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秀宁,别担心,你这次来赵府是为了给赵大人传信、是好心给赵大人帮忙,如今虽然是赵大人不在府里,但那位如夫人也绝不敢刁难你,否则她就没办法向赵大人交代!”
见到苏秀宁忐忑的模样,湘姨连忙开口鼓劲。
听到湘姨的话后,苏秀宁轻轻点头,但表情间的不安并没有减少多少。
看到苏秀宁的表现,湘姨心中轻轻一叹。
失去了家族与父亲的支持之后,苏秀宁虽然是一直强自镇定着,但依然是失去了主心骨,虽然湘姨并不知道苏秀宁曾经是什么样子,但一定要比现在从容许多。
而就在这时,方茹已经是来到了侧堂,抬眼打量了苏秀宁几眼之后,却是不由一愣。
看苏秀宁内敛秀静的样子,也完全不敢与自己对视,倒不像是一个狐媚女子。
苏秀宁的形象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她连续两天来赵府纠缠赵俊臣,方茹依然是心中没有任何好感,却是直接走到了苏秀宁身前,问道:“你就是苏秀宁姑娘?不知道你来赵府找我家老爷有什么事情?老爷如今尚未回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姑娘你有什么事情,不妨是与我说吧,等到老爷回府之后,我自然会代为转告。”
听到方茹一连串的询问,苏秀宁稍稍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放弃了与赵俊臣再次见面的机会,因为她隐约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位赵府如夫人对她很不友好,若是她非要与赵俊臣见面的话,恐怕不仅不能得偿所愿,反而还会引来一场争执。
于是,苏秀宁并没有理会一旁湘姨的眼神示意,轻声说道:“赵大人他给了我一张刑部侍郎的手令,令我可以每日进出刑部大牢探望父亲,而我昨天去刑部大牢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名叫郭敏的犯人,他得知我认知赵大人之后,就一直是冲我呼喊说要见赵大人,还说要投靠赵大人……我也不知道赵大人会不会见他,但觉得这件事还是告诉赵大人一下比较好。”
听到苏秀宁的回答之后,方茹又是微微一愣,没想到苏秀宁确实是有事情。
不过,方茹依旧是没有掉以轻心,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苏姑娘特意来赵府传信,这件事我一定会转告我家老爷。”
见方茹结束了话题,似乎也没有挽留的意思,苏秀宁心中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不敢打扰,我就告辞了。”
说完,苏秀宁就打算领着湘姨离开。
然而,见到苏秀宁的这般表现之后,方茹反倒是换了一张笑话,突然伸手拉住苏秀宁,并且笑道:“说起来,我也从老爷那里听说过妹妹的事情,似乎是令尊犯了事情,如今正在刑部大牢里?唉,一个姑娘家,突然遭了这般劫难,还要一个人操持生活,当真是可怜!我看见妹妹之后,就觉得投了眼缘……这样吧,妹妹你今后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就直接来赵府找我,咱们都是女人,彼此不需要太多的顾忌,说话也方便一些,就不要去打扰我家老爷了,老爷他每天都是朝务缠身,难以分心,就算是想要照顾妹妹,恐怕也照顾不周到,还不如交由我来操办,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茹笑吟吟的看着苏秀宁,态度也非常热情,但话里的意思非常明显,那就是不希望苏秀宁今后再来纠缠赵俊臣了。
见方茹这般表现,苏秀宁就知道自己今后确实是再难与赵俊臣见面了,但她性子向来柔顺,并且方茹身为赵府的如夫人也确实占着道理,苏秀宁稍稍沉默片刻之后,就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
然后,苏秀宁再也没有停留,直接领着湘姨离开了。
见到苏秀宁的离去背影,方茹则是开始思考着苏秀宁所带来的情报。
“郭敏,这个人是郭汤的亲兄弟,经商才华非比寻常,仅仅是凭借郭汤的关系,就将‘四通商行’经营得有声有色,成为京城内部数得着的大商行,并且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与方方面面的关系都很不错……当初相公他暗中鼓动太子朱和堉进行商税改革的时候,这个郭敏竟是一眼就看穿了隐患,劝说郭汤一定要阻止太子,表现出了很不错的眼光,也因此让相公有些看重他,派人暗中招揽,可惜这个郭敏最终还是拒绝了相公的招揽,等到郭汤得罪了相公之后,他就受到了牵累,不仅是苦心经营的‘四通商行’被官府封掉,他自己也是身陷牢笼……”
回顾着郭敏的资料,方茹暗暗思索道:“看来,被相公惩治了一顿之后,郭敏想起了相公当初招揽他的事情,就想要投靠相公、以此来拯救郭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相公亲手整垮了郭家,郭家族人必然是心生怨恨,就算是他投靠了相公,相公又如何会信任他?不过,还是去探一探比较好,此人想要投靠相公,或许会有什么投名状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方茹就招来了一位较为亲信的赵府管事,吩咐道:“你去刑部大牢一趟,那里面有一个犯人名叫郭敏,此人想要投靠老爷,你代表老爷去见他一面,也探一探他的口风,看看他是否有用。”
听到方茹的吩咐之后,这位赵府管事马上就去办了。
苏长畛垮台之后,苏秀宁已经是无权无势的一介平头百姓,想要进出刑部大牢自然是需要刑部官员的手令,但赵俊臣乃是朝廷权臣,赵家管事只要亮明身份之后,进出刑部大牢却不用这般麻烦。
*
这天晌午,赵俊臣处理完了户部的公务之后,就回到了赵府歇息。
方茹一向是负责情报方面的事情,等到赵俊臣回府之后,就马上向赵俊臣通报了三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首先是梁辅臣进京的事情,其次是郭敏想要投靠的事情,最后则是太子东宫传出的消息。
……
第三更!
凌晨之后还有一更!
……
……
……
赵府书房内,方茹向赵俊臣禀报了梁辅臣进京的消息。
“梁辅臣终于是进京了?”
听到方茹的消息之后,赵俊臣的表情有些郑重。
相比较王保仁,赵俊臣对梁辅臣要更加重视许多。
王保仁或许有些心机手段,但他在庙堂中枢没有任何根基,留在南京的根基底蕴也要遭遇毁灭性的打击,还要遭受周尚景的暗中打压,德庆皇帝也并不是非常支持他,所以王保仁在短时间内注定是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如今庙堂的格局已经渐渐均衡稳定,留给王保仁的发展空间太小,除非是周尚景、赵俊臣、沈常茂、朱和堉这四人之中有一位突然垮台,否则王保仁仅仅是凭借一些心机手段,很难真正崛起。
但梁辅臣则不同,他乃是德庆皇帝最为信任的“帝党”官员,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德庆皇帝的鼎力支持,并且他镇守边疆多年,功劳与声誉皆是极高,就连周尚景也不会轻易打压,又是内阁辅臣的身份,很容易就能够掌握一定的话语权。
简而言之,梁辅臣的出现会真正的改变庙堂局势。
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赵俊臣一直有些担忧边疆局势,而梁辅臣也是一个办实事的人,所以赵俊臣很想要尽快与梁辅臣讨论一下,否则赵俊臣就迟迟不能安心。
所以,收到消息之后,赵俊臣的态度非常严肃。
而方茹则是回答道:“就在巳时三刻左右,七皇子朱和坚代表陛下迎接梁辅臣进京,如今梁辅臣已经入宫觐见陛下了,看陛下的意思,今天也会留梁辅臣在宫中用膳。”
赵俊臣沉吟片刻后,吩咐道:“等到梁辅臣离京之后,就给他送去一份我的名帖,约他明天早朝后见面。”
方茹点头表示明白。
然后,方茹又说道:“此外,太子东宫那边传来消息,称是昨天太子朱和堉已经把赵山才的遗物全部交给王保仁了,王保仁得到赵山才的遗物之后,颇是大喜过望,这两天他虽然是因为南京六部的事情焦头烂额,但也没忘记接手赵山才留下的情报机构与那批人才。”
听到方茹的禀报之后,赵俊臣却是换了一幅表情,隐约有些讥讽,似乎也有些感叹。
然后,赵俊臣缓缓说道:“这个王保仁也是惨,进京之后不仅是被朝廷中枢高层联手算计,还要被已经死去许久的赵山才算计……原本还以为王保仁当年能与周尚景争锋于一时,会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物,但如今看来王保仁呆在南京太久了,早已经失去了当年的敏锐与警惕!”
说到这里,赵俊臣轻轻摇头。
当初赵山才为了与赵俊臣合作,却是把他留下的一部分计划告诉了赵俊臣,赵俊臣也参与了其中一些,所以赵俊臣很清楚王保仁究竟是踏进了怎样的陷阱。
方茹也是面带不屑,说道:“是啊,还以为王保仁是怎样厉害的人物,但他自从进京往后,就一直为别人做嫁衣,确实是让人失望。”
赵俊臣再次摇头,说道:“倒也不要太轻视王保仁,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必然会让他重新拾起当年的敏锐谨慎,如今只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罢了,等他将来站稳了脚跟,就未必像现在这般好对付了。”
方茹点了点头,说道:“茹儿会让人留意王保仁的。”
说到这里,方茹终于是谈到了郭敏的事情:“今天,苏秀宁姑娘从刑部大牢里带来了一个消息,称是郭汤的兄弟郭敏想要见相公一面,还说要投靠相公,茹儿就让人去刑部大牢见他,看他是否有什么投名状,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听到方茹的说法,赵俊臣有些好奇,问道:“郭敏?这个人倒也算是一个人才,只是受了郭汤的牵连……怎么?难道他的投名状很惊人不成?”
方茹再次点头,说道:“确实很惊人,按照郭敏的说法,在朝廷的清流之中,并不仅仅是郭汤与郭敏兄弟依靠走私偷税牟利,其实很多清流看上去光明正大、秉公无私,但实际上都不干净,比如都察院左都御史吕纯孝就在‘四通船行’里有一成干股,作为回报吕纯孝帮着郭敏打通了许多门路,并且‘四通船行’还经常高价购买阁老程远道的文章字画,其实就是一种行贿的手段,程远道先后得到了近七万两银子……”
说到这里,方茹的表情满是讥讽,说道:“若是郭敏没有交代这些事情,茹儿还真不知道这些事情,还以为这些清流当真是两袖清风,更没想到‘四通船行’从某方面而言竟还是清流的财神,怪不得郭汤落难之后,清流们会耗费那么大力气出手搭救!……郭敏说他愿意帮助相公进一步打击朝廷清流,并且他经商本领不俗,也愿意为相公效力,只希望相公能够放过郭家一马就行。”
说完,方茹面现期待之色,等着赵俊臣的回应,只要赵俊臣点头同意之后,她就会帮助赵俊臣进一步的打击清流声誉。
然而,赵俊臣沉吟片刻之后,却是摇头道:“郭敏的这些情报,看似有用,但实际上全都是无关紧要,我朝俸禄低廉,官员们若当真是两袖清风,恐怕就要活不下去,陛下他又是一向秉持着‘水至清则无鱼’的观念,仅仅是这么一点事情,并不能打击到清流……更何况,陛下他这段时间虽然是一直出手打压清流,但那也是为了废黜太子做准备,并不是陛下他当真要舍弃请流了,朝廷还需要清流制衡各大党派,陛下他不会任由清流垮台的……更何况,如今我要改善名声,却也不能把清流逼得太紧。”
听到赵俊臣的回答之后,方茹隐约有些失望,但依然是点头认同了赵俊臣的说法,并且问道:“那么相公还理会那个郭敏吗?”
