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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志得意满的踏上返京的路途,齐王李佑却是在齐州的齐王府内摔了茶杯、踹了案几、差点一把火把王府都给烧了!

    听闻吴家被房俊连同程家那个身在折冲府担任都尉的子弟将吴家一锅端了,李佑很是气恼。

    分明是不给本王面子嘛,那吴家可是本王罩着的!

    不久传来消息,吴家居然是刘黑闼的余孽?

    李佑先是不可置信,继而心头一喜。

    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虽然出手的是房俊跟程处玄,但在奏折里加上那么一句“齐王料敌机先、指挥若定”啥的,自然不是难事,这泼天的功劳咱也能分润一点。

    可是随即才知道,房俊这厮居然自己携带着跟程处玄拟好的奏折,亲自上路了!

    这特么不是要把本王撇开的节奏么?

    李佑气得咬牙,他就明白了,这是房俊在报复,报复他当面答应了房俊的协议,背后却没有阻挡吴家挑衅。

    天可怜见,咱也只是想给房俊这个楞怂一点教训,等到房俊哭着跟自己求情的时候,再打发掉吴家就好了啊……

    谁特么知道这货胆大包天,直接把吴家给连窝端了?

    一想到这天大的功劳自己一星半点也沾不着不说,搞不好还得被父皇斥责一顿——刘黑闼的余孽在你的地盘潜伏着,特么你李佑敢说自己没责任?

    李佑简直要气疯了!

    可是随即他就气不起来了,因为他猛然想起,吴家还有一位侄女,在自己的后宅呢……

    “把刘黑闼余孽的侄女纳入房中,李佑你是要干嘛?”

    只要想想父皇极有可能这么问自己一句,李佑腿都软了……

    ********

    房俊赶回骊山农庄之时,已是除夕之夜。

    这一路纵马奔驰披星戴月,整个人差点累成狗……

    下马的时候双腿一软,一个腚蹲儿就坐在地上,唬得农庄上下惊慌一团,七手八脚的将房俊抬进庄子。

    其余几个仆役也没好到那里去,甚至有一个一路咬着牙关苦苦支撑,现在到了地头心气儿一泄,从马背上一头栽倒地上,摔了个头破血流,人也精神了……

    一大杯浓浓的热茶入腹,房俊才算是缓过点劲儿,由武媚娘和俏儿搀扶着,进了卧房,脱去衣物,泡进盛满热水的浴桶。

    “呼——”

    滚热的温泉水浸泡着僵硬的肌肤,那热气好似丝丝缕缕的从毛孔渗透进去,浑身肌肉像是被煨贴了一遍,舒服极了,房俊忍不住长长的呻吟一声。

    武媚娘把俏儿指使出去,自己只着了一件小衣,站在浴桶外边打散房俊早已擀毡一样的头发,然后用肥皂蹭出些泡沫,轻轻的搓洗起来。

    “郎君也真是的,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长安距离齐州千里之遥,便是寻常快报探马也要十几日才能抵达,您这却是何苦……”

    武媚娘声音柔柔的,轻声埋怨着。

    自从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虽然最终并未真个水乳交融,但感情迅速升温。房俊离开的这些日子,武媚娘经常午夜梦回、蓦然惊醒,心里担忧得不行。而且那几天每日晚间相拥而眠,被房俊上下其手,却已然有些习惯……

    武媚娘轻声说着,并没有得到房俊的回答,探头一看,房俊却是已经躺在浴桶里睡着了。

    武媚娘看着房俊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底满是怜惜。

    熟睡的男人,别有一番与平素不同的感觉。

    平时的房俊,看似大大咧咧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任何难题也都能轻松解决,实则总是忧心忡忡,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头,就快有祸事降临一般,总是不得缓解。

    他在忧愁些什么呢?

    武媚娘伸出纤纤玉手,羊脂白玉一般的春葱玉指轻轻的抚摸着男人脸上刚毅的轮廓、清晰深刻的五官,心底暖暖的。

    女人往往对一个男人因为好奇而产生好感,因为崇拜而逐渐沦陷。

    这个在外人眼中的楞怂、棒槌、二傻子,实际上是个沉稳、睿智、有教养的好男人,起码武媚娘是这么觉得。

    他会为了自己的姐姐,而大闹亲王府,看似粗鲁冲动,可满长安的人谁个不伸出大拇指赞一声重亲情有担当?

    他看似随和不拘小节,可个人习惯却是比大多数贵族更自律,他会将自己的个人物品处理得规规矩矩,即便没有丫鬟服侍也要每天洗头洗澡,生水从来不喝,为了不堪忍受世人推崇的煮茶,宁愿自创一种新颖的饮茶之法。

    这是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优雅,绝对不是一个贵族的身份就可以达到的高度。

    而且,他懂炼铁,能琢磨出玻璃之法,会酿造一种极为高贵香醇的白酒,还能炼制香皂……

    这么一个天才般的人物,外间居然流传的全是他低劣的名声……

    会为房俊感到不平吗?

    武媚娘抿着嘴唇笑着,她才不是那些愚蠢的女人,她懂得宝贝要深藏、财不可露白的道理,好东西就要紧紧的捂在手里,自己享用才是。

    若是大家都知道了妙处,岂不是太多人来争抢?

    武媚娘有些庆幸,高阳公主也是被世间传闻所骗,亦或者娇生惯养的她并没有意识到,一个有内涵的男人比那些徒有其表的俊美男儿更加可爱,也更加可以依靠。

    这,注定是个不平凡的男人,他的才华终将会像埋在泥土里的珍珠重见天日一般绽放出璀璨的光华,绚烂夺目。

    武媚娘轻轻起身,退出屋外,喊来庄上的管事。

    “老全叔,柳老实的曲辕犁准备得如何?”

    房全看着眼前这位钟灵毓秀的女孩子,轻声回道:“娘子已经过问此事多次,老朽怎敢怠慢?早已准备妥当,请娘子放心,绝不会误了二郎的大事。”

    武媚娘轻轻收拢鬓角的散发,略带歉意的笑笑:“老全叔别怪我多事,虽不知郎君心里怎么想,但是妾身知道,这次的大朝会对于郎君非常重要,还请老全叔莫要怪罪妾身多嘴。”

    如花的玉容在夜色下显得清丽脱俗,淡淡的笑容使得漫天星辰都失去颜色。

    房全的心里却满满的全是压力。

    “娘子放心,老朽晓得了,待会儿再去柳家一趟,嘱咐他定要万无一失才行。”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耀眼的光环,明明弱质纤纤,却宛如九天艳阳一般令人不敢逼视。

    而且为人处事极是妥当,二郎离开的这些日子,庄子里无论暖棚的修建、玻璃的烧制、甚至白酒的酿造,无一不是处理得妥妥当当,事事在心,从无缺漏。

    这是个贤内助啊!

    房全心里感叹,二郎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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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时三刻。

    东方的启明星尚未升起,房家农庄里已是灯火通明。

    房俊穿了一件宝蓝色暗祥云纹的锦袍,端坐在正堂里,随意吃了几口糕点,呷了几口热茶,闭目养神。

    昨晚回到农庄已是半夜,长安城门早已关闭,不可能再弄一出当初让程处弼打开城门的戏码,只得在庄子里住下。

    重生大唐的第一个春节,自己是在浴桶里度过的……

    只睡了两个时辰,便不得不爬起来,入城参加大朝会,眼里的血丝尚未散尽。

    房全走进来,说道:“二郎,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房俊点点头,揉了揉酸胀发涩的眼睛,叹口气站起身,说道:“宜早不宜迟,这就出发吧。”

    房全应了一声:“诺!”退出门去,通知诸人准备出发。

    “真是特么劳碌命啊……”

    房俊哀叹一声,活动一下僵硬的脖子,伸展一下酸痛的四肢,不情不愿的走出温暖的正堂。

    才一出房门,一股彻骨的寒风刮过来,激灵灵打个冷颤。

    房俊快跑两步,一个箭步窜上早已停在门口的马车,大呼到:“赶紧启程!”

    几名仆役赶紧骑上马,木匠柳老实则上了后边的一辆马车,车上装着已经组装完成的曲辕犁,这玩意必须他亲自看着,否则若是有个闪失,那可就悲催了……

    两辆马车,几匹骏马,离了庄子,沿着平整的山道一路下山。

    路过新丰城外的难民区,房俊掀开车帘看了看,杂乱不堪的棚户在寒风中摇曳,没有一点人声,冰冷寂静仿佛被世界遗弃的角落。

    轻叹一声,房俊心里五味杂陈。

    依着他的想法,是要大肆胡闹败坏名声,以达到让李二陛下收回指婚的目的。

    收编这些灾民,事实上已经跟房俊的计划相悖。

    可是眼前这些难民,他又如何能像个冷血人一样冷漠视之、不闻不问?

