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小人谢炳德,见过钦差大人!钦差大人您终于来了!”
向黄有容行礼问安之后,谢炳德又换上了一副义愤填膺的面孔,伸手指着在场的众位走私商人,大声说道:“钦差大人,这几名刁民竟然想要暗中毒害您!您可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谢炳德的变脸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另一边,见到谢炳德的表现之后,冯文漳、张靖宇、蒋孝泉、孔华严等人纷纷是愣住了,良久之后才反应了过来眼前的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突然出现的老者,竟然就是前任阁老、钦差大臣黄有容!
而这场聚会的召集人谢炳德早就知道了黄有容会出现的事情,显然是他已经在暗中投靠了黄有容!而今天这场聚会,无疑就是黄有容与谢炳德联手布下的一场鸿门宴!
其中,蒋孝泉看向谢炳德的目光,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他曾经受到过苏州谢家的资助,对谢家之人一向是异常尊敬,也一向唯谢家马首是瞻,他愿意参加这场聚会,也完全是因为他信任谢家的缘故,却没想到苏州谢家丝毫没有顾忌双方的情谊,竟是就这样将他无情出卖了!
与此同时,冯文漳要比蒋孝泉更加感到不可思议!只有冯文漳本人才知道,他刚才之所以会提出毒害黄有容的建议,完全是因为谢炳德的暗中蛊惑!他原本是打算与谢炳德唱双簧的,却没想到这一切竟是谢炳德陷害众人的毒计!
至于张靖宇此时已经面无血色、瘫软在椅子上,再也不见往日里的沉稳模样。
蒋孝泉身体不住颤抖着,伸手指向谢炳德,磕磕巴巴的指责道:“谢、谢公子!你们谢家多年来深受徽浙商人的信任爱戴,一向是天下商贾的榜样与领袖,为何如今竟是要出卖与陷害我等?你、你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听到蒋孝泉的指责,谢炳德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却是没有任何的愧疚模样。
绝大部分徽浙商人都只能风光一时,但苏州谢家则是传承五世而不倒,最大的原因就是谢家懂得辨风向,精通骑墙之道,从来都不会站在危墙之下!出卖曾经盟友的时候,谢家更是从来都没有犹豫过,平日里的广结善缘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如今也是这样,见到黄有容打算出手对付走私商人之后,谢家自知无力抵抗,就第一时间倒向了黄有容,而今天这场鸿门宴,也全是因为谢家的献策出力。
当然,谢炳德并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心话,听到蒋孝泉的指责之后,他只是淡然回答道:“谢家是大明朝的子民,自然是全心全意的报效朝廷,又岂是你们这些奸商刁民的榜样领袖?”
说话间,谢炳德一幅不屑与眼前几人为伍的模样,走到了黄有容的身后垂手而立,将这里的舞台让给了黄有容。
黄有容依然是笑容和煦,仿佛眼前几人皆是他的至交好友一般,但眼神则是无比的阴鸷。
“刚才,老夫在房门外听了许久,心中也满是后怕,没想到几位会是如此怨恨老夫,竟然还要下毒暗害……”黄有容缓缓说道:“幸亏老夫来了,否则到了阎王爷那里都只能当一个糊涂鬼,岂不是太冤枉了?”
说话间,黄有容来到了谢炳德原先的座位上坐下,而谢炳德则是手脚麻利的为黄有容换上了一杯新茶。
与此同时,手持利刃的兵丁们纷纷站在了几位走私商人的背后,威胁几人不要轻举妄动。
见到黄有容这般猫戏耗子的模样,张靖宇终于是开口了,只见他面容悲戚,缓缓说道:“您身为钦差大臣,还是前任阁老,如今只是为了对付我们这几个寻常商贾,竟然也会施展阴谋、暗中构陷……呵呵,我们输的不冤!”
黄有容没有理会张靖宇的讥讽,依然是笑容不变,说道:“各位可不是寻常商贾,皆是富可敌国之辈,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老夫想要对付你们,也绝不是那么容易!这几天以来,各位皆是施展神通,有些人通过靠山为老夫施加压力、有些人暗中消灭了自己的所有罪证、还有些人偷偷做好了逃跑准备、又有些人准备狗急跳墙拼死反抗……”
说话间,黄有容的目光缓缓扫过了冯文漳、张靖宇、蒋孝泉、孔华严四人,眼中隐含讥讽,继续说道:“所以,老夫若是想要确定各位的罪行,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老夫好不容易给各位定了罪名,但各位平日里分别居住在不同地方,又都是消息灵通之辈,老夫也不容易抓捕,说不定上午刚派人去抓捕各位,各位下午就收到了消息,等老夫的人过去之后,各位早已经带着大笔金银不知逃向何处了,老夫到时候也就是白费力气……所以,逼不得已之下,老夫也只能请各位主动入瓮了。”
说到这里,黄有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恶毒,但依然是笑眯眯的说道:“但老夫却没想到,今日的布局竟然还得到了额外的收获,亲耳听到了各位蓄意谋害朝廷钦差的阴谋!这样一来,老夫本身就成了最大的证人,各位也就无需审判,可以直接定罪了,倒是可以省掉不少力气!当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唉,只是苦了各位的亲族,若只是走私偷税的话,原本他们并不会受到太多的牵连!但谋害钦差的罪名太大了,他们恐怕也要难逃罪责了……”
说话之际,眼看着冯文漳、张靖宇、蒋孝泉、孔华严等人纷纷是面现绝望之色,哪怕是性格最暴烈的冯文漳也是瘫软了身子,黄有容总算是心满意足了。
然后,黄有容挥了挥手,说道:“将这些人全部带下去,严加审问!”
随着黄有容的话声落下,兵丁们纷纷行动了起来,给冯文漳、张靖宇、蒋孝泉、孔华严等人带上了枷锁刑具、然后架着他们离开了这间茶室。
期间,冯文漳一直没有理会黄有容,只是愣愣盯着谢炳德,等到他被兵丁们架着离开茶室的时候,沉默许久的冯文漳终于爆发了。
“谢炳德!你不得好死!你们谢家全都不得好死!”
茶室内,响起了冯文漳的怒吼声。
然而,谢炳德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躬身向黄有容说道:“钦差大人,趁着冯文漳、张靖宇这些奸商被逮捕的消息还没有泄露出去,您看我是不是再召集一批走私商人前来扬州聚会?”
黄有容笑眯眯的说道:“不错,正应该如此!你们谢家的忠义,老夫尽数看在眼里,放心吧,今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然后,随着一位又一位的走私商人落入法网,一场波及了整个南直隶、规模更加浩大的抄家行动开始了。
然而,就在黄有容对抄家乐此不疲的时候,赵俊臣的真正计划也终于是逐步展开了!
……
第二更!
……
……
……
最终,经过一系列的算计与构陷之后,黄有容总计抓捕了十一位敌视“联合船行”的走私商人。
然后,黄有容就很理智的及时收手了。
绝大部分徽浙商人都有通过走私牟利,基本上所有人都不干净,但正所谓“法不责众”,若是黄有容把所有参与走私、抵抗“联合船行”的徽浙商人全部赶尽杀绝,整个南直隶的商贸活动都会彻底瘫痪,大明江山也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动荡,这样的责任黄有容自然不敢承担。
所以,黄有容只是选择性的抓捕了十一位财力最强、影响最大的走私商人,并不足以动摇南直隶的商贸活动,但将这十一名走私商人抄家问罪之后,却足以让黄有容赚的钵满盆满了。
至于其余的那些走私商人,大可以等到“联合船行”稳定运营之后再慢慢收拾。
抓捕了这些走私商人之后,自然又是一系列的抄家行动,黄有容身为朝廷钦差,也是不辞幸苦、亲历亲为,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内再次跑遍了整个南直隶。
不过,黄有容的幸苦全都是值得的!
通过这一系列的抄家行动,黄有容查抄到了数量惊人的财富!
仅仅是现成的金银,就高达七百四十余万两之巨!
此外,这些走私商人手中的田宅、珍宝、店铺、船行等等,数量与规模同样惊人!进行变卖之后,银子数目更是达到了一千二百余万两之巨!
这是一个无比惊人的数字!
要知道,明朝最近几年的岁入也不过两千余万两银子罢了!世人皆言徽浙商人皆是富可敌国,如今一看,也绝没有任何的夸张之处。
尤其是这些走私商人的船行,更是拥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总计收获千石巨船十七艘、五百石以上的大船二百一十三艘、一百石以上的中等船五百二十一艘、至于一百石以下的小船更是不计其数,此外还有大量经验丰富的水手——对赵俊臣而言,这些船只与水手的价值更大于金银。
这一千二百万两白银,自然不可能全数上交给朝廷。
事实上,黄有容经过了认真考虑之后,只打算上交给朝廷六百余万两白银!
至于剩下的银子,有一部分需要用来上下打点、分润给本地的地头蛇们;此外,按照赵俊臣的当初承诺,“联合船行”的徽浙商人们举报有功,也奖励了他们一部分,大都是一些宅田店铺,这两部分加起来价值大约三百万两银子左右。
剩下的银子,黄有容依然是三七分账,自己拿了一百万两,给了赵俊臣二百万两。
就这样,通过连续两场规模浩大的抄家行动,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半月时间,黄有容总计收获了二百于万两银子,基本上挽回了自己致仕时的损失,而赵俊臣的收获则还要增加一倍有余,达到了近五百万两之巨!
不过,就在黄有容盯着自己的巨大收获而喜不自禁的同时,李传文、肖文轩等人已经是悄无声息的将那些被拍卖的船行全部低价买入手中,并且整合于一处,成立了“赵氏船行”!
因为是一口气吞并了十一家规模庞大的船行,哪怕是低价购买,但也足足耗费了赵俊臣近四百万两银子!此外,为了维持这家规模庞大的船行运营,赵俊臣又再次投入了五十万两银子,可以说是付出了血本。
但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这家船行总计拥有十七艘千石巨船、二百一十三艘五百石以上的大船、五百二十一艘一百石以上的中等船、以及不计其数的一百石以下的小船,还有数千名经验丰富的水手,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大明朝境内规模最为庞大的船行!
当“赵氏船行”加入了“联合船行”之后,更是占据了“联合船行”足足五分之一强的实力规模,再加上赵俊臣本身就是“联合船行”的创建者,户部又是“联合船行”的监督者,可以说赵俊臣至此已经拥有了决定“联合船行”这个庞然大物未来命运走向的能力!
对于赵俊臣的这般行为,林云璞、白明宇、戴逢福等人自然是心有不满,但赵俊臣毕竟是没有明着插手“联合船行”的运营,并且冯文漳、张靖宇、蒋孝泉、孔华严这些实力绝不逊色于他们的走私大鳄又纷纷被赵俊臣的代言人黄有容给整垮了,所以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并没有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联合船行”在表面上依然是一副团结景象。
事实上,“联合船行”正式投入了运营之后,不过是短短半个月时间之内,京杭运河与长江航道的航运生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凭借着庞大规模与优惠政策,“联合船行”几乎是瞬间就吞下了京杭运河与长江航道近半数的航运生意,并且还在不断的快速扩张!
可以预见的是,“联合船行”今后的利润一定会无比惊人,而朝廷的商税收入也一定会发生根本性的扭转!
最重要的是,拥有了“赵氏船行”这个金矿之后,赵俊臣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用再为银子的事情而发愁了!
得到了充钱的财力支持之后,赵俊臣各项计划的进度也一定会进一步的提升!
*
不过,赵俊臣这次在南直隶的布局计划,可不仅仅只是为了一些贪官奸臣的家产、以及趁机建立“赵氏船行”而已!
事实上,赵俊臣还有两个额外的目标!
那就是“八王船行”与南京六部!
当初“八王船行”引倭寇进入南直隶,颇是造成了一场灾难,就连苏州城也险些被攻破,最终周尚景也因为暗中庇护自己的长孙、苏州知府周素海而丢掉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只是,“八王船行”的背景太过复杂,就算是德庆皇帝也不敢轻易动手对付它。
但赵俊臣则已经觊觎“八王船行”许久了。
赵俊臣盯上“八王船行”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八王船行”的恶贯满盈,而是赵俊臣发现“八王船行”一直在利用各地军镇掩护自己的走私行径,对于各大军镇已经拥有了一定的渗透力,所以赵俊臣若是整垮了“八王船行”的话,就可以设法继承“八王船行”对各大军镇的渗透力,并且还可以掌握许多军镇的罪证把柄,这样一来,赵俊臣渗透军队的计划进度就可以得到极大的进展!