赵俊臣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个郭敏,虽然不能放心重用,但说起来倒也有些用处……”
……
第四更!
明天如果时间宽裕的话,也会尽量多写一些。
……
……
……
早在三十年前,德庆皇帝尚未登基的时候,梁辅臣就已经是德庆皇帝最为信任的大臣了,这些年来也一向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以梁辅臣的资历地位,其实早就可以入阁辅政了,如果他想要留在京城中枢,也没谁可以强迫于他,与此同时,陕甘三边之环境恶劣,更是人尽皆知,但梁辅臣为了朝廷大局、也为了稳固德庆皇帝的兵权,却是在陕甘三边一呆就是近十年时间,功劳苦劳比谁都大,但收获的好处却是少之又少,但梁辅臣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一句。
梁辅臣的表现,德庆皇帝也是看在眼里,所以德庆皇帝对于梁辅臣的信任也是远胜于旁人,将梁辅臣视为自己真正的心腹铁杆。
梁辅臣入宫觐见之后,德庆皇帝心中也非常欢喜,并且很快就支开了七皇子朱和坚、太子太师王保仁等人,只留下了梁辅臣一个人谈话,态度也很是开诚布公,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近两年来,庙堂之中风云变化,内阁里的黄有容、温观良等人纷纷倒台,周尚景也失去了首辅的位置,反倒是赵俊臣快速崛起、自成一派,朝堂局势多有震荡,中枢与地方皆是有些不稳当,即使是朕偶尔也会力不从心、无法掌控大局……”
在梁辅臣面前,德庆皇帝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心身疲惫,神态语气皆有倦意,缓缓说道:“朕也知道,如今边疆局势有些隐患,陕甘三边那里离不开你掌控大局,但朕依然是调你回京了,因为京城中枢才是江山之根本,京城中枢若是稍有混乱,整个江山都会乱成一团,所以朕需要你出面帮着朕控制局势。”
说到这里,德庆皇帝更是摇头,叹息着说道:“朕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帝王与臣子的关系,许多时候就是天生的仇敌,不论是朕给予了他们怎样的信任与器重,他们依然会有自己的小算盘,稍稍有了一点自己的利益,就马上与朕生分了起来,朕愈是迁就他们,他们就愈是阴奉阳违、欲壑难填,像你一般至始至终都可以忠心耿耿的大臣,实在是少之又少……所以,梁辅臣啊,朕今后必然会愈加依仗于你,你可切不要让朕失望。”
梁辅臣的年纪与德庆皇帝相当,同样是五十出头的样子,头发花白,胡须有些凌乱,饱经风霜的面容布满了深深的皱纹,身材很高,略有些消瘦,若不是一身官服,看上去就和寻常老农没有任何差别,但他神情坚毅冷肃,一双眼神精光闪烁,却又会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听到德庆皇帝的话语之后,梁辅臣沉声道:“陛下安心,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与庙堂里的其他权臣不同,梁辅臣向来是不善言辞、也不善辩论,也从来都不会夸夸其谈、口若悬河,但他只要是开口保证过,那么他就一定会尽心尽力。
德庆皇帝很清楚梁辅臣的性格,听到梁辅臣的保证之后,表情间也闪过了安心之色。
然后,德庆皇帝问道:“庙堂里最近的局势变化,你可是心中有数?”
梁辅臣点头道:“臣赴京之前,已经向新任三边总督王铮打探清楚了,已是心中有数。”
德庆皇帝同样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是心中有数,那朕也就不需要浪费口舌了。你今后在庙堂里的任务,主要是三点,首先是尽量削弱周尚景的势力影响,周尚景已经是权倾朝野多年,若是继续下去,朝廷就要只知周尚景而不知朕了;其次则是为朕盯着赵俊臣,这个人的权势虽然不能与周尚景相比,但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若是任由他发展下去,今后会比周尚景更加麻烦,最后则是帮着朕控制内阁,但这件事不着急,大可以慢慢来。”
听到德庆皇帝的吩咐之后,梁辅臣的眉头轻轻一皱。
在梁辅臣看来,德庆皇帝这般急切想要对付周尚景、压制赵俊臣,有些太急切了,并不利于江山稳定。
周尚景固然是一个权臣,但他也同样是朝廷的顶梁柱,除了周尚景之外,满朝百官之中再也没有其他人拥有周尚景一般的经验、眼光、以及威望,可以稳定庙堂局势、规划朝廷方向;至于赵俊臣,也同样是不可或缺,若是没有赵俊臣的幸苦维持、大胆开拓,朝廷的钱粮周转恐怕早就崩溃了。
最终,梁辅臣并没有直接反驳德庆皇帝的说法,只是说道:“臣认为,不论陛下您如何看待周尚景,他都已经垂垂老矣,很难再坚持几年,陛下最好还是早作准备,寻找一位资历、声望、经验等等方面皆是可以接替周尚景的大臣,否则周尚景离开庙堂之后,朝廷无人可以主持大局,说不定就会出现动荡……陛下,恕臣直言,朝廷目前还离不开周尚景。”
说到这里,梁辅臣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又补充道:“此外,朝廷的钱粮彻底充盈之前,恐怕也离不开赵俊臣。”
梁辅臣的质疑,并没有引起德庆皇帝的不快,反而让德庆皇帝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德庆皇帝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只是说道:“朕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周尚景的替代人选,朕早已经想好了,就是你梁辅臣!以你的资历、声望、眼光、手段,再得到朕的鼎力支持,今后接替周尚景绝不会有任何问题。至于赵俊臣……朕目前只是不希望他的权势扩张太快,打算稍稍压制一下,还不会真正出手对付,毕竟朝廷的商税整顿、川盐改制、以及农务整改等等事情还离不开他。”
听到德庆皇帝的解释,梁辅臣又是一愣,却没想到德庆皇帝竟是这样看重自己,竟是将自己视为周尚景的接替人选。
与此同时,德庆皇帝对赵俊臣的评价同样是令人深思。
朝廷目前还离不开赵俊臣,是因为朝廷的商税整顿、川盐改制、以及农务整改等等事情还需要赵俊臣来主持,那么若是朝廷的商税整顿、川盐改制、以及农务整改等等事情全部结束之后呢?德庆皇帝是不是就不需要赵俊臣了?
当初,赵俊臣在德庆皇帝心中的定位很清楚,就是朝廷圈养的肥猪,时不时还要为德庆皇帝背黑锅、吸引民愤,再等到新皇登基之后,就要杀之立威、平息民怨……
对此,梁辅臣一向是洞若观火。
但如今,随着赵俊臣的权势越来越大,但德庆皇帝却依然是春秋鼎盛,若是德庆皇帝一直留着赵俊臣直到新皇登基,恐怕新皇就很难对付赵俊臣了,如此一来,德庆皇帝对赵俊臣的定位似乎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听德庆皇帝的意思,如今赵俊臣之于朝廷,就类似于战国时期商鞅之于秦国,从吸引民怨变成了吸引官怨,德庆皇帝想要利用赵俊臣来改革明朝弊政,等到弊政改好之后,朝廷的钱粮固然是宽裕了,但赵俊臣也就成为了万夫所指,然后也就可以随手抛弃掉了。
德庆皇帝虽然没有明说,但似乎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察觉到德庆皇帝的想法之后,梁辅臣既没有因为德庆皇帝对自己的器重而幸喜若狂,也没有因为德庆皇帝对赵俊臣的态度而兔死狐悲,依旧是一幅沉稳模样,只是稍稍沉默了片刻,就缓缓答道:“既然陛下您心中早有考量,那臣也就放心了!”
德庆皇帝笑道:“朕对你的器重,要远远超于百官,你一定要认真办事,当然朕也会给你全力支持,你不必有任何顾忌。”
“臣多谢陛下!”梁辅臣致谢之后,却又话锋一转,说道:“陛下,臣心中还有一些顾虑,乃是陕甘三边的事情!陕甘各地已经是连续三年出现旱情了,百姓们近乎已是无法维持生计,仅仅凭借着朝廷的赈济维持,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场大乱!此外,北方蒙古鞑靼境内同样是灾情严重,近两年屡屡侵犯,臣也是好不容易才将他们阻挡于关外,但三边各大军镇已经是渐渐无力维持,如今王铮王大人代替臣担任三边总督之后,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熟悉三边军政事务,眼看着又要到了秋收之际,随时都会有火筛入寇,却是不得不防!臣恳请陛下拨调大量粮草与精兵强将前往陕甘三边,以防内外之患!”
听到梁辅臣的这般建议,德庆皇帝却是沉吟不语。
良久之后,德庆皇帝缓缓说道:“这件事情,容朕考量一下!拨调兵士进入陕甘三边,倒是可行……但朝廷目前并没有更多的粮草了。”
梁辅臣不由一愣,问道:“据臣所知,近年来国库在赵俊臣的经营之下,已经是日趋好转,为何会没有粮草周转?”
原本,梁辅臣还以为朝廷会有一些自己没有想到的难处!
然而,德庆皇帝接下来的回答,却是让梁辅臣突然间心中一冷!
……
……
……
……
德庆皇帝轻轻一叹,表情满是为难,缓缓说道:“梁辅臣你刚刚回到京城,并不知道朝廷中枢的难处,国库钱粮如今确实是充裕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最近两三年而已,国库过往一直是长期亏空,欠账实在是太多了,总是需要补上去……就拿官俸来讲吧,前些年或多或少都欠了一些,为了让百官们安心,是不是要逐步补上?各衙门多年没有修缮,大都是破败残缺,是不是也要拨银子翻新?往年户部没银子,许多事情都拖延了,如今全都要逐渐补上,虽然每项都不算特别多,但林林总总加起来,这余银也就不多了……
此外,国库银子还算是勉强够用,但各地粮仓的存粮早已经是渐渐不足了,眼见着陕甘、山西、河南等地陆续发生灾情,朝廷还需要留着粮食应急,却是拿不出更多的粮食了,这几天赵俊臣一直是为了民间农耕整改的事情与百官们吵架,显然也是被粮食的事情逼急了……”
德庆皇帝解释之际,却还是隐瞒了许多事情,比如户部原本还剩下一部分银子,但德庆皇帝为了修建自己的皇家林园,早已经盯上这部分银子了,自然是不希望这部分银子用于别处。
梁辅臣毕竟不了解国库详情,听到德庆皇帝的解释之后,也点头表示了认同。
然后,梁辅臣又问道:“陛下,据臣所知,黄有容前往南直隶之后,抄了许多贪官与走私商人的家产,总计收获了四五百万两银子,难道这笔银子也不能动用?”