    或许唐朝的官员能做得到,但是房俊不行。

    既然已经偏离了自己的计划,那就干脆干大一点,用一种无与伦比的功绩,去跟李二陛下讨价还价吧。

    马车沿着新丰城外的官道一路向东,晃晃悠悠的房俊困意袭来,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心里还想着这破马车实在太草蛋,也不知道自己的四轮马车几时能够研制完成正式下线生产……

    恍恍惚惚间,一阵吵杂的人声将房俊惊醒。

    “到了?”

    房俊迷瞪着眼睛,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瞅了瞅。

    高大恢弘的城墙像是蛰伏在大地之上的巨龙一般,雄壮的城楼矗立在城墙之上,气势雄阔。

    春明门已是大开,城门前已经聚集了大量的车架马匹,以及仆役奴婢,看上去俱是等待进城参加大朝会的官员。

    贞观时期,每年的大朝会规模极大,除了朝廷外派全国各地的御史言官需要回朝述职之外,各个番邦异域、藩属国都会上表庆贺,进献贡品,各地州府的主要官员也会到长安参加大朝会,所以人数极为众多,皇帝一波一波的接见,也要一直到初五才会接见完。

    如此众多的人数,自然为长安的客流量接待带来极大的压力。众所周知,长安的格局是坊市隔开,城内旅店极为有限,不可能容纳如此众多的官员。

    如此一来,长安周边的县城便成为外地官员入京参加大朝会的首选下榻之地。

    等待入京朝圣的官员、进贡的番邦蛮子、早起入城的商贩,都聚集在春明门外等候入城,一时间熙熙攘攘颇为混乱。

    房俊皱了皱眉,这么多人尚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搞不好误了大朝会的时辰可就麻烦了。

    如他一样担忧的人不在少数,人群中便有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官员站在马车上喊道:“入城之人太多,还请守城门的兄弟行个方便,看看是否能让吾等官员先行入城?眼看着卯时将至,若是误了大朝会的时辰,吾等实在吃罪不起!”

    便有人一起声援,愈发鼓噪。

    守城门的兵卒抹了抹脑门儿的热汗,这大冷的天儿,硬是忙出了一身透汗。他也知道应该让官员先行入城,可现在等候入城的人数实在太多,若是将商贩百姓挡在门外,万一有人生事鼓噪,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耽搁了官员们参加大朝会,同样他也担待不起。

    怎么办?

    很简单,矛盾转移啊……

    几个兵卒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半晌,这才由一个眉眼灵动的兵卒径直登上城楼,请示职守的都尉。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智慧,反正不管如何,责任都算是转嫁出去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板子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蝼蚁一般的小兵身上。

    都尉也是无奈,谁叫他是上官呢?

    愁眉苦脸半天,抬头看看天色已经渐亮,两权相害取其轻,还是耽搁了官员参加大朝会的责任更大一些。

    “将商贩和百姓都驱逐到一侧,让官员先行入城,但是要注意态度,同时详细向百姓和商贩解释,一定不能引起鼓噪纠纷,否则老子唯你等是问!”

    都尉大人一脸严肃。

    兵卒心里大骂,这锅岂不是又给甩回来了?你特么还能不能有点担待?

    果然能当官的都不是白给的,想要坑他一回也不容易啊……

    可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啥也不敢多说,臊眉耷眼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下城楼。

    此时的大唐吏治清明、国泰民安,相对应的国民素质也很高。无论百姓还是商贩,都很能体谅各地官员着急入城的心态,所以当守城兵卒一边将他们拦到城门的一侧,让官员先行,一边详细解释原因,大家都默默的认可。

    当然其中也有不服之人。

    几个穿着绛红箭服的汉子被守城兵卒拦着,顿时不忿起来,一脸傲气的跟兵卒推推搡搡,口里大声呼喝:“某乃是魏王殿下府上管事,出城采买物资,尔等竟敢阻拦?还要不要脑袋了!”

    起先这些兵卒还颇为硬气,但当闻听魏王之名,顿时就矮了三分,没办法,谁不知魏王殿下深受陛下宠爱,甚至坊间有传言这位能代替太子殿下立为储君,谁敢招惹?

    可就算是魏王府的管事,也不过是个高级仆役,根本不是官员啊,都尉大人的命令是只许官员进城,谁敢抗命?

    几个兵卒干巴巴的互视一眼,都是愁眉苦脸,拦也不是,放也不是,很是为难。

    几个魏王府的管事见此,愈发嚣张起来,吵吵嚷嚷非要进城。

    眼见刚刚通畅的城门再次拥堵,兵卒无法,只得任由其进城,不敢得罪。

    好在旁边的百姓闻听乃是魏王府中人,也都存着敬而远之的心思,即便心里有所不满,可也不敢言语。

    几个魏王府管事趾高气扬,挺胸凸肚就往城门里边走,身后跟着一串拉满各种物资的马车,浩浩荡荡。

    “唉,停停停!说你呢,你这老东西,眼色倒是溜得很,想要浑水摸鱼跟着进城?你当我这双眼见是瞎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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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卒将车队最后的一辆牛车拦下,瞪着赶车的老者一顿训斥。

    这辆车明显不是魏王府的马车,魏王府都在车辕上有独特的印记,很好辨认。

    赶车的老者年岁不小,一头花白的头发,单薄的衣衫被寒风吹得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正瑟瑟发抖。

    老者闻言,赶紧勒住缰绳,陪笑道:“好叫几位将军知晓,小老儿并不是想要混入城,实是这车炭已被魏王府的管事买下,要求小老儿必须送去魏王府,您看这……”

    “不行!”

    几个兵卒正要放行,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喝吒,扭头去看,却是都尉大人自城楼上走下来。

    魏王府的管事顿时不满道:“此乃王府购买的竹炭,将军为何阻拦?”

    那都尉倒是颇为正气:“让你等先行,已是不公,不过碍着魏王殿下的情面,大家且能忍让。可这牛车并非王府所有,某若是让其入城,如何对那些百姓商贾交代?”

    此言一出,人群里顿时传来叫好声。

    任何时候,正直的官员都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魏王府的管事大怒,仗着魏王的名声,在这关中地界向来都是横行无忌,何曾遇过如此刁难?正想要驳斥几句,忽然被身后的人拉住。管事愕然回头,身后那人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眼下许多外地官员在此,若是夹杂不清,怕是有损殿下威名。”

    管事一想有道理,只不过心气难平,恶狠狠的瞪了那都尉一眼,转身从一辆车上拽出一红一黄两卷绡绸,往老者牛车的车辕上一扔,说道:“此乃炭资,汝待午后自行去王府交付竹炭,若是敢收了炭资却不去交付,哼哼,老子扒你的皮!”

    说完,挥手呵斥车队继续入城。

    那老者愣住,看了看车辕上单薄的两卷绡绸,急忙拉住管事的衣袖:“贵人慢走……这个……小老儿这一车炭足有三百斤,您这些绡绸怕是不够……”

    管事先是被守城兵卒几次三番的阻拦,依然觉得丢了面子,心里窝火,现在这老者又是喋喋不休,顿时恼怒,回身就是一个大嘴巴,正抽在老者脸上。

    “啪”

    老者猝不及防,被一个巴掌抽得一个趔趄,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管事,不明白自己为何挨打。

    那管事怒道:“老不死的,给脸不要脸是不?王府买你的炭,那是你祖上积德,老子给你两匹绸缎,还嫌不够?”

    老者捂着出血的嘴角,委委屈屈的瞅了一眼车辕上两匹绡绸,心道这是绸缎么?再说,也就是个几尺罢了,何来两匹?

    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老者明白,活到这么大岁数,啥没见过?即便这位管事并不是官,但是作为魏王府的管事,那可是比一般的官都威风。

    可是想想家里已然瘫痪的老妪,想想空空的米缸,不得不苦苦哀求道:“还请贵人多赏赐一点……”

    管事却是满脸不耐:“你这老东西,莫要得寸进尺!老子把话撂这儿,炭资某已经付了,若是敢卖给别人,老子打折你的腿!”