至于南京六部、尤其是南京户部,更是赵俊臣扩张权势的下一个目标!
南京户部的权势影响虽然不如京城户部,但也同样是举足轻重,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这四地所交税粮几乎占了明朝所有税粮的一半——同时还负责漕运、全国盐引勘合以及全国赋役黄册的收藏和管理。
虽然,南京户部征收的所有税粮,最终依然会交给北京户部,但南京户部的存在,对于赵俊臣而言依然是极大的分权,如今赵俊臣已是将户部视为禁脔,又如何可以忍受?
赵俊臣一直认为,国库钱粮的窘迫现状,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南京户部的存在!南京户部负责着明朝最富裕的地方与行业的税收,但每年上交给国库的银粮却总是不如人意。
若是京城户部可以将南京户部的权力收入手中,那么赵俊臣身为户部尚书,就可以进一步的控制明朝的钱粮财政,地位也可以进一步的提升稳固,好处可谓是极多。
而这一次,趁着走私商人们纷纷被定罪抄家的机会,正是赵俊臣出手对付“八王船行”与南京户部的大好机会!
于是,随着惩治走私商人的行动告一段落,顾全、李传文、肖文轩等人也悄然间开始了下一阶段的计划。
而黄有容这段时间忙于四处抄家、只顾着计算自己又收入了多少的银子,却是完全没有察觉顾全、李传文、肖文轩等人的小动作。
当黄有容终于是后知后觉的察觉之后,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了!
*
这一天,南京吏部尚书王保仁离开了南直隶,准备前往京城接任太子太师的官位。
而黄有容身为钦差大臣,见到王保仁重新得到德庆皇帝的重用之后,也有心结一个善缘,就亲自为王保仁送行。
王保仁赴京之际,顺便也会将苏长畛、冯文漳这些贪官奸商们一同押送到京城,让他们在京城接受三法司的最终审判。
顺便一提,虽然黄有容一直都想要暗中害死苏长畛,这样的话他抄家之际的贪污行径就不容易被人发现,但赵俊臣似乎还留着苏长畛另有用处,并没有同意黄有容的建议,所以苏长畛也就暂时保住了性命,不需要在赴京的路上突然“病亡”了。
黄有容虽然不满赵俊臣的决定,但他最终没有反抗赵俊臣的意志,只是将一切交给赵俊臣来处理。
却说,送行了王保仁之后,黄有容就返回了自己在苏州的官邸,还没有来得及歇息,就听到手下人前来禀报消息,称是钦差副使顾全求见,有十分重要的消息需要通报黄有容。
……
恩,第一更!
……
……
……
听到顾全求见的消息之后,黄有容并不感到任何意外。
这段时间,黄有容忙着四处抄家,可谓是马不停蹄,根本没有任何的闲暇,所以审讯冯文漳、蒋孝泉、孔华严这些走私商人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了顾全来全权负责。
如今黄有容的抄家行动终于是告一段落了,想来顾全的审讯工作也同样是有了结果。
所以,在黄有容想来,顾全求见自己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有了这些走私商人的认罪证词之后,我在南直隶的钦差任务也就全部完成了,恐怕陛下他很快就会颁来圣旨、撤去我的钦差大臣任命吧?”
黄有容暗暗想着,心中满是伤感与不舍。
在南直隶担任钦差大臣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是黄有容宦海一生中最得意、最畅快的时光了,不论是一手遮天的封疆大吏、还是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这些人的生死命运全部都要因为黄有容的一言而决,所有的人都要看黄有容的眼色,更不要说连续两轮抄家所收获的二百余万两白银的外快了!
从前,黄有容虽然是内阁阁老,但上面有德庆皇帝与周尚景死死压制着,周围又有沈常茂、赵俊臣、太子朱和堉等人的处处掣肘,又哪里像这段时间一般风光得意?
这样一来,黄有容难免是心中有些恋恋不舍,只觉得自己今后的人生索然无味。
事实上,这段时间黄有容对赵俊臣的刻意配合,也正是受了这般情绪的影响。
当初赵俊臣提议长远合作,却是被黄有容断然拒绝了,而如今黄有容重新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却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当初决定,所以才会刻意的配合赵俊臣,希望赵俊臣能够重新提起长久合作的想法。
若是赵俊臣再次提议两人长久合作的事情,黄有容这一次恐怕就不会拒绝了!
不过,黄有容并没有将自己的心中想法表现出来,很快就整理好了思绪,向手下人吩咐道:“快去请顾全大人进来。”
随着黄有容的吩咐,顾全很快就来到了黄有容的面前。
在顾全身后,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分别是赵俊臣的幕僚李传文与肖文轩。
经过这段时间的合作,黄有容与顾全二人已经是非常熟悉了,甚至还有了一定的私交情谊,并且他对于李传文与肖文轩的身份来历也十分清楚,知道这两人乃是赵俊臣的亲信幕僚。
所以,黄有容见到顾全之后,也没有任何的客套,只是态度亲切的笑道:“顾大人来了?可是审讯那些走私商人的结果出来了?还是先坐下说话吧……哦,李先生与肖先生也一同坐下谈话吧”
然而,顾全则是面色严肃,说道:“钦差大人,审讯那些奸商的事情,确实已经有了成果,事实上还得到了许多额外的收获,下官正准备向钦差大人详细禀报,并请求钦差大人来拿主意。”
见到顾全的神色,黄有容终于察觉了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于是表情也认真了起来,说道:“哦?究竟是查到了什么事情,竟是让顾大人你这般重视?”
顾全从袖子中拿出一份书册,双手递给了黄有容,说道:“事关重大,足以影响到庙堂今后的局势走向,下官一时间也说不清楚,这里是那些走私商人的认罪证词,还是请钦差大人自己来看吧。”
见顾全说得这般严重,黄有容的表情也愈加认真了,连忙伸手接过了书册,并且细细翻阅。
没过多久,黄有容已经是面色大变!
然后,黄有容猛地抬头向着顾全看去,眼神锐利,大声质问道:“这些证词,你为何要现在才交给我?那些犯案的走私商人都已经被王保仁带往京城了!”
面对黄有容的质问,顾全的眼角向着身边的李传文看去,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并且表情平静的说道:“这些证词,下官也是刚刚整理完毕,马上就给钦差大人您送来了!更何况,钦差大人您这段时间为了抄家的事情一直是马不停蹄、四处奔走,今天还在杭州,明天就前往扬州了,下官就算是想要及时向您禀报,也找不到您的人啊。”
“说谎!”听到顾全的推诿之词,黄有容再也顾不上双方的情面,大声斥责道:“你真以为老夫糊涂了吗?老夫沉浮宦海多年,又如何看不透你的手段?明明是你刻意拖延、一直等到犯案商人离开了南直隶之后才将这份证词送到老夫这里,就是为了让一切再无回转余地、死无对证,设计将老夫卷入这场风波之中,可是如此?”
说到这里,黄有容的呼吸急促、面容满是怒意,又说道:“这一切都是赵俊臣的算计,是不是?哈!亏老夫还想着今后能够与赵俊臣进一步的长久合作,却没想到赵俊臣根本不信任老夫,只是一直利用老夫而已!老夫对待赵俊臣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段时间以来,老夫多少次主动配合赵俊臣办事?落入手中的好处也是一再将大头让给赵俊臣!却没想到赵俊臣这个白眼狼完全不懂得知恩图报,竟然还想要再次利用老夫!这么大一件事情,没有任何的事前告知,就这么扣在了老夫头上,赵俊臣难道真以为老夫是软柿子随意可捏不成?”
然后,黄有容低头看着手中的认罪证词,眼中怒火更盛!
这份认罪证词的内容,实在是太过骇人了,而黄有容身为审判此案的钦差大臣,也因此而被迫卷入了一场危机重重的宦海风暴之中,说不定就要受到这份证词的牵累,一旦事情不成,黄有容更是要成为一切事情的替罪羔羊!
按照这里面的说法,犯案的走私商人们这些年来之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走私偷税,全部是因为南京六部的暗中支持,甚至南京六部就是明朝走私现象猖獗的罪魁祸首!
若只是如此的话,南京六部或许会遇到一场大麻烦,但并不足以动摇根本,最多就是置换几位尚书侍郎而已。
然而,这份认罪证词之内,还有更加令人震骇的内容!
……
恩,第二更!
……
……
……
按照这份认罪证词里面的说法,这些犯案的走私商人们想要毒害黄有容的事情并不是孤例,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遇到那些不合作的朝廷官员之后,他们经常会使用陷害、胁迫、暗杀等手段来解决问题!
甚至,就连当初赵俊臣遭遇歹徒行刺、险些丧命的事情,幕后主使之人也同样是这些走私商人!
原因自然是赵俊臣创办了“联合船行”,威胁到他们走私生意的缘故!
而走私商人之所以敢这么胆大妄为,也全是因为南京六部的暗中支持!
这件事情就更加严重了!
暗杀朝廷大臣,这已经完全逾越了百官的底线!
所以,这份认罪证词一旦呈交给了朝廷,就等于是黄有容指控南京六部以公谋私、操控走私、甚至是谋害朝廷重臣!
尤其是最后一项指控,绝对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到了那个时候,黄有容也就等于是与南京六部彻底撕破脸皮了!
黄有容并不怕得罪苏长畛这样的封疆大吏,毕竟苏长畛只是流官而已,根基不稳、底蕴不足,黄有容又是奉旨行事,所以他完全不用担心报复,可以毫无顾忌的扳倒苏长畛、抄家问罪;黄有容也不怕得罪那些富可敌国的走私商人,毕竟这些走私商人都是朝廷圈养的肥猪,从来都不能风光长久,黄有容抓捕他们也只是提前宰割而已。
但南京六部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地头蛇!在南直隶以及周围各省经营了数百年时间,权势影响早已经根深蒂固,就算是明成祖朱棣当年迁都的时候也不敢废除南京六部!
所以,南京六部看似是远离庙堂中枢,但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南京六部的尚书们,每一位都是老谋深算之辈,皆是拥有大量的门生故就,南京吏部尚书王保仁如今更是成为了太子太师,眼看就要再次得到德庆皇帝的重用,想要扳倒他们谈何容易?
若是黄有容将这份认罪证词交给朝廷,最终却是并没有扳倒南京六部,那么黄有容今后必然会受到南京六部的猛烈报复!甚至他本人也会成为替罪羔羊,落得诬告重臣、混乱朝纲的罪名,被德庆皇帝严厉惩处以平息南京六部的愤怒!
尤其是黄有容的老家就在南直隶境内,一旦遭遇了南京六部的报复,那么整个黄氏家族都会有灭亡的危险!
如今,这份认罪证词的出现,明显就是赵俊臣的布局!
黄有容绝不相信南京六部会暗中指使走私商人行刺赵俊臣,南京六部的人没那么莽撞冲动,这一切必然都是赵俊臣的陷害算计!
黄有容沉浮宦海多年,自然也清楚赵俊臣的如意算盘——赵俊臣觊觎南京户部的权柄很久了,必然是想要趁机吞并南京户部的权力、以扩充自己的势力影响!
也正因为如此,顾全才会拖延到今天、一直等到提供证词的走私商人全部被押走之后,才将这份压根经不起推敲的认罪证词交给黄有容,就是为了死无对证、不给黄有容扭转局势的机会!
这样一来,犯案的走私商人们已经离开了,黄有容就算是想要重新审问、修改这份认罪证词也是绝无可能了!
这也是黄有容更加愤怒的地方!
赵俊臣想要陷害南极六部也就罢了,利用自己的事情也可以不追究,但凭什么这件事的风险全部由自己来承担、但好处却全是他赵俊臣的?
在赵俊臣的心里,难道自己只是一枚无关紧要的弃子不成?
*
想到这里,黄有容的心中愈加是怒火高涨!
他也有自己的尊严,决不允许赵俊臣这般愚弄自己!
所以,黄有容狠狠将手中的认罪证词丢掷在地上,冲着顾全大声咆哮道:“这份证词,全都是你瞒着老夫在暗中搞鬼!必然全都是伪证!老夫绝不承认!也绝不会将这份证词交给朝廷!
