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对于李二陛下的“自以为是”有些失望,这等穿越时代之构想的确不是李二陛下能够理解并且洞悉的,这无关与李二陛下的智商和能力,纯粹是时间所构筑而成的代沟。
不过若是所有人都如李二陛下这般单纯的以为房俊是打算为兵部揽权,那房俊自然乐见其成,瞒天过海暗度陈仓这种事情,他最拿手……
李二陛下训斥了房俊一顿,又将案头房俊的奏疏拿了起来,翻开看了看,剑眉蹙起,神情之间有些担忧。
“火器之利,着实是有万夫不当之勇……你这般又是震天雷、又是火炮,还有这个火枪……若是大力发展下去,岂非手无缚鸡之力之妇人顽童,亦可以之杀人?现如今吾大唐之兵威横行天下,还有必要去发展这虽可伤人、却也可以伤己的火器么?”
听李二陛下如此问,房俊顿时心中一沉。
果然皇帝看待事物的角度皆是相同的,清朝那位“圣祖爷”在面对火器之威时,忌惮的亦是此点。结果因为对于威力巨大之火器的忌惮,也因为对于八旗铁骑之信心,不仅将最新式的火器束之高阁,甚至将明朝便已建立的火器研发生产体系彻底根除……
鼠目寸光,莫过于此!
房俊面色严肃,沉声道:“微臣只想请问陛下一句话——微臣能够研发出火器,那么别人能不能?吾大唐能制造火器,那么别国能不能?!”
李二陛下愕然,旋即猛然惊醒!
他只是忌惮于火器之威,觉得这等神兵利器实在不应是人世间应有之物,杀伤巨大,有伤天和!尤为重要的是,以火器之射程、威力,可以轻易对他这位人间帝王的安全构成极度之威胁!
甚至可以令他夜不安寝……
然而房俊的话,却令他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醒悟!
房俊的确在杂学一途上惊才绝艳,可世上能人无数,谁敢说就没人能在杂学上胜得过房俊?房俊能够造出火器,焉知别人便造不出?就算是眼下造不出,那么十年后呢?百年后呢?
终究还是会有人造的出来!
房俊继续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陛下圣明睿智,才是千古未有之明君,自然知道国势之道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先如今大唐蒸蒸日上繁荣昌盛,却不可骄傲自满故步自封!越是这等看似前途锦绣的时刻,便越是要励精图治锐意进取,让吾大唐威武强盛,雄霸四海!我们现在乃是当世第一个研发出火器之帝国,这便是上天赐予的良机,只要一直不断的在火器研发上给予资金和政策的支持,便能使得火器领先当世,在未来一直冠绝天下!可若是我们此刻放弃了火器的研发,甚至因为惧怕于强大的威力,反而将其束之高阁、全面禁止,那才是大错特错!万一明日突厥、倭国、大食、甚至高句丽研发出了火器,大唐铁骑要如何以血肉之躯去抵挡那毁天灭地之神兵?分明是我们先行研发出了火器,最后却因为我们的懦弱将之禁止,然后被敌人在火器上面迎面赶超……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可不是房俊危言耸听,这是历史上明明白白发生过的事情!
火药由汉人发明,却只是将之用于爆竹烟花,最后是西方人将之发扬光大,然后用火药武装起来坚船利炮敲开了国门,致使华夏儿女遭受了千载不遇之奇耻大辱……
那一段长达百年的黑暗岁月,给这个民族造成了多少难以弥补的创伤?
他绝对不能让这一切再一次发生!
李二陛下显然被房俊说动了,沉吟半晌,剑眉狠狠一扬,霸气凛然:“你说的不错,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上苍让火器诞生于大唐,便是对大唐最大的眷顾,朕岂能因为担心私人之安危,便将这等神兵利器弃之不用?朕宁愿当真死在火器之下尸骨无存,亦绝不愿以后被外族用火器叩开国门,肆虐大唐河山,残杀吾大唐子民!”
声音洪亮,在大殿之上嗡嗡回荡!