    老者呆呆的看着那两卷绡绸,欲哭无泪。

    绡绸可不是丝绸,它要薄得多,也粗糙得多,价值更是天地之别。

    辛辛苦苦一个多月才烧出这一车炭,结果就换回这么点儿东西?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那可是魏王府啊,是陛下最最宠爱的亲王殿下!自己敢跑么?恐怕跑到哪里都会被捉回来吧,到那时候,结局更是不堪设想……

    老者苍白的脸容满是愁苦,一言不发,默默的蹲在地上。

    拉炭的牛车挡住的进城的道路,后面的官员不耐,渐渐围拢过来。起先还有人想要出言呵斥,但是听闻那霸道的管事居然是魏王府的人,都识趣的闭嘴不言。

    但心里自然想法各异。

    房俊的马车距离不远,全程将魏王府管事的霸道做法看在眼里。

    他不是愤青,或者说实际上早已经过了愤青的年纪,见惯了社会的阴暗,也就不会有那种冲冠一怒的冲动。

    阶级、压迫、剥削……

    这是任何一个社会都不可能消除的丑陋元素,甚至可以说,它们是人类社会的原罪,是埋藏在人类心底最肮脏的种子。

    但他还是不爽。

    不愤青,不代表就会同流合污,不代表就会任由无耻的压迫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对于整个社会,他无能为力,但是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如果有能力,他会站出来。

    更何况对面的还是魏王李泰?

    能给李泰添点堵,他很乐意。

    怎么办呢?

    出去摆摆威风,将魏王府的这几个管事狠狠的揍一顿?

    效果很差,李泰那个胖子不会有半点心疼。

    那么,就狠一点吧,让李泰那个家伙从此之后只要想起咱房俊,就恨得咬牙,反正那家伙也当不了皇帝,怕啥……

    房俊掀开车帘,跳了下来,背负着双手,慢步踱到魏王府管事和卖炭老翁的中间。

    等候进城的官员们纷纷一愣,绝大多数都是不认得房俊的,心说还真有人敢管魏王府的闲事?

    可魏王府的管事怎么会不认识这个名动京师的棒槌?自知自己做得确实很过分,在面对房俊的时候,难免心虚,这位可是敢跟自家王爷刚正面,要说揍自己一顿,那是毫无压力……

    几个管事面面相觑,心惊胆跳的齐齐后退一步,为首一人色厉内荏道:“房……二郎,此时与你无关,那个……”

    吞了口吐沫,狠话还是不敢说出口。

    孰料房俊看都不看他们,径自看着那辆拉满竹炭的牛车,轻叹一声。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所有人都愣住。

    魏王府的管事一脸错愕,特么你个二傻子、楞怂货,大字都知道识得几个,这是要作诗?

    围观的官员则是一脸嫌弃,这什么文化水平啊,平仄押韵根本不对头啊……

    便是房府的仆役,也都各个捂脸,很想说一声:二郎啊,咱一贯是以武力碾压的,您直接大嘴巴扇过去就行了,干嘛还要玩斯文呢,不是长项啊……

    房俊却好似对周遭的反应视若不见,继续一脸唏嘘的曼声吟道: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未进城,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魏王府上绯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管事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嘶……嘶……”

    起先大家还想要看房俊的笑话,直到整首诗听完,那些官员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么特么也太狠了吧?

    简直是要把魏王殿下钉上历史的耻辱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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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初的时候,科举尚未形成定制,官员的出仕大多数还是依靠推荐、征辟,世家大族掌握着大量的重要职位。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这种官员的选拔体制选上来的官员都是不学无术、尸位素餐的二世祖,相比于普通百姓,无论学识还是素质上,这些世家豪族的后代都更为优秀。

    在这个信息、交通、以及印刷技术极其落后的时代,教育资源是严重失衡的。世家大族依靠着人脉、财富、学识,堆积起庞大的教育体系,对下一代进行精英教育。而寻常百姓人家生计尚且艰难,即无余财、也无精力去学习知识。

    此消彼长之下,世家豪族自是一代比一代优秀。

    在场的外地官员,都算得上是饱学之士,即便再不学无术,自幼生长在学识的氛围之下,也不是山野村夫可以相比。

    作诗或许作不出来,但是鉴赏能力绝对是有的。

    房俊这首诗一出,才思敏捷者自是瞬间便领会此诗的精髓,以及房俊背后的意图,思维迟钝一点的,稍一思索,也是领会。

    如何让一个人的名字流传千古?

    最直接的办法有两个,一是干一件轰轰烈烈天下侧目的大事,不需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起码也得震动一时;另一个,便是将这个人的名字写入书籍,与文章不朽……

    显然,房俊作的就是后者。

    这个时代,还不是唐诗绚烂名作迭出的时代,经历了隋末的动荡,社会刚刚稳定,同财富一样,尚需缓缓的累积。

    是以,房俊的这首《卖炭翁》让众人心头一震!

    文字固然浅显直白,没有华丽的词汇堆砌出绚烂的效果,但平淡中却蕴含着灵动的韵律,而且言之有物、骨肉丰满!

    开篇四句,写卖炭翁的炭来之不易。

    “伐薪、烧炭”,概括了复杂的工序和漫长的劳动过程,而“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生动的刻画出卖炭老翁的肖像,写出了劳动的艰辛,简直绝了!

    “南山中”点出劳动场所,“南山”是哪里?自是“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的终南山,那里豺狼出没,荒无人烟。在这样的环境里披星戴月,凌霜冒雪,一斧一斧地“伐薪”,一窑一窑地“烧炭”,好容易烧出“千余斤”,每一斤都渗透着心血,也凝聚着希望。

    这是铺垫。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这一问一答,不仅化板为活,使文势跌宕,摇曳生姿。

    依然铺垫。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堪称神来之笔,这简直是是脍炙人口的名句啊……

    “身上衣正单”,自然希望天暖。然而这位卖炭老翁是把解决衣食问题的全部希望寄托在“卖炭得钱”上的,所以他“心忧炭贱愿天寒”,在冻得发抖的时候,却一心盼望天气更冷。卖炭翁的艰难处境和复杂的内心活动,只用十多个字就如此真切地表现了出来,又用“可怜”两字倾注了无限同情,催人泪下。

    继续铺垫!

    “夜来城外一尺雪”,这场大雪总算盼到了,也就不再“心忧炭贱”了!“天子脚下”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们为了取暖,不会在微不足道的炭价上斤斤计较。

    当卖炭老翁“晓驾炭车辗冰辙”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不是埋怨冰雪的道路多么难走,而是盘算着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天气,那“一车炭”能卖多少钱,换来多少衣和食。

    卖炭老翁好不容易烧出一车炭、盼到一场雪,一路上满怀希望地盘算着卖炭得钱换衣食,结果却遇上了“手把文书口称敕”的魏王府管事。在魏王府管事面前,还有那“叱牛”声,卖炭老翁在从“伐薪”、“烧炭”、“愿天寒”、“驾炭车”、“辗冰辙”,直到“泥中歇”的漫长过程中所盘算的一切、所希望的一切,全都化为泡影。

    从“南山中”到长安城,路那么遥远,又那么难行,当卖炭老翁“市南门外泥中歇”的时候,已经是“牛困人饥”;如今又“回车叱牛牵向北”,把炭送进魏王府,当然牛更困、人更饥了。

    当卖炭翁饿着肚子,走回终南山的时候,他会想些什么呢,他往后的日子又怎样过法呢?

    一车炭,千余斤……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层层铺垫之下,终至高|潮!

    词句平白的一首诗,将一个卖炭老翁濒临绝境的所有希望一朝落空的悲惨形象淋漓尽致的刻画出来。

    围观的官员俱是满面惊讶,无需怀疑,这首诗必然会被在场的官员们随后传至四方,也必然会流传下去……

    这少年是何人,居然跟魏王殿下如此作对?则简直是要把魏王殿下的名声定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啊!

    官员们都懂了这首诗的意图,但是不代表魏王府的几个管事也懂。这些腌臜奴婢,也就是通晓一些简单的算术,充其量识得几个大字,却是没有意识到这首诗即将带来的严重后果。

    “那个……二郎啊,您这又点过了吧?明明给了两匹绡绸啊,您怎么能说是‘半匹红绡一丈绫’呢,数目不对不说,这绫也没有绡绸值钱啊……再说,这么一辆破马车,顶了天也就三五百斤炭,一千斤他也拉不动啊……”

    魏王府的管事很是幽怨,小声争辩了一句,言辞很是温柔。面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敢跟自家王爷“刚正面”的存在,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可别挨顿揍,大过年的,犯不上……

    旁边的官员们一齐无语,你特么是个傻子么?这可不是什么绡绸什么绫罗、什么一千斤还是五百斤的事儿好么?

    这是要妥妥的将你家王爷的名声摁烂泥里使劲儿踩的节奏啊!