顾全你去告诉赵俊臣,老夫绝不容许他这般愚弄老夫!他想要出手对付南京六部,就让他自己亲手去做,何必将老夫拖下水?哈!这份证词一旦交给了朝廷,南京六部若是垮了,好处全是他赵俊臣的,但南京若是没垮,坏处就全落在了老夫的头上,凭什么!老夫凭什么要为他赵俊臣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南京六部是那么好对付的?”
正所谓“虎死威犹在”,黄有容毕竟是曾经的内阁辅臣、如今的钦差大臣,面对他的接连质问、愤怒谴责,顾全心中还是非常有压力的。
更何况,这件事也确实是赵俊臣有些不厚道,明明黄有容已经表现出了合作的诚意,但赵俊臣依然是在暗中算计了黄有容,一步步的将黄有容逼上了悬崖险境。
所以,面对黄有容的愤怒,顾全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回应。
事实上,从某方面而言,顾全也同样有些埋怨赵俊臣!
关于赵俊臣的真正计划,就算顾全也是直到前几日才知晓了详细,之前的一切准备事宜皆是由李传文、肖文轩等人操办的。
另一边,眼见着黄有容怒火不息,一直是沉默不语的李传文终于是缓缓开口了。
“还请黄阁老切莫动怒、听我一言,赵大人他一向是非常敬重黄阁老,这件事绝不是赵大人在愚弄黄阁老,风险也绝不是黄阁老想象中那么大。”
黄有容的目光如鹰,狠狠盯在了李传文的脸上。
在此之前,黄有容一直以为李传文来到南直隶是为了帮助赵俊臣组建“赵氏船行”的事情,但如今看来,李传文显然是承担着更加重要的责任。
或许,顾全只是台面上的赵俊臣代言人,而眼前这个李传文才是赵俊臣真正的心腹。
于是,见到李传文开口之后,黄有容也扣强自压下了怒火,想要听听李传文究竟想要说些什么——李传文接下来的表诉,应该就是赵俊臣的意思。
“哦?赵俊臣还有敬重我的意思?这件事的风险还不算大?老夫可是完全没有看出来!”说话之际,黄有容的面容满是讥讽与愤慨,但终究是给了李传文讲话的机会。
李传文则是表情谦卑、态度诚挚,垂首道:“其实,赵大人他原本并没有向您隐瞒真实计划的意思,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若是黄阁老您答应了与赵大人长久合作的提议,赵大人就会将自己的所有计划全盘拖出,只是黄阁老您当初不愿意长久合作,赵大人无奈之下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听到李传文的讲诉之后,黄有容轻哼一声,却是继续听着。
见到黄油的反应之后,李传文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表情则是愈加恭敬了,继续说道:“此外,这件事情的风险,也绝不是黄阁老您想象中那么大!赵大人他并不是想要废除南京六部,而是想要将南京六部的权柄收回京城中枢罢了!
这件事情,必然是可以极大的加强朝廷中枢的影响力,陛下他见到这件事情之后,也一定会表示支持的。还有,早在陛下南巡的时候,赵大人与阁老周尚景就已经达成了默契,准备联手对付南京六部,所以周阁老也一定会积极支持这件事情,与此同时,赵大人如今与首辅沈常茂同样是合作密切,想必沈首辅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反对赵大人!再加上内阁的几位新任阁老也全是自己人,所以内阁的立场也是可以确定的。
与此同时,赵大人掌控着户部与工部,周阁老掌控着吏部与刑部,在都察院也有极大的影响力,沈阁老也掌控着礼部,而兵部则一向都是陛下的禁脔,所以不论是陛下、内阁、还是六部衙门,在这件事情上都是站在同样的立场,如此一来,只要黄阁老您将这份认罪证词呈交上去,南京六部必然会遭到百官抨击,这件事的成功可能性至少有六成!”
黄有容的神情又是微微一动,但依然没有被李传文说服,只是指着自己丢在地上的认罪证词,说道:“但这份证词里的内容全都是伪证吧?那些犯案的走私商人到了京城之后,必然会受到三法司的复审,到了那个时候,这份证词可就站不住脚了,而老夫更还要落得一个诬告的罪名。”
李传文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黄阁老,您放心,这些犯案的走私商人们必然是不能活着到达京城的……您想,若是关押他们的地方突然发生了一场火灾,而这些犯案的走私商人们又皆是身带枷锁、行动不便,最终命丧火场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李传文又说道:“此外,这场火灾大可以说成是南京六部的杀人灭口,而负责押送犯人的王保仁原本就是南京吏部尚书,到时候必然是难辞其咎!这样一来,等到朝廷从南京六部收权的时候,王保仁也就没有任何立场表示反对了……到了那个时候,计划的成功可能性又会增长一成!”
听到李传文的描述,黄有容心中暗暗一惊。
想来这些全都是赵俊臣的计划了。
赵俊臣的心机手段之高明,还要远远超乎黄有容的想象。
于是,黄有容的心情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不似刚才一般愤怒。
不过,黄有容依然没有答应,只是说道:“这件事情太严重了,哪怕是七成的成功可能,也同样是太低了……更何况,这件事情的好处全都让赵俊臣得到了,老夫又凭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助赵俊臣?”
说到底,黄有容也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件事若是没有他的好处,他是绝不愿意参与的。
李传文显然是明白了黄有容的想法,又是微微一笑,说道:“赵大人一向都敬重黄阁老,又怎么会让黄阁老吃亏呢?若是这件事情一旦成功,南直隶的局势就难免会出现一些动荡,再加上南直隶巡抚苏长畛以及大量地方官员刚刚被朝廷抓捕入狱,这个时候南直隶正是需要一位有威望、有经验、有能力的朝廷重臣担任巡抚、坐镇江南,以防止出现动乱。”
说着,李传文抬头看着黄有容,表情愈加恭敬的说道:“而这段时间以来,黄阁老您担任钦差之际,已是证明了自己的老骥伏枥、廉颇未老,再加上您弹劾了南京六部的种种罪行,可谓是功勋卓著……所以,这新任南直隶巡抚的位置,还有谁会比黄阁老更加合适?黄阁老您虽然已经是告老还乡了,但若是有赵大人、周阁老、以及沈首辅的一同请命,陛下他一定会夺情启用的。”
见到黄有容的表情已经渐渐动摇之后,李传文又说道:“还有,当初赵大人想要与黄阁老您长久合作,也是因为‘联合船行’的事情至关紧要,但赵大人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坐镇江南监控‘联合船行’的运作,若是黄阁老您愿意与赵大人合作,那么赵大人就会把‘联合船行’在南直隶的事情全权交给黄阁老您负责……就算是您今后再次致仕还乡了,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听到这里,黄有容沉默良久,眼神也不住波动着,显然是有些心动了。
前文已经说过,黄有容原本就是贪权之人,当初的告老还乡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如今他再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已经是欲罢不能了,所以赵俊臣的提议自然是诱惑力十足。
最终,黄有容缓缓说道:“仅仅是七成的成功概率,终究还是太低了,赵俊臣一直隐藏在幕后,自然是不需要承担风险,但老夫乃是冲锋陷阵的人,一旦参与了这件事情,就是把身家性命全都压了进去……容老夫再想想……”
很显然,黄有容的态度已经倾向于与赵俊臣合作了。
只差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所以,李传文又说道:“其实,这件事情想要有十成十的成功可能性,也不是不可以,就要看黄阁老您愿不愿意再冒一次风险了。”
黄有容微微一愣,问道:“怎么说?”
李传文不答反问道:“黄阁老您可有听说过‘八王船行’?”
……
恩,第一更!
……
……
……
“老夫自然知道,‘八王船行’乃是江南规模最庞大、实力最雄厚的船行,幕后的靠山乃是朝廷的八位藩王。与‘八王船行’相比,冯文漳他们的船行都只是小虾米罢了。当然,如今就算是‘八王船行’也比不上赵俊臣的‘赵氏船行’了……但这件事又与‘八王船行’有何关系?”
说到这里,黄有容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一变,然后满是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李传文,问道:“难道……除了南京六部之外,赵俊臣还想要同时对付‘八王船行’不成?”
李传文眼中闪过了敬佩之色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敬佩黄有容的眼光判断,还是敬佩赵俊臣的雄才野心并且笑着说道:“黄阁老好眼光,赵大人他正是这样的计划!”
“绝无可能!”没想到自己的猜测成真,黄有容满脸的骇然,惊声道:“若仅仅只是对付南京六部,那还有一些成功的可能,但若是再加上‘八王船行’,赵俊臣他是绝对不会成功的!‘八王船行’的背景极为复杂,对付它的难度不下于南京六部,赵俊臣想要同时对付两者,绝不可能成功!”
李传文的面色不变,只是缓缓说道:“黄阁老说得有理,不论是南京六部,还是‘八王船行’,两者皆是背景复杂、根深蒂固,若是单独对付其中一个,确实是很难下手。但黄阁老不知道的是,若是将这两者的罪行结合在一起、一同对付的话,反倒是要容易许多!”
见到李传文的冷静表现,黄有容又是一愣,猜到赵俊臣必然已经有了详尽的计划,所以黄有容也就渐渐冷静了下来,盯着李传文说道:“赵俊臣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你必须要详细向老夫解释清楚,否则老夫是绝不会与赵俊臣合作的!”
“小人自然会向黄阁老解释清楚,事到如今,已经是图穷匕见,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李传文的声音依旧平缓,说道:“黄阁老您应该知道,陛下去年南巡的真实用意吧?”
黄有容点头说道:“自然知道,当初倭寇侵犯江南,曾一度险些攻破苏州城,而苏州知府周素海乃是周尚景的长孙,周尚景为了保住周素海的仕途,就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但陛下依然是收到了消息,所以就亲自巡视江南,打算亲自揭穿此事、趁机对付周尚景。”
李传文又问道:“但黄阁老你就不觉得奇怪吗?陛下耗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对付周尚景,周尚景最终只是被陛下免去了内阁首辅的位置,却依然是留任内阁,几乎是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黄有容皱眉道:“自然也奇怪,只是老夫当时已经是自身难保,并且所有知情者都是一幅忌讳莫深的样子,所以老夫也就没有进一步的深究。”
李传文轻轻一笑,说道:“小人倒是可以向黄阁老您解释这件事情……陛下没有严惩周尚景,乃是因为那些倭寇全都是‘八王船行’引进来的!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对皇家声誉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所以陛下他才没有继续深究此事!”
听到李传文的解释,即使是黄有容早已经见惯了风云变化,也是不由得目瞪口呆,只觉得难以置信。
然后,李传文将“八王船行”勾结倭寇谋害百姓的事情向黄有容详细解释了一遍,黄有容则是沉默良久,然后长长叹息一声。
李传文继续说道:“所以,陛下他早就想要对付‘八王船行’了,就算是‘八王船行’背后的那八位藩王,陛下也绝不打算轻饶!只是‘八王船行’勾结倭寇的事情太过敏感,不宜公开,陛下他一时间找不到其他理由出手对付他们罢了。所以,咱们若是出手对付‘八王船行’的话,陛下与周尚景一定会乐见其成的。”
黄有容沉吟片刻后,问道:“但赵俊臣为何要同时对付南京六部与‘八王船行’,同时招惹两大强敌,难道胜算还会更高?”
李传文依然是不答反问,道:“黄阁老难道不知道,我朝向来是最忌讳藩王与地方军政相勾结?‘八王船行’的走私生意这般庞大,南京六部怎么可能完全不知消息?若是知道了消息,又为何一直没有任何管制?是不是两者相互勾结?……若是一旦查到了这方面的证据,那陛下会如何作想?百官们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南京六部连续触犯了朝廷忌讳,可还有反抗的余地?‘八王船行’被抓住了把柄,又会有怎样的下场?……黄阁老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听到李传文的这些话之后,黄有容又是沉默良久。
然后,黄有容再次长长一叹,说道:“赵俊臣……他当真是把所有事情都算计进去了!除了周尚景之外,恐怕不会有人比赵俊臣的心机手段更加高明了……老夫记得,赵俊臣今年不过是二十四岁吧?当真是妖孽,老夫当初败在他的手上,确实不冤!”
