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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奭战战兢兢的跟着房俊进了值房,身后一众兵部同僚的目光似乎充满了讥笑嘲讽和幸灾乐祸,令柳奭如芒在背。

    可是除了哀叹造化弄人、命运不公之外,又能如何呢?

    河东柳氏现已不复南北朝时先祖之荣光,加之“永嘉之乱”后河东柳氏南迁,分为两支,雄厚之底蕴已然不再。现在的柳氏若想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除了攀附诸如太原王氏那等门阀之外,已然别无他法。

    可谁曾想到太原王氏居然暗地里倒卖粮食至高句丽,不仅牵连晋王殿下被陛下圈禁断了储君之奢望,他们自己亦是陷入恐慌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他现在是半点抗拒房俊的念头都生不起来,只能咬着牙认命,同时暗暗决定,只要不是太过分,这个棒槌想要折辱自己那就随他去吧……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呢?

    项王尚有背水之危,淮阴亦有胯下之辱,忍得苦中苦,谁知道异日我柳奭就不能功成名就、名垂千古呢?

    总之一句话,认怂……

    跟着房俊进了宽敞明亮的值房,看着房俊坐到书案之后,柳奭便垂首立于案前,屏气静息。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等候发落吧……

    房俊落座,命书吏沏茶,而后冲着柳奭一摆手:“站在那里干嘛?皆是同僚,毋须分什么上下尊卑,柳郎中请坐。”

    这话他只是随口为之,可是听在疑神疑鬼的柳奭耳中,却全然变了味道,令柳奭脸色一白……

    毋须分什么上下尊卑……实在讥讽自己不知上下之分、尊卑之别么?

    最要命的还是那个“请”字!

    官场之上等级森严,上下级之间可不仅仅是地位权力的分别,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除非似房俊这般背景深厚、形势恣意妄为不顾后果的棒槌,谁敢对上司不敬?

    而上司面对属下便如同面对后生晚辈一般,试问若是你的长辈父祖叔伯对你说了“请”字,该是何等的愤怒讥讽?

    果然!

    就说了这棒槌没有那么宽宏大度,自己当初在他上任之时公然驳了他的面子,这厮虽然扬言要自己好看,可自己怂了一段时间之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结果这厮根本就没忘!

    现在看到自己的靠山无论是晋王亦或是太原王氏都不行了,便亟不可待的蹦出来找自己算账……

    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

    忍着满腔憋屈愤怒以及心惊胆颤,柳奭咬了咬牙,干脆将心一横,认怂到底:“房侍郎说笑了,上下不分何以定规矩,尊卑不清何以立家国?卑职在房侍郎面前哪里有坐的地方呢,万万不敢。只是未知房侍郎有何事吩咐,只要卑职力所能及,定然不畏艰难、竭心尽力。”

    话说完,心里意外的松了口气。

    不论如何,总不能把我给弄死吧?

    生死之外无大事!

    只要命还在,只在职司不丢,那就不足为惧,总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一日!

    只是自己好歹亦是名门之后、世家子弟,此刻却被权势所迫不得不卑恭失节、奴颜卑膝,当真是有损家风,枉为人子啊……

    房俊道:“坐下来慢慢说。”

    柳奭觉得自己应当表达谦卑的态度:“卑职站着便好。”

    房俊脸皮拉下来,不悦道:“本官说一是一,说是有好差事交给你,那就是有好差事交给你。别以为本官不知你心中的计较,以为本官是想要打压你?哼哼,柳郎中倒是小瞧了本官,本官向来讲究知人善任、以德服人!想要搞你,那就光明正大的搞你,从来不会玩弄手段背地里下黑手!”

    柳奭眼皮子跳了跳,忙道:“卑职不敢,房侍郎有何吩咐,只管示下便是。”

    嘴里说着,却是不得不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正如房俊所言,这厮看谁不顺眼还真就是直来直去,就如同当日上任之始对待自己那般,指着鼻子告诉自己赶紧回家养病,不然就要自己好看……

    对付周道务等人亦是如此,明火执仗的就打上门去,根本不屑偷偷摸摸背地里下绊子。

    怎么说呢?

    柳奭觉得房俊是个光明磊落的小人……

    虽然让人喜欢不起来,却也不至于避之有如蛇蝎。

    房俊一拍桌子:“这才对嘛!”

    待书吏奉上香茗,房俊端起茶杯敬了一下,柳奭连忙起身回敬,二人各自饮了一口,柳奭方才落座。

    房俊放下茶杯,自书案之下拿出一个册子,放在书案上,说道:“拿过去看一看,若是有何意见,不妨直言。”

    柳奭又是忐忑又是好奇,起身过去拿过册子,坐回椅子上细细一看,奇道:“铸造局改组章程?”

    他抬起头,问道:“请恕卑职愚昧,铸造局……是何官署?卑职从来未闻大唐有这么一个衙门……”

    房俊向后倚在椅背上,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呷着,淡然道:“慢慢看,看完再问。”

    “喏!”柳奭心中一紧,暗道自己有些冒失了,上司给你出了道题你却连题目都未曾细细审阅便出言发问,此乃官场之大忌!

    收拾心神,柳奭赶紧细细阅看。

    一看之下,不由愈发觉得房俊异想天开……

    北周建德四年置军器监,首创在中央一级设置獨立的兵器制造业的管理机构,隋朝设置少府监,掌兵器制造,下辖甲铠署、弓弩署。

    大唐承继了北周的建制,于唐高祖武德元年设军器监,领甲坊署、弩坊署。故此大唐之兵器制造,皆由由军器监负责。

    但事实上兵部本署亦有一个类似于军器监的衙门,职责是负责兵器甲胄的维修。只是军器监权责太大,引领帝国所有军队的兵器制造,兵部本署的衙门便渐渐荒废,至今就连他这个兵部官员都忘了兵部还有这么一个官署……

    而房俊这个所谓的铸造局改组章程,便是在原有的兵械维修官署的基础之上,成立“铸造局”,负责军中兵械甲胄的维修。

    柳奭细细翻看,其中细节尽皆详细,可是看来看去,他却有一些看不懂了……

    《章程》里头规划“铸造局”的占地为两百三十亩……军器监也没那么大!就算这个“铸造局”因为有着房俊和兵部的支持而财力雄厚,可是最关键的一点别忘了——兵部的权力只是维修,而非是制造!

    朝廷官署自有其权责,绝对不可逾越,否则混淆难辨极易导致权责牵扯不清,出了问题都无法追究。

    大唐唯一合法的兵械甲胄制造衙门,便是军器监!

    房俊这是想要跟军器监抢饭吃?

    柳奭手里捧着《章程》,陷入沉思……

    他不认为房俊是心血来潮便要弄出一个没有制造兵械甲胄权力的“铸造局”来跟军器监打擂台,这没有任何好处。

    那么这个“铸造局”设立的意义何在呢?

    略略一想,柳奭便猜到了房俊的用意——全力提升兵部的影响力!

    兵部为何在六部之中最为不受待见?

    就是因为没权!

    身为帝国军事之唯一合法的最高衙门,却无兵可调、无将可派,更别提指挥作战、策划战略!

    军伍之中什么最重要?第一是兵卒,第二是兵械,甚至有的时候兵械还要占据更重要的地位!若是兵部拥有制造兵械甲胄之权力,那么只要哪一支部队需要更换装备,就必然要求着兵部本署。

    兵部的地位才会陡然上升!

    柳奭不得不承认,房俊这个构想固然有些异想天开,但是比起从政事堂手里夺回战役指挥权、从陛下手里夺回将军以上级别武官的任免权来说,从军器监手里夺来一部分兵械甲胄的制造权显然更容易。

    柳奭看过整本章程,沉吟着斟酌一下措辞,小心翼翼道:“房侍郎之设想可谓妙不可言,若是能够顺利成立这个铸造局,您便是兵部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此话出口,柳奭自己都恶心的不行。

    唉,堂堂柳氏子弟,居然堕落至此,时局误我……



    这就明显是在拍马屁了,就算房俊弄出来十个铸造局,兵部第一人的位置也照样还是英国公李绩的。

    那位尚书大人固然是个不怎么管事儿的,但是房俊深知其胸中自有沟壑,谁若是被李绩表面看似云淡风轻随遇而安的表象所迷惑,那就只能自食恶果……

    论起阴险,李绩或许不及长孙无忌;论起才能,亦或许不如房玄龄;但若是论起对于时局的掌控朝政的把握,无人能出其右!

    或许李绩的弱点只有一个,那就是生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孙子……

    见到房俊面无表情,柳奭心中暗骂真特么难侍候,嘴上继续说道:“卑职只是有一事不解,房侍郎要如何让军器监同意分出兵械甲胄的制造之权力?”

    房俊微微颔首。

    的确不愧是世家子弟、以后能够当得了中书令的人物,看待问题能够一针见血,直抵要害。

    军器监承揽大唐所有军队的兵械甲胄制造,权势赫赫,整个大唐的军队都得对其客客气气溜须拍马。不然?那等你到了军械更换之时,就得往后排排了,说不得就得给你排到猴年马月……

    这样的权力,谁会舍得放手?

    不过房俊自然早有定计,微笑说道:“谁说咱们要跟军器监去抢夺兵械制造之权了?”

    柳奭有些懵:“没有制造权,如何制造兵械甲胄?若是私下制造,那可是死罪!”

    历朝历代对于兵械甲胄之管辖都极其严格,就算是军中淘汰的兵械亦要如数封存入库,检点无误之后方可损毁。无论个人还是衙门,谁若是敢私下制造军械,罪名仅仅只是比造反谋逆轻了那么一点点……

    柳奭现在心肝儿都在颤,整张脸已然惨白无人色,心说房俊你这个王八蛋该不会是想要让我领衔这个“铸造局”,然后私底下偷偷的铸造兵械吧?

    娘咧!

    这不仅仅是让我掉脑袋,而是想要让我河东柳氏跟着满门遭殃啊!