    房俊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那管事,把那管事吓得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这才招手让身后的仆役拿出一小块银子,交给卖炭老翁。

    和颜悦色的说道:“天寒地冻,烧炭不易。老人家这车炭既然卖于魏王府,也不管这两尺绡绸价值几何,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是?认倒霉吧……某看你可怜,也别在这儿等着进城了,便买下你这辆马车,赠与魏王府,让他们自行赶车进城,老人家这便回家去吧……”

    卖炭老翁正自黯然神伤、愁苦不已,辛辛苦苦一个月才烧了这么一车竹炭,换来这两卷绡绸也值不了几个大钱,这日子可怎么办?

    迷迷糊糊的将银子接在手里,顿时大喜过望!

    这下子,终于可以给家里的老妪请郎中抓药,还能买一只鸡给她补一补,甚至还可以请几个瓦匠修葺一下自家四处漏风的破房子,剩下的钱,依旧足够再买一辆牛车……

    可他不识得房俊,生怕王府的管事不依,战战兢兢的看向那管事。

    管事一瞪眼,斥道:“即是房二郎赏你,接着便是,还不快滚?”

    老翁大喜,拿着银子,顺手又夹着那两卷绡绸,颤颤巍巍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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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事回身冲房俊拱拱手,谄媚的笑道:“还是二郎仗义!此事小的必会回禀吾家王爷。”

    在他想来,房俊这是有意和自家王爷修好,否则干嘛出手买下牛车还赠与咱王府?至于作得那首酸诗,听着就一点都不高大上,不过倒也挺对应房俊身份的,还能指着这位棒槌二百五作出什么好诗来?

    围观的官员没人插嘴,大家都对于魏王府的豪横霸道有些看法。此时看着这位管事,都是一脸诡异神情。

    回禀你家王爷?

    呵呵,魏王不扒你的皮都算是仁慈……

    再看向房俊的眼神,也有些不同。

    这小子太损了,估计是生怕魏王府反应过来时候弥补,所以将这次强买竹炭之事坐实了,让魏王府想补救都不行。

    房俊笑得很阳光,没有一点刚刚使过坏水的样子,要多纯洁有多纯洁:“时辰不早,管事赶着牛车赶紧进城吧,若是耽搁了魏王殿下烧炭取暖,怕是不美啊……”

    管事很开心,自觉便是嚣张跋扈的房俊也对自家王爷低头了,挺直了腰板,哈哈一笑:“即是如此,那小的就先行一步。”

    言罢,带着王府的仆役,将那辆拉满竹炭的牛车驱赶着入城。

    守城门的兵卒还要阻拦,却被那值守的都尉呵斥。

    “这辆车虽不是魏王府所有,但刚刚房二郎已将其买下,吾等都已看见,想必入城的诸位官员也都清楚,不会有人闹事鼓噪,且放行吧!”

    兵卒一想也是,便不理会魏王府的车队,跑去城门下指挥交通。

    那都尉摸了摸下巴,看了看跳上马车的房俊,心里好笑,这个房二也太坏了……

    房俊阴谋得逞,暗自得意,却也有些纠结。

    自己怎么一步步的都把自己给弄错乱了?

    虽然宗旨都是为了解除跟高阳公主的婚约,但先是自污败坏名声,接着又搞出一些发明弄出老大声响,再在齐州无意间剿灭刘黑闼的余孽立下大功,这已经与原本的路线天差地别。

    好吧,咱也可以凭借功劳与李二陛下讨价还价。

    可现在又狠狠的黑了魏王李泰一把,依着李二陛下那护犊子的性格,还不得恼羞成怒?要知道,这个时期的李二陛下很有可能是倾向于将太子之位传给李泰的!

    自己如此败坏李泰的名声,可以想见李二陛下的愤怒。

    恐怕立再大的功劳也没毛用啊……

    还怎么讨价还价?

    不往死里揍一顿都是好的……

    ********

    贞观十三年的正旦,虽然天色才刚刚泛白,长安城里已是万家灯火,喜庆佳节。

    自从李二陛下登上皇位、改元贞观一来,天下风调雨顺、吏治清明,强大的大唐府兵东征西讨,平定天下、扬威域外,国泰民安、物阜民丰。

    盛世之兆,已悄然来临。

    老百姓是最实际的,他们不会去管你是怎么得来的皇位,偷也好、抢也罢,哪怕杀兄弑弟、逼父退位,都没关系,老百姓不需要一个道德完美的圣人,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大家吃饱饭的皇帝!

    杨广让我们没饭吃,那就造他的反!你有多大的丰功伟绩,跟咱们没关系!

    李二让我们吃饱饭,我们就跟着李二干,你喜欢干啥都没关系!

    老百姓就是这样,质朴而现实。

    太极宫前的御道、广场早已人满为患,三省六部各司官员全体出动,将各自职权范围内负责的外地官员亦或者番邦大使聚拢起来,等待进入太极殿觐见皇帝。

    如此多的官员,自然不可能一次性的全部被皇帝接见,所以整个大朝会是有固定流程的。

    若是按照房俊这个现代人的认知,最重要的自然应该是各个番邦异域的“国际友人”,家事再大,也大不过这些友人嘛,国际形象是很重要滴……

    然而,大错特错!

    第一波觐见皇帝的,是各地的封疆大吏各州刺史,其后是各州府的地方官,最后才是“国际友人”。

    按照流程排下来,“国际友人”进殿的时候已经过了未时,从早晨过来等候皇帝接见,这期间都要站在太极宫外的广场上,没米没水,饿得前腔贴后背……

    至于会不会引起“友邦惊诧”、“国际舆论”?

    呵呵,大唐从皇帝到群臣再到寻常百姓,从来不担心这个。

    大唐人明白,尊重也好、交情也罢,不是用嘴说出来的,更不是所谓的“礼仪之邦”感化出来的,而是大唐府兵手中的陌刀杀出来的,用胸膛里的鲜血换回来的!

    咱就是这么安排,不爱来你就回去,没人请你来!

    不服那就干,干到你服为止!

    煌煌大唐,光耀千邦,就是这么霸气!

    当房俊的马车来到礼部门外,看到一溜儿黄发碧眼的歪果仁恭恭敬敬的排队,等候礼部官员安排觐见的顺序,心底很是有一股豪气冲天而起!

    这才是一个有脊梁的国家!

    对于房俊此次献曲辕犁一事,已经跟老爹房玄龄交流过,房玄龄也认可了他在大朝会上献礼的做法。毕竟吉时佳期能够锦上添花,更能让这份功绩最大化。

    房玄龄事先已经同礼部打过招呼,礼部官员虽然不知其中详细,但是房玄龄的话谁敢怠慢?

    房俊的奏折送入礼部,当即便有一位员外郎迎出来,房俊下了马车,跟那官员寒暄几句,那官员便亲自安排房俊的觐见顺序。

    如此堂而皇之的插队,还是引来一些人的不满。

    “大唐如此慢待吾等友邦大使,简直有辱斯文,岂是待客之道?”一人卷着舌头,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愤怒的说道。

    房俊看过去,却见这人穿着一件三角形大翻领长袍,领缘缀有圆形饰物或纽扣,衣领开口处露出些许里面衣服的前襟。袍身修长,皆束腰带,袖长过手,袖口镶以花色锦缎,看上去颇为华贵。

    这人鹰鼻如钩,眼窝深陷,发黄的络腮胡卷曲浓密,一双眼眸带着一种浅蓝色。

    很浓郁的少数民族风情,但房俊不知道他是哪国人。

    不过不重要,他只需知道他自己是大唐人就行了。

    房俊斜眼睨着这黄胡子,语气很贱:“就这么待你了,你要咋滴?咬我啊?”

    如此语气,配上一副混不吝的表情,差点把那黄胡子气炸了肺。

    礼部那位官员也是哭笑不得,这位楞怂的脾气,还真是没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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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朝的歪果仁地位绝对不高。

    因为唐朝的强大,不仅统治者以以博大的胸怀看待外国,唐朝的百姓也充满着民族自信心,不像清朝那般锁着国门不让外国人进入,唐朝的长安等城市里住着大量的外国人。

    唐太宗曾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

    外国的风俗人情与中国不同,“不必猜忌”,如与他们搞好关系,则“四夷可使如一家”。

    事实确实如此吗?

    非也。

    唐朝政府曾颁布诏令,规定“回纥诸胡在京师者,各服其服,不得效华人”,严禁胡人诱娶汉人妇女为妻妾,或者以任何方式冒充汉人。

    什么意思?

    妥妥的种族歧视啊!