房俊瞪着眼看着面前一脸决绝的李二陛下,而后长长吸了口气,起身离座,倒退两步,一揖及地!
“陛下圣明!”
这一拜,房俊心甘情愿,只为李二陛下这满腔豪情!
他明明知道火器之存在可以使得刺杀之事愈发简单,却宁愿自己冒着极大的风险,亦不使火器之发展陷入停顿,不给外族任何有可能崛起之机会!
这才是天下帝王应有的心胸气魄!
与之相比,那位被无数寡廉鲜耻之辈吹嘘的“圣祖爷”,简直有如萤虫比之烈阳,燕雀比之雄鹰!
“陛下壮哉!大唐壮哉!微臣即便粉身碎骨,亦甘为驱策!”
房俊鼻头微酸,大声言道。
“呜哈哈……行啦行啦,此间唯有你我君臣二人,这般作态给谁看呢?”
李二陛下抚须大笑,龙颜大悦。
说心里话,他对于房俊最不爽的一点,就是觉得这厮实在是对他这位人间帝王缺乏敬畏之心!
李二陛下观人无数,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能看得出房俊那掩饰在骨子里的桀骜不驯,那是一种虽然不知因何而起,却始终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骄傲!
这小子睥睨众生,谁也不服!
包括他这位手执日月的天下至尊……
然而现在,李二陛下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房俊发自内心的尊崇和驯服,这是之前从未有之的,令他心舒神畅,能够使得一个如此桀骜之人驯服尊崇,这种成就感实在是太强烈!
房俊这才起身,却依旧正色道:“微臣非是谄媚之词,陛下胸怀天下、洞烛万里,实乃大唐之福!微臣未见过古之三皇五帝,却也知就算他们当真圣贤,亦不过如此而已。”
李二陛下眯着眼,捋着胡须,听着房俊“拍马屁”,心情爽得飞起……
幸亏此刻殿上无人,若是魏徵在此,怕不是要给这两人扣上一个“昏君佞臣”的大帽子,狠狠训斥之……
“行啦,还是说说你鼓捣的这个铸造局吧,朕总觉得其中必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你小子是不是藏了后手?”
不得不说,李二陛下对于房俊的了解颇深,才不信这厮只是甘愿维修一下兵械甲胄,替军器监打打下手而已。
“陛下明察秋毫……”
阿谀之词说多了,难免顺嘴……
“陛下可曾看到微臣的奏疏上,那一条将房家铁厂的新式炼铁之法献于兵部的条陈?”
“唔,自然是看到了,怎么,不是总说朕巧取豪夺,抢了你的玻璃作坊么?”
李二陛下一脸戏虐。
房俊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与新式炼铁之术相比,玻璃又算得了什么?”
李二陛下奇道:“那朕更不明白了,你小子视财如命,这等几乎可以保障房氏一族数百年吃穿不愁的炼铁之法,为何却要主动献出来?”
房俊全当没听见那句“视财如命”的话语,上前两步,腆着脸笑道:“陛下也认为新式炼铁之法可保障房氏一族数百年无忧?不得不说,陛下当真是英明神武、睿智无双……那啥,既然陛下认可这个炼铁之法的价值,那您看……是不是应当给微臣一些奖励作为补偿呢?”
“呵呵……”李二陛下冷笑道:“比如?”
房俊厚着脸皮,低声下气道:“比如,将微臣这爵位提上一提……您看啊,微臣这官职说高不高,但是说低也不低了,平素往来皆是王侯公卿,这爵位低了,难免就得点头哈腰,凭白矮了一截儿……再者说,您看微臣连着炼铁之术都献出来了,您总得表示表示对吧?否则若是被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了,说不得就得编排陛下您赏罚不分、奖惩不明,于您威武霸气之圣名有损不是……”
李二陛下气笑了,如此厚颜无耻要官讨爵之辈,生平仅见!
“这炼铁之法,当真如此重要?”