这笔银子,德庆皇帝同样是盯着,还指望这笔银子最终能够进入自己的内帑,自然也不希望挪用于别处,于是就再次摇头道:“这笔银子目前还留在南直隶,仍然在整理与登记,许多财物还要陆续变卖,至少还要等两个月时间才能运到京城,并且这笔银子各大衙门都盯着,不仅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也很难挪用于陕甘三边。”
见德庆皇帝再次摇头,梁辅臣终于是轻轻皱眉,稍稍犹豫之后,又问了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道:“那么,陛下的内帑是否还有余银?”
听到这个问题,德庆皇帝眼中猛然间闪过了一丝警惕!
*
明朝几百年来,皇权与臣权此起彼伏、相互争锋,很大程度上就体现于内帑与国库的银粮!每当皇权衰落、臣权强盛的时候,大臣们就会盯上内帑的银子,千方百计的想要把内帑的银子挪到国库;每当臣权衰落、皇权强盛的时候,皇帝们也会盯上国库的银子,同样是费尽心机的想要把国库的银子挪到内帑!
所以,见梁辅臣将主意打到内帑上面,德庆皇帝自然是心中警惕。
因为,一旦开了先例,百官们就会纷纷盯上内帑的银子,到了那个时候,内帑有再多的银子也不够用!
内帑自然是有银子,并且是数目极为庞大!
就算是赵俊臣还未接手内承运库的时候,内帑的银子也仅仅只是入不敷出而已,但底蕴尚在,依然还有两百余万两银子!等到赵俊臣接手内承运库之后,入不敷出的情况已经是发生了扭转,并且还增加了胰子专卖的财源,再加上每年朝廷税入的分成、皇庄的收入、还有温观良、黄有容进贡的一生积蓄……如今内帑的银子至少有千万之巨!
而且,内帑账目上的银子也只是皇帝私银的一部分,明朝皇帝与民间土财主并没有任何本质区别,养心殿后面就窖藏着三百余万两金银,这笔银子就不在内承运库的账上。
这还是德庆皇帝有了银子就大肆挥霍的结果!近两年来,宫中的开支足足多了三倍有余,若是德庆皇帝稍稍节俭一些,内帑的银子至少还能增加几百万两!
然而,内帑的银子用于皇家的挥霍穷奢自然是无所谓,但用于朝廷的事情,则是绝不可行!
对于这种事情,明朝皇帝们一向都是区分的很清楚,德庆皇帝同样也是如此!
*
所以,听到梁辅臣的询问之后,德庆皇帝马上就断然拒绝道:“内帑的银子不行!内帑已经没银子了!”
说完之后,德庆皇帝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烈,于是就稍稍放缓了语气,摆出一幅为难的模样,解释道:“辅臣你别看朕乃是九五之尊,但朕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啊,宫里的开支、大臣的赏赐、前朝的贴补,这些银子都不是小数目!此外还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需要到处用银子,哪里还有余银留下?就拿今年来举例吧,南巡的事情虽然大都是使用国库的银子,但内帑也同样耗费了近二十万两银子之多!然后,赵俊臣要整顿商税,创办了‘联合船行’,朕为了表示支持,也同样投入了一百万两银子,此外,朕打算仿造江南园林再建一个皇家园林,这件事更是需要耗费三百万两银子以上……这林林总总的算下来,内帑不仅没有余银,反倒是亏空了许多,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补贴陕甘三边?”
梁辅臣并不清楚内帑的实际状况,所以德庆皇帝哭穷的时候也是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但梁辅臣听到德庆皇帝的解释之后,心中却是有些发寒。
梁辅臣固然是不了解内帑的实际情况,但他毕竟是一位实干能臣,又哪里看不出蹊跷之处?
为了南巡,德庆皇帝就可以从内帑拿出二十万两银子!为了赚取更多的银子,德庆皇帝同样是财大气粗,直接向“联合船行”投入了百万两银子!为了修建皇家园林,德庆皇帝更是大手笔,一口气拿出了三百万两银子,并且这还只是初步投入!
梁辅臣还记得,十年前的紫禁城因为缺少银子维护,已是有了一些破败迹象,但如今的紫禁城却已是焕然一新,还新添了许多殿宇阁楼,这显然也是内帑的开支,同样是需要数十万两银子!
但眼看着陕甘三边出现了极大隐患,不仅是百姓们早已经是无以为继,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民变,就连边防也出现了严重漏洞,随时都有可能,这些事情皆是紧要至极,与江山百姓的安危息息相关,正是最需要银粮支持的时候,德庆皇帝却是突然宣称内帑没银子了!
这样的态度,自然是让人心寒!
于是,梁辅臣不由是沉默良久。
见到梁辅臣这般态度,德庆皇帝不由有些心虚。
事实上,德庆皇帝也不希望陕甘三边的局势糜烂,这并不利于江山稳定,若是不损害自身利益,德庆皇帝还是愿意付出努力、扭转局势的。
所以,德庆皇帝沉吟片刻后,却是提出了新的建议:“说起来,再过一段时间,秋税就要收入国库了,赵俊臣的商税整顿也会初现成果,到时候国库的钱粮也会充裕一些,朝廷也就有余力支援陕甘三边了,所以辅臣你也不必太心急,只是稍稍拖延一些时日,想必不会有大碍。”
梁辅臣则是缓缓摇头,表情严肃的说道:“陛下,国库征收秋税乃是秋收之后的事情,但每年的火筛入寇则是秋收之前的事情!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等到朝廷征收秋税之后再支援陕甘三边,恐怕朝廷兵马支援陕甘三边就成了明年的事情了,早已经耽误了时机。”
见梁辅臣直接否决了自己的建议,德庆皇帝不由有些气恼,但也知道梁辅臣所说有理,只好另想办法。
但德庆皇帝本身也不擅长经营周转之术,所以他才会离不开赵俊臣,如今又如何能想到解决之策?
思索良久之后,德庆皇帝依旧想不到办法,也就索性放弃了,摇头说道:“陕甘三边的隐患,确实是不能坐视不理,但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朕一时间也想不到解决办法……这样吧,辅臣你去找一下赵俊臣,朝廷的钱粮事情一向是由他负责,他也擅长此道,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在钱粮的事情上,德庆皇帝的原则一向是“只要别动朕内帑的银子,就一切好说,有困难就让赵俊臣去解决”!
如今,德庆皇帝也同样是这样的态度。
听到德庆皇帝的推搪,梁辅臣心中隐隐有些失望,只觉得德庆皇帝身为天下共主,却是公私太过分明,一心只想着保护内帑私银,又太过沉溺于帝王心术,眼里面只盯着朝廷中枢,却是忽视了整个江山大局。
自从梁辅臣觐见了德庆皇帝之后,德庆皇帝就一直是强调着周尚景的威胁、赵俊臣的隐患、内阁的阳奉阴违等等,但他对于陕甘三边的隐患与危机,却是看似重视、实则敷衍,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梁辅臣多年以来镇守陕甘三边,对于朝廷的种种隐患与弊端,早已经看得分明,很清楚朝廷必须要进行改变,否则必然会酿成大祸,他愿意回京入阁辅政,也是想要有所作为,但德庆皇帝这样的态度,却是让梁辅臣有些心寒。
不过,梁辅臣确实是一位“忠臣”,不论德庆皇帝给予的支持有多少,他都会尽力办事,从不会有任何的抱怨。
所以,沉默片刻之后,梁辅臣终究没有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只是答道:“既然如此,臣会尽快寻找赵大人商议对策,若是最终有了解决之策,还望陛下支持。”
见梁辅臣不再盯着内帑之后,德庆皇帝的表情也重新和煦了起来,连连点头说道:“朕早已经说过了,今后会全力支持于你,既然辅臣你忧心于陕甘三边的事情,朕也不会袖手旁观,只要是朕能够办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尽力支持,辅臣你不必有任何顾忌。”
然后,德庆皇帝又再次强调了自己对梁辅臣的器重,以及自己对江山百姓的重视,但梁辅臣心中却已是有些不以为然了。
*
留在宫中与德庆皇帝共进午膳之后,眼见着德庆皇帝有了疲态,梁辅臣也就及时告辞离宫了。
出了午门之后,一名身穿千户服饰的俊雅男子快步来到了梁辅臣的身前。
这名男子年纪大约三十出头,身材高大壮硕、双目明亮,举手抬举之间满是干练,但气质之间又有一丝文雅儒气,给人一种统兵儒将的感觉。
见到梁辅臣面色严肃之后,似乎是有些心情郁郁,这名男子关切的问道:“阁老,难道是觐见陛下有些不顺利?”
此人名叫戚斌,乃是梁辅臣的得力臂助,擅长于统兵之术,原本梁辅臣打算将他留在陕甘三边,但出于某种考虑,却还是暂时将他带到了京城。
梁辅臣看了戚斌一眼,却是不愿意说出自己对德庆皇帝的不满,缓缓摇头道:“没有,觐见陛下还算是顺利,陛下很看重于我,陕甘三边的事情也会全力支持,只是具体的操办有些麻烦,需要耗费一些心思。”
见梁辅臣这般模样,戚斌神色间若有所思。
然而,不待他思索下去,梁辅臣已经是开口问道:“戚斌,可是有什么事情?”
戚斌听到梁辅臣的询问之后,也回过神来,从袖中抽出两份名帖交给梁辅臣,说道:“阁老觐见陛下的事情,周尚景与赵俊臣的人先后送来了名帖,想要约见阁老谈话。周尚景想要约在今天晚上与阁老见面,而赵俊臣却是打算约在明天早朝结束之后与阁老见面相谈。”
伸手接过两份名帖之后,梁辅臣略略沉吟了一下,然后吩咐道:“如今晌午刚过,赵俊臣应该还未去户部衙门办公……走,随我去赵府,不必等到明天了,我现在就要见赵俊臣!”