李传文则是笑着说道:“赵大人对付敌人的时候,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但赵大人对于自己人一向是慷慨的很,这一点黄阁老您应该也有所耳闻!若是黄阁老答应了赵大人的计划,从今往后就会一直合作下去,到时候赵大人也绝不会亏待黄阁老的。”
黄有容的眼神不住波动着,显然是在思考利弊。
最终,黄有容狠狠一咬牙,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说道:“确实!现如今的局势下,若是想要分别对付南京六部与‘八王船行’,恐怕都不好下手,胜算也都不是特别大,但若是同时对付他们,胜算反倒是增大了……赵俊臣的计划,老夫答应了!”
深入了解了赵俊臣的心机手段之后,黄有容已经是无比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像赵俊臣这种人,只能为友、不可为敌!再加上赵俊臣的回报确实很诱人,胜算也不算小,所以黄有容最终还是答应了赵俊臣的计划!
下定决心之后,黄有容也再次有了积极性,问道:“李先生,按照赵俊臣的计划,咱们现在应该从哪里下手?又要如何收集藩王们与南京六部暗中勾结的证据?”
李传文从袖中抽出一份册子,说道:“这件事情,不敢劳烦黄阁老费心,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已经准备好了!此外,顾大人也已经调来了兵丁,随时可以抓捕‘八王船行’的相关人等,只要黄阁老您的一声令下,赵大人在南直隶的种种计划就可以全部完成,再等到黄阁老将诸般事情整理成奏疏呈交给陛下与朝廷之后,剩下的事情就与咱们无关,只要静等结果就是!”
听到李传文的这些话,黄有容的眼角一跳,险些又要动怒。
显然,李传文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算是今天黄有容没有答应与赵俊臣合作,李传文他们也会设法架空黄有容,继续进行赵俊臣的计划,黄有容答应了与赵俊臣合作,也只是让赵俊臣的计划更加顺利一些罢了!
不过,黄有容终究还是忍住了怒意,只是伸手接过李传文递来的册子细细翻看。
然后,黄有容脸上闪过了安心之色,说道:“没想到,你们连南京六部的内线都已经找好了,看来赵俊臣的计划确实可行!既然这样,老夫也就再无顾虑了!”
说完,黄有容抬起头来,也再次摆出了钦差的威仪,向顾全命令道:“传本钦差的命令,马上查封南直隶境内所有‘八王船行’的店铺仓库,所有‘八王船行’的相关人等也一律抓捕!”
沉默良久的顾全见到黄有容的态度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愈加敬佩赵俊臣的心机手段,躬身领命道:“下官遵命!”
就这样,刚刚平静不久的南直隶,又再次陷入了震荡之中!
就在南直隶风云变幻之际,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此时同样是暗流汹涌。
这一天,早朝之后,赵俊臣并没有前往户部衙门处理公务,反倒是来到了文渊阁,与周尚景商议朝事。
表明来意之后,周尚景很快就接见了赵俊臣。
文渊阁坐落于京城东北角,乃是庙堂核心所在,内阁辅臣们平日就在这里处理公务,但看上去并不起眼,甚至就连周尚景的办公房间也显得非常简陋,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相比,就更加显得破落了。
事实上,近年来德庆皇帝已经不止一次的翻新宫殿了,但文渊阁依旧是破败如故,这显然是德庆皇帝的一种暗示,借此表达君尊臣卑的意思。
当赵俊臣迈步进入周尚景的办公房间之后,发现周尚景已经亲手摆好了茶具等待自己,一如既往的神情和煦,就好似是一位爱护后辈的可敬长者。
见到周尚景的样子,赵俊臣也表现出了一副尊敬长辈的模样,躬身道:“晚辈见过周阁老,没想到又能喝到周阁老亲手沏的茶了,当真是荣幸之至。”
周尚景冲着赵俊臣招了招手,意味深长的笑道:“坐下谈话吧,如今这满朝百官之中,能值得老夫亲手沏茶的,也只有你赵俊臣了。”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赵俊臣就坐在了周尚景的面前,而周尚景则是将一杯刚刚沏好的茶水推到赵俊臣面前,笑着说道:“这是老夫珍藏的峡州碧涧,每年只产不足十斤,大都是进贡到了宫里,老夫从陛下手中求了一点,只可惜水只是寻常的井水,峡州碧涧还是最适合用阳春三月的露水来沏泡,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俊臣你尝尝如何?”
赵俊臣苦笑道:“晚辈依然是只会牛饮,只懂得好喝与不好喝,却又要浪费前辈的好茶了。”
然后,赵俊臣轻轻饮了一口,点头道:“有点涩,晚辈恐怕是喝不习惯。”
周尚景看向赵俊臣的眼神满是欣赏,说道:“这天下之人,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明白好喝与不好喝的分别?在世人眼中,名茶就是好喝,劣茶就是难喝,被表面的价值迷乱了双眼,最终自然也是随波逐流、受人摆布了。”
周尚景的这番话,似乎是另有暗示,但赵俊臣并没有回应,只是说道:“晚辈这次求见周前辈,总共是为了三件事。”
“哦?哪三件事?”周尚景好奇问道。
“首先是为了感谢周前辈这段时间在‘京察’方面的鼎力支持,若不是周前辈的帮助,晚辈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收获。”赵俊臣表情认真,向周尚景致谢道。
如今,距离赵俊臣整垮郭汤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的时间,“京察”也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
在此期间,得到赵俊臣重点提拔的“赵党”官员也纷纷在四格八法中评优,并且获得了外放升官的机会,有许多人都得到了肥差,这全是因为周尚景的鼎力支持,否则绝不会这般顺利。
周尚景笑道:“没什么,这本来就是老夫答应俊臣的事情,一场交易罢了,公平交换、各取所需,并不值得俊臣特意来这里感谢。”
赵俊臣则是继续说道:“此外,则就是南京六部与‘八王船行’的事情了。”
在南京六部与“八王船行”的事情上,赵俊臣与周尚景有着共同的利益,双方也在暗中达成了默契,所以赵俊臣也将自己的一部分计划透漏给了周尚景。
与此同时,也正是因为周尚景的暗中协助,黄有容在南直隶的行动才会如此的顺利。
听到赵俊臣的话之后,周尚景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问道:“南直隶那边,可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以黄有容的手段,对付一些奸商还是游刃有余的。”赵俊臣点头道:“接下来,就要看咱们的手段了,等到王保仁来到京城,咱们就要一同向南京六部以及‘八王船行’发难,还望前辈您能够做好准备。”
周尚景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在这件事情上,老夫一定会鼎力支持俊臣的。”
然后,周尚景又好奇的问道:“那么,俊臣的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一般而言,越是往后谈及的事情就越是重要,周尚景一时间也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要比南京六部与“八王船行”的事情还要更加重要,所以他就主动开口询问了。
赵俊臣的表情愈加严肃了,从袖子中抽出一份奏疏,双手递给周尚景,说道:“第三件事情,就是这个了。”
……
第二更,今天两章全是四千字大章节。
明天会继续保持这个更新速度!
再次请求大家尽量正版订阅,谢谢!
……(83中文网 )</div>
……
……
见到赵俊臣的慎重模样,隐隐还有些如临大敌的意思,周尚景不由的更加好奇了。
以赵俊臣的权势地位、心机手段,究竟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般的慎而重之?
要知道,就算是赵俊臣当初决定要同时对付“八王船行”与南京六部的时候,也照样是一幅风淡云轻、从容淡定的模样。
于是,周尚景伸手接过赵俊臣的奏疏,展开认真翻阅。
然后,周尚景的表情间闪过了一丝讶色。
原以为赵俊臣这般重视的事情,必然是极为重要、影响深远,却没想到赵俊臣这份奏疏内的内容,竟是这样的“微不足道”。
在赵俊臣的这份奏疏里面,大都是一些与农业有关的建议,内容十分琐碎,但一言概之,大约就是“重农”二字了。
比如户部最近召集老农、整理农书之后,编纂了一部新农书,大体是讲诉农作物御寒与防旱的方法与经验,希望朝廷能够刊印之后交给各地衙门,并且严令各地衙门按照这本新农书的要求指导农户耕种。
再比如,赵俊臣认为玉米与土豆这两种农作物耐寒耐旱、产量极高,建议朝廷应该进行推广,同时设法减少南方农户们对水果、烟叶、棉花等作物的种植。
又比如,赵俊臣希望朝廷能够颁布法令,限制民间酿造酒水的数量与规模,以节省粮食、充盈各地粮库。
此外,赵俊臣还希望朝廷能够拨放大量的银子,在各地兴建水渠、水车、堤坝等等与农业相关的基础设施。
简而言之,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繁琐小事,并不值得周尚景与赵俊臣这般层次的重臣过份操心,因为他们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比如庙堂博弈、比如朝廷大局、比如利益分配。
然而,赵俊臣偏偏是写出了这样一份奏疏,并且在这份奏疏的字里行间,皆是展现了赵俊臣的良苦用心。
事实上,自从赵俊臣推断出了“小冰期”的到来之后,就一直是十分重视,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除了关心南直隶与“京察”的事情之外,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这方面了。
也正因为如此,赵俊臣越发觉得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根本不足以影响大局,所以他犹豫许久之后,终于是找到了周尚景,打算与周尚景进行沟通,得到周尚景的支持。
在满朝文武之中,周尚景虽然是公认的权臣,但他并不仅仅只是争权夺利,还是愿意办些实事的。
*
另一边,周尚景终究是经验丰富,只是稍稍疑惑之后,就很快看出了赵俊臣这份奏疏里所隐含的真实内容。
这份奏疏,表面上只是一份督促朝廷重视农业的相关建议,但若是深入分析的话,就会发现这份奏疏里的每一条建议都是为了避免天灾造成太大的损失。
想到这一点之后,周尚景的神情也略略严肃了一些,抬头向赵俊臣问道:”这份奏疏究竟是何用意?难道是与陕甘、山西的旱情有关?”
赵俊臣的面色严肃,点头说道:”周阁老,恐怕不仅仅只是陕甘与山西,刚刚收到消息,河南今年同样是降雨极少,情况也是不容乐观。所以朝廷今后很可能需要同时赈济三处灾民,其中陕甘与山西的状况要尤为严重一些。”
说到这里,赵俊臣的表情隐隐有些忧虑,又说道:“若只是这样的话,以朝廷目前的存粮,大约还可以勉强坚持,但晚辈更加担忧今后的情况会进一步恶劣。”
“进一步恶劣?什么意思?”周尚景花白的眉毛微微皱着,问道。
周尚景固然是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人物之一,但毕竟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眼光见识,赵俊臣若是向他解释“小冰期”的起因、原理、与危害,周尚景恐怕是完全听不明白,反倒会认为赵俊臣的想法乃是天方夜谭。
所以,赵俊臣挑拣了一些周尚景可以理解的内容,缓缓说道:“周阁老您已经是两朝老臣了,难道就不觉得最近三四十年来,朝廷各地的天灾愈加频繁了吗?”
周尚景微微一愣,然后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原本老夫还没有注意到这个情况,但听到俊臣的提醒之后,发现确实是如此。像是今年陕甘与山西的旱情,放在三十四年前,必然是受到世人瞩目,但近些年来却已经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赵俊臣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晚辈查了户部往年的赈济账目,从先皇后期开始,我朝各地的天灾就逐渐频繁了起来。到了陛下登基之后,这般趋势就愈加明显了,陛下登基前十年,规模较大、形势较重的旱灾、涝灾、水患、蝗灾、地震总计十一次,陛下登基的第二个十年,这个数字变成了十七次,又到了近十年,这个数字更是变成了二十三次之多!尤其是最近三年,各种天灾好似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一般,若是这个趋势持续蔓延下去,晚辈心中不免是有些担忧,不知道朝廷能否应付得过去……”
然后,赵俊臣微微皱眉,又说道:“也不瞒周阁老,近段时间以来,户部的银钱已经逐渐宽裕了,但国库的存粮却已经是处于危险边缘!若是这般趋势再持续下去,户部最多只能坚持两年,就再也拿不出粮食赈济百姓了。”
周尚景沉思了许久,问道:“俊臣你的意思是,今后朝廷各地会愈加频繁的发生天灾?”