“这是当然!陛下深知火器之利,但微臣想要跟您说的是,现在火器的威力,与微臣心中之预想,尚有十万八千里之差距!而限制火器威力的窍要,便是钢铁的质量!微臣为了大唐之锦绣盛世,为了陛下之千秋万代,这才忍痛割爱……”
李二陛下相信房俊不会说谎,既然炼铁之术如此重要,更显得房俊将其献出之可贵,不过嘴上自然不会说好听的:“如此说来,若是朕不给你升个侯爵,你还要鼓动御史台那些言官弹劾朕了?”
“微臣不敢,可是公道自在人心,旁人说什么,却是微臣管不了的……”
李二陛下怒极,拂袖道:“你还要不要脸皮?房玄龄如玉君子,怎地生了你这么一个败类……咳咳,赶紧滚蛋吧,回家去等着敕书!”
“微臣遵命,谢主隆恩!”
房俊美滋滋作揖谢恩。
他心中在想,哥们儿将炼铁之术献于陛下,从此之后房家铁厂便等与朝廷同一阵营,却不知那以炼铁为家族主业的长孙无忌怎么想?
长孙无忌能怎么想?
这位素来以城府深沉著称的“阴人”彻底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当房俊与李二陛下的对话传到赵国公府的时候,长孙无忌一个人在书房里砸碎了邢窑花瓶,摔坏了一方上品歙砚……
书房里噼哩叭啦的声音吓得赵国公府上下噤若寒蝉,婢女家仆走路都贴着墙角儿……
一身白衣、丰神俊秀的长孙涣自后宅走出,抬脚来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书房里砸东西的声音才消停下来。
良久,响起长孙无忌低沉的声音:“何人?”
长孙涣在门外微微弯腰,恭谨道:“父亲,是孩儿。”
“唔,进来吧。”
长孙涣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光线有些昏暗,长孙涣稍稍眯了眯眼,方才适应过来。
一排书柜摆在墙边,上边琳琅满目的摆满了各种孤本珍本书籍,长孙无忌面色阴沉的坐在书案之后,光亮的地板上满是白瓷碎片儿,一方珍贵的歙砚一分两半残破不堪。
一片狼藉……
长孙涣嘴角瞅了瞅,老爹这得是发了多大的火儿……
他后退一步,到门口将两个缩着脖子躲在门边儿的婢女叫进来,低声吩咐道:“速速清理干净。”
“喏。”
两个小婢女头都不敢太,细声细气的应了一声,赶紧轻手轻脚的收拾地上的残破碎片,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都是府内的家生子,自小在府里长大,以往家主就算再是如何恼怒,也大多是阴着脸吩咐将人打杀,甚或是阖家赐死,一人裹一张草席便丢在乱葬岗,任凭蛇虫啃噬野兽撕咬……
似今日这般暴怒失态,简直就是前所未有之事。
两个小婢女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手底下却稳稳的不敢弄出声响,唯恐暴怒状态的家主直接将她俩打死,丢进外院的铁笼子里喂了狼狗……
待到婢女收拾干净,长孙涣亲自沏了一壶茶放在长孙无忌案头,而后回身关好房门,寻了一把椅子坐在长孙无忌对面,恭敬道:“父亲,喝杯茶顺顺气儿。”
他尚且不知长孙无忌发怒之原因,不过亦知道等闲之事不会令长孙无忌这般失态,当真发生大事,不会不让他知情。
果然,长孙无忌拈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长长吁出口气,神情缓缓舒展,不似刚刚之暴戾阴翳。
“房俊此子,可恶透顶!”
长孙无忌咬着牙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令长孙涣大感惊奇。
“房俊做了何事,居然令父亲这般气恼?”
在他印象里,即便是长孙冲流亡天涯、长孙澹离奇身死,长孙无忌的愤怒亦能够堪堪压制,却不知房俊那厮到底做了何事,竟然使得长孙无忌数十年之养气功夫毁于一旦?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胸中气闷略略松快了一些,说道:“这棒槌居然将房家铁厂赖以生存之新式炼铁秘法献给朝廷,以此换得陛下恢复其华亭侯的爵位……吾长孙家一日不亡,那棒槌便一日不肯消停,何其歹毒也!”