对于梁辅臣这般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戚斌显然是早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任何意外,只是点头答应之后,就转身去安排了。
而梁辅臣则是转头看了一眼紫禁城,眼神隐隐有些波动,然后又轻轻摇头,转身向着自己的轿子位置走去。
……
……
……
……
当赵俊臣得知梁辅臣亲自前来赵府拜访自己的消息之后,心中有些吃惊,只觉得不可思议。
官场之上,等级森严,最是讲究尊卑,排序、称呼、礼节等等,皆是大有讲究。
如今,梁辅臣亲自前来拜访赵俊臣,可谓是给足了赵俊臣面子,但他自己却是失了身份。
惊讶之余,赵俊臣不敢怠慢,连忙是摆出最隆重的场面,亲自出府相迎。
出了府门之后,赵俊臣一眼就看见了梁辅臣。
梁辅臣的相貌不扬,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民间老农,但他内敛冷肃的气质,以及他身上所散发的那种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却是让赵俊臣印象深刻。
梁辅臣的身边随从,也只有三五人而已,但一个个皆是干练精强、气概不凡,同样是让人不能忽视。
尤其是梁辅臣身后那名身穿千户服饰的俊朗男子,虽然是气质文雅,但举手抬足之间却又有一股精干之气,更是让人过目难忘。
很显然,梁辅臣这些年来驻守陕甘三边,身边颇是培养了一批人才。
稍稍打量了梁辅臣以及梁辅臣的身边随从之后,赵俊臣已是快步来到梁辅臣面前,向梁辅臣躬身行礼道:“下官原本是打算明天早朝之后主动前去拜见梁阁老,没想到梁阁老先行来到了鄙府拜访下官,实在是失礼了。”
梁辅臣打量了赵俊臣几眼之后,却是不动声色,依然是一副冷静从容的模样,轻轻点头道:“我一向不讲究这些,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这里并非是谈话的地方,你我还是进入府里面详谈吧。”
见梁辅臣完全没有客套的意思,赵俊臣心中又是一愣。
与此同时,梁辅臣的这一番话,也再次让赵俊臣印象深刻,先不谈梁辅臣的直入主题、态度坦率,仅仅是梁辅臣自称为“我”,就让他显得与众不同,内阁里的几位阁老,或是自称“老夫”,却是为了彰显资历,或是自称“本阁”,却是为了彰显地位,也唯有梁辅臣自称为“我”,完全没有任何要彰显资历、地位的意思,虽然他本身的资历地位仅是次于周尚景一人而已!
不过,通过这么一句话,赵俊臣已经大约了解了梁辅臣的秉性为人,却也没有继续虚伪客套,同样是摆出一幅坦率干练的模样,点头答应之后,就直接引着梁辅臣向着府内走去。
*
进入赵府客堂之后,赵俊臣与梁辅臣分别坐在主位两旁,而梁辅臣的几位随从则是站在一侧,一个个皆是身形如同标枪一般挺直不动。
再次看了一眼梁辅臣的几位随从之后,赵俊臣心中隐隐有些羡慕,但表面上则是不动声色,只是直接向梁辅臣问道:“据下官所知,梁阁老乃是今天回京,估算一下时间,应该是刚刚觐见了陛下,却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下官这里,却不知是有何事?”
赵俊臣说话之际,梁辅臣一直是静静的打量着赵俊臣,从赵俊臣的相貌气质,再到赵俊臣的举止神情,皆是没有放过,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仿佛是看穿了赵俊臣的心底思绪。
赵俊臣的心理素质向来不错,但在梁辅臣的打量注视之下,却也同样是隐隐有些压力。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梁辅臣终于是收敛了目光,缓缓说道:“我在陕甘三边呆了十年时间,只有五年前回过一次京城,那时候赵大人尚未踏上仕途,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
赵俊臣连连点头表示认同,说道:“确实如此,下官对梁阁老神往许久了,却是无缘相见,一直是心中甚憾……好在粱阁老今后就要长留于京城了,下官一定会时常向梁阁老讨教。”
梁辅臣却是摇头,说道:“我只是擅长军政之事,并不擅长钱粮经营,也不擅长党派攻讦,恐怕是没法教你。”
见梁辅臣这么说,赵俊臣表情有些尴尬。
梁辅臣又说道:“今天来见你,主要是为了两件事!首先是为了感谢你去年时候对陕甘三边的大力支援,那批钱粮与工匠,确实是帮了陕甘三边良多,若是没有这些东西,恐怕三边军镇与蒙古鞑子的战事还要更加被动。”
赵俊臣连连摇头道:“梁阁老过誉了,只恨下官能力有限,又碍于一些忌讳,不能正大光明的提供资助,虽然是筹集了一些钱粮与工匠送到了陕甘三边,但只是车薪杯水罢了,不敢让梁阁老致谢。”
梁辅臣同样摇头,说道:“并非如此,陕甘三边环境恶劣、世情疾苦,那批钱粮虽然对你而言并不算多,但对于陕甘三边而言却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谈到这里,赵俊臣突然反应了过来,表情间隐隐有些吃惊,问道:“听梁阁老的意思,陕甘三边今年曾有火筛入寇?但为何京城这边一直没有收到消息?”
梁辅臣稍稍沉默片刻后,缓缓答道:“陕甘连续三年发生了旱情,北边的蒙古鞑子也不好过,同样是灾情严重,所以也不像往年一般只有秋收左右才会侵犯,就在今年三月份,也就是陛下南巡的时候,蒙古准噶尔部就曾是大举来犯,陕甘三边虽然是勉力抵挡了攻势,但损失极为严重,说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也不为过,边境百姓也受到了劫掠,所以这件事情就被我压下去了。”
听到梁辅臣的解释之后,赵俊臣心中再次一愣,却没想到梁辅臣会这般坦白的说出自己的把柄!
不仅是战事失利,并且边疆百姓们还遭到了劫掠,梁辅臣不仅没有如实呈奏、向朝廷请罪,反倒是私自隐瞒,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恐怕梁辅臣必然会遭到万夫所指,清流们也一定会迫不及待的跳出来进行弹劾,到了那个时候,梁辅臣的仕途也就会走到尽头!
与此同时,梁辅臣瞒报战事的行为,似乎也与他一向以来的表现有些冲突,在赵俊臣的印象中,梁辅臣这个人绝对是属于“忠臣”范畴。
眼见着赵俊臣表情有些诧异,梁辅臣身边那位穿着千户服饰的俊朗男子则是突然插口解释道:“赵大人不要误会!梁阁老瞒报战事,绝不是为了遮掩己过,实在是逼不得已!那时候陛下正准备南巡,若是梁阁老通报了战败之事,陛下的南巡大计就受挫,必然是心中震怒,朝廷也一定会追究责任,整个陕甘三边的官员将士都会受到牵连,这样一来,三边军镇更是会发生大乱,尤其是边军里的那些军头,也一定会强烈反弹,到时候原本就后继无力的三边军镇恐怕就要彻底失控了!所以梁阁老认真考虑之后,为了稳定三边之大局,才会私自瞒下此事。”
梁辅臣却是缓缓摇头,终于是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想法,说道:“三边军镇之糜烂,远远超乎朝廷之想象!许多时候,我也只能以维稳为主,不得不考虑手下人的想法……在各大军镇的将领们看来,这次的战事失利不仅是一件坏事,反倒是一件好事,损失的数千边军,可以让他们得到许多空饷好处,若是我向朝廷通报了战事,他们不仅要被降罪,空饷的好处也会失去,所以就一直是暗中阻挠、施加压力,我当时原本已经写好了请罪的奏疏,但还未送给朝廷,陕甘三边就因为某些人的鼓动,连续发生了六场兵变,所以我也只好将这件事压下去了……”
说到这里,梁辅臣眼中闪过了一丝恼怒与无力,继续说道:“如今,军镇兵早已经没有战力,只是凑数罢了,唯有将领们精心培养的亲兵私军尚有一战之力,但也正因为如此,我许多时候也离不开他们的支持,不得不做出让步……去年我向赵大人讨要的那笔钱粮,绝大部分也是用在培养私兵上面,却是打算培养一支可以由自己控制的私兵,如此才能够压制各军镇里的军头,打压他们养兵自重的势头,可惜刚刚出了一些成果,我就被陛下召回京城了。”
“原来如此!”听到梁辅臣的解释之后,赵俊臣也终于体会到了梁辅臣这些年来的为难之处,连连叹息道:“这些年来,梁阁老以一己之力维护陕甘三边之稳定,实在是太幸苦了!”
然后,赵俊臣看了一眼那名穿着千户服饰的俊朗男子,向梁辅臣问道:“这位兄弟气质不凡,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位居千户,又受到梁阁老的这般看重,定是本领不凡,却不知是何来历?”
听到赵俊臣的询问之后,梁辅臣开口介绍道:“他名叫戚斌,乃是戚家后人,与当年的戚少保一样,擅长统兵之道,我近年来所练的那支私兵,就是由他负责训练与统帅!今年蒙古鞑子来犯,却也唯有戚斌争气,带着那支私兵为我打了一场胜仗!”
听到梁辅臣的介绍,赵俊臣则是双眼一亮!
戚少保!戚继光?
眼前这个戚斌,竟是戚继光的后人?!
……
……
……
……
赵俊臣并不精通历史,但戚继光的威名如雷贯耳,却也听说过戚继光与戚家军剿灭倭寇的辉煌战绩。
白水洋之战,以少敌众,不仅是全歼倭寇两千余人,并且斩首三百四十四颗,生擒五名倭首,己方仅仅牺牲三人;
仙游之战,击溃万余名倭寇,斩杀倭寇千余,斩首五百颗,己方仅仅牺牲二十四人;
王仓枰之战,击溃倭寇近万名,斩首近两百颗,己方无一人阵亡;
牛田之战,击溃上万倭寇,斩首近七百颗,己方无一人牺牲;
类似的战绩还有很多很多。
在嘉靖、万历年间,戚继光率领戚家军于浙、闽、粤沿海诸地抗击来犯倭寇,历经十余年,大小八十余战,杀敌十五万余,扫平倭寇之患,未尝一败,可谓是空前绝后、彪炳史册。
与此同时,戚继光与蒙古部落的战绩也同样不虚,数次全歼于敌,曾经盛极一时的朵颜部就被戚继光全灭了。
在赵俊臣的心里,华夏自汉以后,戚继光乃是当之无愧的最强统兵将领,尤其是戚家军几次大战的战损比,说是战争史上的奇迹也不为过。
而戚继光最为强大的地方,并不是他的战术精妙、善于奇谋,而是他的练兵能力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他所训练的戚家军是十六世纪最先进的军队,已经摸到了近代军队的门槛,实现了训练制式化、考核标准化、军规明文化、后勤专业化,作战模式与对手已经有了代差。
所以,戚继光也不需要多高的指挥能力,只要中规中矩的行军布阵,然后就以力破巧一路推过去即可。
若是戚家军一直存在下去,戚家军的训练模式也得到了推广,大明朝就不需要再担心任何外患了。
可惜的是,在这个历史时空之中,戚家军的最终结局依然是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戚继光过世之后,戚继光的侄儿戚金率领戚家军参加了辽东之战,最终戚家军三千人与四川白杆兵四千人,在小辽河遭遇了数万八旗兵,因为友军畏战,援兵迟迟未至,反倒是八旗援兵源源不绝,最终戚家军与四川白杆兵在八旗兵的重重围攻之下,以少敌多、以步兵战骑兵、在火器方面也是处于劣势,却依然是义无反顾、奋勇杀敌,最终全部将士皆是悲壮殉国,无一人降鞑!