    唐朝的外来人中,大多是通过官方途径进入唐朝的,这主要包括使臣、质子、贡人等。他们有的是王室成员甚至是国王本人,有些是身居高位的外交使臣,还有的是打着使节旗号的商人,更多的是作为物品贡献给唐朝的各色伎艺人或奴婢等等。

    除了身份极其特殊的个别例子之外,大多数歪果仁并不被唐朝所重视,即便是一国使节也不例外。

    国大民骄!

    房俊才不怕这个黄胡子敢炸毛,这里是大唐,可不是他以前那个崇洋媚外的时代!

    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能咋滴?

    所以房俊这句话出口,除了黄胡子感觉气愤、目露凶光之外,其余之人只是当一件乐事围观。

    黄胡子还欲再说,却被他身边一个中年番人拦住。

    中年番人向房俊躬身施礼,一口流利的汉话:“下属不知轻重,冒犯了贵人,还望恕罪。在下吐蕃使者噶尔东赞,未知贵人名讳?等下大朝会完毕,定会奉上赔礼,以示歉意。”

    这人一身葛布长袍,面容黑中透红,相貌清癯消瘦,一双炯炯有神。

    头发从额头中间分作两半,在耳下用发绳系住

    右侧的辫梢盘至左边的辫子,并用带绿色宝石饰物的发绳固定;左侧的这股辫子向右,并与右发辫同一固定位置用宝石发绳固定,留出辫梢部分向右簇出。

    噶尔东赞?

    房俊楞了一下,随即“嘶”的抽了口气,这特么不就是未来的吐蕃大相禄东赞么?

    牛人啊!

    据说此人曾因机智善变,极为李二陛下赏识。李二陛下甚至封其为右卫大将军,并欲将琅琊长公主的外孙女段氏嫁给噶尔·东赞,诱使他为大唐效力。不过这家伙以“臣本国有妇,父母所聘,情不忍乖。且赞普未谒公主,陪臣安敢辄娶”为由,坚决不吃美人计,令李二陛下的谋划落空。

    当然,这人最出名的就是出使大唐,为松赞干布迎娶了文成公主!

    文成公主入藏是哪一年来着?

    房俊记不住,但是既然禄东赞来了,那么估计也就是这几年。

    但是好像第一次求亲是被李二陛下拒绝了,两国在松州干了一仗,结果吐蕃败了,李二陛下反而同意将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对于李二陛下这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脑回路,房俊表示理解不能。

    用女人怀柔?这不太像是李二陛下的画风,估计也是记录史书的史官用“粉饰手法”掩埋了真正的历史。

    对于这家伙,房俊绝对没好感,天生就是对立面啊!

    当下便笑眯眯的说道:“在下房俊,家父房玄龄,却不知先生打算给什么赔礼?”

    礼部官员差点绝倒,人家不过是个客气话,就算真有这个心,也不过是表示一下态度,哪里还能追问人家给什么赔礼?这得多厚的脸皮啊……

    禄东赞也被噎了一下,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眼前这位体格矫健、面色微黑的少年,没办法不重视,这人跟他所遇见的满口儒家礼仪的唐人有些不一样。

    另外他也有些吃惊,房玄龄的儿子?

    对于早有谋划,已经对大唐高级官员很有一番研究的禄东赞来说,立即就反应过来这位也是未来的帝婿!

    既然如此,刚刚自己说的那句“送赔礼”的客气话可就不能是搪塞了,必须得实打实的才行。

    结交唐朝贵人,是他此次前来长安最重要的一个目的。

    当下禄东赞大笑道:“小使即便来自苦寒之地,也久闻房府二郎的威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小使虽然家境贫寒,吐蕃也比不得大唐物华天宝,但这赔礼乃是表示歉意,必然不会令二郎失望便是!”

    房俊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拍了拍禄东赞的肩膀,眉飞色舞道:“某最好交朋友了,先生即是如此豪绰,这个朋友算是交定了!没说的,待会儿朝会之后,去某农庄上喝酒,以后在这长安城,但凡有那不长眼的欺到先生头上,就报某我名字,绝对好使!”

    禄东赞呵呵大笑,状极开心,二人勾肩搭背,相谈甚欢,一副相见恨晚之意。

    礼部官员不禁暗暗吐槽:以前咋没听说这房二郎除了是个棒槌之外,还这么能忽悠?不过也对禄东赞有些艳羡,得了房俊这句话,在长安城了真就能横着走。在长安城里报上房俊的名字,那是真好使,谁瞎了眼闲着没事儿愿意惹这位楞怂的主儿?便是亲王都躲着他走……

    两人正虚情假意的聊得热火朝天,礼部大门口突然一阵吵杂。

    那礼部官员一拉房俊的衣袖,急切道:“二郎,莫要耽搁,陛下马上就要接见各地州府的地方官员,房相为您安排就是在这一波的末尾,速速去太极宫外等候。”

    房俊闻言,跟禄东赞说了一声告辞,跟柳老实一同从马车上把装着曲辕犁配件的大箱子抬下来,径直向太极宫走去。

    沿途之人见到房俊抬这个大箱子,都有些不明所以。

    白白胖胖、一脸人畜无害笑容的长孙无忌不知何时也出了太极宫,正巧遇到房俊,皱眉道:“二郎所抬何物?这可是大朝会,你既无功名官职在身,还是速速退去,莫要胡闹!”

    房俊对这位“千古阴人”没啥好印象,不过长孙家老二长孙涣跟他交情不错,也就没给长孙无忌白眼,随口敷衍道:“是一件宝贝,想要献给陛下的。”

    宝贝?

    一听到这个词,长孙无忌自然就想到了那一件卖出天价的“能召唤彩虹的神器”来……

    当时此时轰动关中,自己回家之后还曾亲自询问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问他哪来的底气敢跟杜家的人叫板?

    那混小子如何敢隐瞒自己,自是将房俊请他当“托”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

    惊讶于房俊操作手法的同时,长孙无忌也已经猜到那所谓的“神器”必是房俊装神弄鬼不知用什么手法骗人的物件儿。

    这时候又来一件宝贝?

    你当宝贝是大白菜啊,隔三岔五拿着锄头就能从土里刨出来?

    想当然的,长孙无忌把房俊箱子里的宝物想象成另一件装神弄鬼的“神器”,估计是想要借此讨好陛下,求得赏赐,话说这小子现在还是个白丁啊……

    长孙无忌脑补了整个事件的真相,阴仄仄的笑起来。

    能够给房玄龄添堵的机会,岂会轻易错过?

    便笑呵呵的说道:“是礼部安排你觐见的顺序吧?那可有的等了,不如跟某一道进去,给你开个后门如何?”

    房俊奇道:“这也能开后门?”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低声道:“大朝会又如何?陛下是某的妹夫,也将是你的岳丈,你爹更是陛下的肱骨,都是自家人,你此次又是呈献宝物,陛下欢喜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看着长孙无忌一脸温煦的微笑,房俊也嘿嘿一笑,特么的,我信了你才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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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极殿周围有一圈大理石的平台,外侧装着美丽的柱墩和栏杆。大殿的墙壁檐角都装饰雕刻着镀金的龙,还有各种鸟兽以及士兵的图形和战争的图画。

    前后出廊硬山式,殿顶铺黄琉璃瓦,镶绿剪边,正脊饰五彩琉璃龙纹及火焰珠。

    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殿内“彻上明造”绘以彩饰。内陈宝座、屏风;两侧有熏炉、香亭、烛台一堂,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

    整个风格所彰显的不是极度华丽的富贵堂皇,而是那一股朴实坚固的厚重。

    房俊来到太极殿外的时候,殿外的广场上静静的肃立着很多人。

    清一色的紫袍金鱼袋,俱是三品以上的官员。

    这些人,就是大唐王朝各个州府的实际掌控者,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这个帝国的基石。

    这么多高官显爵肃立无声,那种庄严肃穆的气氛,让房俊没来由的一阵压抑。

    他微微低头,目不斜视,紧跟着长孙无忌的身后。

    至于身旁跟他抬着木箱子的柳老实,腿都快软了……

    长孙无忌挺胸阔步,背负双手,卖上通往太极殿的汉白玉石阶,两侧等候觐见的官员都在错身而过的时候,躬身施礼。长孙无忌并不回礼,只是含笑的点点头,毫不停顿。

    房俊在后面看的羡慕不已。

    这就是地位、这就是气场啊!可以说,现在的长孙无忌,就是大唐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他老爹房玄龄虽然位高爵显,权力也不小,但淡泊低调的生性使然,注定无法跟长孙无忌争一日之长短。

    这些官员在向长孙无忌施礼的同时,自然注意到了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房俊。

    这些官员都任职于各地州府,几乎没人使得这位房玄龄家的二公子,不少人误会或许是长孙无忌家的那位少爷。

    只不过有些奇怪,这小子抬着个木头箱子进太极殿干嘛?