见赵俊臣点头之后,周尚景有些不信,摇头道:“俊臣恐怕是杞人忧天了吧?老天爷的事情,谁又能猜得到?也许明后两年会风调雨顺、天下丰收也说不定。”
顿了顿后,周尚景又说道:“更何况,户部存粮固然是少了,但余银也多了,若是粮食周转不开,大可以用银子向民间购买,俊臣又何必这般担忧?”
见周尚景这么说,赵俊臣心中轻轻一叹。
就算是周尚景的眼界见识,也终究是受到了这个时代的限制。
不过,赵俊臣若是真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要得到周尚景的支持。
于是,赵俊臣耐心解释道:“晚辈的担忧并不是毫无依据,晚辈专门调查过,发现近些年来朝廷各地的气温已经是愈发寒冷了,三十年前的今天,京城百姓们已经是普遍穿上短衫了,但现在呢?依然有大部分百姓都还穿着长袖衣衫。
周阁老您也知道,天气变化与农作物的收成息息相关,也会间接影响到旱涝灾情的发生,朝廷各地的天气逐渐趋于寒冷之后,各地的天灾也开始频繁发生,周阁老您觉得这两者之间就当真没有任何联系吗?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晚辈的杞人忧天,但晚辈身为户部尚书,眼见着户部存粮已经是渐渐匮竭,却不敢把一切希望都放在老天爷的心情上面,如今还有时间进行准备,自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防患于未然。”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之后,周尚景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一双老眼中满是思索。
赵俊臣则是继续说道:“还有,周阁老您说让户部到民间购买粮食应急,但实际情况恐怕要比周阁老想象中更加的触目惊心!民间的存粮也已经是非常危险了!户部就算有银子,恐怕也买不到多少粮食!
我朝的粮食,近半产于江南,但最近百余年来,江南的农户们为了赚取更多的银子,纷纷是废弃了耕田,转而种植价值更高的茶叶、棉花、香料、水果等物!产粮已经不足百年前的三成了!为了应付朝廷的征粮,江南各地每年都要从其他地方购买粮食,江南本地所种植的粮食,连应付本地百姓的需求都有些勉强了,这样一来,户部还能从哪里买粮食?“
赵俊臣所说的这些事情,周尚景身为当朝首辅,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只是他从前一直是孤立的看待这些事情,但如今得到赵俊臣的提醒之后,周尚景终于将几件事情联系了起来。
然后,周尚景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若是朝廷各地今后两年依然天灾频发,很快就没有粮食赈济灾民了!到了那个时候,就必然会发生大规模的流民暴动!再加上明朝多年以来的种种积弊,局势必然是彻底糜烂、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即使是城府深沉、经验丰富如周尚景,也是不寒而栗。
然后,周尚景终于明白了赵俊臣的想法,表情也渐渐严肃了起来,说道:“这些推测,确实也有些道理。但恐怕不足以说服陛下与百官,若是俊臣你将这些想法说了出去,或许还要落得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赵俊臣叹息道:“所以,晚辈也只敢告诉周阁老您一个人……”
周尚景再次点头,也再次拿起了赵俊臣的奏疏详细审阅。
虽然周尚景依然不大相信赵俊臣的推断,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发生,后果也十分严重,所以必须要有所防患。
*
另一边,见到周尚景的表现之后,赵俊臣心中隐隐有些无力。
自古以来,所有的权臣首先都是一位能臣!唯有成为了一名能臣之后,才能够爬到高位、权倾天下。
周尚景就是如此,他经验丰富、眼光长远、思虑周详、善于变通,也愿意为朝廷办一些实事,但即使如此,赵俊臣为了说服他也耗费了许多力气!
连周尚景都是如此,赵俊臣若是还想要说服更多人接受自己的判断,就更加是难如登天了!
“看来,在应付小冰期的事情上,我恐怕是很难指望其他人了。”
赵俊臣暗暗想道。
就在赵俊臣暗思之际,周尚景再次审阅了赵俊臣的奏疏。
然后,周尚景抬头向赵俊臣问道:“你希望朝廷严令各地衙门按照户部所编撰的新农书来指导百姓耕种,以及推广玉米、土豆种植的事情,就是为了预防各地天灾频繁发生的措施吧?”
赵俊臣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周尚景皱眉道:“这两件事看似很简单,但百姓们一向是墨守成规,各地官府也大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派风气,有了你我的支持,朝廷颁布几道政令并不是难事,但这些政令究竟能否顺利推行,就是另一回事了!恐怕百姓们与官府皆是会应付了事、阳奉阴违。”
赵俊臣则是说道:“如今也只能尽力而为了,也许吏部与户部可以把这些事情与官员考核结合在一起,并且严加督促,或许效果会更好一些。”
周尚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赵俊臣的另外几项建议说道:“不过,俊臣想要减少百姓们对水果、烟叶、棉花的种植,还有限制民间的酿酒规模,这两件事恐怕比较难办,触碰了太多人的利益了!
事实上,若是没有今天的这场谈话,老夫是绝不会支持俊臣你的这些想法的,因为老夫在江南也拥有大量的田地,佃户们也大都是种植茶叶、水果与棉花,若是让他们改种粮食,老夫每年都会损失许多银子……老夫都是如此的想法,就更别说百官们的想法了,这是断人财路啊……”
赵俊臣默然无语,也知道自己的这项建议很难得到朝廷百官的支持。
良久之后,赵俊臣叹息道:“晚辈也知道很难,只是尽力一试罢了!“
周尚景依然是不置可否,又指着赵俊臣最后一项建议,说道:“至于让朝廷拨放大量的银子在各地兴建水渠、水车、堤坝的事情,就更是难上加难了!若只是拨放少许银子,倒也没人会多说什么,但朝廷的银子就这么多,你将大量银子都用于兴建水渠堤坝,就相当于其他衙门分配到的银子就变少了,必然会引来百官的反弹……甚至,就连陛下也不会答应。”
赵俊臣这次却有自己的想法,提醒道:“周阁老您可知道,这次黄有容从南直隶查抄到了多少银子?”
“多少?”周尚景问道。
“近九百万两!等到咱们的计划成功之后,南京六部与八位藩王也会倒霉,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增加。”赵俊臣详细解释着,眼中闪烁着精光。
周尚景脸上闪过了一丝讶然,问道:“哦?这么说,你盯上了这笔银子?”
赵俊臣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表情平静的说道:“有了银子,自然就要用掉,若是户部银子太宽裕了,陛下也就不会重视晚辈了,这对于晚辈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既然总要用掉这些银子,那为何不能干点实事?”
顿了顿后,赵俊臣又说道:“此外,那八位藩王皆是占据大量耕地,若是他们倒台了,这些耕地收归朝廷,也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听到赵俊臣的想法,周尚景再一次惊讶了。
不仅仅是惊讶赵俊臣的思虑周详,更是惊讶赵俊臣忧国忧民的良苦用心。
谁能想道,像是赵俊臣这样一位恶名狼藉的大贪官,面对一大笔银子的时候,竟然是首先想着要如何稳固江山、造福百姓?
……
第一更!凌晨左右还有一个大章节。
……
……
……
类似的惊讶情绪,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
当初,赵俊臣发现了三边军镇的糜烂之后,就曾与周尚景商议对策,虽然赵俊臣明知道这件事涉及到了兵权、极为敏感,一旦参与其中就会受到德庆皇帝的猜忌,但赵俊臣依然是想要设法改善三边军镇的情况,暗中也出了不少力。
如今,也同样是如此,赵俊臣所提出的各项农业改革建议,皆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会触碰到无数人的利益,百姓们也不会理解赵俊臣的想法,只会认为赵俊臣劳民伤财,但赵俊臣依然是打算去做,虽然赵俊臣也明知道这些事情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赵俊臣一向是以小人自居,但在周尚景看来,仅凭这两件事情,赵俊臣就要比那些碌碌无为、从来都不会承担责任的清流们更加高尚许多。
想到这里,周尚景看向赵俊臣的目光之中,赞赏的意味更加浓重了。
既懂得结党营私、又能够坚守底线,这样的官员实在是太少见了。
赞赏之余,周尚景又隐隐有些遗憾。
从本质上讲,周尚景与赵俊臣终究是政敌关系,如今随着赵俊臣的快速崛起,两人的冲突也将会不可避免实际上,周尚景已经在暗中出手对付赵俊臣了,不出意外的话,赵俊臣很快就会摔一次大跟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周尚景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就必须要打压赵俊臣,否则赵俊臣迟早会威胁到他。
心情复杂之际,周尚景的表情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只是问道:“这么说,俊臣你出手对付‘八王船行’与南京六部,让黄有容前往南直隶大肆抄家,就是为了今日的事情做准备?”
见赵俊臣并没有否认,周尚景满是赞叹,说道:“当真是思虑周详、眼光长远,就连老夫也忍不住有些佩服了。”
看到周尚景绕圈子,就是不给自己明确的回应,赵俊臣心中隐隐有些无奈,但还是表情恭敬的说道:“周阁老过赞了,与周阁老相比,晚辈的这些小手段差远了。”
然后,赵俊臣抬头直视着周尚景,问道:“那么,晚辈在奏疏里所提到的诸般建议,周阁老您可愿意支持?”
周尚景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说实话,老夫依然是不大相信俊臣你的推断,说什么朝廷各地会愈加频繁的发生各种天灾,实在是有些荒诞……不过,俊臣的顾虑确实是出于公心,而且老夫也不能否认俊臣你担忧的情况确实有可能会发生,所以……”
说到这里,周尚景轻轻一叹,道:“所以,老夫会有选择的支持俊臣你的这些提议。”
“何为有选择的支持?”赵俊臣微微一愣后,追问道。
周尚景答道:“俊臣你希望地方衙门按照户部所编撰的新农书来指导百姓耕种的事情,以及推广玉米、土豆种植的事情,老夫都会全力支持。也会让吏部把这些事情与官员考核结合在一起,并且严加督促……虽然,百姓们或许不会理解这些事情,你我二人说不定还要承担一些骂名,但一切为了朝廷大局,老夫也是责无旁贷。”
顿了顿后,周尚景又说道:“至于限制民间酿酒、以节省粮食充盈粮库的事情,老夫也会全力支持,虽然会有一些非议,但老夫也会帮助俊臣你摆平。”
然后,周尚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至于强迫百姓们减少种植水果、烟叶、的事情,老夫恐怕就无法支持俊臣了,这件事情不仅损害了百官的利益,还容易激生民怨,必然会遭到极大的反弹,到时候朝野局势都会出现动荡。老夫身为内阁辅臣,首先要稳定朝野局势,所以这件事老夫不仅不会支持,反而还会反对,俊臣你或许是出于好心,但这个想法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听到周尚景的这一番话,赵俊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周尚景的这般说法很有道理,有些政策或许是好的,但用错了时机只会酿成恶果。
接着,周尚景犹豫了片刻后,又说道:“至于俊臣你想要让朝廷拨放大批银子在各地兴建水渠、水车、堤坝的事情,老夫既不会表示支持,也不会表示反对……一切就要看俊臣你的手段了……老夫也有老夫的难处,必须要安抚手下人,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还望俊臣你见谅一二。”
得到了周尚景的确切答复之后,赵俊臣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之色。
事实上,周尚景的这般答复,已经是超乎赵俊臣的预料了。
所以,赵俊臣起身拱手谢道:“无论如何,晚辈都要感谢周阁老,周阁老愿意提供这么多的支持,就已经让晚辈心满意足了。”
周尚景笑着说道:“大家都是同朝为臣,也都是为了朝廷公务,俊臣又何须致谢。”
就这样,关于农业改革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原本,谈话进行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赵俊臣也不想耽搁周尚景的时间,就打算起身告辞。
但出乎意料的是,周尚景完全没有让赵俊臣就这样离开的意思,眼看着两人面前的茶水逐渐冷了,周尚景竟然又沏了一壶新茶,显然是想要继续这场谈话。
见到周尚景的这般表现,却是轮到赵俊臣心生疑惑了,想不出周尚景究竟还有什么事情要与自己交谈。
就在赵俊臣心中疑惑之际,周尚景缓缓说道:“昨天早朝上,陛下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由头,再次训斥了太子一顿……自从太子第二次闭门思过之后,这已经是陛下第六次训斥他了。显然,陛下对于太子已经十分不满了,这段时间的种种表现,恐怕全都是一种铺垫而已,也许再过一段时间,陛下就会正式废黜现在的太子、扶持新储君上位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
听到周尚景的讲诉之后,赵俊臣恍然,
然后,赵俊臣也没有装糊涂,接口道:“陛下连续训斥太子,恐怕也是为了试探百官们对待太子的态度。可惜,太子被陛下连连训斥,但除了清流之外,满朝官员竟是无一人愿意为太子求情,表示太子并没有得到百官们的支持,说是离心离德也不为过,这样一来,陛下他废黜太子的决心就要更加坚定了。”
周尚景轻轻一叹,说道:“当真是多事之秋啊……那么,在俊臣看来,陛下的几位皇子之中,究竟有谁会成为新任的储君太子?”
