以赵俊臣自从离开了胡家庄之后,就一直把令狐光留在身边、放心使唤。

    但现在听赵俊臣的意思,他不仅没有信任令狐光,疑忌之意反而是不减反增。

    姜泉连忙问道:“赵阁臣您为何要再次调查令狐光?难道您发现了某些可疑之处?”

    赵俊臣冷笑道:“令狐光自从向本阁表达了投效之意之后,就一直是态度积极、鞍前马后,做事之际也是尽心竭力、毫无保留……哈,本阁虽然拥有朝野朋党无数,但也没见过这样的忠心赤胆!但很可惜……他用力过勐、过犹不及了!”

    “用力过勐?过犹不及?”姜泉无法理解赵俊臣的深意。

    赵俊臣的表情愈发冰冷,道:“本阁原先也没有怀疑过他,但等到本阁抵达锦州大营、与辽东镇监军太监姚让频频接触之后,却发现令狐光依然是毫无掩饰的追随本阁、为本阁效力,完全不担心姚太监发现他与本阁之间的密切关系……你觉得,他究竟是不懂避嫌?还是有持无恐?”

    姜泉不是笨人,当即是表情微变,郑重保证道:“赵阁臣放心,卑职一定会愈发详细的调查令狐光,绝不会再有疏漏!”

    说话之间,赵俊臣与姜泉二人已经离开了总兵府,然后就皆是翻身上马,在一众护卫的拥簇之下,向着锦州大营的北营门方向策马奔去。

    当赵俊臣赶到了锦州大营的北营门之外,就见到情况正如姜泉所禀报一般,各军将士已是集合完毕,等候着赵俊臣的率军出征。

    与此同时,锦州境内的文武官员、豪绅代表,也皆是汇聚一堂,为赵俊臣备酒送行。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赵俊臣首先是绕着全场策马奔行了一圈,简单巡阅了自己麾下的各路兵马,然后就勒马停在全军将士的面前,挥鞭指向东北方向,大声喝道:“全军将士听命!出征!驰援北路!”

    随着赵俊臣的一声呼喝,各路兵马在各级武官的指挥之下,纷纷是调转兵锋、行军北上。

    *

    六天之后。

    抚顺关以南百里之外的清河堡附近。

    一场小规模战事刚刚落下帷幕,只留下了四五十具尸骸被遗弃在荒野之上。

    赵俊臣的表情冷肃,正在策马巡视战果。

    赵俊臣麾下的七千兵力,可谓是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既有辽东铁骑、关宁铁骑这样的精锐之师,也有辽东团练、普通民夫这样的乌合之众。

    这般情况下,再加上赵俊臣还随军押运着大量辎重,又要协助火炮后军搬运各型火炮,行军速度自然是极为缓慢。

    所以,连续行军六天时间之后,赵俊臣及麾下军队才终于是赶到了辽东镇的北路防区境内。

    根据前线战报,建州女真的主力军队目前正在全力围攻抚顺关,而吴应熊与麾下援军奔抵战场之后,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建州女真已经彻底包围了抚顺关,可谓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入!

    这般情况下,吴应熊与麾下援军无法进驻抚顺关之内协助防守,只好是驻军于抚顺关以南二十里之外安营扎寨,全力牵制、进行对峙。

    时至今日,吴应熊已经指挥麾下援军与建州女真的主力大军连续交战数场,也吃了一点小亏。

    而赵俊臣目前所在的位置,距离抚顺关还有百里之遥!

    自从进入北路防区之后,赵俊臣就愈发清晰的感受到了这场战争的残酷气息。

    因为建州女真派出了大量游兵队伍到处劫掠,所以赵俊臣一路行军赶来之际,可谓是满目疮痍。

    仓皇的逃难百姓、焚毁的田地房舍、野外的遗弃尸骸……途径之处,皆是地狱绘景!

    一直等到今天,赵俊臣总算是遇到了一队正在攻打前方村落的建州女真游兵,约有两百余人规模。

    赵俊臣的麾下军队固然是良莠不齐,但毕竟拥有兵力优势,很快就击溃了这队敌军,只可惜让对方逃走了大半,但自身也没有受到太多损伤。

    巡视了一圈战场之后,赵俊臣扭头问道:“战果清点如何?有没有活捉战俘?”