    莫不是又是耍那些溜须拍马的招数,趁这个大喜的日子搞什么祥瑞那一出儿?

    于是,大家的眼神自然有些鄙视。

    房俊明显察觉到诡异的气氛,甚至还受到几位官员鄙视不屑的眼神,心里狐疑,这些老东西莫不是早晨起得太早,起床气还没消?

    长孙无忌径直步入大殿。

    房俊到了宽大的门口,却有些踌躇。

    回头看了看台阶下肃立两排等候觐见的官员,再伸着脖子瞄了瞄空旷的大殿,明白到这大概是刚刚接待完了一波官员,处于中场休息的间歇。

    礼部的那帮家伙果然会办事,要不然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轮得到他呢。

    长孙无忌走了几步,发现房俊没跟进来,回头见这小子正在那东张西望犹豫不决,便笑道:“正好趁着陛下休息的功夫,有什么话就赶紧的说,还不快随老夫进来?”

    心想这棒槌也不是完全无脑啊,还知道害怕坏了礼仪规矩,心里提防着呢,可是老夫若是要给你挖坑,会这么浅显让你察觉么?

    房俊想了想,也觉得老阴人就算要害自己,也不会如此低级,便跟着长孙无忌进了大殿。

    可是走了一步,却差点闪个跟头,手里的木头箱子不知道啥时候变得死沉死沉的。

    回头一看,柳老实那一张憨厚木讷的老脸上已是一片惨白,双手死死的抱着箱子,豆大的汗珠子噼哩叭啦的往下掉,视线下移,这老木匠一双腿都快要抖成筛糠了……

    房俊吓了一跳:“咋了?”

    脸色这么难看,不是生病了吧?

    柳老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咽了咽吐沫,艰难的说道:“我……我腿软……”

    房俊无语,这是吓得?

    不由得气道:“没出息……”

    柳老实真的快哭了,这可是太极殿啊,里头可是坐着皇帝,我这个一个乡野村夫,能不紧张么?

    房俊这个无奈啊,只好低声说道:“那你先到外面等我。”可不敢让柳老实进去太极殿了,这老儿心理素质不行,万一弄一出君前失仪,可就坏了菜。

    他哪儿想得到,他是作为一个穿越者的心理状态,生长在一个讲究法制的时代,对皇帝更多是好奇,却没有领会到那种掌控人千万人生死的绝对权力所带来的威势。

    再说又不是第一次觐见皇帝,所以才不显得那么紧张。

    柳老实如蒙大赦,飞快的点点头,将木头箱子交给房俊,回过身一步一步挪动着走下台阶……

    房俊没辙,只得自己抱着大箱子,走进太极殿。

    一具曲辕犁并不算沉重,以他的力气并不费事,但是再加上这个不轻的箱子,就有些吃力了。咬着牙,吭哧吭哧的往大殿里头挪。

    殿门口肃立的禁卫都吃惊的看着房俊,像是见到了怪物一般……

    大殿里头,正有人慷慨激昂的说话。

    “人或言卿反,何也?”

    有人说你要造反,这事儿你怎么看?

    房俊吓了一跳,偷眼一瞄,说话之人正是坐在龙椅上的李二陛下,距离有点远,没看清李二陛下的脸色,但这话说的可有点重。

    按说李二陛下是很有肚量的,对手底下的大臣也极是信任,却不知是哪位大臣被李二陛下猜疑了?

    但听一声咆哮在空旷的太极殿里有如雷鸣炸响。

    “臣从陛下征伐四方,身经百战,今之存者,皆锋镝之馀也。天下已定,乃更疑臣反乎!”

    这人就站在李二陛下面前的玉阶之下,忿然出声,义正辞严。

    话音未落,居然当众宽衣解袍,露出疤痕密布的上身。

    李二陛下尴尬了……

    房俊这时已随着长孙无忌走到大殿的正中,看得清李二陛下一张帅气英武的两旁上全是尴尬无奈之色,居然从御座之上起身,快步走下来,亲自帮那人的衣袍披上,苦笑道:“某戏言尔,敬德何以如此失态?”

    房俊眼角一抽,你是皇帝啊,不是君无戏言么,你这么说,谁特么能不害怕啊……

    李二陛下也看到了房俊进来,不过没余暇搭理他,先安抚好了尉迟敬德,才一脸阴沉的问道:“汝身无官职,擅闯大朝会该当何罪?”

    这是调戏大臣不成反被打脸下不来台,拿我出气的节奏啊,房俊无力吐槽……

    房俊脑袋上出了一层白毛汗,对于李二陛下的无理取闹、死不要脸那是深有体会,正赶上这老家伙心情不爽,搞不好没得到奖赏不说先被打一顿。

    赶紧装出一脸诚惶诚恐之色,惶急说道:“陛下,这可不怨小的啊……咱正在殿外规规矩矩的排队,是长孙大叔说他是您的大舅子,我是您未来的女婿,反正都是一家人,不必将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随时都能进来……”

    说着,冲长孙无忌大叫道:“长孙大叔,是您叫我进来的,陛下要揍我,您可不能不管啊……”

    长孙无忌一张白脸都青了,脸颊上的肌肉抽搐几下,看着一脸阴沉向他看过来的李二陛下,挤出一个跟哭似的笑容:“呵呵,这孩子……”

    心里气得差点要扑过去那这熊孩子掐死算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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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孙无忌脸都青了,咬牙切齿的瞪着房俊,却没看出这熊孩子是真傻还是坑他。

    不得不说,房俊这张看似憨厚的脸很具有迷惑性,再加上前世官场摸爬滚打出来的“演技”,即便是狡诈汝长孙无忌,一时也无法分辨其真实想法。

    但这熊孩子说的话,真的很坑人啊!

    虽然只是长辈对于后辈以示亲近的言语,而且说的也是事实,但这话在寻常人家说说就没问题,可是在皇帝面前绝对不行!

    何为皇帝?

    九五至尊、真龙天子!

    必须依靠绝对的威信来实现对臣民的统治,皇帝是高高在上的,是孤家寡人,无人可与其相提并论!妻子不行,儿子不行,所有的亲戚都不行!

    你长孙无忌为何要说出这样的话?

    为何在说出这番话之后,还要带着房俊擅闯太极殿?

    今儿可是大朝会,天下州府四方藩属尽皆齐聚,是叙家长里短的时候么?

    在场的人,都是天底下最最精明的那一小撮儿,各个都是揪须尾巴动的角色,一瞬间就明白了长孙无忌的用意。

    虽然无人说话,但是目光不约而同的都瞟到房玄龄那里。

    人家要坑你儿子给你难堪,你怎么看?

    房玄龄低眉垂眼,宛如老僧入定,一点反应都没有。

    长孙无忌被李二陛下似笑非笑的目光瞅了一眼,心里一跳,暗自嗟叹不已,冲动了啊!还以为这个房俊年轻没见识,是个小手段顺带的坑房玄龄一下,谁知道阴沟里翻了船……

    长孙无忌脸色很不好看,但是不能不说话,只得尴尬的笑笑:“呵呵,贤侄真是天真烂漫啊,老夫不过一句戏言,汝怎可在君前说将出来?没规矩!”

    事情已经造成,尽量挽回影响吧。

    可房俊不这么想。

    老东西你想要阴我没成功,还想就这么算了?

    想得美!

    真以为哥们不知道你花花肠子里藏着什么打算么?就冲你想要咱老爹难堪,今儿就得掰扯掰扯!

    当下,房俊委屈的叫道:“大叔害我!刚在外面你可是说这太极宫就跟咱自己家一样,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可是咱跟你来了却被陛下责怪,你却说你只是戏言,岂不是蒙骗于我?难道真当我是傻子不成?不行,长孙大叔你得跟陛下解释,是你非要骗我来的……”

    你个老阴人不是耍诈么?

    那咱就把你的龌蹉心思挑明白了!

    长孙无忌真的快气死了!

    他这一辈子以心计智谋见长,便是李二陛下也言听计从,自诩运筹帷幄的本事即便比不得诸葛武侯也相差不多,谁知道居然在这个棒槌面前脸面被扫?

    大意啊!

    更没料到这小子是真敢说,果然外界的传言不虚,棒槌!