赵俊臣依然是没有绕圈子面对周尚景的时候,许多事情也无需要隐瞒直接回答道:“必然是七皇子朱和坚!此人出身最尊贵、年纪也合适、并且风评也很好,虽然身体有些隐患,但依然是最好的人选。与七皇子相比,那几位已经离京封王的皇子就有些相形见拙了,全都是百官交口称赞的‘贤王’,自然不会是合格的储君人选。”
说话之际,赵俊臣的表情略有些讽刺。
在明朝,因为明成祖的前车之鉴,朝廷对于藩王们一向是提防有加,若是某位藩王表现出了贤名睿智的模样,甚至还出现了爱民如子、礼贤下士的风评,就必然会受到朝廷的打压,甚至还会被撤销封国;反之,若是某位藩王一直是欺压百姓、愚昧无知、作风荒唐,反倒会成为百官们口中的“贤王”!
而德庆皇帝的几位成年皇子被册封为王之后,就一个个皆是成为了大明朝最合格的“贤王”,这样的藩王固然是得到了百官们的违心称赞,但绝不可能得到百官们的真正支持;至于那几位未成年的皇子,则大都是出身不好,年纪也不合适,却也同样得不到百官们的支持。
如此一来,结合年纪、出身、风评等等因素,朱和一旦被废黜之后,七皇子朱和坚就成为了唯一的适合人选。
另一边,周尚景显然也知道赵俊臣为何会面现讥讽。
明朝的这些藩王,确实是早已经成为了大明朝的寄生虫与拖累,朝廷每年都需要费大笔的银子与粮食供养他们,地方宗室已经成为了朝廷财政的一大负担,但这些藩王们依然是犹不知足,依然是肆无忌惮的收敛钱财、欺压百姓、兼并土地,因为藩王们占据了上万亩良田却又不用上交税赋,也进一步加剧了明朝财政的恶劣状况。
事实上,这也是赵俊臣与周尚景联手对付“八王船行”的原因之一,一旦“八王船行”背后的那八位藩王倒台,那么整个大明朝都能轻松许多。
不过,周尚景并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只是点头道:“老夫也是认为,七皇子恐怕是继承储君之位的唯一人选,这段时间陛下他经常召见七皇子谈话,就是明证……不过,老夫虽然也收集到了许多关于七皇子的情报,但这些情报全都是路人皆知的消息,就好似这位七皇子没有任何秘密一般,但这样一来,老夫反倒是有些看不透这位七皇子了。”
说到这里,周尚景双眼盯着赵俊臣,问道:“老夫听说,俊臣你与七皇子曾有过几次接触,甚至就连七皇子的病体也是俊臣府上的名医章德承为他治好的,却不知俊臣你对于这位七皇子可有更多的了解?”
听到周尚景的询问之后,赵俊臣稍稍犹豫了一下。
然后,赵俊臣还是决定向周尚景透漏一些消息。
赵俊臣缓缓说道:“晚辈与七皇子固然是有过几次接触,但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之处,只是觉得这位七皇子态度谦和、风度极佳、也不似太子一般固执,十分看重‘礼’字,对五经之中的《礼记》也颇有研究。”
见赵俊臣同样是说了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周尚景遍布皱纹的老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
若是七皇子朱和坚当真会成为下一任的储君太子,那么周尚景对他的了解就太少了,这般情况十分不利于周尚景的日后布局。
而就在周尚景感到失望的时候,赵俊臣突然又说道:“不过,周阁老可还记得赵山才这个人?”
周尚景略略思索之后,答道:“自然记得,此人可谓是才华横溢、颇有睿智,在他辅佐太子的那段时间,太子已经是逐渐在庙堂上站稳了脚跟,可惜天妒英才,这个人没多久就因为胃病而过世了,而太子失去了他的辅佐之后,局势也是急转直下,落入了今日的境地。”
赵俊臣点了点头,然后用一种轻缓的语调,低声说道:“当初,就在赵山才病死之前,我曾与他见过一面,赵山才当时向我说过,他的胃病乃是因为七皇子的暗中毒害,甚至就连他的老师何明当初的遇害,也是因为七皇子的暗中指使。”
听到赵俊臣的这句话,周尚景的面色猛地一变。
不过,也不等周尚景继续追问,赵俊臣已经是站起身来,向周尚景说道:“不过,赵山才的言论究竟是真是假,晚辈就不敢确定了,一切还需要周阁老您自己来判断……但若是周阁老有心探究真相的话,却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妙……”
说完,赵俊臣向着周尚景躬身行礼,告辞道:“时间不早了,晚辈还需要前往户部处理公务,就不打扰周阁老了。”
然后,不待周尚景开口挽留,赵俊臣就已经离开了周尚景的办公房间。
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了一个面色变幻不定的周尚景。
关于七皇子朱和坚的事情,赵俊臣与周尚景之间也有合作的机会,但如今还不是双方合作的最佳时机。
而就在赵俊臣与周尚景谈论七皇子朱和坚的时候,朱和坚也正好来到了皇宫之内。
身为一名皇子,他每天都需要前往后宫向母亲皇贵妃万氏请安问好,这一天也不例外。
因为熟门熟路的关系,朱和坚来到后宫之后,很快就得到了皇贵妃万氏的召见。
“儿臣见过母妃!母妃万福!”
见到皇贵妃万氏之后,朱和坚态度恭敬的行礼问安。
只看朱和坚的表情动作,任谁都挑不出任何毛病,只会认为朱和坚乃是一位尊爱母亲的孝子。
另一边,皇贵妃万氏也同样是一副宠爱儿子的母亲模样,见到朱和坚之后,就满脸的欣慰笑意,说道:“快快起身吧,你我乃是亲生母子,何必每日见面都这样多礼。”
然而,朱和坚与皇贵妃万氏在交谈之际,双方的眼神皆是冰冷至极,隐隐透着一股冷漠与厌恶,竟是完全感受不到丝毫的母子间应有的亲近感。
……
第二更。
……(83中文网 )</div>
……
……
朱和坚与皇贵妃万氏见面交谈的时候,两人的神情、动作、表现,就好似演戏一般,看似母慈子孝、一派和睦,但实际上却有一种疏远冷淡、甚至是相互怨恨的感觉。
然而,面对朱和坚与皇贵妃万氏的表现,周围的太监宫女们却好似习以为常,没有任何人感到奇怪,只是纷纷垂头低目,不敢直视,生怕会受到迁怒。
皇贵妃万氏年纪已经是四十有余,但保养的很好,看上去竟然只是三十出头的模样,身材丰腴、皮肤白皙、黛眉杏眼、五官分明,不仅美貌依然,而且浑身散发着成熟妇人的风情万种。
只不过,一双吊梢上翘的眉眼,却会给人一种行事果断、极有主见的感觉。
这些年来,皇贵妃万氏一直都是受到了德庆皇帝的专宠,又是太子朱和堉与七皇子朱和坚的生母,这让她在后宫的地位极为尊贵,隐隐还在当今皇后之上,虽然不似皇后,但也胜似皇后了。
事实上,皇后见到皇贵妃万氏的时候,也是一直陪着小心,万氏在这后宫之中,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此时,为七皇子朱和坚赐坐之后,皇贵妃万氏意有所指的说道:“听说,你父皇在朝廷的早朝上,又开口责备太子了?哎,太子他确实是办事冲动了一些,但你父皇也不应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开口责备他,这样会损及太子储君的威信……听说你最近经常与你父皇见面,找到机会也要劝一劝你父皇,太子的体面还是要刻意维护的,你说是不是?“
朱和坚依然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恭敬模样,说道:“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多次找机会暗中规劝过父皇了,可惜父皇他完全听不进去,儿臣身为即将要封藩的皇子,又不能屡屡谈论朝政,恐怕是力有未逮了。“
此时的皇贵妃万氏,也依然是满脸慈爱与亲近,但一双眸子里的目光冷冽,静静盯了朱和坚许久之后,才问道:“你当真是尽全力的帮助太子了?太子毕竟是你的亲兄弟,待你也一向是真心实意,你可不要敷衍了事。“
朱和坚眼神微微一闪,语气隐隐僵硬了一些,说道:“三哥他究竟待儿臣如何,儿臣自然不会不知道,但该尽力的地方,儿臣确实已经尽力了……不过,母妃您向来是深受父皇信任的,为何母妃您就不能亲自向父皇说一下三哥的事情?若是母妃您能够全力维护三哥,恐怕父皇也是要留些面子的。“
听到朱和坚这么讲,皇贵妃万氏的眼神愈加冰冷,看向朱和坚的目光,就好似看到了死敌。
然后,万氏语气也冰冷了下来,说道:“我已经人老珠黄了,哪里还能与那些新人争宠?在你父皇面前,说话也大不如从前了。
你父皇南巡之后,就从江南带回了一名叫作李佳敏的年轻女子,乃是前任淮阴知县李欣的女儿,听说她父亲因为太子审办的‘南巡筹备舞弊案’入狱,这位女子就亲自跑到陛下那里告御状,而陛下见到她之后,竟然是被迷得五迷三道,不惜损及太子的威望,亲自为李欣翻案了……呵呵,这是多大的恩宠?
南巡结束之后,这个李佳敏就被陛下征召入宫,不过是两个多月时间,就从区区一个贵人升为妃子,陛下有一半时间都会在她的宫内入寝!到了现在,这个李佳敏的风头已经隐隐盖过我了,这位女子与太子有仇,我就算是为太子说话,又哪里抵得上她的枕头风?
太子这段时间屡屡受到陛下责备,依我看全是因为这个贱人的暗中蛊惑!“
说到后面,皇贵妃万氏的美艳脸庞上竟是闪过了一丝狰狞。
事实上,事情远远要比万氏的描述更加严重,自从李佳敏入宫之后,皇贵妃万氏就隐隐察觉到了威胁,一直在设法打压李佳敏,却没想到李佳敏竟是颇有心机,先是隐忍着收集证据,最终又把事情闹到了德庆皇帝那里,而德庆皇帝也因为这件事情狠狠训斥了皇贵妃万氏一顿!
这么多年以来,德庆皇帝还是第一次训斥万氏!
自那以后,万氏在德庆皇帝眼中的形象就有了污点,从一位完美无缺的妃子变成了一名不折手段的妒妇,这样一来,德庆皇帝对万氏的宠爱也是大不如前。
也正因为如此,看到太子朱和堉的近期遭遇之后,万氏虽然是想要出手相助,却也是有心无力。
另一边,听到万氏的言论之后,朱和坚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
以德庆皇帝的帝王心术,又如何会因为一名妃子的枕头风就亏待自己的太子?太子之所以会落入今日的境地,完全是他自作自受罢了!万氏这些年来沉溺于后宫争宠,眼界也渐渐狭隘了,竟是认为德庆皇帝屡屡训斥太子是因为李佳敏的蛊惑,实在可笑。
可惜,万氏身在居中,却是犹不自知。
不过,表面上,朱和坚依然是一副坚守尊卑纲常的模样,向万氏规劝道:“母妃,这样的话今后最好还是不要再说了,若是传扬了出去,恐怕父皇会不高兴的,到时候您又要与父皇生气了。“
万氏冷哼一声,双眼紧紧盯着朱和坚,却是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让我好奇的是,那个李佳敏不过是初入后宫,原本不过是一个知县的女儿,但她为何会这么了解陛下的秉性与喜好?竟是轻而易举就讨到了陛下的欢心与宠信,再加上她的突然出现……就像是她背后有人指点,专门为了与我争宠似得!“
朱和坚表情不变,只是垂首道:“母妃您多想了,哪里会有这种事情!想来是这位贵人天生就是这般性子,正好附和父皇的脾气罢了。“
*
实际上,当初德庆皇帝在南巡的时候会遇到李佳敏,一切全是因为七皇子朱和坚的安排,李佳敏入宫之后这么快就升为妃子,也全是因为朱和坚暗中指使内廷全力帮助的缘故!