此战,戚家军与四川白杆兵固然是全灭,但八旗同样是死伤上万——要知道,那时候的八旗军总计也只有五万人的规模而已,这一战足足消灭了八旗军两成以上的战力,让后金许多年都没有恢复元气,从这方面而言,却也是虽败犹胜了!
失去了戚家军之后,明朝军队也就继续糜烂了下去,绝大部分军镇兵都成了一击即溃的乌合之众,只有将领们身边的亲兵家丁们尚拥有一定战力,但也没有任何的纪律组织,自然是连战连败。
每当赵俊臣读到这段历史,就会不由的心生感慨,如果那时候辽东兵稍稍勇敢一些,能够大举支援戚家军与白杆兵,或许华夏就可以得到不一样的历史走向。
可惜,历史从来都没有“如果”二字。
*
想到戚继光与戚家军的历史,赵俊臣看向戚斌的眼光顿时是大为不同,表情之间也多了一些敬重之色。
“你是戚少保的后人?”
赵俊臣看着眼前的戚斌,表情郑重的问道。
戚斌见到赵俊臣的这般表现,显然是十分敬重戚家先祖,心中对赵俊臣也终于有了一丝好感。
在此之前,戚斌见到赵府的奢华之后,又联想到陕甘三边之疾苦,认为赵俊臣果然是一名大贪官,对赵俊臣的印象很差。
然后,戚斌的表情闪过了一丝傲色,点头答道:“正是!戚少保乃是卑职的祖爷爷。”
赵俊臣又问道:“你为梁阁老训练亲兵家丁,可是按照戚少保当年的《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还有,戚少保当年的鸳鸯阵、车营等战术,你可懂得?”
赵俊臣的这般询问,显然是他非常了解戚继光的事迹,戚斌对赵俊臣的好感不由是又增加了一分,点头道:“卑职为梁阁老所训练的一营私兵,总计五百五十人,全是按照《纪效新书》与《练兵实纪》进行操练,至于祖爷爷当年的鸳鸯阵与车营,卑职也全都懂得,不过鸳鸯阵乃是因为浙闽沿海多有山陵沼泽,道路崎呕大部队兵力不易展开,而倭寇又善于设伏好短兵相接,所以祖爷爷才设计了鸳鸯阵,但这种阵法在与蒙古鞑子交战的时候作用不大,所以卑职暂且还没有传授给梁阁老的私兵。”
听到戚斌的解释之后,赵俊臣突然眉头一皱,然后轻轻摇头,说道:“戚千户,我需要提醒你几句,这里是庙堂中枢,有很多事情都要注意忌讳,有一些话在陕甘三边可以讲,但在京城里却是绝对不行!你所训练的那营军丁,乃是梁阁老的亲兵家丁,而不是梁阁老的私兵!这一点你一定要切记!你在我面前这么讲也就罢了,但‘私兵’二字一旦传到别人的耳中,梁阁老恐怕会有大麻烦!”
听到赵俊臣的提点,戚斌不由一愣,但他是一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赵俊臣的意思,表情微微一变,连忙向赵俊臣躬身行礼致谢道:“多谢赵大人的提点,是卑职言语无忌、没有考虑周全,险些害了梁阁老,今后一定会谨行谨言!”
陕甘三边一向是天高皇帝远,并没有太多的忌讳,军镇的将领们吃空饷、喝兵血,视军镇兵如奴仆,但为了保证自己的话语权与影响力,却又耗费大力气培养自己的亲兵与家丁,这些亲兵与家丁实际上就是他们的私兵私军,朝廷向来是无力节制,“私兵”二字也向来不是什么忌讳,军镇的将领们皆是以坐拥私兵为荣,但京城中枢的情况则是截然不同,“私兵”这两个字眼就太敏感了,一旦是传入了德庆皇帝的耳中,哪怕是德庆皇帝再是如何信任梁辅臣,也必然会心生疑虑。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之后,戚斌心中对赵俊臣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只觉得赵俊臣并不是什么坏人。
事实上,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区分别人的好坏标准都很一致,那就是对待自己的好坏!对自己好就是好人,对自己坏就是坏人,戚斌也是不能免俗,虽然他眼见到赵府的奢华景象之后,就已经确实了赵俊臣的贪官身份,但如今赵俊臣不仅是非常敬重戚家先祖,并且还好心为梁辅臣考虑,在戚斌眼中也就不算是坏人了。
另一边,听到赵俊臣的提点之后,梁辅臣同样是轻轻点头表示认同,双眼扫过了自己的几位随从,缓缓说道:“赵大人的提点,确实有道理,京城与三边不同,你们今后说话办事之际一定要谨慎一些。”
然后,梁辅臣向赵俊臣点头致谢,说道:“在陕甘三边呆久了,心里面的谨慎与忌讳也忘记了许多,多谢赵大人的提点。”
赵俊臣连连摇头道:“梁阁老客气了,您对待下官坦诚,下官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为梁阁老考虑。”
然后,赵俊臣又问道:“不过,梁阁老向下官坦诚讲出三边隐秘,毫无遮掩之意,恐怕也不是无的放矢吧?梁阁老您究竟有什么事,还请直说为好。”
梁辅臣深深看了赵俊臣一眼之后,依然是没有任何遮掩,说道:“这就是我来见赵大人的第二件事了!眼看着秋收将至,北方的蒙古鞑子随时都会再次进犯,但因为今年年初的战事,陕甘三边的各大军镇却已经是后继乏力了,恐怕是难以抵挡,需要朝廷支援大量的精兵强将,也需要朝廷提供大量的钱粮,但归根结底,重点还是钱粮二字!若是没有足够的钱粮支持,朝廷的援军就算是去了陕甘三边也只是增加负担罢了!
今天觐见陛下的时候,我已经向陛下说了此事,但陛下说朝廷的钱粮不足,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就让我来找你拿主意,赵大人你掌管着天下钱粮,是否可以寻些办法筹集一部分钱粮支援陕甘三边?陕甘三边连续三年发生旱情,百姓们无以为生,如今已是隐患重重,仅仅是维稳就需要耗费全部力气,却是绝不能任由蒙古鞑子破关劫掠了,否则一定会发生大乱子,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再想要弥补,就已是为时太晚了!”
听到了梁辅臣的来意之后,赵俊臣并没有任何意外。
刚才,梁辅臣向赵俊臣坦诚讲诉了陕甘三边的战败之事,就是担心赵俊臣会敷衍拖延,想要向赵俊臣表明事情的严重性与紧迫性!
事实上,因为赵俊臣去年对陕甘三边的秘密支援,梁辅臣对赵俊臣的总体印象还算不错,认为赵俊臣就算是一名贪官,但心中也有朝廷大局,并不是毫无底线,也愿意为江山百姓出一份力,所以他才会这般坦白的讲出自己的把柄。
然而,赵俊臣虽然没有意外梁辅臣的来意,但表情则是有些为难,缓缓说道:“梁阁老您应该也听说了,为了朝廷的存粮之事,下官每天早朝上都会与百官们进行争吵,国库的存粮确实是不够用了,抛开今年赈济灾情的粮食,在朝廷征收秋税之前,最多只能支援陕甘三边……”
说到这里,赵俊臣皱着眉头,暗暗在心中计算了一下,然后缓缓说出一个数字:“八万石粮食!”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梁辅臣眉头也是一皱,说道:“只有这么一点?实在是太少了!还不够陕甘三边的补济……若是没有足够的钱粮,朝廷也就无力调遣军队支援陕甘,那么陕甘的边防局势恐怕就要危险了!还望赵大人一定要想想办法!”
赵俊臣问道:“那么,梁阁老认为朝廷应该支援陕甘三边多少粮食?”
梁辅臣估算了一下,说道:“至少需要八十万石粮食,还需要至少六十万两银子!其中,三十万石粮食与二十万两银子用以补济陕甘三边的各大军镇、恢复边军士气,五十万石粮食与三十万两银子则是用来供给友军……为了稳定陕甘边防,朝廷至少需要调派十万精兵进行支援,这些钱粮已经是底线了。”
赵俊臣问道:“那这两者加起来也只有六十万石粮食与五十万两银子罢了!剩下的二十万石粮食与十万两银子又要用在哪里?”
梁辅臣转头看了一眼戚斌,说道:“刚才,赵大人认为‘私兵’二字会为我引来一些麻烦,但我却是问心无愧,我让戚斌操练的那一营亲兵,全是为了朝廷的边防大计,绝没有任何的私心,我不再担任三边总督之后,就已经将那一营亲兵全部留在了陕甘三边!所以,就算是今后有官员以此为借口弹劾我,我也没有任何好怕的。”
赵俊臣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相信梁辅臣的说法。
然后,梁辅臣又说道:“然而,戚斌操练的一营军士,虽然是成果卓著,战时的表现也算是争气,仅仅是配合三千军镇兵,就击败了千余蒙古骑兵,收获了唯一一场胜利,但人数终究是太少了,原本只有六百人,战后更是只剩下了五百五十余人,虽然是战力不俗,但完全不足以影响大局,所以我打算用剩下的钱粮对这一营军士进行扩充,初步先扩充为三千人,然后再慢慢扩充到一万人,到了那个时候,各大军镇的将领们也会被压服,不敢不听命令,陕甘三边的局势也将会彻底巩固,再也不需要朝廷过多操心了!”
“原来如此!”
听到梁辅臣的解释之后,赵俊臣轻轻点头。
与此同时,赵俊臣的眼神隐隐波动着,却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
第一更!
今天会有两个大章节。
……
……
……
赵俊臣并不精通军事,他虽然也很清楚明朝的军镇兵早已经失去了战力,完全不足以倚重,但依然是花费了大量心思渗透各大军镇,因为赵俊臣本身并没有亲手训练一支精兵的能力,更没有亲手训练一支精兵的机会,甚至也没有相关方面的人才。
所以,为了自己可以掌控一定数量的军队,赵俊臣虽然是明知道渗透军镇乃是一个事倍功半的方法,但他依然是这样做了。
因为赵俊臣并没有其他的选择,许多事情虽然是成效不大,但做了总比放弃要好。
但如今,因为梁辅臣的想法,却是让赵俊臣找到了另一条道路!
戚斌负责操练的这一支军队,简直就是翻版的戚家军,只看这一营兵士们抗击蒙古骑兵的表现,就知道这支军队的战力要远远超于军镇兵!
与此同时,梁辅臣虽然很重视戚斌所训练的这支军队,但也只是指望他们稳固边防,梁辅臣乃是忠臣,本身并没有继续掌控这支军队的想法……这样一来,赵俊臣似乎也就得到了可趁之机!