长孙涣一头雾水……
“他自去将炼铁秘法献于朝廷,却是与我长孙家何干?再说房家铁厂没了那炼铁秘法之加持,成本必然上升、产量必然下降,岂不正是吾家铁厂迎头赶超,重新执大唐铁业之牛耳?”
“糊涂!”
长孙无忌叱了一声,略感失望的道:“哪里是这般容易?那厮固然将秘法献于朝廷,却并未声明房家铁厂往后不用此法炼铁,与我家铁厂之竞争非但未曾下降实力,反而凭空多出朝廷这么一个竞争者……”
长孙涣这才恍然,自己有些想当然了,若说之前大唐的铁业是长孙家和房家两虎相争,那么以后便是朝廷、长孙家、房家三分天下!现在长孙家已经被房家利用价格与质量逼得销量陡降、利润微薄,若是再加上一个同样拥有房家炼铁秘法的朝廷……长孙家哪里还有活路?
心里难免有些郁闷,怎地房俊这厮从一个木讷憨直的棒槌,忽然见便变得足智多谋机灵百怪,连父亲都数次在他手里吃瘪?
好似凭白换了个人一般,着实太过离奇……
然而长孙无忌尚未说完:“……最令人气愤之处,还不是凭白扶持出朝廷的铁厂来与吾家竞争,而是他这一手施展出来,陛下必然龙颜大悦。还不仅如此!以往吾两家铁厂相互竞争,陛下也就是看个热闹,谁强谁弱谁胜谁负,陛下并不放在心上,现在房俊将房家的炼铁秘法献上,使得朝廷加入其中,立即就变成了竞争的关系,可是陛下岂会同献上秘法的房家竞争?所以,以后便成了房家与朝廷互为一体,吾长孙家便成了陛下的对手……此子阴险恶毒,类比蛇蝎!”
长孙涣目瞪口呆……
居然还能这样?
他一向自负才思敏捷,除去在诗词歌赋方面自认不如房俊之外,一直不承认自己低了房俊一头。即便是房俊在陛下面前受宠,长孙涣亦只是认为那不过是凭借玻璃这等奇技淫巧之物博得了陛下的好感……
然而现在方才陡然发现,自己非但使不出房俊的手段,甚至连房俊将手段施展出来之后,自己居然都看不透……
这种打击对于心高气傲志存高远的长孙涣来说,着实太过巨大。
因此他瞠目结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长孙无忌看了看呆愣愣的儿子,摇摇头,叹口气,道:“房俊这一招,吾家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铁厂乃是长孙家之根基所在,哪怕跟陛下直面竞争成为对手,亦不可能后退一步,房俊那厮正是看准了这一点,确实是厉害!”
“父亲……”
长孙涣张了张嘴,却发现出了满嘴苦涩一腔嫉妒之外,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好。
就权谋之术来说,自己差了房俊何止一个等级……
长孙无忌亦是无奈。
权谋之术,首要便是天赋,若是没有这等天赋,便是再聪明的人亦无法在此一途上有更高的成就。长孙涣固然聪明,优秀之处乃是自己诸子之中仅次于长孙冲的存在,但是比起房俊,却还是有所不如。
吸了口气,长孙无忌温言道:“攻略朝堂、决胜权谋,你较之房俊大大不如……”
见到儿子面上浮起不忿之色,他摆摆手,柔声道:“非是为父贬低你,不如就是不如,这没什么可丢人的,天下何其之大,能人异士无数,谁有敢说自己在某一领域内便是天下第一?不承认自己的不如别人,这比不如别人更可怕!不如别人没关系,重要的懂得借势,借那些比自己强的人之势!往后你不要参与府中事务,只是专心东大唐商号那边的事务即可,无论为父最终与房俊怎样,你只需置身事外,保持与房俊的良好关系……”
说到此处,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长孙涣,一字一句道:“若是无法觅得良机,那便将这种关系永远的保持下去,若是一旦遇到机会……那就不要犹豫,一击致命,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长孙涣满面震骇,讷讷不能言。
长孙无忌见状,厉声怒叱道:“你以为你与房俊那点交情,便能让他在吾长孙家生死存亡之时放过我们一马吗?为父告诉你,绝对不可能!为父与陛下自幼相识,结交与微末之时,奋战与血火之中,历经生死,几度磨难,终究开创这赫赫大唐!然而终究如何?还不是分道扬镳、渐行渐远,甚至终有一日互为寇仇、你死我亡!”