    怪不得要将这份差事按在咱身上,明显就没安好心……

    房俊似乎没见到柳奭忧愤的神色,好整以暇道:“谁给你说一定要有制造权才能制造兵械甲胄了?”

    军器监依靠兵械甲胄制造掐着各部军队的脖子,向来地位优容趾高气扬,就算是程咬金尉迟恭这等悍将在军器监那边也得老老实实低声下气,不然惹恼了人家,麾下部队的兵械更换就成了头等难事……

    军器监又岂会同意有人将手里的大权分润出去?

    柳奭还是不懂,却听到房俊慢条斯理道:“兵械甲胄的制造权还是军器监的,本官自有妙计可以瞒天过海,只要军器监不要在政事堂那边抵触咱们这份改组铸造局的章程就行了……”

    柳奭恍然大悟。

    你小子原来憋着这么一个坏呢!

    前不久朝廷调整了多处中枢直属官署之主官职位,其中便有军器监,而现任军器监监正贺若明,却是与柳奭多有渊源。

    柳奭的母亲乃是前隋灵州大都督贺若祥之长女,而贺若祥的父亲乃是前隋海陵公贺若谊。贺若谊此人没什么建树,名讳不为世人所知,但是他的兄长贺若敦却生了个牛得不行的儿子,前隋敕封宋国公、右武侯大将军、上柱国,贺若弼!

    只可惜贺若弼为隋炀帝所杀,两个儿子亦先后离世,那一支便算是绝了嗣……

    贺若明便是贺若祥之嫡孙,柳奭的表弟。

    而柳奭的长姊嫁于太原王氏,长姊之女嫁于晋王李治,便是晋王妃王氏。

    世家门阀之间往往这般数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令人眼花缭乱……

    果然,便见到房俊似笑非笑的道:“据说新任军器监监正乃是柳郎中的表弟,呵呵,都是一家人,还是应当相互亲近亲近的……本官并无过分要求,正如刚刚所言,只要军器监不要强烈反对咱们兵部改组设立铸造局,那就算你大功一件,日后这个铸造局便由你担任监正。若是柳郎中不能说服军器监那边……那本官还真就不知柳郎中在兵部这个衙门里有何存在的必要。”

    威胁!

    赤果果的威胁!

    柳奭恨得咬牙,你个棒槌是想让我明火执仗去跟表弟争夺兵械制造之权,闹得亲戚反目家族隔阂,还是低声下气去跟表弟苦苦哀求施舍一点制造兵械的权力,否则自己就得在兵部里头穿小鞋儿,甚至被扫地出门?

    简直欺人太甚!

    柳奭鼻子都快冒烟儿了,怎地有人无耻至此?

    又是利诱,又是威逼,欺负人呢?!

    将手里的《章程》放在房俊案头,柳奭挺胸抬头,语气铿锵:“房侍郎之言差矣!柳某身为兵部官员,自当以兵部之利益为重,私情固然重要,但柳某定然为了兵部之长久发展而大公无私,必然不负房侍郎之托付,使得军器监不在铸造局之改组建立的过程中强硬反对、横加阻挠!”

    房俊:“……”

    用得着这么慷慨激昂义正辞严么?

    *****

    临川公主驸马、幽营二州都督周道务于天街之上被房俊当街斩马,而后又追至龙首渠驿站将之一顿痛殴,没到半天的功夫便传遍整个长安城。

    尤其是房俊在李二陛下面前那一番“陛下您不管,国法亦不管,那么微臣就揍他”的言论,简直有如长了翅膀一般传到每一个人耳中,然后又流传于市井之间,居然风靡一时!

    朝廷官员们尽皆摇头叹息,这房俊老实正经了没几天,便又故态重萌了……

    本来自从房俊担任京兆尹以来,以往说打就拽的暴戾脾性已然收敛许多,期间固然亦有不少出格之行为,但总体来说已然规矩许多。

    官员们为何对房俊头疼?

    不是畏惧于房俊的强悍背景,亦不是敬服于他的政治才华,而是无奈于房俊的不守规矩……

    这棒槌恼火起来便不管不顾,什么礼义廉耻什么国法家规完全视若无睹,你敢惹他,他便敢揍你,才不管是不是皇室亲王是不是朝廷重臣!

    这种人是最讨厌的,行事受到情绪支配,根本无视后果,让所有官场之上的手段面对他的时候尽皆投鼠忌器……

    而相对于官员们的头痛,长安城内的纨绔子弟世家公子则是一片哀嚎!

    固然义仓粮食倒卖一事是由王韦两家牵头,可是暗中参与此事的世家子弟大有人在,听到房俊扬言“皇帝不管他就挨个儿揍”的嚣张表态,各个胆战心惊!

    房二你小子就好好当你的官儿就得了,都特么部堂级别的高官了,外放地方都够格当一任下州刺史了,还这般嚣张跋扈你觉得好么?

    最令一众公子哥儿们感到绝望的是,房俊狠揍了周道务一顿,事后居然什么惩罚都没有,别说什么降职降爵了,鞭子板子统统没有,就连一句申饬的话语都没从皇帝陛下嘴里说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皇帝对于周道务极其不满,固然因为种种顾虑对于周道务听之任之,可心里是极其恼火的,房俊出手打了周道务,某种意义上来说等用于替陛下出气……

    这就了不得了!

    陛下因何不满周道务?还不就是因为其在倒卖义仓粮食的过程中采取了沉默的态度,不支持、不反对、置身事外、置若罔闻。

    仅仅是置身事外就已经惹恼了陛下,任由房俊将其重殴而不闻不问,那么他们这些直接参与其中的人呢?

    怕是房二将他们宰了,皇帝陛下都能赞一句:干得漂亮……

    一时间,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弟们惶惶不可终日。

    *****



    “有职司在身的,请求外放的较之往年在人数上翻了七倍,且以往多位曾拒绝吏部调令的世家子弟,这一回是主动请求外放,不限官职之高低、不限上任之地域,只求尽快调任。”

    醉仙楼的雅室里,于吏部渊源颇深可以接收到最新最准确消息的高履行苦笑摇首,手里拈着酒杯,看着面前一个个面色难看的玩伴,继续说道:“而那些没有职司在身的就方便多了,几架马车若干仆从,轻车简从的出城避暑者不计其数。避暑也就罢了,可是所有人的目的地都远离长安方圆百里……呵呵,房二一句话撂出来,整个关中的世家子弟简直视若猛虎出柙、饿狼临渊,纷纷避之唯恐不及,何曾有一人站出来捋其锋芒?都特么是怂货,简直就是世家门阀的悲哀!”

    在座四五位世家子弟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倒是很想说两句硬气话儿提升一下士气,可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面前此刻美酒佳人相伴的好友,会不会一转头就跑去房俊那边告密?

    若是被房俊知道了……

    那棒槌打上家门,自家可就丢了大脸了。

    高士廉瞅着几位好友难堪的脸色,心中愤恨嫉妒之心愈发炽烈,闷不吭声的抬手将杯中酒灌下,孰料酒水太烈,呛得他猛地一阵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咽喉食管犹如被烈火焚烧一般难受……

    不闻房俊之声、不见房俊之人,然则除却自己之外却无一人敢撂上一句狠话,房俊之威慑可见一斑。

    身边面容娇俏身段儿窈窕的歌姬急忙伸出纤手,轻轻拍打几下高履行的后背,为其顺气。

    几位好友尽皆尴尬不已,一人说道:“高兄何必如此?说起来令尊被迫致仕,难免没有晋王那边的手笔……如今看起来,倒是房俊那厮替高兄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这是个知情的,晓得高士廉之所以要求致仕其实是被晋王以及长孙无忌在背后给阴了一把,不但于丘行恭反目成仇,甚至自觉没脸在朝中继续待下去……

    高履行酒色上脸,一把推开身边歌姬的纤手,怒道:“某用的着他房俊帮某出气?他算个什么东西!某进入户部任职之时,他房俊还在演武场舞刀弄棒的棒槌呢!”

    那人撇撇嘴,没言语。

    话是不假,高履行几乎是二代之中最先显示出才华并且被陛下看重的子弟,当初于长孙冲齐名,被视为二代之中最可期望的存在。

    然而高履行在户部厮混十数年,到了现在也不过是区区一个郎中,人家房俊呢?不说之前的京兆尹,就算现在被降了职,也依然是兵部一人之下的左侍郎!

    当然这话不能当面说,说了就是打高履行的脸,哪怕道理谁都懂……

    高履行拍了拍身边一直未曾发生的少年肩头,感慨道:“还是窦兄弟硬气!即便以往于那房俊素有恩怨,此刻也未曾出言挑战房俊,但能够无视房俊之淫威依旧站在长安城内,便足以令愚兄敬佩。”

    这少年正是曾被房俊撞翻座船差一点淹死在渭水之中的窦德藏……

    此刻听了高履行的话,窦德藏尴尬得要死,迟疑半天,才嗫嚅着说道:“这个……那个……其实,今日邀请诸位好友小聚,乃是与各位道别……”

    满座愕然。

    高履行更是好似嘴里被塞了个鸭蛋,娘咧,老子夸赞早了……这小子也要跑啊!

    窦德藏无奈道:“实不相瞒,家中已经决定为小弟谋求蕲州司马的空缺,只是尚未前往吏部疏通,故而兄长尚未得知……”

    因为有先前高履行的话语,故而窦德藏臊得满脸通红,因为他也成了高履行口中的“怂货”之一……

    可是他也无奈啊,谁特么愿意当怂货?

    倒卖粮食这件事情他也有份参与,加上之前跟房俊的仇隙,说不得房俊第一个就要找他的晦气!固然曾有陛下从中转圜,但现在的情形是,陛下还会管他么?