若是赵俊臣可以彻底掌控这支军队,也就有了撕破脸、掀桌子的底气,就算是其余几项计划不顺利,赵俊臣也会拥有自保之力,再也不担心德庆皇帝会算计自己了。
想到这里,赵俊臣心中隐隐有些振奋。
不过,梁辅臣此时正在目光炯炯的盯着赵俊臣,所以赵俊臣的表情依旧是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沉吟片刻后,开口问道:“这营军士扩充之后,依然是由戚千户负责操练?那为何戚千户没有留在陕甘三边,反倒是随着梁阁老来到了京城?梁阁老的那一营亲兵如今又是如何处置?是驻扎军镇?还是成为了王铮大人的亲兵?”
梁辅臣解释道:“这支军队扩充之后依然是由戚斌负责操练,在这件事情上,我也只放心他,如今我带他回京也只是临时之计,戚斌招募新兵只要‘良家子’,但陕甘的亡命徒虽然不少,但‘良家子’却是不多,所以我打算让他前去义乌,就像是戚少保当年那样招募义乌矿工,如今只是暂时留在京城等候消息,等他拿到招募新兵的银子之后,很快就要离开了……”
顿了顿后,梁辅臣又说道:“今年蒙古骑兵进犯,延绥总兵畏战而逃,被我杀之慑众,如今延绥总兵出现了空缺,我就让戚斌领兵驻扎在那里,再过段时间就让他接任延绥总兵的职位,然后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延绥操练新军了……新任三边总督王铮胆子不壮,若是把这支军队交给他,他恐怕只会用来自保,根本不会用以御敌,所以我并没有把这支军队交给他,只是让他自行招募亲兵。”
赵俊臣轻轻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样的话那我也就放心了,戚千户所操练的新兵,必然会是陕甘三边今后的中流砥柱,若是交到别人手上,我也不放心投入大量钱粮,只会白白打了水漂。”
见赵俊臣这么说,梁辅臣精神一振,问道:“听赵大人的意思,你已经有了筹集钱粮的办法了?”
赵俊臣轻轻点头,说道:“只要想些办法,到处筹措一些,户部还是能拿出六十万两银子的,重点是那八十万石粮食有些困难……朝廷目前的粮食确实是已经入不敷出了,想要拿出这笔粮食,必须要用一些特别的办法!”
“特别的办法?”梁辅臣追问道:“究竟是何办法?”
赵俊臣并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问道:“听说,周阁老今晚约见梁阁老见面?”
对于赵俊臣的耳目通明,梁辅臣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点头道:“确实如此。”
赵俊臣轻轻一叹,说道:“不瞒梁阁老,这个办法需要梁阁老在今天晚上说服周阁老,到了明天早朝上,咱们三人能够共同表演一场戏……在此期间,为了达成效果,还需要梁阁老扮演恶人、得罪朝中百官,但这个办法一旦成功的话,就可以筹集到至少五十万石粮食,然后户部再用银子在民间购买一部分粮食,这八十万石粮食也就凑出来了……”
说到这里,赵俊臣抬眼看着梁辅臣,继续说道:“梁阁老不要怪罪,这个恶人的角色,其实由下官来扮演也可以,但如今下官为了朝廷农务整改的事情,与百官们已经是关系紧张,若是再去扮演这个恶人的角色,恐怕就会彻底失去立足之地,下官还有商税整顿、农务整改、川盐开发等等事情尚未完成,却是不愿意就这样失去权柄,所以这个恶人的角色,也只能由梁阁老你来扮演……若是梁阁老愿意扮演这个恶人角色,那么下官就说出自己的办法,若是梁阁老不愿意,那么就只当下官没有提过此事。”
对于赵俊臣的开诚布公,梁辅臣非常满意。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梁辅臣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若是可以筹集到足够的钱粮支援陕甘三边,那我扮演一次恶人也无妨,即使是得罪百官,也是在所不惜!”
见到梁辅臣的表态,赵俊臣表情间满是敬重,向梁辅臣拱手道:“梁阁老的大公无私,实在是人臣之典范,下官佩服!”
当然,敬重是真的,但梁辅臣得罪了朝廷百官之后,赵俊臣是否会趁机收获好处,则就是另一回事了。
赵俊臣所想到的办法,确实是可以筹集到足够的粮食,但赵俊臣却也打算一石三鸟,打算趁机拖梁辅臣下水,让梁辅臣与自己站在一条船上,顺便还可以让德庆皇帝利用梁辅臣来操控前朝的计划破产!
但表面上,赵俊臣依然是一副肃穆模样,缓缓说道:“其实,京通二仓的余粮还有一些,但这部分粮食皆是不能动用,因为这些粮食乃是京城以及京城附近官员今后半年时间的俸禄!太祖时期,我朝正一品官员的月给俸米乃是八十七石,从一品官员的月给俸米也有七十四石,哪怕是七品官员,也有月给俸米八石,时至今日,官员们的俸米虽然只有一半,剩下的数量则是以俸银形式发放,但京城内总计有官员五千余人,吏役更有数万之多,这些人的俸米加起来,也足以供给三十万大军半年时间使用了!”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梁辅臣心中一惊,只觉得赵俊臣的办法,似乎要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激烈!
吃惊之余,梁辅臣问道:“难道,赵大人是打算克扣官员俸米不成?”
赵俊臣摇头,说道:“不会,若是下官敢克扣官员俸米,那么百官们岂不是要翻天?下官只是打算,将所有俸米都以俸银的方式发放,让百官们自行买粮而已,这样一来,京通二仓就可以省下一大笔粮食!估算一下,至少能有五十万石!”
听到赵俊臣的解释,梁辅臣心中的惊骇完全没有减少!
赵俊臣的说法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将所有俸米都以俸银的方式发放,百官们自行买粮,只是耽误了一些精力,并没有吃亏多少,但实际上如今朝廷缺粮的事情早已经是人尽皆知,若是百官与吏役们皆是没了俸米,反倒是纷纷花银子买粮,那么京城附近的粮价必然会飞涨,这就是变相的克扣百官俸禄了!
此外,百姓们也必然会受到粮价飞涨的牵累!
当然,只要朝廷早作准备、能够适时向民间发放一些粮食,就不会发生太大的混乱,但这件事情依然会引起许多民怨与官怨,而梁辅臣一旦扮演了恶人角色,他就必然会引来无数的敌视
而赵俊臣解释之后,则是双眼注视着梁辅臣,再次问道:“梁阁老若是后悔了,那就当下官没有说过此事,再想办法也就是了!”
梁辅臣沉默了片刻后,缓缓摇头道:“无碍,只是一些怨气罢了,我还承受得住,赵大人还是详细说一下你的办法吧,否则我也没办法说服周尚景。”
*
第二天,早朝之上。
德庆皇帝驾临皇极殿之后,显得兴致颇高,先是大肆宣扬了梁辅臣近十年以来的诸般功绩,然后又正式任命梁辅臣进入内阁辅政,成为了内阁第六位阁老!
接着,梁辅臣出列领命,而百官们则是纷纷恭贺,自是不提。
然后,终于是下定决心的王保仁终于是彻底抛弃了南京六部,与三法司的几位主要官员陆续出列表态,向德庆皇帝与百官们表示赵俊臣的遇刺案乃是南京六部的幕后主使。
对于三法司的破案结果,德庆皇帝与百官们皆是早有预计,但德庆皇帝依然是表现出一幅震怒模样,而百官们也纷纷是义愤填膺,于是在德庆皇帝的一道圣旨之下,黄有容成为了南直隶巡抚,暂时接手南京六部的一切职权,而南京六部的所有官员都将要停职排查,南京六部也即将要迎来一场清洗!
在绝大部分官员看来,这件事情应该就是今天早朝上的**了。
然而,结束了南京六部的事情之后,随着大太监张德的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之后,赵俊臣在百官们的注目下,再次缓步出列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赵俊臣依然是纠缠着农务整改的事情,完全没有放弃。
“陛下,昨日梁阁老回京之后,与臣谈到了陕甘的近况,不仅是百姓们没有粮食无以为生,三边军镇也同样是缺乏粮食无以为继,三边军镇关系到朝廷北方边防,最是不容忽视,然而朝廷的存粮已是不足,完全无力支援,还望陛下重视此事,督促民间百姓们归田还粮,并且拨放银子兴建水利灌溉,如此方为长久之策!”
出列之后,赵俊臣扬声说道。
听到赵俊臣的说法之后,百官们皆是满脸的无奈之色,只觉得赵俊臣太过偏执,为了推行自己那一套农务整改之策,总是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
如今,因为农务整改的事情,赵俊臣每天都与百官们进行争论,已是成为了庙堂常态!
所以,百官们也大都是熟门熟路,很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反驳赵俊臣。
于是,随着赵俊臣的话声落下,百官们也是纷纷出列进行反驳,什么“劳民伤财”、什么“激生民变”、什么“有违祖制”云云,早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理由皆是再次搬了出来。
因为陕甘三边的事情,赵俊臣今天显然是找到了新的观点,面对百官们的反驳之后,却是毫不退让,只是反问道:“各位大人既然不同意本官的农务整改之策,但如今陕甘的民间百姓与各大军镇皆是缺粮,各位大人可有解决之策?”
听到赵俊臣的质问之后,在周尚景的示意之下,都察院左都御史杜白出列道:“陕甘缺粮也只是今年的事情,赵大人的几项提议就算是有效,但见效也是一两年以后的事情了,又岂是陕甘缺粮的解决之策?依本官想来,国库虽然缺粮,但还有一些银子,既然陕甘需要钱粮,那就提供给陕甘一笔银子,让陕甘自行用银子筹粮就是了。”
但赵俊臣依然是寸步不让,说道:“自行用银子筹粮?杜大人说得轻松,如今不仅是朝廷缺粮,民间的存粮也不多,这么一大笔粮食,又岂是银子就能买到的?”
杜白则是冷笑着说道:“赵大人尚未尝试,怎知不行?民间的粮价并不是特别高,如何是买不到?恐怕赵大人只是不想耗费力气吧?”
听到杜白的说法,皇极殿内的百官们纷纷是表示认同。
这段时间以来,赵俊臣早已经把他们烦透了,如今见杜白这般讥讽赵俊臣,只觉得大快人心,皆是纷纷出列表示支持。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梁辅臣出列说话了。
只见梁辅臣表情严肃,缓缓说道:“陛下,既然百官们皆是认为花银子购买粮食与朝廷直接发放粮食没有任何区别,陕甘三边也确实是急需粮食,那么据臣所知,京通二仓还有一批粮食,乃是京城官员们今后半年的俸米,大约有五十万石左右,不妨将这笔粮食直接提供给陕甘三边,而百官们今后半年的俸禄就全部发放俸银,这样陕甘三边也能节省许多时间,专注于秋收时期的边防大计,还请陛下明鉴!”