长孙无忌越说越是激动,平素阴沉平和之形象完全崩塌,红着眼胡子教训自己的儿子:“是为父不念少小交情、如山皇恩么?还是陛下不顾袍泽情谊、生死契阔?”
“不是!”
“统统不是!”
长孙无忌状若疯狂,将心底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
“在为父眼中,家族才是命根子,为了家族之繁衍昌盛、子孙安康,为父可以与天下为敌,哪怕是皇帝!而在陛下眼中,天下才是他的一生之寄托所在,为了大唐之千秋万载、国祚绵延,他照样可以与天下为敌,哪怕是昔日袍泽,哪怕是亲生骨肉!”
长孙无忌双目赤红,紧紧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所以,你给为父记住了,只要有机会能够踩死房俊使得长孙家传承百年屹立不倒,你就算是死,也必须去做!否则,老子就算是埋在土里,亦要诅咒你生生世世生不如死!”
长孙涣彻底吓懵了……
他一向自诩聪明才智乃是年青一辈当中的佼佼者,也自认对自己这位“阴险狡诈”的父亲了解甚深,却不想原来父亲对于家族的执念如此之深,原来自己以为父亲舍弃太子转而支持晋王是为了弄权……
大错特错!
长孙涣头脑之中遭受前所未有的震撼,今日眼前这几近歇斯底里的父亲,才让他意识到自己以往的自作聪明有多么幼稚。
家族利益面前,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舍弃……
“那我们要如何做?”
长孙涣有些吓坏了,思维难免迟钝。
长孙无忌倒也没有再责怪他糊涂,顺了顺气儿,平复了一番激动的情绪,忽而哑然失笑……
我这是怎么了?
这么多年何等凶险之境况未曾遇到,哪一次不可是最终化险为夷,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之地步?何以今日居然这般失态,搞得好似长孙家即将面临灭顶之灾,子嗣断绝传承终止一般……
压抑住心底的烦躁和那没来由的一丝恐慌,长孙无忌淡然道:“我们什么也不用做。”
长孙涣疑惑道:“可若是如此,岂非任由房俊狡诈伎俩离间父亲与陛下,使得吾长孙家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
长孙无忌摇摇头,自己斟了一杯茶,啜了一口发现茶水已温,便放下茶杯,耐心说道:“难道为父现在就不与陛下对立了么?正如为父刚刚所言,当为父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陛下视皇族传承为头等大事,对立便已然存在,何须旁人离间?关陇集团唯有保持对皇权的限制和压迫,方能安然存在,而皇亦只有打压关陇集团,才能无倾覆之隐患,永远也无法取得一个平衡点……至于房俊的手段固然高明,却也毋须太多在意。他只是将炼铁之法献于兵部,由兵部新近设立的铸造局建立铁厂,朝廷固然是陛下的,但总归并非是陛下的私产,对立之势并不直接。长孙家背后乃是整个关陇集团,就算是陛下不满,那又如何?只要陛下心中尚存东征之执念,那就绝对不会对门阀世家猝下狠手。”
现在所有的世家门阀都知道李二陛下的宏愿乃是征服高句丽,将之纳入大唐版图,进而成就他千古一帝的美名。
有这个牵绊放在那里,谁都知道陛下投鼠忌器,就算再是想要巩固皇权消除门阀,亦不得不缓缓图之,不肯陡然间引起门阀逆反、天下动荡,这便给了大家缓解之机。
“可大唐眼下兵精将广、所向披靡,区区高句丽如何延缓陛下之步伐?一旦高句丽彻底臣服,陛下挟大胜之威,再辅以圣主之势,届时雷霆万钧一般对各家门阀下手……还是谁能阻挡赫赫天威?”