    没有了陛下的庇护,窦德藏觉得自己的下场几乎注定,说不得就跟兄长窦德威一般下场……

    “呵呵……”高履行冷笑两声,道:“窦兄弟自奔前程,可喜可贺。只是某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言罢,推开想要拦阻他的两位友人,在一众歌姬惊讶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气氛自此全无,余下几人亦是无心饮酒欢乐,纷纷起身讪讪离席。

    倒是醉仙楼的这些新近招募的歌姬尽皆眸光闪闪,对于那位在醉仙楼的老资格姐妹嘴里充满了传说的房二郎愈发好奇敬仰。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够只凭借一句话,便使得全长安的世家公子纨绔子弟避之唯恐不及?

    当然,敬仰之余,亦难免颇多埋怨。

    理由无他,那些世家公子纨绔子弟尽皆纷纷出逃,这长安城内的青楼楚馆生意顿时下降一大截儿,姐儿们的收入可是大受影响……

    *****

    傍晚时分,位于城南道德坊的贺若家府邸,迎来一位访客。

    家主贺若明亲至前门迎接,把臂同回正堂……

    二人分宾主落座,待侍女奉上香茗,贺若明笑道:“听闻表兄前一段时间身染病疾困于府中养病,小弟本欲前去探视,只是刚刚调任至军器监,各种事务缠头缠脑,居然未得脱身之空闲,难免焦急。现在见到表兄眉目清郎容姿焕发,心中欣慰矣。”

    贺若明三十许岁的年纪,剑眉星目猿臂蜂腰,不仅相貌堂堂更兼且文武双修,虽然身为文官,却全无半丝文弱之气。

    事实上,关陇集团以军功发迹,各家子弟尽皆文武双修,历来皆是“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

    两人年岁差得不少,贺若明年青了五六岁,但感情向来不错,两家走动亦是频繁。

    贺若家入唐以来一蹶不振,只能勉力支撑家业,直到贺若明继承家业方才有所好转,加之柳奭因攀附太原王氏而崛起,对其帮衬甚多,这才渐渐扭转颓势,及至贺若明调任军器监监正,才算是重新焕发关陇集团老一代中坚之风采。

    贺若家虽然不是“八柱国”之一,但是当年贺若弼在军中影响力甚大,诸多关陇集团子弟尽皆受过他的恩惠,根基深厚。

    柳奭摇头叹气,说道:“你从哪里看出为兄容姿焕发?分明是乌云盖顶、霉运当头好吧!”

    贺若明愕然,失笑道:“表兄此言何意?莫不是嫂子又与你拌嘴?小弟不得不劝你两句,兄长毕竟是办大事的,何故与一闺中妇人争短论长?她若是爱说,自由得她,兄长不予反驳便好,长此以往,总是无人回应,想必她自己也无意与你争吵。”

    朝中皆知柳奭“惧内”,夫妻之间常常拌嘴,只是柳奭固然才学甚佳,却在吵架之上半点天赋也无,只要那位王氏出身的夫人祭出那一句“你有能耐,何必要我娘家帮衬”之语,柳奭便彻底败退,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

    只因妇人所言固然难听,却亦是不可争辩之事实……

    是以贺若明此刻说出这话,令柳奭老脸一红,羞恼道:“用你多嘴?看顾好自家那个掌上明珠吧,别被哪家的小子叼走了吃干抹净才好!”

    贺若明无奈摊手,道:“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哪里有拿小辈当筏子的道理。”

    柳奭亦觉理亏,讪讪道:“不与你多说废话,今日愚兄前来,却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贺若明请茶,不以为意道:“表兄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不分彼此,无论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某贺若明办得到的,自然无有不允。”

    他越是坦荡,柳奭越是别扭,干脆开门见山:“兵部打算将原本维修兵械的一个官署改组重建,设立一个铸造局,明日便会向政事堂提请批准。愚兄是想请求贤弟在政事堂征询意见之时,勿要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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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 房二的威慑力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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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若明楞了一下,问道:“兵部还有这么一个官署?”

    他刚刚上任军器监监正未久,自己衙门里头刚刚捋清门道,却是不知兵部还有这样一个官署,居然是首次щЩш..1a

    柳奭道:“休说是你,便是为兄都忘记了兵部有这么一个官署……”

    贺若明板起脸,盯着柳奭道:“按说兄长有言,小弟自然无有不从。只是这件事……请恕小弟难以从命。兵械制造乃是军器监专属之权责,更是军器监立身之根本,若是兵部将这个权力分润出去,军器监何以存活?况且小弟刚刚上任未久,衙门里的人情世故尚未摆平,威望未曾树立,兄长这个要求却是想要置小弟于何地?不厚道了!”

    神情极为不满。

    自己身为军器监的监正,难道要出卖军器监的利益?

    那让他如何在军器监立足!

    柳奭心里也有气,无奈道:“你当愚兄愿意?全都是房俊那个棒槌逼得!那棒槌居然说若是愚兄不能让你在此事上不反对,便将愚兄扫地出门……愚兄亦是无奈啊!你想想愚兄现在的处境,若是那房俊当真要拿我开刀,我哪里有反抗之余地?简直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况且这件事也无非是让先帝不反对而已,这个铸造局本身并不需要制造兵械甲胄的权力,只是维护保养……”

    贺若明沉默下来。

    他自然知道柳奭的难处,背后的大树太原王氏和晋王李治最近正处于难关,自顾不暇,哪里会去管他柳奭一个外戚?可是这么多年来自家承蒙柳家诸多照顾,这份恩情却是不能或忘。

    “只是一个维修甲胄兵械的官署,不要制造兵械的权力?”

    贺若明问道,若是当真如此,那倒也不妨卖给柳奭一个人情,否则他在兵部怕是举步维艰。

    那房二郎的行事作风,贺若明亦是素有耳闻,端的不是个好相与的,表兄在房二手底下做事,想必为难得很……

    柳奭忙道:“愚兄对天立誓,就只是维修兵械,绝对不参与制造!”

    贺若明沉吟良久,终究叹了口气,苦笑道:“那房二郎还真是知人善任、人尽其用啊,这件事也就是表兄你来说,若是换了旁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罢了,谁叫小弟受兄长的恩惠太多,无以为报呢?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只要兵部不参与兵械制造,他爱弄什么铸造局就自去弄,小弟不反对便是。”

    这件事他的确为难。

    兵械制造乃是军器监立身之根本,亦是利益之所在,岂容他人染指?若是默许别家分润兵械制造之权力,那他与“叛徒”无异,这个监正在军器监里也待不下去了……

    按理说只要是与兵械有关,军器监的态度就必然要反对,而只要军器监强烈反对,想必政事堂那边是不会准允兵部改组设立“铸造局”之项目通过的。

    可谁叫前来充当说客的是柳奭呢?

    只要自己点头,柳奭在兵部之内的情形必然好转许多,那房俊固然恣意妄为,但听说对于手下人一贯厚待,当然,只限于房俊自己认定的“手下人”,不是一条路的人自然不算在内……

    柳奭感激不已,慨然道:“贤弟厚义,愚兄没齿难忘!”

    此事之难办,不下于虎口夺食,否则房俊也不可能自讨他自己搞不定而将这个人物交给柳奭。而贺若明能够挡着军器监的非议责难答应下来,其中之深情厚谊不容柳奭不感恩铭记。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此刻的柳奭背后靠山倾颓,正是举步维艰之时,贺若明在这个时候拉他一把,实属难得。

    *****

    三日之后,李二陛下于两仪殿会见臣属,商议国事。

    已然多日未曾上朝的赵国公长孙无忌亦终于露面,待到房俊衣冠楚楚的进到两仪殿寻了个角落处坐了,众臣看着这两位互不理睬,心中自是难免踹度。

    前两日房俊才刚说出那番“就算是赵国公站在我面前,我也照揍不误”的嚣张言辞,今日长孙无忌便一反常态走出府邸,难道是想要挑衅一下房俊的话语——某就站在你面前,看看你敢不敢动手?

    不过这也自是恶意揣测罢了,房俊固然风头正劲,可长孙无忌毕竟是当朝元老,无论身份地位官职,又岂是房俊这等小辈可堪比拟?更何况长孙无忌一贯的行事风格都是哪怕你当面乾他老娘,他也脸上笑嘻嘻,只会在背后狠狠的插你一刀……

    长孙无忌能够出现在两仪殿,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啊。

    果不其然,待到议事开始,第一件事便是吏部尚书的归属……

    虽然不知高士廉与丘行恭反目成仇的深层原因,亦不知长孙无忌在背后充当了何等角色,但是高士廉连续几封奏疏恳请致仕,李二陛下数次挽留未果不得不允许其致仕告老,却是不争之事实。

    随着高士廉的致仕,吏部尚书的归属便成为眼下朝中一等一的大事。

    名义之上“礼部”乃是六部之首,然而这只是“政治正确”的前提下必须给予的地位,实则素有“天下第一部”之称的吏部掌握天下官员之升迁佐进,才是六部之首。

    吏部尚书更是被称作“天官”……

    李二陛下环视众臣,缓缓开口问道:“申国公请求致仕,朕数次挽留未果,念在申国公年事渐高精力难免不济,亦当准许其致仕颐养天年安享天伦之乐。那么……吏部尚书的人选,诸位爱卿有何建议?”

    众臣缄默,实则各有心思。

    吏部尚书这样一个权柄赫赫的职位谁都想干,但是谁又都很清楚,绝非谁都干得了的。

    长孙无忌低眉垂眼,早有殿中监、右卫大将军宇文士及道:“微臣以为,可由吏部侍郎高季辅继任。一则高侍郎在吏部磨砺多年,深知吏部运作,不虞有外人调任水土不服之后果。再则,高侍郎乃是申国公族弟,由他继任,可以使得吏部迅速完成更新换代,尽快将吏部归于正途,尽可能的减少混乱无序之状态。”

    按理来说,宇文士及的建议是不错,理由亦很充分。

    然而自古以来,官员的任免却从来都不是按照合不合理、合不合适来作为主要原因……

    高士廉请求致仕,自然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作为吏部侍郎的高季辅代表吏部与会,此刻听闻宇文士及之言,连忙诚惶诚恐道:“下官年轻识浅,才干有限,焉能担此大任?郢国公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

    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儿,心里却紧张得不行。

    自己背叛族兄高士廉转投长孙无忌之阵营,为的不就是这个吏部尚书的位置?现在几经运作,关陇集团鼎力支持他接任吏部尚书之职,长孙无忌又亲自出来站台,这个位置几乎可以确定板上钉钉。

    因为没人比他更合适,也没人比他更强势!