随着梁辅臣的这一番建议,百官们顿时是纷纷面色大变!
……
恩,今天第二更!同样是四千字大章节!
端午假期结束,不需要照顾孩子,所以明后两天都会爆发。
另,厚颜求一下推荐票与月票,很久没有月票上千了。
……
……
……
这一天,早朝之上。
百官们只顾着与赵俊臣争锋相对,让梁辅臣趁机抓住了话柄,最终只能哑巴吃黄连,无法反驳梁辅臣的提议,今后半年的俸粮也就全部变成了俸银,皆是遭到了一些损失。
位列朝班的众位大臣,皆是拥有很多财路,朝廷俸禄只是他们诸多收入之中的极少一部分,并不会在意这些损失,即使是粮价飞涨,对他们而言也是不痛不痒、影响不大。
但这件事情对于京城中下层官员以及数万吏役而言,就有些伤筋动骨了。
所以,因为这件事情,梁辅臣必然会遭到许多人的敌视,就算是民间百姓们,恐怕也会心生怨气。
这样一来,德庆皇帝想要扶持梁辅臣接班周尚景的计划,也就遭到了挫折,若是京城里的中下层官员一直敌视梁辅臣,那么梁辅臣今后就算是接班了周尚景,恐怕也坐不稳位置。
所以,下了早朝之后,德庆皇帝的心情有些不爽,并且马上就召见了梁辅臣。
当梁辅臣进入了御书房之后,不待梁辅臣行礼,德庆皇帝就已是开口问道:“梁辅臣,今天早朝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赵俊臣、还有左都御史杜白的种种表现,就好似是故意设局演戏一般……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梁辅臣沉吟了一下之后,却是隐瞒了新军扩建的事情,向德庆皇帝讲诉了他与赵俊臣的谈话经过。
听到这一切都是赵俊臣的计划之后,德庆皇帝却是怒极而笑,说道:“哈,赵俊臣倒是精明,自己只负责出主意,但得罪人的事情全由你来办了!”
然后,德庆皇帝用一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梁辅臣,说道:“梁辅臣,你可知道赵俊臣只是利用你来推动他的农务整改之策?你可知道你的这般建议,会让你遭受百官之敌视,今后必将会寸步难行?”
梁辅臣的神情不变,似乎是早有觉悟,答道:“臣知道!但陕甘三边的隐患极大,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见到梁辅臣的态度,德庆皇帝无奈摇头,道:“陕甘三边的事情,朕同样是非常关心,昨日与你谈话之后,朕就让人调来了陕甘各地最近几年的所有奏疏,足足看了两个多时辰,就是为了想办法扭转陕甘局势的糜烂,但陕甘三边的事情再是如何重要,又岂能影响到庙堂中枢的稳定?甚至还要搭上你的人望?朕原本还指望你今后接替周尚景、掌控庙堂大局,但你如今得罪了整个京城官场,岂不是让朕的计划落空?”
梁辅臣依然坚持着自己的立场,说道:“臣认为,庙堂中枢固然是非常重要,但陕甘三边关系到边疆大计,同样是不能出现任何差错,还望陛下明鉴!”
每个人都会下意识的奉行双重标准,若是其他人像是梁辅臣这样连连反驳了德庆皇帝,德庆皇帝必然会心中震怒,但梁辅臣乃是德庆皇帝最为信任的心腹大臣,所以德庆皇帝并没有太过生气,打量了梁辅臣许久之后,反倒是无奈摇头,叹气道:“罢了,你向来就是这般秉性,朕也拿你没办法……这样吧,过段时间朕寻个机会,让你出面向百官们施以恩惠,也趁机聚拢人心、消散怨气,若是任由百官们一直敌视于你,朕也没办法指望你今后为朕掌控庙堂了。”
听到德庆皇帝的说法,梁辅臣一向冷肃的脸上终于是闪过了感激之色,躬身行礼道:“多谢陛下!”
德庆皇帝再次叹息,劝诫道:“京城与陕甘不同,局势错综复杂,许多事情就算是朕也无法独断乾坤,你今后切不要这般莽撞了,有什么事情,大可以与朕商议一下再做决定,像是今天的事情,下不为例了!”
“臣明白!”
见梁辅臣认同了自己的说法之后,德庆皇帝的表情稍稍舒缓了一些,又向梁辅臣问道:“对了,你昨天也见过赵俊臣了,对他是何看法?”
回想着赵俊臣昨日的种种表现,梁辅臣眼中闪过了一丝慎重,缓缓说道:“能力出众,但忠奸难辨,不可不用,也不可不防!今日以用为主,今后以防为重!”
听到梁辅臣的说法之后,德庆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
接下来几天,庙堂局势看似平稳,实则是暗流涌动。
太子太师王保仁刚刚回到京城没几天,就在德庆皇帝的一道圣旨之下,以钦差的身份返回了南直隶,与他同行的人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杜白、大理寺卿方世文、刑部侍郎秦怀远等等,皆是庙堂中枢的核心重臣。
这般阵容一同前往南直隶,自然是声势浩大、万人瞩目,当他们抵达了南直隶之后,南京六部马上会迎来一场大规模的清洗与整顿。
与此同时,在新任阁老梁辅臣的督促之下,朝廷也终于是重视了边疆隐患,不仅是支援了大批的粮草与兵饷,并且还从各地军镇调集了十五万精兵,再加上京军五万余人,陆续奔赴北地边疆,补强陕甘三边、以及山西、宣武等地的边防兵力。
在此之前,戚斌从赵俊臣这里得到了一笔钱粮之后,也很快就离开了京城,马不停蹄的赶往了义乌招募新兵了。
除此之外,赵俊臣即将要迎娶崔倩雪的事情,早已经是人尽皆知,眼看着八月临近,赵俊臣的婚事也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然而,就在朝野各方势力纷纷关注着南直隶与陕甘三边的局势变化之际,赵俊臣却是趁着所有人注意力转移之际,开始加速推动自己的几项秘密计划!
对于赵俊臣而言,今后这段时间极为重要,直接关系到他今后的命运与成败!
在这段时间里,若是赵俊臣的所有计划一切顺利,那么赵俊臣的权势影响很快就可以与周尚景相提并论,并且还可以初步渗透兵权,从今往后也就真正拥有了自保之力!
……
第一更!
……
……
……
龙骧卫,京城禁军二十六卫之一,为明朝历代皇帝的侍从亲军,人数在三万左右,军中地位颇是显赫。
龙骧卫指挥使名叫关武元,自称武帝关羽后人,虽只是自称,但看他的相貌气质,却也让人不得不信——国字脸色若重枣,丹凤眼凌凌生威,一双卧蚕眉,一副美须髯,身高七尺,可谓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关武元不仅相貌像极了传说中的关羽,他的脾气秉性也是处处模仿着传说中的关二哥。为人傲气十足,双眼总是眯缝着,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瞪大,还会时常捧着一本《春秋》静读。
然而,极少有人知晓,这位关指挥使原本乃是恭安王的亲信门人,后来恭安王被赵俊臣罗织罪名进行陷害之后,关武元暗中私通恭安王的证据也就落到了赵俊臣的手上,而关武元面对赵俊臣的威胁,却是完全见不到武帝当年的气节与傲气,马上就屈服了,从此也就成为了赵俊臣隐藏在禁卫军里的一枚暗棋。
刚刚投靠了赵俊臣之后,关武元还有一些担心,生怕赵俊臣会逼他做一些冒险犯忌的事情,但赵俊臣并没有逼迫他做任何有风险的事情,反倒是经常提供给他大笔的金银,却只是让他尽力结交军中同袍、经营人脉,偶尔也只是让他打探消息、暗中搭线,除此之外就不再要求关武元任何事情了。
有了银子之后,许多事情都很容办成,酒肉朋友更是要多少有多少,所谓“仗义疏财”向是军中汉子们结交兄弟的最高标准之一,一向冷傲的关武元一旦放下身段刻意与人结交,也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许多人都会产生受宠若惊之感。
如此一来,关武元近年来的日子可谓是惬意异常,手中有大把的金银随意花销,人脉、声望、面子也是越来越广,下属们拥戴、同僚们敬佩、上司们看重,甚至就连兵部尚书王寿都对他赞赏有加,不知不觉之间就已是成为了京城禁军内部举足轻重的核心人物,只要是禁军内部的诸般事情,任谁都不敢忽视关武元的意见。
就这样,关武元春风得意之余,却也觉得自己暗中为赵俊臣办事也没什么不好,不仅不需要承担风险,也不需要耗费苦心,并且还可以收获诸多好处,简直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
这一天,关武元处理了军中事务之后,就回到了自己府里,打算换一身便装前去京城里最有名的鲁味楼赴宴,这场宴会乃是兵部尚书王寿所办,宴请了京城内所有的指挥使与总兵,乃为了商议京军支援陕甘三边的事情。
京军需要支援陕甘三边总计五万精兵,这么多的军队调动,就需要一位指挥使亲自领军,但京城里的将领们一个个皆是养尊处优多年,早已经是生疏了战阵,眼看着北疆边防很有可能会发生战事,所有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这个差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自然是相互推诿、迟迟不能决定领军人选。
这件差事原本是落在了广武卫指挥使马云腾的头上,得到这件差事之后,马云腾可谓是兴奋莫名,觉得自己报国有望,于是就勤练骑术,扬言要亲自上阵杀敌,结果不慎落马摔伤,腿部骨折,于是就只能更换人选。
然后,这件事又落在了济州卫指挥使王奋的头上,当时王奋也是拍着胸口向兵部尚书王寿保证自己一定会带领京军奋勇杀敌,结果当晚不慎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不仅是腹泻不止,并且还连续发烧,自然是无力领兵,兵部只好再次更换人选。
最终,这个任务又落在了武德卫张悯的头上,只是任命还未发布,张悯就突然向兵部奏请暂时离职,说是家中老父病重,需要他日夜照顾……
就这样,眼看着阁老梁辅臣每日催促,但京军依然是迟迟不能决定领军人选,每次兵部指定人选,这位人选就会突然间发生意外,王寿无奈之下,也只好是举办一场宴席,宴请京城里的所有将领,想办法解决此事。
*
对于马云腾、王奋、张悯等人的小心思,关武元自然是心中不屑,只觉得这些人胆小如鼠、畏敌如虎,完全不配成为朝廷的领军大将!
于是,骑马回府的路上,关武元就向身边亲兵抱怨道:“哼,马云腾、王奋、张悯他们,当真是以为别人不知道事情真相?本将已是听说了,马云腾的腿压根没事,只是假装骨折罢了,王奋更是故意生吃了一块臭肉,所以才会腹泻,至于张悯就更加卑鄙了,他父亲已经死了多年,不知从哪里随便找了一个生病的老头子认作义父,然后就宣称自己要留在京城照顾生病老父……哈,不就是不敢上战场嘛,又何必要这般下作引人耻笑?岂不是会让人以为我禁军之中无豪杰?”