    姜泉答道:“启禀阁臣,咱们这一仗总计杀掉了女真鞑子三十七人,但大部分鞑子皆是溃散逃走了,只俘获了三个鞑子!”

    赵俊臣点头道:“把那三个鞑子押来见本阁!”

    传令之下,很快就有三名建州女真被五花大绑的押送于赵俊臣面前,看样子皆是建州女真的底层兵丁。

    即使已经沦为战俘,但这三名建州女真却依然是态度桀骜、挣扎与怒骂不断。

    赵俊臣并没有理会他们的桀骜态度,只是冷声说道:“本阁会释放你们离开,但你们必须代替本阁,向你们那位玄烨大汗传一句话!”

    ……

    ……

    ……

    ……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周围的明军将士纷纷是心神一震,随后就皆是暗暗赞叹着赵俊臣的大手笔!

    谁也没料到,赵俊臣率军临近前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向敌方酋首传话,态度颇是轻藐,显然是想要挑衅与示威。

    在辽东将士的心中,建州女真的那位玄烨大汗无疑是威慑力十足的存在,就连何宇生前也从来都不敢直接捋其虎须,所以赵俊臣的这般做法可谓是气概惊人。

    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就有些尴尬了。

    眼前这三名俘虏,皆是建州女真的底层炮灰,除了悍勇与命贱之外几乎是一无是处,也完全听不懂汉话。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赵俊臣究竟讲了些什么,依然是叽里呱啦的冲着赵俊臣怒骂不断。

    更尴尬的是,赵俊臣曾经认真研究过建州女真的语言文字,竟然也完全无法分辨对方究竟在骂些什么。

    一时间,赵俊臣不禁是暗暗怀疑——难道自己当初白费苦功、全部学错了?

    但赵俊臣转头环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的辽东将士也无一人可以听懂这三名战俘的语言。

    随后,赵俊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问道:“李百户在何处?”

    姜泉立刻答道:“李百户率着辽东铁骑去追杀那些溃散的建州鞑子了,恐怕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返回。”

    闻言之后,赵俊臣无奈摇头,就想要转身离开,不再理会这三名建州女真战俘。

    赵俊臣所提及的“李百户”,乃是辽东铁骑千户闫震的义子李彦,也是闫震麾下的一名勇将,近年来多次追随闫震迎战建州女真,同样是战功显赫、经验丰富,对于建州女真的情况也是颇为熟悉。

    因为锦州大营的局势不稳,闫震必须留在锦州大营坐镇,无法再次迎战建州女真,他固然心中不甘,但还是顾全大局的答应了。

    不过,闫震非常看重自己的义子李彦,依然希望李彦可以趁机建功立业,所以就把李彦安排进入了赵俊臣的麾下援军之中。

    赵俊臣也很重视李彦,每当是遇到与建州女真有关的问题,都会率先征询李彦的意见,如今发现这三名战俘皆是无法沟通之后,就想要寻来李彦负责翻译传话。

    见到赵俊臣表情间的失望之色,姜泉忍不住提醒道:“赵阁臣,这三个战俘虽然都是女真鞑子,但也许并不是建州女真鞑子。”

    赵俊臣点头道:“本阁也猜到了,这三个鞑子大概皆是野人女真,而且才被建州女真收编不久,语言也与建州女真有所区别。”

    姜泉不由是面现鄙夷,啐道:“哪怕是在建州女真之中,野人女真也属于尚未开化的野蛮之辈,从他们身上恐怕是问不出任何事情,就更无法指望他们能为赵阁臣传话了。”

    在明朝中叶,曾有“女真三大部”的说法,分别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以及野人女真,其中建州女真实力最强,受汉人文化影响最深,又在数十年之前彻底吞并了海西女真,而野人女真则是泛指那些生活于极东苦寒之地、文明程度极为落后、以狩猎捕鱼为生的众多女真族原始部落。

    而建州女真自从吞并了海西女真之后,就每年都会派出军队深入极东地区,大规模捕掠野人女真的人口,以填补自身的兵力不足,再等到清朝建立之后,八旗子弟迅速堕落,捕掠野人女真充入军队也就变成了清军维持自身战力的最重要手段,再等到野人女真因为建州女真的频频捕掠而逐渐消亡之后,清军也就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这个时候,当赵俊臣发现自己与这三名女真战俘完全无法沟通之后,就猜到他们大概率是野人女真出身。