    吏部尚书已然是囊中之物,这等情形下自然要低调谦逊,否则若是被皇帝陛下反感,那可就不妙了……

    长孙无忌见到众人尽皆沉默,心感大局已定,这才开口说道:“老臣亦认为高季辅可堪此任。高季辅固然资历浅薄一些,但也正因如此才不必受到诸多人情困扰,可以做到奖惩分明、升降有度,确保吏部在官员升迁任免上的公平公正。”

    他一开口,房俊便见到岑文本,马周等人尽皆坐直腰杆,待要发言。

    尤其是一直瞥着李二陛下的目光发现这位陛下眉峰微微一蹙……

    房俊当即慢条斯理道:“赵国公是不是已经老眼昏花、双耳失聪了?刚刚高侍郎已然承认他自己年轻识浅、才干有限,不能担当重任,赵国公为何还要一力举荐?”

    嘶……

    殿上一片倒吸凉气之声音,这棒槌果然凶猛,居然敢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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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臣尽皆震惊,房俊这是当真要跟长孙无忌大打出手?当面骂长孙无忌老眼昏花、双耳失聪,这跟打脸可没什么分别!想想以长孙无忌之身份资历,居然在朝堂之上被人如此侮辱……

    啧啧,这房俊还真就不是吹牛,就凭这份胆量,若是走在大街上与长孙无忌走个碰面,说不得还真就敢冲上去拳打脚踢一番。

    那画面只要想想……就特么让人兴奋啊!

    任凭长孙无忌城府深沉,此刻也面色血红两眼圆瞪,被房俊气得半死。

    宇文士及皱眉,不悦道:“房侍郎还请自重,刚刚高侍郎不过自谦之言而已,你这么揪着有什么意思?”

    房俊故作恍然:“哎呀呀,下官就是个棒槌,这脑子转的慢,居然没有领会高侍郎居然是自谦之语……不过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所谓人心隔肚皮,您老大抵也只是猜想如此吧?”

    众臣窃笑,这房俊真损呐,瞧瞧这话说的,高季辅不过是一句谦虚之语,却被房俊说得好似搞什么阴谋诡计一样……

    宇文士及无语,这还用猜想?

    你小子分明就是找事儿好吧!

    他与房俊关系素来不错,虽然年岁差得多,但宇文士及爱玩爱闹,最是喜欢跟年青人亲近,房俊又是个会玩儿的,品味也高,两人颇有一些忘年交的架势。

    只是现在事关家族利益,关陇集团同气连枝,他自然不给房俊好脸色。

    公是公私是私,世家门阀的子弟最是清楚其中的分别,平素玩玩闹闹一个姐儿一张榻,到了正经时候便在背后插你一刀……

    房俊见宇文士及无语,便径自转头看向高季辅,一脸好奇问道:“高侍郎请恕在下愚钝,未能领会您刚刚言语之中的深意……话说,刚刚那番话当真是您自谦之语?”

    “……”高季辅憋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就想破口大骂!

    娘咧!

    哪里有这么问的?

    让我怎么回答?

    承认自己是在自谦?那岂不是等于跟皇帝跟大臣们说“哎呀我只是谦虚两句你们还当真?区区一个吏部尚书而已,非我莫属”!

    就算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可话能那么说么?

    给自己招黑啊简直……

    那么,不承认自己是在谦虚?

    那就是说“我不是谦虚,自己几斤几两自己知道,吏部尚书那么高端的职务,我实在是干不来”……

    这更不行!

    按理说自己不说话即可,谁能不知道他只是在谦虚?而且就算是换了在座的任何一位,除非脑子坏掉了会大咧咧的说“让我干,别人都不行”这样的浑话吧?

    可现在高季辅心里没底,他是得到了关陇集团的鼎力支持,可谁知道陛下心意如何?他害怕万一自己当真再说一遍“我年轻识浅能力不足”的话语,御座之上的那位皇帝陛下若是看不上自己,难免会就坡下驴……

    到时候一句“高季辅品德高尚,有自知之明,吏部尚书应另择人选”,那他岂不是得哭死?

    前思后想,左右为难,高季辅面红耳赤,讷讷不知如何是好。

    宇文士及在一旁微微叹了口气,心中鄙视。

    这高季辅出卖一手提拔襄助自己的族兄只是倒是干脆利落,此刻却在房俊胡搅蛮缠之下乱了方寸,难堪大用啊……

    高季辅看着长孙无忌、宇文士及两位大佬不悦的神色,心中愈发焦急,汗都下来了,吃吃说道:“这个……公道自在人心,全凭陛下定夺。”

    他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有推搪过去……

    可房俊哪里会放过他?

    没见到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都忍笑忍得嘴角直抽抽么?

    显然自己的胡搅蛮缠使得龙颜大悦呀,自然要趁胜追击才行!

    房俊干脆问道:“身为朝廷重臣,尔这般吱吱唔唔的干啥呢?这是朝堂之上,多少军国大事等着处置,岂容你这般犹犹豫豫耽搁时间?高侍郎你就给大伙一句痛快话儿,你到底行不行?”

    高季辅显然又气又急,恨不得一口咬死房俊!

    可自己怎么回答?

    还是那个道理,行或者不行都不完美啊……

    可若是不说话显然就是被房俊给怼住了,那样更不利于长孙无忌宇文士及等人推他上位,慌不择言道:“那房侍郎认为某行不行?”

    他本意是将问题踢回给房俊,无论说他行或者不行都无关紧要,只要这个问题不是自己来回答就好。

    可是他哪里知道房俊这个棒槌打定主意搞破坏?

    只见房俊一脸为难,吃吃说道:“这个……高侍郎到底行或者不行,某实在是无从知晓,毕竟某从未跟您府上的侍妾们就这个您行与不行的问题进行过深入而且坦诚的交流……”

    高季辅一脸懵逼:“诶?”

    这说的什么话?

    “某当这个吏部尚书行与不行,与我府上的侍妾有何关系?”

    大殿之上陡然一静,片刻之后……

    “哦哈哈……”

    “呵呵!”

    “咳咳!”

    一阵哄堂大笑,不少年迈的老臣甚至笑得弯腰不停的咳嗽……

    就连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都没忍住笑,顾不得有失君王之仪,咧开大嘴笑了起来。

    岑文本等人苦笑摇头,心说这房俊当真是个棒槌,朝堂之上岂能说出这般轻薄下流的话语?

    真真是胡闹……

    而长孙无忌与宇文士及尽皆脸色黑如锅底,差点就想捂住脸。

    高季辅这时候已然反应过来,顿时面如滴血、血灌瞳仁,霍然起身,恶狠狠的瞪着房俊恨不得扑过去将这厮一口咬死,戟指大骂道:“房俊小儿,安敢辱我至此?”

    房俊两手一摊,一脸无辜:“房侍郎这说得哪里话?分明是你问某你行不行,可是某哪里知道你行不行?说起你行不行,也自然只有贵府的侍妾才知道你到底行不行……话说,高士廉你真的行不行?”

    “哇呀呀,房俊小儿,欺人太甚,某今日不与你善罢甘休!”

    高季辅丢脸丢到姥姥家了,血气上头撸起袖子就待冲上去找房俊算账,幸而被左右官员死死拉住,一时挣脱不开,兀自破口大骂。

    房俊安然稳坐,冷笑道:“虽然话头是你引起的,错也在,但好歹亦是某说话有些歧义,故而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若是再敢辱骂于我,信不信出了这太极宫,老子就打折你的腿?”

    高季辅张了张嘴,骂声戛然而止。

    这话若是旁人来说,高季辅只当是威胁,全然不放在心上,好歹他也是堂堂吏部侍郎,谁敢大街打折他的腿?

    笑话!

    可这话现在是房俊说出来,高季辅只觉得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气,居然再也不敢骂出口……

    “砰!”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勃然大怒,狠狠将镇纸一摔,怒道:“此地乃是两仪殿,尔等以为是西市么?再敢叫嚣胡闹,便统统拉出去重责五十大板!”

    众臣吓得一哆嗦,当即噤声。

    只是心里难免吐槽——房俊用言语去诓高季辅进坑的时候,您怎么不说这话?现在高季辅骂了两句您就站出来要打板子,实在是偏心得没边儿……

    可就算是陛下偏心,谁又能说什么呢?

    且不说房俊乃是陛下的女婿,单单人家房俊立下的诸般功勋,又岂是窝在吏部毫无存在感的高季辅可以望其项背的?

    见到群臣肃静下来,李二陛下这才看着长孙无忌,问道:“辅机还有何话要说?”

    长孙无忌:“……”

    我特么还能说什么?

    高季辅这个蠢货居然被房俊小儿这般捉弄,进退失据颜面尽失,现在估计除去关陇集团出身的官员,再不会有一人支持高季辅就任吏部尚书了吧?

    关陇集团可否在朝堂之上做到一手遮天?

    显然不能……

    长孙无忌只得无奈道:“老臣无话可说,尚请陛下定夺。”

    李二陛下满意的点点头,环视众臣,问道:“谁还有人选推荐?不妨说来听听,集思广益嘛,行或者不行都拿出来说说……”

    这话说完,李二陛下忽然发现堂上大臣尽皆面色古怪,心下生疑,略略一想,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怎地又提起“行或者不行”这个话题?