听到关武元的抱怨,亲兵连忙奉承道:“谁说禁军之中无豪杰?世人皆知,关将军您就是禁军里的第一豪杰,您的武艺更是得到了当年武圣关公的九成真传,禁军里又有谁是您的三合之敌?若是由您亲自领军前去支援陕甘三边,必然是可以一举剿灭蒙古鞑子,建立不世之功!”
听到亲兵的奉承,关武元刚开始还扶着美须髯连连点头,一张赤脸满是得色,但当他听到“亲自领军前去支援陕甘三边”这句话之后,却是面色微微一变,然后缓缓叹息道:“本将也想要亲自领军前去陕甘三边报国杀敌,奈何这京城禁军的大大小小事情,又有哪一件能绕开本将?就说前些日子,大兴左卫与燕山前卫发生了冲突,若不是本将前去说合,非要闹出一场兵变不可……唉,离不开、实在是离不开啊!”
听到关武元的说法,亲兵微微一愣,很快也就明白了关武元的心意,知道关武元与马云腾、王奋、张悯之流没有任何本质区别,都是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上战场的勇气。
不过,身为关武元的亲兵,自然不会拆穿这一点,只是连连点头,继续奉承道:“那是自然,这京军确实是离不开关将军,就算是兵部尚书王寿王大人许多时候也要依仗关将军才能压服禁军里的桀骜之辈,若是关将军亲自领兵去了陕甘三边,这禁军岂不是就要乱套?唉,只可惜了关将军的武艺军略……”
听到亲兵的叹息,关武元也是连连摇头叹息表示遗憾,就好似他当真是想要亲自领兵前去陕甘三边似得。
实际上,关武元心中很清楚,以他如今在禁军里的人脉与声望,这件差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所以他对于今天这样宴会,完全没有任何的担心,反倒是另外几位的指挥使皆是有些慌乱,只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有几位指挥使甚至求到了关武元,希望关武元在今天的宴席上可以帮他们阻挡一二。
就在谈话之际,关武元已是领着亲兵回到了自己的府前。
刚刚下马,就见关府的管家关励快步走到了关武元的面前,向关武元禀报道:“老爷,那位许爷来了,如今正在府里等您。”
听到管家关励的禀报,关武元顿时是面现喜色。
关励口中的“许爷”,也就是赵俊臣的长随许庆彦,一向是负责与关武元进行联系,每次见到关武元之后,都会交给关武元一大笔银子,顺便也会传达赵俊臣的最新任务。
所以,在关武元的眼中,许庆彦就是自己的财神爷,如今听说许庆彦来访,自然是大喜过望。
于是,关武元没有任何耽搁,马上是迈步进入府中,走入府内客堂之后,一眼就见到了许庆彦。
许庆彦对关府也是熟门熟路了,并没有任何的客套,正坐在客位上慢悠悠的饮茶。
见到许庆彦之后,关武元可谓是笑容可掬,隐隐还有些讨好,快步走到许庆彦的面前,拱手笑道:“许小哥来了!哎呀,许小哥来之前也不提前说一声,否则关某就在府里等着许小哥了,却是让许小哥久候了,实在是罪过!”
见到关武元之后,许庆彦轻轻一笑,放下了手中茶盏起身相迎,同样是拱手笑道:“关指挥使客气了,我并没有等待多久,不碍事。”
关武元身材高大,足足要比许庆彦高一头有余,但许庆彦手里抓着关武元的把柄,还是关武元的财神爷,所以两人相见的时候,反倒是许庆彦占据主动。
相互客套了几句之后,许庆彦上下打量了关武元几眼,又笑道:“一段时间不见,关指挥使的身材愈加富态了。”
关武元有些不好意思,这段时间以来,他与军中同袍们频繁参加酒宴,这酒肉吃多了,又缺乏锻炼,身材自然是有些膨胀。
然而,不待关武元开口,许庆彦却是突然收敛了笑容,缓缓说道:“依我看来,关指挥使最好还是锻炼一下,像是这样的身材,上阵杀敌恐怕是不成……赵大人已经决定了,这次京军支援陕甘三边,就由关指挥使你亲自领兵!”
……
第二更!凌晨左右还有一更!
……
……
……
“赵大人已经决定了,这次京军支援陕甘三边的事情,就由关指挥使你亲自领兵前去!”
说话之际,许庆彦的表情平静,就好似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关武元却是面色大变,隐隐还有一些慌乱。
领兵支援陕甘三边,岂不是就要上战场?蒙古鞑子向来凶残,若是战场上被盯上了,岂不是小命不保?
刚刚还是讥讽马腾云、王奋、张悯等人胆小如鼠、畏敌如虎的关武元,一张赤色国字脸顿时是吓得惨白。
于是,关武元强笑道:“许小哥说笑了,赵大人为何要让我领兵前去陕甘三边?我还要留在京城里为赵大人办事呢……更何况,决定领兵人选乃是兵部的事情,恐怕赵大人也无力干涉吧……”
在外人面前,许庆彦总是会刻意模样赵俊臣的举止神态,如今也是如此。
见到关武元的慌乱模样之后,许庆彦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屑,但表情则是平和从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之后,又抬手向关武元说道:“关于这件事情,赵大人他是认真考虑过的,也是为了关指挥使好……恩,关指挥使坐下谈话吧。”
等到关武元勉强坐下之后,许庆彦继续说道:“因为梁阁老的不断督促,朝廷非常重视陕甘、山西等地的边防事宜,不仅是提供了大批钱粮,还支援了整整二十万精兵,有了充足的粮草与兵力之后,再加上朝廷的警惕与重视,就足以抵御今年的火筛入寇,所以赵大人让关指挥使亲自领兵前去陕甘三边,绝不是想要坑害关指挥使,而是想要让关指挥使趁机捞取一些战功,然后赵大人他才可以暗中运作,让关指挥使能够更进一步、步步高升!”
听到许庆彦的说法之后,关武元似乎有些意动,但依然是犹豫不定,显然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于是,许庆彦又说道:“京城二十六卫,皆是精挑细选的身材健壮、武艺不凡的将士,近年来虽然是武备有些松弛,但依然要比三边军镇里那些老弱残兵强上许多,陕甘三边往年就是依靠这些不堪一击的军镇兵屡屡抵御了蒙古鞑子的进犯,也极少听说哪位总兵死在战场上,关指挥使统帅五万京城精兵,又哪里有什么危险?事实上,关指挥使进入陕甘之后,地位仅次于三边总督王铮一人,到时候定然是高居于帅张之内运筹帷幄,危险也就更低了……
并且,在数十万禁军之中,总还有一些武勇将领、精锐兵士,若是关指挥使依然是心中不安,大可以把禁军里的精兵强将全部调入自己帐下,关指挥使一向是人脉通达,任谁都要卖你一个面子,只要关指挥使开口要人,就不会有任何人拒绝,到了那个时候,关指挥使手下必然是精兵环卫、猛将如云,又还有什么不安全的?
所以,关指挥使领兵前去陕甘三边之后,不仅不会遇到危险,一旦是击退了蒙古鞑子之后,更是会得到许多战功!赵大人已经承诺了,只要你领兵前去陕甘三边,战事结束后就让你成为武勋正二品的上护军、甚至是成为从一品的柱国也有可能!”
听到许庆彦的鼓动之后,关武元眼神不住波动着,但依旧有些犹豫,毕竟蒙古骑兵的凶残早已是深入人心,明军近年来少有胜绩,最终还是胆怯占了上风,虽然许庆彦的描述很美好,但终究是自己的小命重要。
于是,关武元说道:“赵大人的好意,关某自然也懂得,只是这领兵的人选,乃是内阁与兵部的事情,最终究竟是由谁领兵前去陕甘三边,赵大人与关某皆是不能做主,就算是关某想要上阵杀敌,恐怕也不能如愿啊……”
见关武元还是推脱,许庆彦冷笑道:“关指挥使难道以为许某不知道消息吗?兵部连续指定了三位人选,分别是马腾云、王奋、与张悯,但这三人皆是找了借口避战,如今兵部也正在头疼这件事情,今天兵部王寿宴请京城将领,就是想要商议出一位领兵人选,这个时候只要关指挥使自告奋勇,又有谁会与你相争?”
说到这里,许庆彦的表情有些发冷,又问道:“怎么,难道是武指挥使不愿意与我家赵大人合作了?”
经过近一年的合作,关武元不仅是越来越多的把柄落到了赵俊臣的手中,也越来越依赖赵俊臣的钱财支持,所以关武元压根没有拒绝赵俊臣的能力。
不过,关武元毕竟是赵俊臣在军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所以赵俊臣也轻易不愿意威胁关武元,今天也是以说服与利诱为主,但如今见到关武元屡屡推搪,许庆彦还是隐隐威胁了一句。
关武元也是一个吃硬不吃软的货色,听到许庆彦的威胁之后,却是面色一变,然后很快就服软了!
最终,关武元咬着牙说道:“既然如此,我听从赵大人的建议就是!”
见关武元终于是答应之后,许庆彦面色稍霁,点头道:“关指挥使应该明白,赵大人他绝不会让自己人吃亏,这次关指挥使领兵前去陕甘三边,就一定会有收获……对了,赵大人府中有一位幕僚名叫牛辅德,向来是精善军略,这次会随着关指挥使一同前往陕甘三边,定然可以为关指挥使出谋划策……赵大人还有一个建议,陕甘三边的延绥军镇,有一位千户名叫戚斌,乃是当年戚少保的后人,同样是擅长练兵与统兵之术,手下有一支精兵更是战力卓越,关指挥使抵达陕甘之后,就要想办法将此人调到自己帐下,必然会有许多好处……”
*
这天晚上,兵部尚书王寿包下了京城最出名的“鲁味楼”,用以招待京城里的诸位指挥使与总兵,并且是一同商议领兵支援陕甘三边的人选。
等到所有客人皆是到齐之后,王寿缓缓说道:“各位,朝廷决定从京军中调遣五万精兵支援陕甘三边,旨意已经下达五日了,但咱们依然是迟迟未能决定领兵人选,若是再这样拖延下去,不仅会让世人嘲笑禁军畏战胆怯,一旦是陛下震怒之后,咱们也都要受到牵累,所以趁着今天的机会,咱们还是商议一下,究竟是由谁来领兵前去陕甘三边?可有哪位将军自告奋勇?本官在此保证,等到火筛入寇结束之后,一定会向朝廷大力举荐!”
然而,王寿说完之后,在场众位将领却一个个皆是沉默不语,没有任何一人主动答话。
见到众人的反应,王寿不由是面现怒色,就打算开口叱责。
然而,就在这时,关武元却是缓缓起身,在众人的诧异目光注视之下,苦着脸说道:“卑职愿往!”
……
恩,第三更!继续求月票与推荐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