    而就在姜泉表达鄙夷之际,远方突然间传来一阵响动,赵俊臣抬头望去,却发现李彦已经顺利完成了追击任务,又斩获了几十颗头颅,也再次活捉了几名战俘。

    与此同时,令狐光匆匆奔到赵俊臣面前,大声禀报道:“赵阁臣,好消息!李百户率军追击那些溃逃的女真鞑子,如今已是凯旋而归,再次斩获了六十余颗鞑子头颅,又活捉了七八名战俘,其中还包括一名牛录代子与一名拨什库!”

    闻言之后,赵俊臣也是面现笑意,欣慰点头道:“不愧是闫千户的义子,李百户果然是不负厚望,竟然活捉了建州女真的武官……既然如此,这三名野人女真自然是没有用处了。”

    说完,赵俊臣就调转马头,向着李彦凯旋归来的方向迎去。

    姜泉很清楚赵俊臣所说的“没有用处”究竟是什么意思,当即是冷笑着抽出了腰间佩刀。

    赵俊臣无法听懂这三名战俘的语言,只知道他们刚才是在污言辱骂自己,赵俊臣并不在意这些辱骂,但不代表这三名战俘就不会付出代价。

    于是,还不等赵俊臣离开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三声惨叫。

    *

    不久之后,赵俊臣亲自迎接了凯旋归来的李彦,当众夸奖了李彦好几句。

    作为闫震的义子,李彦也是一个直肠子,没那么多心机,听到赵俊臣的夸奖之后当即是得意笑得合不拢嘴。

    与此同时,赵俊臣则是转头看向了那几名新出现的建州女真战俘。

    与刚刚被杀的那三名战俘不同,李彦所俘获的这些建州女真俘虏皆是看起来精明一些,交战之后眼见己方不敌就纷纷是果断选择逃散,不似那些刚刚加入建州女真的野人女真一般选择负隅顽抗,被俘之后也像是霜打茄子一般无精打采、神态慌乱,并没有明显的桀骜态度。

    很显然,这些战俘皆是正儿八经的建州女真出身,受汉人文化影响更深,所以就更加惜命,也更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根据这些战俘身穿战甲的不同,赵俊臣很快就寻到了俘虏之中的牛录代子与拨什库。

    建州女真的八旗制度的主要特点就是全民皆兵,八旗男丁平时从事生产劳动,战时荷戈从征,以数百人组成一个“牛录”,由一名“牛录额真”负责统帅,汉译为“左领”;五个“牛录”组成一个“甲喇”,由一名“甲喇额真”负责统帅,汉译为“参领”;五个“甲喇”组成一个“固山”,由一名“固山额真”负责统帅,汉译为“都统”。

    随着建州女真的实力不断增强,每队牛录的人员规模也不断扩大,从最开始的不足三百人逐渐扩充为现在的四百人左右,于是牛录之下又出现了更低一级的基础单位,也就是“塔坦”,每队塔坦约有数十人到上百人不等,由一名“拨什库”负责统领,汉译为“骁骑校”。

    至于所谓“代子”,乃是牛录额真的副手,也就是建州女真的副左领。

    简而言之,就是李彦活捉了建州女真的一名副左领与一名骁骑校。

    因为人丁不旺的缘故,副左领与骁骑校在建州女真之中就已经算是一号人物了,有能力与更上层的大人物搭上关系,正合适代替赵俊臣向那位玄烨大汗传话。

    赵俊臣刚才夸赞李彦之际,也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些建州女真战俘的反应,发现建州女真的那名副左领很显然是可以听懂汉话的。

    于是,赵俊臣就策马来到这个副左领的身前,重复了自己此前所讲过的话语。

    “本阁会释放你们离开,但你们必须代替本阁,向你们那位玄烨大汗传一句话!”

    那名副左领闻言一愣,先是面现狂喜之色,但随后则是面现谨慎,用蹩脚汉话反问道:“你是谁?要向我们大汗传什么话?”