    苦苦忍着笑,狠狠瞪了始作俑者房俊一眼,混账东西居然将朕都给带偏了……

    房俊一脸无辜……

    一直缄默不言的马周此刻说道:“微臣举荐杨师道。”

    众臣们心中一凛,这才是陛下属意之人选啊……



    在场衮衮诸公,李二陛下最信任谁?

    毫无疑问,京兆尹马周必然是李二陛下最信赖的心腹近臣,就算是房俊亦只能屈居其后。

    无他,马周是身家最清白的那一个……

    出身世家门阀,固然能够在仕途之上得到更多的助力,起步便是高点,身俱才能再稍做努力,便能在家族推动之下一路青云直上。然则世家门阀的身份既是优点,更是缺点,既然受到家族庇佑,那么维护家族利益便是不可推卸之责任。

    当家国利益相冲突,如何取舍自然可想而知……

    所以世家门阀多出能臣,却甚少忠臣,偶然冒出那么一半个,便会被史官们大书特书,以为标榜。

    而相比于世家门阀出身的大臣,似马周这等寒门子弟晋身之官员,身世背景清清白白,少了诸多顾虑,反而能够一心一意的勤勉任事、忠君爱国。

    况且马周一路以来由一介寒门孺子、中郎将常何的宾客,而被李二陛下青睐有加成为监察御史、给事中、中书舍人、京兆尹……青云之路畅通无阻,得到李二陛下大力简拔,倚为心腹。

    与之相比,房俊却是因为多了房玄龄之子的身份与驸马之身份两项加成。

    马周才是真正的简在帝心……

    此刻听闻马周举荐杨师道,谁还不知这便是李二陛下的属意之人?

    宇文士及沉吟道:“景猷此人性行纯善,自无愆过。然而情实怯懦,未甚更事,缓急不可得力。吏部这般重要的职位,怕是无法一力担之,陛下还应慎重才是。”

    杨师道,字景猷。

    这话什么意思?

    杨师道是个好人,可性情怯懦才能有限,不堪大任……

    李二陛下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提出这个人选的马周扫了宇文士及一眼,缓缓说道:“此话请恕本官不敢苟同,吏部之职责乃是选任贤能为君分忧,同时掌管天下官员的升迁佐进,与其他部署相比,稳定更胜一切,若是贪功冒进心情急迫,反而对导致官场震荡,与大局无益。”

    话中之意,乃是认为杨师道的性格放在别处或许是个缺点,但是在稳定胜过一切的吏部,反而是优点。

    不仅如此,更隐隐道出对于高季辅的指摘。

    高季辅既然攀附关陇集团谋求吏部尚书之职位,一旦如愿得偿走马上任,首要之事便是回馈关陇集团的支持帮助,必然要对一些官职进行调整,使得关陇集团收益。

    然而一旦如此,便会使得官场动荡,破坏眼前的大局。

    眼前的“大局”是什么?

    东征!

    朝廷几乎所有的部署绸缪都在为了东征做准备,这个时候让高季辅上任,便是打破了官场现有的平衡,导致人心混乱,大大阻碍东征的筹备进程……

    长孙无忌眼皮撩了一下面色灰败的高季辅,心底无奈的叹息一声。

    不愧是陛下一手简拔之得力臂助,马周之言可谓一针见血,一下子便戳到了高季辅最致命的弱点上。

    吏部尚书之职位,已然远去……

    李二陛下见到众臣再无异议,淡淡瞥了高季辅一眼,说道:“既然如此,那么稍后便请政事堂诸位宰辅再行商议,而后颁布文书公告,任命新任吏部尚书。”

    朝廷的流程,便是由皇帝以及诸位大臣提出官职人选,而后经由政事堂审核商议,并且最终颁布认命。

    是以官员的任免,权力在于政事堂诸位宰辅之手中。

    当然,规矩虽然如此,但是既然李二陛下认定了人选,哪个又有胆子反驳呢……

    看似几位民主的规矩,实则形容虚设,这便是“君权至上”社会里的现状,无论多么严谨、多么先进的法度,都不可能违逆高高在上的皇帝之意志……

    朝会就此告一段落,高季辅千算万算,最终也没能染指吏部尚书之职位,而且因为他背叛高士廉的举措以及今日在君前被房俊捉弄得屡次事态的表现,已然引起皇帝的不满,想必不久之后就连吏部侍郎这个职位都恐难保全。

    高季辅失魂落魄的走出两仪殿,门外灿烂的阳光令他耀眼生花,脑子里一阵眩晕,差一点摔倒在地。

    他以为族兄高士廉年事渐高,以为关陇集团虽然遭遇打压却底蕴深厚,以为长孙无忌哪怕渐渐被皇帝冷落依然影响力颇重,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以为的一切都是虚妄。

    特么的关陇集团,居然是一只纸老虎……

    *****

    大事在两仪殿商议完毕,却不意味着今日之政事到此为止。

    众臣离开两仪殿,径自前往政事堂,就一些琐碎之事再行商议,若是商议无果分歧太大,亦或是事关重大难以决断,还要再次送至李二陛下面前,恭请圣裁……

    政事堂会议现在规模很大。

    尚书省之在左右丞,中书省、门下省之诸位侍郎,六部之佐官,诸多未曾够格前往两仪殿议事的官员济济一堂。

    房俊进屋,入座,环视众人,心讨或许不久之后,在座之人皆会在官职之后加上一个后缀——参知政事……

    现在政事堂的构成有些尴尬。

    尚书省乃是三省之首,因李二陛下曾亲自担任尚书令,故而这一职位被历代尚书省之主官推迟不敢受,故此以尚书令之佐官左右仆射为尊,房玄龄身为尚书左仆射,是以乃是实际上的宰辅之首。

    但是房玄龄告病在家,多日未曾上朝,右仆射高士廉又屡次三番请求致仕,陛下已然即将恩准颁布诰书,尚书省的主官全部缺席……

    魏徵自打去年秋天便缠绵病榻,已然连续大半年没有来政事堂议事。

    本来长孙无忌最近亦是闭门在家,刚刚自两仪殿出来之后,长孙无忌又径自返家,结果现在政事堂里的宰辅只有岑文本一个……

    “千年垫底”的岑文本也能领略一番首辅的滋味儿……

    独自一人端坐主位,岑文本看了看放置在案头的一摞奏疏,从最上面取下一本,展开瞄了一眼,开口道:“兵部申请改组设立铸造局……就先议这件事吧。”

    堂上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之声。

    岑文本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肃静!房侍郎,据本官所知,兵部并无兵械制造之权吧?那你提请设立的这个铸造局,又是铸造何物?”

    房俊坐直身子,侃侃而谈道:“帝国现在日盛一日,疆土日益扩展,与之对应的必然要增加常备军队之数量,兼之东征在即,所需之兵械甲胄必然成倍增加,这定会给军器监造成庞大的压力……”

    话音未落,军器监监正贺若明便淡淡道:“军器监自有章程,毋须房侍郎操心。”

    原本军器监监正是没有资格列席政事堂会议的,但是举凡政事堂商议之事,必然前一天由各部署衙门送抵政事堂登记,而后由政事堂通知事项所涉及之衙门,告知其前来列席。

    贺若明固然答允了柳奭不在兵部改组设立铸造局一事上反对,却不代表他心里对于房俊“威逼利诱”柳奭命其依仗亲戚关系前来央求自己的作法不感到反感,所以面对房俊之时自然没有好脸色……

    堂上诸人心里一惊,心说贺若明你是要自取其辱啊,你还不知道刚刚在两仪殿内,这个棒槌是如何怼得长孙无忌与高季辅下不来台……

    然而房俊怎么可能跟贺若明玩硬的?

    且不说人家贺若明维护军器监之利益天经地义,单单只说自己想要在军器监的手里分润一些权利,就不得不低声下气……

    房俊呵呵一笑,面色疏朗神情亲切,温言道:“非是本官想要插手军器监之事,只是因为时局紧迫,故而才想出一个能够让合则两利的法子,使得咱们大家都能轻松完成陛下交派的差事而已……”

    他可不认为自己弯下腰有什么错,“怼天怼地怼空气”的那不是人,是泰迪……



    房俊丝毫没有被贺若明怼了一句而感到恼火,反而笑眯眯道:“……贺若监正毋须着急,且听本官说完……军器监既要负责制造兵械甲胄用以军队的换装,亦要承担损毁兵械的维修,以保证军队的战力,若是放在平时自然无妨,无非是多耗费一些时间而已,军队换装不急于一两天,军械维修更是可以从容安排……但是一旦东征开始,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给军器监从容调度、适当拖延?军器监的能力,本官一清二楚,可以肯定的说一句贺若监正不爱听的话,军器监根本不可能保障东征的顺利进行!”

    贺若明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无言以对。

    他这才想起,人家房俊之前可是在军器监任过少监之职的,虽然时日短暂,却不妨其对于军器监的了解。

    直至现在,军器监的生铁购买,尚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房家的铁厂……

    现在反驳房俊,便等同于胡搅蛮缠。

    贺若明是个君子,既不会睁眼说瞎话,更不屑于争执那些无谓之事。而且自己若是一口咬定军器监全无压力毋须别的衙门分担,万一房俊一口咬住逼得自己立下军令状……

    那才是要命的事情!

    故此,贺若明只是略作沉吟,便道:“军器监的确有压力,但军器监上下一心,必然全力以赴。”

    说了一句活络话儿,反正我们肯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至于努力之后会不会得到理想的成果……这谁知道?

    永远不能把话说满,乃是官场之上首要的生存之道。

    贺若明道:“正如房侍郎所言,军器监任务繁重、琐事缠身,所以您还是别绕圈子了,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若是通晓情理,本官亦无不可。但是有一点还请房侍郎谨记,军器监的制造之权,绝对不容染指!”

    言辞甚是坚决。

    房俊眼睛眯了眯,面上毫无愠色,轻笑道:“贺若监正怕是与本官相处时间不长,未知本官之性情。外界固然对本官颇多非议,但是有一条却无人可以诽谤,那就是本官说一是一,说了不要制造之权,那就肯定不要!”