而朱和坚安排李佳敏入宫,也正是为了动摇德庆皇帝对万氏的专宠!
否则,在皇贵妃万氏的影响下,德庆皇帝未必能够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废黜太子朱和堉!
可以说,为了争夺储位,朱和坚把所有因素都考虑到了!
为了达成目标,朱和坚甚至不惜挑拨德庆皇帝与万氏的感情,动摇自己亲生母亲在后宫中的地位!
对此,朱和坚也没有任何的愧疚与后悔的情绪。
事实上,朱和坚对于皇贵妃万氏的感情,还是以怨恨居多!
皇贵妃万氏对待朱和坚的感情,大约也同样如此!
在皇贵妃万氏的眼里,朱和坚与朱和堉虽然都是自己的儿子,但地位完全不同!
万氏原本在后宫中的地位并不高,但怀上了朱和堉之后,就母凭子贵、逐步获得了今日的后宫尊荣!可以说朱和堉的出现造就了如今的万氏!所以万氏对于太子朱和堉也是喜爱至极,抱着极大的期望,可谓是万般溺爱、无所不从。
但朱和坚完全不同,诞下了朱和堉之后,万氏还没有养好身体,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再次生育,但万氏实在是拗不过德庆皇帝的兴致,还没有养好身体,就又怀上了朱和坚!所以,朱和坚对于万氏而言,完全是“计划外产物“,再加上万氏怀上了朱和坚之后,就一直是饱受折磨,诞下朱和坚的时候又给她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伤害,所以她一直都不大喜欢朱和坚!
再加上万氏需要休养身体的缘故,朱和坚出生之后身体也同样不好,就被另外一位妃子抚养,所以这对母子之间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感情,而后续的一系列事情——比如万氏对朱和堉的一味偏袒、再比如万氏对朱和坚养母的暗害、又比如朱和坚的反抗——也让双方的关系逐渐从冷淡变成了仇视!
可笑的是,两人虽然是相互仇视,但他们都需要在德庆皇帝面前维护自己的形象,所以就一直表演着“母慈子孝“的戏码,这种戏码已经演了十余年,因为这母子二人都是演技高超之辈,就算是太子朱和堉也没有察觉出太多的异常。
但如今,随着太子朱和堉的储君地位渐渐不稳,而朱和坚随时会取而代之,双方都已经失去了继续演戏的耐心。
*
不谈朱和坚与皇贵妃万氏的过往关系,却说万氏看到朱和坚一直在回避自己的质问之后,眼神愈加冰冷了。
然后,万氏向周围的太监宫女们挥手道:“你们暂且下去,我有事情要与七皇子谈。“
听到万氏的吩咐之后,周围的太监宫女都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连忙是纷纷离开了。
曾经有一次,朱和坚与万氏在谈话之际,某位宫女不小心多听到了几句,就被万氏找理由活活杖毙了,也难怪这些太监宫女们都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等到所有的宫女与太监离开之后,宫殿内只剩下了皇贵妃万氏与七皇子朱和坚二人。
然后,这对母子也纷纷卸下了伪装,再也见不到任何“母慈子孝“的模样,皇贵妃万氏的表情冰冷,而七皇子朱和坚则是面色冷漠。
“朱和坚,你给我说实话!那个叫做李佳敏的贱人,当真不是你安排进宫的?还有,陛下最近这段时间屡屡斥责太子,当真不是你在幕后推波助澜?“
万氏对朱和坚直呼其名,冷声问道。
没有外人在场之后,朱和坚对于万氏也失去了恭顺,面无表情的回答道:“当初,我与三哥偷偷去父皇的御书房玩耍,不小心摔坏了父皇最喜欢的花瓶,当时我说这件事是三哥干的,三哥自己也承认了,但母妃却是完全不信,非要说是我砸坏的……“
说到这里,朱和坚抬眼看着皇贵妃万氏,眼神满是讥讽,问道:“如今,儿臣就算说这些事情与儿臣没有任何关系,母妃就会相信吗?“
见朱和坚完全没有否认,万氏不由大怒,道:“不仅觊觎哥哥的储位,还算计自己的亲生母亲!好啊!我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面对万氏的指责,朱和坚依然是面无表情,缓缓说道:“陷害太子、坑害母亲……这种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做了,母妃您又为何要这般动怒?儿臣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的时候,可完全是因为母妃的教导啊!儿臣固然不是好人,但母妃您捧在手心、万般爱护的三哥,他的储位就是那么干净?他只是自以为干净罢了,背后所有的肮脏事情,全让母妃与儿臣代他办了!“
听到朱和坚的回应,万氏陷入了沉默。
朱和堉并不是刚出生就得到了太子之位,他在众位皇子之中排行老三,前面还有两位皇子,其中二皇子更是当今皇后亲生,乃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然而,一桩宫廷悬案之后,二皇子突然溺水而亡,一切嫌疑都指向了大皇子,最终排行老三的朱和堉成为了新任太子。
除了朱和坚与皇贵妃万氏之外,没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事实上,这一切全是皇贵妃万氏与七皇子朱和坚的阴谋!
从法理上来讲,皇后也同样是朱和坚的母亲,所以朱和坚说不止一次的“陷害太子、坑害母亲“,倒也不算有错。
也正因为这件事情,皇贵妃万氏与七皇子朱和坚相互抓着对方的把柄,所以万氏非常了解朱和坚的阴冷秉性,而朱和坚也从不会在万氏面前隐瞒自己的真实野心,于是这对母子之间的感情就愈加淡薄了,许多时候都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沉默良久之后,万氏的语气有些虚弱,低声说道:“不论如何,你三哥待你一向很好,也全是真心实意,你就当真忍心害他?“
朱和坚这一次却是沉默不语,完全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依然是充满冷漠,没有任何变化。
见到朱和坚这般模样,万氏忍不住就要再次动怒。
然而,就在这时,一位小太监心惊胆战的进入宫殿,禀报道:“皇贵妃、七皇子殿下,刚刚陛下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让七皇子殿下去御书房面圣。“
听到小太监的禀报之后,朱和坚脸上恢复了恭顺表情,但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向皇贵妃万氏行礼道:“既然是父皇召唤,儿臣这就去了,还望母妃能够注意身体。”
万氏定定的看着朱和坚,良久之后才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
第一更.
……
……
……
得到传召之后,朱和坚很快就赶到了御书房、见到了德庆皇帝。
这段时间,德庆皇帝经常会召见朱和坚,每次谈话都是意味深长,朱和坚也知道这些谈话都是德庆皇帝对他的试探与考验,所以一直都是小心应付。
进入御书房之后,朱和坚依然是一副恭顺模样,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看到朱和坚之后,德庆皇帝眼中闪过了一丝满意之色。
经过这段时间的熟悉、试探、以及考验,德庆皇帝愈加的满意朱和坚了,也愈加认为朱和坚乃是储君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德庆皇帝的表情也非常和煦,点头道:“不必多礼,起身吧。”
说完,德庆皇帝伸手从御案上拿起了几份文章,说道:“前两日,朕突发兴致,就派人拿来了你近几年所写的几篇文章审阅,发现你对《礼记》似乎很有研究,你这几篇文章的内容,也全部围绕着一个‘礼’字……”
然后,德庆皇帝饶有兴趣的向朱和坚问道:“却不知,你为何会如此重视这个‘礼’字?向朕讲一讲你的想法。”
朱和坚沉吟片刻之后,答道:“父皇,儿臣认为,这天下若是想要太平安稳,就需要遵守秩序,让世上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应该遵守的规矩,而这些无不是与这个‘礼’字息息相关!何为礼?依儿臣看来,不外乎就是十二个字,分别是‘明身份、定亲疏、别内外、序尊卑’,若是这世上之人都能做到这十二个字,那么也就可以天下太平了。”
“明身份、定亲疏、别内外、序尊卑……”听到朱和坚的回答之后,德庆皇帝的表情愈加满意了。
这十二个字看似简单,但若是细细研究的话,就会发现大有文章,甚至与治理江山、帝王心术也是有了联系。
看似区区一个“礼”字,朱和坚竟是引伸到了治理江山与帝王心术之上,这样的才智自然是让人惊叹。
最重要的是,朱和坚既然这么重视“礼”字,就代表他是一个重视规矩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继承了皇位,也往往会萧规曹随,乃是一个极佳的守成之君。
并且,朱和坚屡屡强调一个“礼”字,却也营造一种假象,认为朱和坚懂得尊卑之道,这样的人往往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不需要特意防范。
事实上,这也是朱和坚多年以来的刻意伪装,所有人想到朱和坚之后,就会下意识的想到朱和坚对“礼”字的重视,也就会下意识的疏于防范了。
如今,德庆皇帝也同样被朱和坚蒙蔽了。
心中愈加满意之后,德庆皇帝又向朱和坚问道:“朕听说,这段时间有许多朝廷官员都想要暗中与你见面,但都被你全部拒绝了?”
庙堂之中,从来都不缺乏聪明人,也从来都不缺少投机者,这段时间以来,德庆皇帝屡屡在满朝文武面前训斥太子朱和堉,又屡屡召见朱和坚谈话,许多聪明人都看出了一些苗头,更有一些投机者想要赶在所有人之前投靠朱和坚。
这也是德庆皇帝对朱和坚的一种试探。
此时,听到德庆皇帝的询问之后,朱和坚略略皱起了眉头,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似乎是犹豫了许久之后,朱和坚向德庆皇帝说道:“父皇,按理来说,儿臣身为一位即将要封藩的皇子,就不应该参与朝廷政务,但如今的事情涉及到了儿臣,儿臣也就斗胆说几句。”
见德庆皇帝点头之后,朱和坚表情严肃的说道:“父皇,您这段时间屡屡在百官面前训斥太子,似乎是有失考量了。太子毕竟是未来的皇帝,父皇您应该刻意维护他的声誉与威信才是。如今父皇您屡屡训斥太子,又多次召见儿臣谈话,许多自以为聪明的人难免就会心生误会……然而,儿臣乃是皇子,不应该结交外臣,自然不会与这些投机之辈进行接触,但父皇您若是想要稳定人心,今后最好还是刻意维护一下太子,表示一下您对太子的支持,否则这庙堂局势迟早会乱,将来太子他想要继承大统,恐怕也不会平稳。”
德庆皇帝深深看了朱和坚一眼。
事到如今,德庆皇帝想要换储的心意已决很明显了,许多人都看出了苗头,但朱和坚依然是一副毫无察觉的模样,德庆皇帝一时间也猜不到朱和坚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不过,朱和坚依然愿意维护太子朱和堉,甚至是冒着风险指责德庆皇帝的作法,这一点让德庆皇帝很满意。
自古以来,成为太子却又被废黜的皇家子弟,大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总会受到继承者的种种猜忌,说不定哪天就会莫名其妙的死掉。
德庆皇帝对朱和堉终究是有些父子感情的,也不愿意看到朱和堉的下场太过悲惨,如今他见到朱和坚对待朱和堉的感情不似有假之后,心中也放松了许多。
在德庆皇帝想来,以朱和坚与朱和堉之间的兄弟情谊,等到朱和坚成为新任储君之后,必不会为难朱和堉的。
这也是德庆皇帝想要让朱和坚成为新任储君的原因之一。
所以,听到朱和坚的劝诫之后,德庆皇帝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确实是朕太心急了,朕今后会注意维护太子威仪的。”
朱和坚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就好似他当真为太子朱和堉感到开心一般,向德庆皇帝躬身道:“父皇英明!儿臣也知道父皇只是想要太子快些成长,心中不免有些急切,但这种事情急不来的,还是慢慢引导为好。儿臣相信,太子他迟早都会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德庆皇帝却是不置可否,只是突然换了话题,说道:“说起来,再过几天,梁辅臣与王保仁就要陆续来京了,他们赴京之后,分别要担任内阁辅臣与太子太师的位置,都将是成为今后庙堂里的核心重臣,朕为了表示重视,打算派人去京城外迎接他们。”
说完,德庆皇帝看了朱和坚一眼后,又说道:“这样吧,这件事就由你来办吧。”
朱和坚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知道这是德庆皇帝打算将自己推向前台了。
若是朱和坚当真要代表朝廷前去迎接梁辅臣与王保仁二人,这样的信号太过明显,任谁都能看出德庆皇帝的心意了。
但表面上,朱和坚却是一幅为难的模样,迟疑道:“让儿臣去迎接那两位大人?这件事不合规矩吧?”