    赵俊臣依然是坐在马背之上,居高临下道:“告诉你家大汗,本阁邀他在清河堡以东十里之外相见,本阁只会等他五天时间,过期不候!至于本阁是何人,你家大汗必然是心知肚明,无需是由你传报!”

    说完,赵俊臣抬手一挥,又补充道:“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离开之际还可以挑选另外两名战俘护送你去见玄烨传话……至于其余战俘,就没有任何用处了,不必留着浪费粮食。”

    后一句话,则是向李彦交代的。

    说完,赵俊臣就再次策马离开了。

    又过了不久之后,随着几声惨叫响起,除了那名副左领以及他所挑选的两名战俘同伴之外,其余几名战俘纷纷被杀。

    *

    赵俊臣要在清河堡附近邀见建州女真大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军,也迅速传到了高得捷的耳中。

    收到这个消息之后,高得捷大为震惊,连忙赶到赵俊臣面前询问详细。

    当高得捷求见赵俊臣之际,赵俊臣正在传令全军将士集合整队,准备再次行军北上。

    看到高得捷的出现之后,赵俊臣不由是笑了,笑意之中既有赞赏、也有无奈、更还有些得意。

    这一路行军北上之际,赵俊臣曾是不止一次想要突然翻脸、指挥麾下将士强行夺走火炮后军的控制权,但很可惜……高得捷这个人实在是胆子太大了。

    他一直都把随军辎重之中的全部火药集中存放,由几十辆相邻骡车集中运送!

    很显然,若是赵俊臣要对火炮后军出手,高得捷就会直接引爆这些火药,不仅是玉石俱焚,还会摧毁所有火炮……到时候,赵俊臣的麾下必然会有大批将士葬身于剧烈爆炸之中,引发混乱彻底摧毁全军士气,也会与山海关吴家彻底化为死敌,再无转圜余地,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高得捷曾经也使用相同手段威胁过黄申明,据说是当场就把黄申明吓得面容失色,赵俊臣还暗暗嘲笑过黄申明的色厉胆薄。

    但亲眼见到这般阵仗之后,赵俊臣同样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行军途中一直远远躲着火炮后军,生怕是那些火药意外发生爆炸之后会波及到自己,就更别说是趁机控制火炮后军了。

    值得一提的是,黄申明原本也想要率军随同赵俊臣北上驰援,显然是贼心不死,想要在半路上再次出手强夺火炮后军的控制权,但当他见到高得捷的这般布置之后,就瞬间改变了主意,直接返回西路防区了。

    因为高得捷的破釜沉舟之举,赵俊臣现在已经彻底熄灭了使用强迫手段夺取火炮后军控制权的心思,但他依然有办法把火炮后军绑定在自己麾下。

    就譬如现在。

    见到赵俊臣之后,高得捷也顾不上客套,直接提出了质疑:“赵阁臣,吴总督目前正在抚顺境内指挥各路援军与建州女真对峙,您为何要邀请建州女真大汗前往清河堡相见?清河堡与抚顺相隔足有百里之遥,难道您已经不打算前往抚顺关与吴总督汇合了?若是如此,还恕卑职不能与您继续同行了,卑职需要尽快赶至抚顺、为我家总督效力!”

    赵俊臣轻轻摇头,耐心解释道:“咱们的最终目标当然还是抚顺关,但现在咱们刚刚进入北路防区境内,就已经遇见了建州女真的劫掠游兵,接下来必然是越往北走、越是接近前线战场,就越是会与建州女真频繁遭遇,也迟早都会引起建州女真主力大军的注意!

    咱们的兵力仅有七千余人,而且还是良莠不齐,建州女真只需是派出五千兵力前来拦阻,咱们就很难讨到好处!若是派出一万兵力来战,咱们哪怕是拥有火炮后军这样的大杀器,也依然是毫无胜算!”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愈发严肃,好似是深谋远虑、毫无私心,又说道:“风险太大,本阁必须要格外谨慎!而且连续疾行六天时间之后,将士们皆已是疲乏至极,必须要及时休整!所以,本阁已经决定,咱们将会进入清河堡内休整几日,顺便是派出快马信使联系吴总督,一直等到吴总督派兵接应之后,本阁才会继续率兵北上!