    贺若明不以为然,道:“那你们这个铸造局是干什么的?”

    房俊仔细说道:“众所周知,甲胄之造价极为高昂,而且因为平素操练以及临阵使用,极其磨损毁坏,但因为其超强的防护能力,却又不能舍弃,故而每一支军队之中重装步兵以及重装骑兵皆是主力中的主力,却往往数量极为有限。军中有破损亦或毁坏的甲胄,必须如数将其解回兵部,登记造册之后,谴派专人送往军器监修补。自然,能够修补的要修补,不能修补的则丢弃一旁……从甲胄由军中解回兵部,再由兵部送往军器监,等到修补之后再由军器监发回兵部,最后再从兵部派送至各支军队……期间不仅数目需要严格审核,往来手续更是繁琐之极点,而且所有清点数目的工作皆是由官吏来操作,难免有所疏漏,其中又平添了许多扯皮之处……”

    这一次贺若明没有在说呛人的话语,而是缓缓点头,深以为然。

    他虽然继任军器监监正时间不长,但是正好赶上现在天下各支军队都在整顿、调遣,兵械甲胄的制造维修数量较之平素成倍增加。工作量激增,令军器监官员工匠苦不堪言。

    然而只要是人干的工作,自然难免疏漏之处,整日里成千上万的兵械甲胄出库入库发派兵部以及地方,数目出错自然不可避免。若是寻常兵械倒还罢了,甲胄因其高昂的造价以及超强的防护力,一直被视为重中之重,只要出了差错,必然要究其原因。

    可是哪里又能说得清楚?

    贪墨者有之,出错者有之,甚至故意而为者亦有之……

    于是,军器监与各支部队之间时常因为甲胄数目出错而相互指责,谁都不肯承认错误是自己的,彼此扯皮,互不相让,令贺若明烦不胜烦……

    房俊的话说到了贺若明心坎儿里,顿时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便是昨日,一批新近打造的山文甲送至右骁卫,结果已然入库,却又发现数目差了一些,长孙顺德大将军说什么也不承认是他们负责武库的参军出了错,坚决认为是军器监这边故意少送了几套……这不开玩笑么?分明已然入了右骁卫的武库,再发现数目不对那与我军器监还有何关系?结果那位长孙大将军死不认账,简直不可理喻……”

    房俊一拍大腿,道:“那帮兵痞最是胡搅蛮缠,都入了武库,又与军器监有何关系?可贺若监正你还那他没法儿,都是些冲锋陷阵的悍将,讲就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岂会跟你讲理?”

    贺若明深以为然。

    ……

    刚刚还针锋相对的贺若明,这会儿已经跟房俊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意思。

    气氛之转变,令堂上众官员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岑文本端坐主位,安然闲适,只是嘴角的一抹笑容却显得意味深长……

    他不知道房俊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但房俊是那种受了别人的脸色还会笑脸相迎的人么?

    显然不是!

    若是放在以往,贺若明刚刚冷言冷语的怼上来,房俊不当场拳头还回去都算是好事,还能如现在这般言谈甚欢、相见恨晚?

    怎么可能……

    所以,岑文本就算不知房俊的主意,但是从房俊反常的表现来看,显然是另有谋算,这个铸造局或许对于旁人来说无所谓,但是对于军器监来说,说不准就是一个大坑……

    那边两人相谈融洽,贺若明问道:“房侍郎这个铸造局不制造兵械,那到底意欲何为?”

    房俊道:“维修甲胄。”

    贺若明皱眉:“仅止如此?”

    “自然,绝无妄言,若是日后贺若监正发现本官违诺,可去本官家门口骂我。”

    “……”贺若明无语。

    我是痴了还是傻了,去你家门口骂你?

    你老爹派人把我腿打折了,我还得爬着上门请罪……

    不过既然事先已经应允柳奭,现在又见房俊却是无意于制造兵械,便向岑文本点头道:“既然如此,吾军器监并无意见,一切还请岑相定夺。”

    岑文本觉得贺若明极大可能是掉进坑里了,不过自然不会揭破,何况他也摸不准房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道:“即是如此,本官便代表政事堂准允兵部设立铸造局,待到伏请陛下圣裁之后,再行颁发公文。”

    即便是对于权力并不甚热衷的岑文本,亦对目前“一手遮天”的状态感觉有些飘飘然……

    诸般原因之下,导致了政事堂目前离奇的一幕,数位宰辅卧病的卧病、请辞的请辞、甩手的甩手,结果唯有岑文本这么一位宰辅当政,无论任何政务,皆由他一言而决。

    因为已经没人反对了……

    不过岑文本心中暗暗警惕,权力便是世间最美好的毒药,令人上瘾,为之着迷,却也转瞬便能将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目前的政事堂固然仅存他一个宰辅,这等“手执日月乾坤,一言可决天下事”的快感固然令他心舒神畅,但若是不能把持本心贪恋这等权力带来的美妙滋味儿,说不得那几位就会在背后狠狠的捅自己几刀……

    心中警惕,自然处处小心在意,唯恐一着不慎得意忘形,便留下致命的把柄。

    而房俊那边则脚步轻快的出了政事堂,承天门外见到自己的部曲家将已然牵过骏马,当即接过缰绳翻身上马,意气风发的大手一挥:“回兵部!”

    策骑横过天街,直奔皇城之内的兵部衙门。

    只要铸造局能够成立,他便有信心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兵部”,再不复那等文官系统指挥军队作战的落后方式……

    军政分离,才是大势所趋!



    军政分离乃是大势所趋,所有的先进制度,最终都会走到这一条道路上来。

    然而在历史上“军与政”的关系一直混淆不辨、夹杂不清,几千年来从未间断过调整探索。

    在秦代以前,实现分封制,这亦是“封建”之本义,诸侯独掌一国军政,“王”作为共主反而没有多少实权,导致诸侯越来越强盛,“王”却越来越孱弱,干弱枝强,最终诺大帝国分崩离析……

    为何称秦始皇为“千古一帝”?

    正是因为他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华夏大地,开创了前所未有的“中央集权”!

    秦代为了加强地方统治,实行郡县制,改地方的军政合一为郡守掌行政、郡尉掌军事、郡监御史掌监察。并有相应的细节作为这一制度的补充,极大地增强了中央政府的权威。但是,这一制度矫枉过正,削弱了地方的统治基础。

    实则以现代眼光看秦代制度,其实并不落后,但受当时的经济、通讯、交通等等条件制约,中央对地方的管理无法做到如臂使指,自然统治体系运转不灵,整个国家看似统一,其实中枢对于地方的控制并不强。

    所以到了汉代,又在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分封制,只是诸侯王的权力受到制约。

    魏晋则以宗王为都督,往往军政合一。

    隋唐则以州县管民事和军垦,兵府诸卫管军事,但是实际上军政之间往往纠缠不清,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宰相们吹嘘的所谓的“入则为相,出则为将,自无文武分途之事”,使得军政合一之理念深入人心,导致地方势力急剧膨胀。及至安史之乱爆发,为了平叛给地方放权扩军,使得地方藩镇彻底军政统揽,尾大不掉,此正是是亡国之根源。

    曾经兴盛至极、繁花锦绣之煌煌大唐,终至崩塌倾颓、烟消云散,令多少汉家儿郎扼腕长叹,痛心疾首……

    到了宋代,赵匡胤吸取前代教训,重用文官,以文治武,兵权分立。此举虽然彻底消除了地方拥兵自立的危险,但以不懂兵事之文官领导军队,却大大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

    元代的特点是实行行省制,行省实际上起到了中央派出机构的作用,行省管理地方,地方军政分离,中央选派地方官。

    明朝设置三司分管行政、军事、监察职权,设督抚以加强统治。

    其实在房俊看来,明朝才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实现了“军政分离”,内阁制度的完善,皇权的制约,兵部权力前所未有的增强,所有的一切都构筑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帝国构架。

    然而天不从人愿,小冰河时期极端恶劣的天气条件,使得长久以来都被农耕思想束缚的明朝社会未能及时完成从农业向工业、商业的转变,国力虚耗政局动荡,又恰逢东北满州崛起,武力强盛不可一世,终于神州陆沉国祚断绝,巍巍大明终成烟云尘土。

    若说大明亡于满州,却不如说是亡于天时……

    *****

    兵部诸官员并不知这个所谓的“铸造局”是个什么玩意儿,若是能够得到制造兵械之权那自然是最好,可是既然没有制造兵械的权力,维修甲胄军械又有什么意思?

    我们愿意去创造,修修补补的活计,我们不愿意干……

    这就是兵部官员的心思。

    可现在房俊在兵部说是一手遮天亦毫不为过,尽管心中不以为然,却没有人敢当面质疑,房俊有什么交待,自然老老实实的去完成。

    “首先,将昆明池畔枪炮实验场附近的地皮统统圈起来,不怕地方大,就怕地方不够,因为这里以后将成为大唐军事最最最核心的所在,其机密程度,堪称陛下的寝宫!”

    兵部官员济济一堂被房俊招来开会,头一句话,就让所有官员瞠目结舌……

    机密程度比拟陛下的寝宫?

    娘咧,这个房二棒槌还真敢说话……

    看着一众部署一脸懵逼的表情,房俊嘴角一挑,语气铿锵道:“这里以后将作为兵部直属最大的部门——铸造局之所在,它将是兵部崛起之希望,亦将是帝国强盛之根基!不仅仅是枪炮试验场将会并入铸造局,而且本官会将房家铁厂独步天下之最高端冶铁技术捐赠出来!”

    部属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最核心,最机密,最高端,希望,根基,独步天下……这个什么铸造局,难道是能够让人羽化飞升的衙门?