    失策啊失策……

    长孙无忌一张脸由红转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臣们也都憋着乐,对于长孙无忌吃瘪,大家乐见其成。怎么样,长孙老儿,成天到晚的算计这个算计那个,这下子被家雀啄了眼睛吧?

    站在大殿右侧的一位虎背熊腰满脸虬髯的武将,悄悄的对房俊竖了竖大拇指,以示夸赞。

    房俊自是认得,这位就是程咬金,便隐蔽的眨眨眼,表示收到……

    眼见长孙无忌的脸色难看,李二陛下也有些哭笑不得。

    或许长孙无忌跟在场诸位文臣武将觉得这房俊就是个不长脑子的棒槌,无心之下将长孙无忌跟他说的话说了出来,反而将长孙无忌逼入一个尴尬的境地,但李二陛下清楚,绝对是这小子故意为之。

    这楞怂货,脑子好使着呢!

    眼见房俊得理不饶人,长孙无忌都快要恼羞成怒了,不能不维护大舅子的面子,便一抬手,狠狠的给房俊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呵斥道:“目无尊长,成何体统?连长辈的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吗?”

    “哎呀!”

    被李二陛下冷不防的抽了一巴掌,打得房俊脑袋一晕,撇撇嘴,没敢反驳。

    开玩笑,在这个环境里,质疑李二陛下的话语那简直就是找死……

    房俊瞅了瞅长孙无忌,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对不起长孙大叔,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当您没说过那话……”

    李二陛下心说也就自己能治住这无法无天的混球,若是换个人,怕是轻易不能让他低头……

    “噗呲”

    “哈哈”

    大殿里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长孙无忌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若不是在这太极殿上,都要破口大骂了!

    臭小子敢消遣我?

    李二陛下刚要看个清楚发生什么事,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诶?

    不对劲啊!

    这小子刚刚说了啥?

    对不起长孙大叔,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当您没说过那话……

    呵呵,居然会玩文字游戏了?

    李二陛下都气笑了,抬手又是一巴掌。

    房俊眼见李二陛下又抽过来的巴掌,想躲,没敢……乖乖的挨了一下。

    李二陛下骂道:“臭小子,显摆口齿了?几天被打你鞭子,皮痒了是吧?某看你是记吃不记打啊!”

    房俊赶紧低眉垂眼的认错,已经扳回一城,不敢继续放肆。

    “陛下的教诲,草民时时刻刻都记在心头,未敢忘记,这不在城外闭门思过好几个月,痛定思痛,痛改前非……”

    李二陛下嗤笑一声,打断道:“闭门思过?所以就闭出来一个制作玻璃之法,还骗了好几万贯?”

    房俊赶紧说道:“陛下过奖,过奖……那啥,这一闭门思过,脑子突然就灵活了,简直有如神助啊,偶然间就想出一个改良耕犁之法,可令我大唐百姓的耕地效率提升一倍,特来献于陛下,请陛下将之颁行天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可令耕地效率提升一倍?

    这孩子莫非真是个傻的,怎么总是说胡话呢?

    尽管房俊的言语不可置信,可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大木箱子。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斥责道:“黄口孺子,如何懂得农耕之事?汝可知道,这太极殿上所议皆是军国大事,若是妄言欺君,那可是大罪!”

    房俊一翻白眼,顶了回去:“拉倒吧,大叔你不也是胡说八道,说了还不敢承认?”

    “你……”

    长孙无忌只觉得今儿估计是犯了太岁,怎么遇到这个混球,偏偏口齿如此伶俐,这是要把自己气死?

    李二陛下却不管众位大臣戏虐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箱子,沉声说道:“打开,给朕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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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上的曲辕犁最初出现在唐朝末年,由犁铧、犁壁、犁底、压镵、策额、犁箭、犁辕、犁梢、犁评、犁建和犁盘等十个部件组成,相比于之前回转困难、耕地费力、笨重的长直辕犁,曲辕犁不仅使犁架变小变轻,而且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灵活,节省人力和牲畜。

    但是时代在发展,技术在进步,到了宋元时期,曲辕犁在唐代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和完善,使犁辕缩短、弯曲,减少策额、压镵等部件,犁身结构更加轻巧,使用灵活,耕作效率也更高。

    到了明清时期,曲辕犁的形式基本已经固定。

    所以房俊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拿出了曲辕犁的最终形态。

    众目睽睽之下,房俊打开箱子,将散乱的部件组装起来,片刻功夫,一具可以单人操控的犁杖被房俊提在手里,洋洋得意的看着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虽然出身门阀世家,现在更是九五至尊,但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傻瓜。每年的春天,他也会带着文武百官,下到长安附近的田间地头,亲自扶犁耕田,参加春耕,给天下百姓做一个重视民耕的表率。

    对于犁杖,李二陛下还是很熟悉的。

    但是眼前这具犁杖,构造实在是太简单,不禁让他有些狐疑,就这么个玩意,也敢夸口比原先的耕犁效率提升一倍?

    但李二陛下毕竟是李二陛下,玩起阴谋阳谋全都拿手,智商绝对高,尽管心底狐疑,但绝不轻易发表意见,万一真像房俊说的那么好用,岂不是丢人?

    当然也不能听房俊瞎白活,只要想想当初这货忽悠杜家子弟四万贯的事儿,就知道必然被这家伙吹嘘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

    李二陛下背负双手,抬头扫视一眼议论纷纷的群臣,出声道:“郭嗣本,汝来看看此物,可有这小子说的如此玄乎?”

    一位官员应声而出。

    此人五旬左右年纪,面色微黑,形容俊朗,浓眉高鼻,身材瘦削却不单薄,快步行来步履稳重。

    正是司农卿郭嗣本,农耕作物正是他的专业。

    郭嗣本先是对李二陛下一躬身:“臣,遵旨。”

    然后对房俊一拱手,微笑道:“二郎请为某稍作讲解,如何?”

    长相儒雅,温文知礼,房俊很有好感,顺手将曲辕犁交由郭嗣本,也是躬身见礼,谦逊道:“岂敢岂敢……郭司农乃是大唐农业的先辈翘楚,这些年走遍大唐南北东西,所有山川地形、水利气候对于作物的生长影响都了然于胸,实在是国之栋梁、必将名标青史!”

    这话说的,把郭嗣本说得好玄没掉下泪来……

    郭嗣本是贫寒子弟出身,当年投靠李唐,空有满腔报复,却一直郁郁而不得志。后来幸得时为秦王的李二陛下举荐,才好不容易混了个司农卿的位置。

    然则后来,却与太子建成愈走愈近,虽然并未公开反对李二,却也是形同叛逆。

    直至李二陛下登基,郭嗣本自觉末日降至,李二陛下如何会饶得了他?

    谁知李二陛下仿佛忘记了昔日的恩仇,依然命其担任司农卿。

    郭嗣本自知虽然陛下宽宥,不追究自己的罪责,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不懂韬光养晦之道,早晚祸事临身。再加上心里感激涕零,发誓报答李二陛下既往不咎之恩,从此,郭嗣本再也不管朝中争斗,一心扑在农耕之事。

    十几年间,他走遍大江南北塞外江南,对各地的气候土质水利条件详细观测,提供先进的种植技术,可以说为大唐的农业生产立下了汗马功劳。

    房俊的一席话,让郭嗣本知道,原来还有人知道他这些年都干了什么,自己还没有被人遗忘。

    李二陛下也赞许的看了看房俊,心说这小子还算有点见识,对于真正的人才,也肯尊敬知礼,还算不错。

    念头刚刚升起,便听到房俊话锋一转,指着曲辕犁的犁辕说道:“然而此物钟天地之灵秀、集日月之精华,乃耕作犁田之神器,寻常人等,便是放在眼前也不知其中至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便是郭司农,怕也无法尽窥其中只奥妙!”

    郭嗣本表情呆滞,被房俊赞许的好心情尚未消除呢,这就挨了当头一棒。

    黄口孺子,居然敢说我郭嗣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简直信口雌黄、胡吹大气!

    专业被质疑,郭嗣本吹胡子瞪眼,可是未等他发作,李二陛下已经怒了,伸腿就是一脚,正踹在房俊屁股上,怒斥道:“说人话!”

    因为房俊的这一番话,不由得让李二陛下想起当初房家那个管事忽悠杜家子弟的事情……

    虽然至今李二陛下也没搞明白为什么那个“神器”能够召唤彩虹,但他坚决认定那就是玻璃,就是房家弄出来忽悠钱的玩意!

    房俊冷不丁被踹了一脚,心底不忿,偷眼看看李二陛下好像也不是真的生气,便梗着脖子喊道:“陛下何以不分缘由便踹某?某不服!”