    至于本阁邀请玄烨前来清河堡附近相见之事,则是弱敌之策,如果玄烨答应了本阁的邀请,亲自前来清河堡与本阁相见,建州女真就必须进一步分兵,也就可以很大程度上分担前线战场的压力,如果玄烨没有前来清河堡与本阁相见,也可以让他明白朝廷援军正在源源不断的陆续赶来,增加他的心理压力,让他更有可能知难而退!”

    说完,见高得捷的表情犹自不服,赵俊臣又补充道:“当然,若是高千户认为本阁决策之际顾虑太多,延误了时间与战机,你也可以独自率领火炮后军继续北上,本阁绝不阻拦!只不过,若是火炮后军在行军路上遭遇了建州女真的主力大军迎击,进而是发生了任何意外,本阁也概不负责!”

    听到赵俊臣的这般说法,高得捷的脸色不由是愈发难看。

    实际上,若是由高得捷单独率领火炮后军奔赴抚顺战场的话,这个时候也会选择停军休整,然后派人联系吴应熊,让吴应熊分兵接应自己。

    就像是赵俊臣所言一般,北方前路危机重重,到处都是建州女真的劫掠小队与斥候尖兵,火炮后军并无能力继续前行。

    从这方面而言,赵俊臣选择停止行军、耐心等待接应的做法并没有任何问题。

    但因为赵俊臣擅自邀请了建州女真的那位玄烨大汗前来清河堡与他碰面,这般做法所引发的一系列变数,就顿时是让高得捷进退两难了。

    可以预见,不论是那位玄烨大汗最终是否会接受赵俊臣的邀请,都一定会派出大规模的建州女真精锐军队前来清河堡附近查探情况!

    这般情况下,高得捷与火炮后军若是选择脱离赵俊臣麾下独自行动,根本就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很容易就会被建州女真发现行踪、也很容易就会遭遇建州女真的袭击。

    所以,赵俊臣看似是给予了高得捷自由选择去向的权力,但实际上高得捷根本就没有选择余地,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被迫选择随同赵俊臣前往清河堡休整。

    想清楚这些状况之后,高得捷的表情有些阴鸷,质疑道:“赵阁臣的想法,倒也有些道理,但卑职还是觉得……阁臣您的心中算计,恐怕是远不止这些!”

    赵俊臣脸上笑意不变,不以为然的摆手道:“高千户想多了,本阁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策划阴谋的野心家,哪里会有这般多的算计!”

    见赵俊臣不愿意承认,高得捷也是无奈,很快就冷着脸告辞离开了。

    但实际上,赵俊臣选择前往清河堡内停军休整、顺便是邀请玄烨相见,确实是暗藏着更深一层算计。

    不仅是为了等待吴应熊的派兵接应、也不仅是为了分担前线战场的压力,更不仅是为了强迫火炮后军留在自己麾下。

    赵俊臣的真正目标,乃是想要喧宾夺主、窃揽全功!

    根据赵俊臣的推测,建州女真这一次兴兵来犯,只是因为他们发现辽东镇发生内乱之后的临时起意,战意并不是特别坚定,战前准备也不会特别充分,当建州女真又发现各路援军纷纷是迅速赶至抚顺关附近进行支援之后,就已是心生退意。

    这般情况下,若是赵俊臣可以抛开吴应熊与辽东镇众将,选在清河堡附近与玄烨单独见面,趁机与建州女真达成停战协议,就可以把逼退敌军、守土戍边的全部功劳尽数揽在自己身上,独享所有荣耀!

    反之,若是赵俊臣选择继续北上与吴应熊汇合,与建州女真谈判之际也就无法绕开吴应熊与辽东镇众将,到时候就算是同样达成了停战协议,也必须要与吴应熊以及辽东镇众将共享这份功绩。

    赵俊臣很清楚,若是没有吴应熊与辽东镇众将的及时支援、率军苦战,自己压根就不可能说服建州女真停战退兵,但赵俊臣并不希望吴应熊分享这份功绩,否则就会增加吴应熊吞并辽东镇的胜算;赵俊臣也不希望辽东镇众将分享这份功绩,否则就会增强辽东镇拥兵自重的资本。

    所以,为了顾全朝廷大局,赵俊臣“无奈”之下,也只好是选择喧宾夺主、窃揽全功、独占所有好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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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