然而,不等朱和坚进一步拒绝,德庆皇帝已经说道:“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你难道还想要让朕收回成命?”
见到德庆皇帝的坚决态度,朱和坚的眼中喜色更重。
德庆皇帝既然是下了这样的决定,就代表朱和坚成为储君的日子已经是进入倒计时了。
“儿臣……遵旨就是。”
然后,朱和坚满是“不情愿”的接受了旨意。
*
就在德庆皇帝与朱和坚谈话的同时,赵俊臣也离开了紫禁城,回到了自己的户部衙门。
办公房间之内,赵俊臣看着手中的奏疏,眼中满是无奈之色。
预见到“小冰期”的来临之后,赵俊臣想要办一些实事防患于未然,却是举步维艰、处处为难,只觉得到处都是掣肘。
这份关于农业改革的奏疏,赵俊臣花费了极大的心血,也全是一片公心,但可以预见的是,这份奏疏里的内容必然会受到百官的反对。
尤其是限制农户们种植水果、茶叶、烟草的事情,就连周尚景也会明确表示反对。
与此同时,赵俊臣若是贪污受贿、包庇同党、陷害政敌,反倒是要轻松许多。
赵俊臣可以轻而易举的同时对付南京六部与八王船行,也可以提携数十位贪官污吏步步高升,但他想要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的时候,遇到的困难反倒是变大了。
从某方面而言,这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但这也是一件很实际的事情。
赵俊臣在贪污受贿、包庇同党、陷害政敌的时候,虽然是出于私心,完全是利己之事,但他只会损害到朝廷的利益、或者是少数一部分官员的利益,遇到的阻力自然不大。
与此同时,明朝如今已经是弊病重重,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利用这些弊病获利,赵俊臣若是想要为江山百姓办一些实事,就必然要做出改变,而这种改变往往会损害到所有人的利益,遇到的阻力自然是增加了无数倍。
想到这里,赵俊臣轻轻摇头叹息。
然后,赵俊臣将手中的奏疏展开,细细修改了起来。
周尚景的说法也有道理,水果、茶叶、烟草这些东西收益更高,若是强迫百姓们减少种植,必然会引来极大的反弹,百官们身为受益者,也必然是纷纷反对,若是赵俊臣直接提出此事,也必然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所以,赵俊臣犹豫之后,还是从奏疏中删掉了这一项建议。
此外,赵俊臣还将自己奏疏里的其余几项建议进行拆分,将推广新农书、扩大土豆与玉米种植、限制民间酿酒这几项建议分别写成不同的奏疏,打算逐一呈奏给德庆皇帝,而不是像原先计划中那样一口气全部抛出来,这样的话,赵俊臣受到的阻力也会进一步减少。
至于让朝廷投入大笔银子建造农业基础设施的事情,赵俊臣准备再拖一拖,等到黄有容在南直隶抄家得到的银子送到京城之后再说。
等到赵俊臣把几份奏疏写完之后,时间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赵俊臣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腰背之后,转头向窗外看去,却发现时间已经临近晌午了。
于是,赵俊臣又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府吃午饭休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位户部文案推门而入,并且向赵俊臣禀报道:“尚书大人,有一位叫做崔俞的翰林院侍讲想要求见您,您要不要见他?”
翰林院侍讲只不过六品官职,并且无权无势,与赵俊臣的身份地位相差极远。
这个崔俞来到户部衙门求见赵俊臣之后,就遭到了许多刁难,在户部的人看来,赵俊臣是何等的身份?时间又是何等的宝贵?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六品小官,哪里能够随便见到赵俊臣?
只是,这个崔俞一直坚持要见赵俊臣,颇有些死搅蛮缠的意思,户部的人终于还是向赵俊臣禀报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听到禀报之后,赵俊臣的表情竟是没有任何的轻视之色,只是沉吟片刻之后,点头道:“请他进来。”
见赵俊臣用了一个“请”字,那位户部文案心中一惊,连忙就转身去了。
赵俊臣这般重视崔俞,乃是因为崔俞是崔倩雪的父亲。
对于崔俞的来意,赵俊臣也大约猜到了。
……
最近身体有些扛不住,明天也许只有保底一章四千字,会尽力双更,但不敢保证。
……
……
……
当初,崔倩雪被崔勉赶出了崔家,而崔俞则是因为屡屡为崔倩雪求情,甚至还与崔勉发生了冲突,最终也同样被崔勉赶出了崔家,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与崔倩雪共同生活。
发妻早丧之后,崔俞一直没有续弦再娶,只是全心全意的抚育自己仅有的女儿崔倩雪,对崔倩雪一直是千般宠爱、万般呵护,把自己所有的爱全都灌注在崔倩雪身上,崔倩雪的天真浪漫、不知世事的性子,可以说是崔俞一手养成的。
崔俞是一个老实本份的人,存在感极低,虽然是前任阁老崔勉的儿子,但他无心钻营官场,一直是不思进取,至今也只是一个六品翰林院侍讲。
记得崔倩雪为赵俊臣挡刀受伤之后,这个崔俞就完全没了主意,既不懂得帮忙、也没有添乱,只知道一味守在崔倩雪旁边,再加上当时的局势乱成了一团,许多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崔俞的存在。
总而言之,赵俊臣对崔俞的印象并不坏,虽然这个人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能力,甚至没什么存在感,但他也没什么坏心眼,不需要特意的防备。
而崔俞来见赵俊臣,显然是为了赵俊臣与崔倩雪之间的婚事。
前段时间,因为崔倩雪受伤的事情,崔倩雪与崔家的关系渐渐回暖,崔倩雪甚至被崔勉亲自接回崔家养伤,眼见到崔倩雪的痴情不改之后,崔勉排斥赵俊臣的态度也渐渐动摇。
最终,赵俊臣与崔勉秘密见面之后,双方联姻的事情就秘密定了下来——按照约定,赵俊臣将会择日迎娶崔倩雪为妻,而崔勉则是暗中帮助赵俊臣改善清流们对他的评价态度。
当然,出于各种考虑,赵俊臣与崔勉都不希望双方联姻的事情被世人知晓。所以,在表面上,赵俊臣只是迎娶崔家弃女崔倩雪而已,与崔家并没有直接关系,崔倩雪被崔家赶出家门的事情并不会改变。
于是,崔倩雪的伤势彻底痊愈之后,就再次被崔勉“赶”出了崔家,只等着赵俊臣明媒正娶了。
然而,左等右等,赵俊臣却是迟迟没有动作。
这样一来,崔家上下自然就要心急了,崔勉表面上依然是清流领袖之一,不方便亲自出面向赵俊臣逼婚,所以这样的差事自然是落到了同样被赶出崔家的崔俞身上。
想明白了崔俞的来意之后,赵俊臣的态度颇是客气,亲自向着门外迎去。
然后,赵俊臣很快就见到了崔俞。
这段时间没见面,崔俞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依然是一副老实本份的模样,只是眼神略有些焦切。远远见到赵俊臣之后,崔俞就快步来到赵俊臣面前,向赵俊臣行礼道:“见过赵大人。”
虽然是赵俊臣的准岳丈,但他行礼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敷衍,依然是认真标准。
赵俊臣向前一步,扶住了崔俞的胳膊,口中说道:“没想到崔大人竟是亲自来了,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咱们进屋说话。”
说完,赵俊臣领着崔俞进入了自己的办公房间,又随手关上了房门,隔开了外界的打探目光。
而周围的户部官员见到这一幕之后,则皆是目瞪口呆,不明白赵俊臣为何要对一个区区六品翰林这样客气。
恐怕,今天这一幕传扬出去之后,必然会引发一些传言,许多聪明人也会猜到赵俊臣即将要迎娶崔倩雪的事情。
不过,赵俊臣并不在意。
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赵俊臣已经不需要刻意隐瞒自己的婚配选择了。
*
进入房间后,赵俊臣与崔俞分别坐下,然后赵俊臣见崔俞似乎是不打算主动开口,就问道:“近段时间,我一直忙于朝务,却不知崔姑娘的身体如何?”
崔俞看了赵俊臣一眼,表情有些埋怨,说道:“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了,但心病却是愈发重了,总是一幅望穿秋水的样子,我这个父亲看在眼中着实有些心疼……赵大人,你该不会想要毁约吧?”
赵俊臣微微一愣,说道:“毁约?自然不会!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迎娶崔姑娘为妻了。只是近段时间以来,先是内阁席位的纷争,然后又是京察的事情,朝务实在太多,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分心了……”
听赵俊臣这么说,崔俞神色间的埋怨更重,反驳道:“既然是没有精力分心,但赵大人前段时间为何又大张旗鼓的纳妾?……赵大人,倩雪她对你的心意可是明明白白的,当初甚至是奋不顾身的为你挡刀抵命,你可不能亏待他。”
说实话,崔俞的这一番话,略有些挟恩图报的意思,不过在崔俞这样的老实人看来,有恩报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初崔倩雪肯为赵俊臣挡刀抵命,那么赵俊臣就应该迎娶崔倩雪……这样的逻辑很没道理,但确实是崔俞的真实想法。
此时,不待赵俊臣解释,崔俞已经继续说道:“我原本也不打算来户部衙门见你的,但我去了赵府门外的时候,却正好撞见泾国公陈佑的女儿陈芷容进入赵府大门,听说她这段日子经常会去赵府找你……你该不是又看上了陈芷容了吧?我父亲为了让你迎娶倩雪,这段时间可是豁出了脸皮,到处向清流官员说你好话,倩雪他对你也是痴心一片,你若是打算毁约,那我、我就……”
说到这里,崔俞却是猛然发现,若是赵俊臣当真打算毁约的话,他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崔俞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说客,若是赵俊臣当真打算毁约,他的这番说辞恐怕不仅不能扭转赵俊臣的心意,反而还会与赵俊臣进一步交恶。
幸好,赵俊臣并没有毁约的意思。
只见赵俊臣开口问道:“今天是七月十一,对吧?”
崔俞正在考虑着如何打探赵俊臣的真实想法,听到赵俊臣的突然询问,不由的心中一愣,不知道赵俊臣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赵俊臣考虑了一下,缓缓说道:“我看八月初七是一个万事大吉的好日子,还望崔大人能够做好准备,到了那一天,我将会亲自前去迎娶崔姑娘过门为妻。”
听到赵俊臣的这一番话,崔俞却是愣住了。
原本还想着要怎样说服赵俊臣尽快迎娶崔倩雪,却没想到赵俊臣直接就给出了明确日子。
良久之后,崔俞才反应了过来,问道:“当真?”
赵俊臣点头道:“自然不会有假!”
崔俞的神色兴奋了起来,起身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这样的话,我对倩雪也就有交代了!八月初七,确实是个好日子,我这就回去准备!”
说完,崔俞也顾不得与赵俊臣多说什么,很快就离开了赵俊臣的房间。
看着崔俞远去的背影,赵俊臣轻轻摇头,面色略有些无奈。
然后,赵俊臣回想到崔俞刚才的话语,眼中则是闪过沉思之色。
陈芷容又前往赵府做客了。
现在,陈芷容恐怕正在赵府中等着赵俊臣出现。
自从南巡之后,陈芷容就成了赵府的常客,若是赵俊臣忙于朝务,她就会知趣的主动消失,绝不会打扰赵俊臣,但若是赵俊臣有了空闲之后,她几乎是每天都会前往赵府、与赵俊臣拉近关系。
当然,陈芷容每次与赵俊臣见面,也都有充足的理由。
而今天,陈芷容显然又是寻了什么理由,让赵俊臣不得不见她。
“接下来,则是陈芷容的事情了……她的性子精明凌厉,又是自视甚高,若是她发现我选择了崔倩雪为妻之后,恐怕会出现许多麻烦……此外,今后对付七皇子朱和坚的时候,她也是很有用处,最好还是不要化友为敌……”
赵俊臣暗暗思考着。
思考片刻之后,赵俊臣终于是起身离开了户部,乘着轿子向着赵府而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