长孙涣面色忧虑。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这般安然稳坐,这与苟延残喘有何区别?
高句丽弹丸之地,一旦被大唐踏平,没了这个缓冲的环节,世家门阀不还是得面对皇帝冷酷无情的打击?
他可不信一向谋虑深远的父亲会坐等危机降临,而毫无防备……
“呵呵,高句丽只是区区之地?隋炀帝当初也是这么想的……”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抬眼望向窗外,院子里绿柳婆娑、红花锦绣,阳光明媚。
“吾儿放心,高句丽当年既然能够挡住隋炀帝的百万大军,今日亦会将陛下挡在平壤城之外……”
长孙涣看着父亲幽深的目光,心底陡然顿悟。
他自以为看透了父亲的布置,先前鼓动世家门阀倒卖粮食至高句丽,便是为其增添粮草以便能够权力抵御大唐的攻击。而若是高句丽依旧无法抵挡大唐之兵锋,那么世家门阀亦会有别的手段来削弱唐军,为高句丽制造胜机。
只要能够将大唐军队拖在辽东河流密布山岭纵横的土地上,哪怕最终获胜,贞观以来所积攒的国力势必消耗一空,届时,就算陛下再是如何英明神武、杀伐决断,又如何敢去动一动世家门阀?
不止不敢动,反而还要对世家门阀大加笼络,使之继续成为稳定天下的基石……
然而如此一来,几十万精锐军队以及必然不会少于军队两倍数量以上的民夫,则有大半势必会被折损在辽东那块土地上,尸体枕藉,魂魄游荡不得归于故乡……
长孙涣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这就是家族利益至上么?
为了家族利益,不惜将数十万人推向灭顶之深渊,致使大唐平添数十万孤儿寡母,贞观名臣十数年的呕心沥血毁于一旦?
若是那般,世家门阀岂非成为汉家儿郎眼中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寇仇?
长孙涣彻骨生寒……
*****
家族血脉,乃是这个年代人们心目中的头等大事,所以大多数人都会为了家族传承不折手段,甚至不惜背负千古骂名。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哪怕混账如武氏兄弟,在眼见着祖宅不保的情况下,亦难免心焦如焚,悔不当初……
武家正堂内,吴王李恪派来的书吏趾高气扬,连茶水都不肯喝一口,只是站在堂中说道:“吾家殿下命某前来告之二位,昆明池畔的工程坍塌大半,非但延误工期,更造成严重的舆论后果,已有多位御史言官在核查此事,相比不久之后便会在陛下面前弹劾吾家殿下,吾家殿下想压也压不住了……不过殿下念在房侍郎之情面,不忍公事公办,二位要么将那些房舍彻底推倒重新盖起,要么放弃资质由殿下另择他人前来接手,否则若是被御史们捅出去,二位的麻烦可就大了……还请速速决断,吾家殿下还等着回信儿呢。”
武家众人站在堂上,面如死灰。
武元庆硬着头皮道:“还请这位回去回复殿下,再给某一些时间……”
“呵呵……”那书吏一脸不屑的冷笑一声,眼皮子都快飞上房梁了,讥讽道:“素闻武家兄弟文不成武不就,除了败坏家业一无是处,还真是所言非虚呀……放出殿下念在房侍郎的情面,故而武娘子求上门的时候网开一面,给予你家参与昆明池畔临时市场建设之资质,结果你们还真是不争气……既然如此,那某这就回去,只是还请二位尽快决断,否则有什么后果,就非是吾家殿下可以担待了。”
言罢,这位书吏扬长而去,只留下武家众人面面相觑,一片哀叹……
片刻之后,善氏声音尖厉,破口大骂道:“那老娼妇简直狼心狗肺,家中已然濒临绝境,她们却置身事外,跑出去享福享乐,家主当年何不休了她?最好是连带那几个赔钱货也一并赶出家门,买入妓馆让她们尝尝千人睡万人骑的滋味儿!”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不提武媚娘三姊妹,那杨氏好歹也是武士彟的续弦正妻,你说她千人睡万人骑,那你把武士彟当成什么?