    房俊傲然而坐,环视众人,面对一干稀里糊涂的官员,心中并无多少讥诮之意,毕竟千年时光将他与面前诸人之间构筑了一条无法逾越的“代沟”,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一个衙门的设立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们眼下或许不懂,这没关系,但是你们要记住了,今天是大唐兵部崛起之时,亦是大唐军事奠基之日!”

    房俊扭头看向一侧负责记录会议概要的书吏,沉声道:“将今日与会之全体官员名字尽皆记录在案,因为哪怕在千年之后,今日兵部建立铸造局之会议,亦会是后人眼中一次划时代的会议!”

    书吏愣了愣,忙道:“喏!”

    然后便开始一笔一划的记录在场官员的名字……

    房俊对柳奭道:“铸造局之架构效仿军器监、将作监等官署即可,本官将会亲自担任铸造局之监正,柳郎中即为铸造局首任少监,本官只掌管技艺,所有一些行政事务,尽皆由柳郎中负责。”

    柳奭心里一跳,压制住激动咽了口口水。

    从房俊对于这个铸造局的重视来看,必然会全力以赴的扶持,只要房俊在兵部一天,这个铸造局都会是兵部最重要的部门。而现在房俊名言只掌管技艺方面,而所有行政尽皆交给自己……

    那可是真真的大权在握!

    虽然一些事务最终的决定权皆在房俊之手,但是房俊既然如此表态,那便证明他不会太过干预行政方面的事务……

    柳奭有些呼吸急促,固然出身名门又曾有太原王氏的鼎力扶持,他却从未在任何一个衙门里头品尝到“一把手”的滋味儿!

    在场官员看着柳奭陡然间涨红的面庞,一各个难免羡慕嫉妒……

    虽然大家到现在为止也没弄明白这个铸造局到底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是只从房俊这般重视,便可知柳奭这个少监的地位非同小可。

    都是当官儿的,谁不喜欢权力?

    坐在房俊下手的郭福善脸上勉强挂着笑意,心里却又是尴尬又是郁闷!

    他一直认为自己乃是兵部之中最得房俊之信任的一个,从房俊“空降”兵部开始,自己非但不争权不夺利,反而处处帮助房俊维护房俊,其中固然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是如此之示好的举动,自应当是房俊在兵部最牢固之盟友才对。

    结果呢?

    有了好事,这棒槌头一个想到的居然是柳奭这个对头……

    咦?!

    想到此处,郭福善心中一动。

    按照他对房俊的了解,这厮固然并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可也绝非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之君子,以德报怨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房俊这厮能干得出来的。

    果不其然,就在柳奭正陷于狂喜、堂上官员尽皆羡慕嫉妒之时,只听房俊续道:“本官对柳郎中你没有别的要求,唯有一点必须做到,那就是挖人!”

    “挖……挖人?”

    不仅柳奭不明所以,所有官员都是一头雾水。

    “没错,挖人!冶金之术,将会成为军国重器,冶金技术之高低,将会决定帝国未来的成就!而这等重要之技术,只要能够牢牢的掌握在兵部手中,自然可以使得兵部逐渐成为天下有数的权重之衙门!故此,我们要将天下所有精擅于冶金之术的人才统统掌握在手里,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培养自己的冶金人才,选取一些聪明伶俐的天赋学徒,师徒相承、代代相传,并且不断的投入巨额钱财对冶金技术研发改进,使之永远保持领先天下诸国之境界!”

    房俊看着柳奭,沉声道:“所以,军器监、将作监、少府监,无论哪一个衙门,只要是冶金方面的人才,统统给本官挖来!告诉他们,到了铸造局,不仅立即恢复他们的平民身份,而且可以当官,可以晋升,子孙可以参加科举,可以按劳索酬,甚至若做出了突出贡献,本官可以为他们在陛下那里申请爵位!”

    此言一出,堂上先是一片寂然,紧接着哗然四起!

    这棒槌,是要翻天么?



    柳奭脸都白了!

    他才不管什么匠人可以当官、匠人可以封爵的浑话,他现在脑袋里乱糟糟只有那么一句话翻来覆去的响起——军器监、将作监、少府监,无论哪一个衙门,只要是冶金方面的人才,统统给本官挖来……

    娘咧!

    怪不得铸造局少监这个一个大权在握的职位能够吊到自己脑袋上,柳奭起初还以为房俊这是在酬功,奖励他从贺若明那边讨来一个“不反对”的许诺,使得兵部能够顺利成立铸造局。

    却不曾想房俊这棒槌是想要将他榨干了哇,卖了老脸求了贺若明,还得再去跟那些衙门抢人……

    诚然,唐朝的匠人地位极其低下,虽然比之明朝那等“终生不得脱籍”的匠户制度要强上一些,却也是社会最底层的那一群人。

    在唐代的所有典籍之中,官府所属之工匠皆是以“丁奴”、“官奴”、“户奴”这样的称谓出现,由此可见,官府工匠较之平民以及私工匠更为低下。

    隋文帝之时便有“工商不得入仕”之规定,唐承隋制,这一点亦被继承下来,唐朝律法之中“匠人不得别入诸色”便是指此。

    李二陛下更曾说过:“工商杂色之流,假令术逾侪类,止可厚给财物,必不可超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终唐一朝,这句话皆被奉为限制工商入仕的金科玉律,虽然中唐之后社会风气有所开放,却依旧不允工商参加科举。惊才绝艳的李白便是因为商贾之身份,终生无法参加科举……

    而且唐朝工匠的户籍管理亦是极其严格,“凡工匠以州县为团,五人为火,五火置长一人”,所有的工匠“皆物勒其名”,“军器则勒岁月与工姓名”,用以追查产品之品质,做得好了是应该的,一旦做得不好被追查,则往往会被施以最严厉的惩罚。

    工匠皆是在各个衙门落籍,然后以“力役”的形式在官府的衙门从事生产,工匠从十六岁开始服役,服役期是每年两个月至五个月,几乎比一般的平民服役期多一倍不止。

    “百工困穷,无时休息”,“将作役功,因加程课,丁匠苦之”,可见工匠生存条件之艰苦……

    可这只是工匠的社会地位,却绝对不代表工匠的社会价值!

    要诸如军器监、将作监、少府监这些衙门,正是以监督匠人之生产而存在,评判官员之优劣,正是依据政绩而言,若是放任工匠外流,本署衙门的生产任务如何完成?

    房俊让柳奭去各个工署挖人,简直与那些工署之官员抢饭吃无异……

    这是要让他成为大唐所有工署之仇敌!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拒绝?

    怕是房俊当场便能翻脸,他先前因为劝解贺若明而得到的功绩竹篮打水不说,反而可能被房俊一脚踢开……

    柳奭满腹憋屈,却又无可奈何,见到房俊探寻的目光望过来,只好闷声说道:“下官……遵命。”

    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这头低着低着,就连脊梁都弯了……

    柳奭也只能在心中呐喊:

    房二啊房二,你就坑死我得了……

    *****

    “你小子是想翻天么?”

    李二陛下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一脚将面前的房俊踹翻在地。

    这个棒槌!

    一天不给自己惹点事儿就难受,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了这厮,这辈子追着自己还债……

    房俊连忙借着起身的机会,不着混迹的稍稍后退一步,奇道:“陛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李二陛下将房俊刚刚呈给他的一份扩充铸造局的章程丢在他面前,骂道:“你个混账到底搞什么鬼?那个什么劳什子的铸造局尚未开门儿呢,就开始想着扩充了?居然还要给匠人当官晋爵的机会……你是不是嫌老子这皇帝坐得太稳当,想要搞得天下大乱才甘心?”

    房俊尚未说话,便听得旁边一人慢条斯理道:“工匠皆是贱户,假令术逾侪类,不事耕种、贪图安逸,逃避风吹日晒而安居于室内,畏惧黄土地垄而寄身于棚户,只是卖弄技巧便取得农人数倍之利,岂可授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此处乃是神龙殿,房俊刚刚自兵部来到皇宫,向李二陛下报告铸造局之事务,请求将其规模再一次扩充。

    却不料非但李二陛下对于提升工匠之地位不满,更有人言之凿凿毫不遮掩对于工匠之鄙视……

    房俊斜眼看去,便见到说话之人正负手站在李二陛下御案之侧,身材短小,“耸膊成山字,埋肩畏出头。谁言麟阁上,画此一狝猴”……没错,正是那位骄傲的说出“我很丑,但是我很聪明”,并且因为长得丑而害得许敬宗在长孙皇后的丧礼之上大声嘲笑被李二陛下贬官的欧阳询……

    房俊曾与欧阳询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位大文豪的印象并不太美好,觉得这人非但数度“易主”之“四姓家奴”人品堪忧,而且嘴巴刁钻刻薄,不似君子。

    此刻听了欧阳询一副鄙视之神情点评工匠,这令房俊极为不爽。

    或许古代皆对工匠抱以鄙视,可生在新世纪、长在红旗下的房俊知道,工匠才是一个国家生产力的真正基石!

    李二陛下藐视嘲笑工匠也就罢了,毕竟他是皇帝,他最大……

    可是你欧阳询算什么东西?

    就凭你字写得好?

    呵呵,蔡京、董其昌之流,未必就比你差……

    房俊冷笑,斜睨着欧阳询,道:“即使如此,那些朝秦暮楚、有奶就是娘的四姓家奴又有何资格窃居庙堂?那些只会舞文弄墨,既不谙政务又不事生产,游手好闲百无一用之米虫,又有何资格授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欧阳询一口老血差点呕出来,大怒道:“竖子!安敢如此辱我?”

    他都快气疯了!

    上一次见到房俊,便被他弄出一个“四姓家奴”的名头按到自己脑袋上,不知怎地这话就传出宫去,使得他被人好生嘲笑。

    现在又来!

    这混账怎地这般令人生厌?

    完全不似他老子房玄龄那般温润如玉、令人如沐春风之气质风范啊!

    房俊毫不相让:“来来来,欧阳先生倒是说一说,某哪一句辱了你?”