    满堂大臣都笑起来,居然敢跟陛下说不服?呵呵……

    就踹你了,怎么滴?

    房玄龄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这混球太丢人了,这混球太丢人了……

    李二陛下也气笑了,霸气的说道:“好胆色,这天底下不服朕的,还真就不多,偶尔那么几个,也都被朕送去见阎王了!”

    房俊脸色一变,心说不会就为了这么点事儿,就把咱咔嚓了吧?可是一句话就被吓住了,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说好歹老爹还在这儿呢,这李二不至于这么霸道吧?

    心里没底,还不愿意服软,便有些心虚的说道:“陛下可以征服我的身体,但征服不了我的思想!”

    “噗!”

    “哇哈哈……”

    “哎呀,笑死我了……”

    “这小子太有意思了,这都说的啥呀?”

    李二陛下脸都黑了,暴怒道:“混账小儿,居然敢消遣于朕么?”

    房玄龄站在远处,一张老脸不断的抽搐,耻于见人……

    长孙无忌也哭笑不得,看来这小子还真是脑子有病啊,这都说的什么胡话?

    让陛下征服你的身体?

    呵呵,太无耻了呀……

    听着众人的耻笑,房俊也无语了。二十一世纪的哲学思想,果然不是中世纪的人能够领悟的啊。

    看了看笑得最凶的程咬金和尉迟敬德,房俊不屑的撇撇嘴,没文化,真可怕……

    但是他可以鄙视别人,可不敢鄙视李二陛下。

    眼见李二陛下已经有爆发的趋势,房俊赶紧说道:“陛下息怒,草民的意思是说,即便陛下杀了我的人,但是我的心里依然不服啊……”

    李二陛下狞笑道:“不服?那就再杀一遍,杀到你服为止!”

    我勒个去!

    这是要鞭尸么?

    房俊激灵灵打个冷颤,赶紧说道:“陛下且容我与郭司农辩论一番,便知道我所言非虚!”

    李二陛下看了看他,阴仄仄说道:“行,省的你不服,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能说服郭司农,朕不仅恕你无罪,还重重有赏!可你要是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朕虽然不至于要你的脑袋,可也轻饶你不得!”

    房俊这才吁了口气,没办法,身为九五至尊,气场太强大了!

    缓过劲儿来的房俊,其实很想问一句:要不,您就取消了我跟高阳公主的婚事,算是惩罚行不行?

    当然,这话绝对不能说,起码不能现在说,否则下一刻李二陛下就会化身狂暴的霸王龙,一爪子就将他碾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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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硬着头皮,回身看着郭嗣本,房俊干咳一声,指着手里的曲辕犁,说道:“请问郭司农,此犁杖与以往常用之犁,有何不同?”

    虽然不知道房俊为何如此高调,但郭嗣本不是尸位素餐之辈,真本事不少,而且对房俊也没什么意见,笑呵呵的说道:“且让某亲手一观如何?”

    只是一打眼,郭嗣本便看出这新式犁杖的几点好处,但正如房俊所说,真正有多好、好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好,的确有些不明所以。

    房俊将犁杖交给他。

    郭嗣本接过来,将犁杖立于自己身前,手扶犁辕,顿时浑身一震。

    以往所用的直辕犁,是双辕,分别架在两头牛身上保持平衡,这就需要犁辕很长。但是手中这个曲辕犁,却是犁辕弯曲短小,难道说,这具犁杖是由一头牛牵引?

    郭嗣本觉得自己都哆嗦了,若是果真如此,那简直就是划时代的发明!

    当下兴奋的问道:“此犁杖短小,是否可由一头牛牵引?”

    在这个年代,制约生产力发展的最重要一个条件,就是耕牛的数量严重不足。没有牲畜牵引耕犁,单单只是人力耕作的话,可以想见会是何等缓慢。

    从理论上来说,将原本两头牛抬着一具犁杖耕地,变成一头牛就可以,就相当于将耕地效率提高了一倍。

    房俊呵呵一笑,对于这位司农卿大人的风评,他也有所耳闻,很是敬佩。事实上,对于所有能够坚守本职、在本职上兢兢业业做出贡献的人,他都很敬佩。

    心里也就没有为难的意思,耐心的讲解道:“此犁将长直辕改成了短曲辕。旧式犁长一般九尺左右,前及牛肩;这曲辕犁长只有六尺左右,只及牛后.犁架变小重量减轻,便于回转,操纵灵活,节省畜力.如此一来,便由旧式犁的二牛抬杠变为一牛牵引.节省了耕牛,提升了效率。而且,由于占地面积小,这种犁特别适合在南方水田耕作,依某来看,更加适合在江东地区使用。”

    他这么一说,郭嗣本当即完全明白,愈发兴奋了。

    曾经走遍全国的郭嗣本很清楚,由于生产技术、人力资源的限制,导致耕地效率的地下,有太多的山间荒地并未得到开发,甚至从未耕种!

    若是这种新式犁杖得以推广,能够将山间荒地、丘陵地带、河谷之地完全开发,几乎能让大唐的耕地数量凭空提升两成!

    这是什么概念?

    现在大唐登记在册的人口达到三百万户、一千五百万口,几乎无人饿死。若是多出这两成土地,便相当于能够再养活三百万人口!

    什么叫盛世?盛世如何评定?

    煌煌大唐赫赫之威,如何长久的保持下去,如何更上一层楼?

    最终极的答案——人口!

    如论繁荣经济还是对外战争,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人口几乎代表着一切。

    只要有人,便可立于必败之地!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这是颠补不破的真理!

    这是一个国家的综合国力最直接的表现,这个道理郭嗣本知道,李二陛下知道,长孙无忌知道,房玄龄知道,所有的大臣都知道。

    这笔账,谁都会算!

    所以一时间,大殿之上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大家都目光灼灼的盯着郭嗣本手里的曲辕犁,都在想:就这么一个玩意,真当能让耕作效率提升一百,能够多养活好几百万人口?

    最最激动的还是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的志向,那是要流芳百世、纵横千古的,可他的宏图霸业靠谁来完成?

    李靖?

    李绩?

    秦琼?

    程咬金?

    统统不是!

    再纵横不败的统帅,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赢一场战争、消灭一个国家。

    所依靠的,是那无数舍生忘死、迎着刀枪剑戟依然奋力冲阵的大唐府兵!

    只要大唐府兵源源不断的开赴战场,那么大唐就可以横扫八荒、唯我独尊!

    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粮食!

    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大唐就能快速繁衍,一代又一代的兵源,就能源源不断的填补上来,为了大唐皇帝陛下的霸业宏图,舍生忘死,奋勇向前!

    李二陛下英俊的脸容有些涨红,却极力压制着心里的火热,淡淡说道:“果真如此?”

    郭嗣本兴奋道:“果真如此,而且绝对不仅如此,房二郎,还请见教!”

    房俊倒是没想到李二陛下此时的激动是为何,便点点头,继续说道:“……此处加装了犁评.郭司农请看,由于这个犁评的厚度是逐级下降的,推进犁评,可以使犁箭向下,便可以让犁入地深;拉退犁评,使犁箭向上,犁入地浅,如此一来,便可适应深耕和浅耕的不同需要.再看这个犁壁.呈圆形,因此也可叫做犁镜.可将翻起的土推到一旁,非但减少前进阻力,而且能翻覆土块,以断绝草根的生长……”

    所有大臣都有些发呆,乖乖!看上去就是比以前的犁杖小了些么,就这么个玩意,居然这么些道道?

    要说最激动、最不可思议的,其实还是房玄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二儿子的品性、能力,也曾为此愁的不行……

    自幼懦弱,不思学业,遇事胆怯,从无担当!

    后来好了一些,倒是不懦弱了,也有担当了,可是却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惹事不怕大了,闯祸就怕小了,什么重臣亲王,惹毛了就是一顿锤!

    现在他房玄龄还活着,无论陛下还是大臣,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予计较,可等他死了呢?

    那时候谁还在乎这点香火情分?

    怕是到那时候,这混不吝的楞怂不仅自己难以自保,还要牵累整个房家!

    可是现在,这个在陛下面前,当着满朝文武侃侃而谈、毫无怯色的小子,真的是他的儿子?

    再想一想此子凭空弄出一个烧制玻璃之法,令家里经济状况大为改善,还有那新丰城外接纳灾民的义举所得到的诺大名声,房玄龄不禁老怀大慰。

    颇有一种“生子当如房遗爱”的感慨……

    他这边胸中激荡、感慨不已,耳边忽闻陛下大声说道:“此犁,可曾命名?”

    房玄龄顿时一惊,暗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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