    欧阳询气得面红耳赤,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倒也有一大半是因为不知说什么……

    “四姓家奴”这个词汇令他恶心得要死,但若是仔细掰扯掰扯,却也不能说房俊胡诌乱扯,谁叫他欧阳询一生颠沛、遭遇坎坷呢?若非他性子软,随波逐流风吹两边倒,怕是老早就死了八百回,这会儿骨头渣子都烂了,哪里会在这里跟房俊斗气?

    李二陛下是当真无奈了!

    这个棒槌是以为气死人不用偿命还是怎地?

    非得往人家的伤疤上使劲儿戳,戳完了不算,还得撒上一把盐……

    过分了!

    李二陛下瞪着房俊,喝叱道:“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速速给欧阳先生赔罪,否则朕要你好看!”

    房俊倒是知道其实陛下并没有怎么生气,但是皇帝的面子必须给,只要假模假式的一抱拳,心不甘情不愿道:“给欧阳先生道歉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跟晚辈一般见识对吧?晚辈年幼,阅历短浅,即未见识过隋炀帝之倒行逆施,亦未目睹过宇文化及万夫不当之勇武,更未领略过窦建德纵横河北之豪雄……所以晚辈对您一生精彩之机遇,一直报以崇敬敬仰,您就是晚辈的榜样呀!”

    欧阳询起初听着房俊道歉,心中还稍稍顺了顺气儿,正如房俊所言,不过是一个后生晚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再者说此子颇得陛下之信重,与太子之关系亦是极好,日后必然位居朝堂,甚至登阁拜相都有可能,与之结仇,实在是不妥。

    可是听到后一半,却把欧阳询气得脑溢血几欲发作……

    小子,难道你老爹没教过你打人不打脸吗?



    隋炀帝大业元年,欧阳询任太常博士。

    唐高祖武德二年,宇文化及于江都造反,自称天子,欧阳询作为朝臣亦被他掳持。

    唐高祖武德三年,窦建德攻破聊城,欧阳询被夏国留用,授予太常卿一职。

    唐高祖武德五年,秦王李世民大破窦建德于虎牢,平定河北,欧阳询又一次死里逃生,后来因为他在隋朝时与高祖李渊交情甚厚,所以被授予侍中一职。

    欧阳询一生辅佐四主,亦正是房俊口中“四姓家奴”之由来,现在房俊说什么隋炀帝如何如何、宇文化及如何如何、窦建德又如何如何,岂不还是在拐着弯儿的嘲讽他立身不坚、对主不忠?

    欧阳询气得发狂,就待不顾身份撕破脸皮亦要痛痛快快的大骂房俊一顿,却听得身旁的李二陛下怒叱道:“放肆!区区孺子,安敢如此欺辱前辈?朕当好生告诫玄龄,命其对你好生教导,不至于误入歧途!”

    听了这话,欧阳询一腔怒火陡然不翼而飞……

    陛下,何至于此!

    这棒槌已然是兵部侍郎,李绩不在朝中之情形下独掌兵部,俨然一方大佬,你却说什么让房玄龄好好教导他不要学坏了……他不是十岁八岁的毛孩子了啊!

    欧阳询心里哇凉,心说这位陛下哪里都好,就只是这护犊子的臭毛病实在是白玉微瑕……

    这棒槌将我骂成这样,哪怕您就只是打他一顿板子给咱出出气也好哇!

    却是连打一顿板子都舍不得……

    欧阳询还能说什么呢?

    再说就都是眼泪了……

    “陛下,老臣偶感不适,今日便暂且告退。”

    欧阳询一脸灰败,抱拳施礼。

    他甚有自知之明,固然被誉为当世书法大家,亦受到陛下赞誉嘉奖,可是如何能够跟陛下倚之为心腹的房俊相比?

    论亲疏自己不如房俊,论功勋自己更不如房俊,说到底,房俊乃是陛下之肱骨,而自己充其量只是一个会写字的玩物……而且人家房俊的字也不错……

    欧阳询能够经历数位豪雄而左右逢源,自然不是蠢人。

    看清了实质,若是继续纠缠,那才是傻子……

    李二陛下亦知道欧阳询气得半死,可是难道为此便重重责罚于房俊?

    当然不可能。

    说到底,欧阳询不过是一个“娱臣”而已……

    不过好脸色自然是没有的,甚至在欧阳询走出门之后,狠狠的踹了房俊一脚,这才反身回到书案之后坐了,瞪着呲牙咧嘴的房俊,骂道:“这一张尖牙利嘴也不知像谁,改日倒是要问一问玄龄,你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他的种,哪里有玄龄半点气范风度?”

    房俊揉着腿,闻言笑道:“这个倒是毋须陛下去问,微臣晚上回府,便问一问母亲,就说陛下怀疑微臣不是咱父亲的种……”

    李二陛下猝然变色,怒道:“你敢?!”

    房俊顿时乐不可支,李二陛下这色厉内荏实在是太明显了……

    李二陛下是真的吓了一跳!

    万一这个棒槌当真回家去问了,他几乎可以猜到房夫人的反应……在家里怎么大发雷霆他管不着,可万一明日一早直接堵在皇宫门口大骂他这个皇帝编排臣子之是非……

    只要想想被房夫人堵在皇宫门口破口大骂……李二陛下就连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绝对不是李二陛下杞人忧天,以他对那位醋坛子的了解,那是当真做得出来!

    “咳咳,说说这个铸造局吧,有军器监负责制造兵械甲胄便已足够,你这般大肆铺张另立衙门,岂非是多此一举?”

    李二陛下岔开话题。

    房俊心中暗笑,赞了一句:老娘威武!

    能够让性情刚烈的李二陛下都避之唯恐不及,可见当初那一坛子醋给这位皇帝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过强烈……

    虽然心中暗爽,但当面嘲笑李二陛下的事情房俊可不敢干,便回话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 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天地万物皆有归属,朝廷设六部而统御天下,吏部掌管官员升迁考核奖惩,礼部执掌祭天告祖礼仪传承,户部掌管人口丁役钱粮度之,刑部掌管天下刑狱帝国法典,工部掌管屯田水利修葺营造……可是敢问陛下,兵部掌管何事?”

    李二陛下随口道:“兵部自然是掌管天下兵事……”

    说一出口,却猛地愣住。

    顾名思义,兵部自然是掌管天下兵事之衙门,然而实际上,兵部却是连一兵一卒都不能调动。军队乃是帝国之根基,自古以来,军权必然被君王牢牢把持在手,若是君王未能只会军队,那么下场唯有国破家亡之一途,岂能假手于人?

    然而实际上,大唐包括十六卫、各地边军在内浩浩荡荡数十万军队,真正能够绝对忠于皇帝的却是极少数……

    房俊也没用李二陛下“赐座”,自顾自的寻了把椅子做到李二陛下书案对面,续道:“想必陛下也发现了,其余五部掌管各自所属之事务,唯有兵部却丝毫染指不得兵事……这是违反天道的,是不对的。现在大唐的军权归于何处?名义是陛下统御全军,实则却是尽在政事堂诸位宰辅手中!”

    李二陛下闷不吭声。

    这等情形他自然知道……可即便是知道,又能如何呢?

    他的天下是世家门阀帮着打回来的,即位之初自然要大酬功臣,若是甫一即位便急急忙忙的收揽兵权,吃相难看不说,谁说得准那些世家门阀出身的武将会不会干脆再推举一个皇帝出来……

    这亦是李二陛下执意打压削弱世家门阀之初衷,这帮家伙帮你的时候固然给力,可是一旦私欲作祟立场转变,带给李二陛下的便是灭顶之灾!

    然而兵权乃是关陇集团立身之根本,皇帝怕他们手握兵权兴废立之事,他们又何尝不怕皇帝掌握兵权来一个“狡兔死,走狗烹”?兵权便是他们的命根子,绝不容任何人染指!

    包括皇帝!

    故此,李二陛下哪怕再是忌惮于关陇集团,亦不敢冒冒失失的收回兵权。

    一旦操作不慎,引起的剧烈反弹极有可能将贞观以来十数年积累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李二陛下蹙眉不解:“但是兵权又与你这个铸造局有何关系?”

    “关系大了!”

    房俊往前凑了凑,上身都快俯到书案之上,一字一句说道:“微臣这个铸造局,将会成为帝国兵械改革之源头,从冶金炼钢之新法,到兵械甲胄之改良,甚至全新兵种之开创……陛下,请相信微臣,新的时代即将到来,大唐将会领先天下诸国几百年,开拓万世不拔之宏图霸业!”

    军政分离、军权归于中枢、火器改良、重视工商……再辅助以种植技术灌溉水利的全力投入,自然科学的逐渐发展,房俊相信,只要这一切的构架建设完成,大唐便将会跨越数百年的时光,一举奠定坚不可摧之基业!

    繁华锦绣的大唐盛世将会提前到来,而且会长久的延续下去!

    李二陛下盯着面前眼神晶亮的房俊,被他的话语蛊惑得心潮澎湃,一股热血几乎直冲脑际,不可遏止的自心底涌起冲天的豪情壮志!

    然后……李二陛下拿起案头一本厚厚的书籍,重重的敲在房俊额头……

    “砰!”

    “嗷……陛下为何打我?”房俊一脸委屈不解。

    李二陛下瞪目嗔怒:“滚你的蛋!这些鬼话拿去糊弄那些官员也就罢了,真以为朕看不出你的小伎俩?归根究底,不过是在为兵部揽权罢了!想要以铸造局制造火器来吸引各支军队竞相装备,令各支部队为了这等神兵利器趋之若鹜,不得不对兵部唯命是从,从此达到收拢军权之目的……哼哼,朕早已看穿你的一切!”

    房俊捂着额头,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感情自己这丝毫不逊色于“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的宏伟蓝图,居然被李二陛下视为简单的揽权之术……

    呵呵,你还看穿一切?

    你看穿个屁啊!

    鄙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