武元庆、武元爽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的坐到椅子上,即便心中不爽善氏之言辞,却也并未喝止。
实在是他俩心中也满腔愤怒!
杨氏与武绣娘母女两个说是去房家求武媚娘出手相助,结果居然来了个一去不返,被武媚娘留在房家府内吃香的喝辣的,不回来了……
媚娘那个死丫头这是打算彻底撒手不管了吗?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出浓浓的担忧和绝望——这片家宅,怕是要保不住了呀……
善氏还在喋喋不休,两片薄嘴唇动的飞快,吐沫星子飞溅:“那一窝儿都是贱人,吃着武家的喝着武家的,最后看到武家有难了,就都跑去攀高枝儿了?呵呵,想得美!”
她一双眼睛瞪着武氏兄弟,叫嚣道:“你们两个还有没有点爷们儿的样子?你们是一家之主,就这么任凭她们母女见死不救?你两个怂货,不如干脆钻进娘儿们的裤裆里好了,那吴王殿下总归不会扒了你们老婆的裤子去把你们揪出来……”
这话太毒了!
武元爽差点气疯,要是能躲进去,你特么以为我不躲?若是吴王殿下真来了,老子还巴不得他去扒了我老婆的裤子……
武元庆大怒,刚欲教训这个刻薄狠毒的婆娘一番,便见到家仆小跑进来,神色慌张,疾声道:“大郎二郎,河间郡王府的管事来了……”
武元庆面色大变,站起身转了两圈儿,心里着实没了主意,不由得看向一向多智的武元爽,惶然道:“这个月的利钱尚未送去,那边定然是来催债的,这可如何是好?”
从河间郡王府借贷来的那些钱早就花光了,原本想着偷工减料的支撑到工程结束,大赚一笔之后偿还借贷,却不曾想到一场大雨将房舍尽数浇得墙倒屋塌,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不说,还得承担耽搁工期的责任……
武元爽亦是头疼欲裂,这会儿半点主意也无,无奈道:“赶紧请人家进来吧,若是好话说尽陪着笑脸,兴许还能宽容一些时日,容得我们另想办法,可若是惹恼了那位郡王爷……说不得将你我兄弟捆起来丢进黄河里去喂鱼……”
那位河间郡王爱财如命的德性,朝野上下素有传闻,就算是亲兄弟借了钱那也得分文不差的如数归还,否则说翻脸就翻脸……
武元庆听到“丢进黄河喂鱼”这句话,下意识激灵灵打个寒颤,连忙对家奴道:“速速开门迎接!”
家奴连忙去了。
武元爽瞪着一脸刻薄的善氏,警告道:“待会儿你消停点儿,最好是把嘴紧紧闭上,若是得罪了这位郡王府的管事,回去跟河间郡王诋毁一番,吾等走投无路矣!”
好在善氏尽管刻薄狠毒,却也不是傻子,且不说武氏兄弟是偷偷摸摸用家宅抵押,届时还不上钱人家会来收宅子她便无家可归,单单以武氏兄弟家主之身份,休说借钱,就算是杀人放火,她善氏也得跟着吃瓜落……
律法之上那一条一条“诛三族”、“夷九族”你以为是说着玩儿的?
一人犯法,全家牵连,这就是律法!
故而即便心中不忿,善氏也知道好歹,悻悻然哼了一声,嘟囔道:“凭什么你们兄弟作死,还要牵连老娘?”
终究是闭了嘴。
未几,一个青衫老者走入堂中,一把胡须洁白整齐,抱拳笑道:“小的见过武家大郎、二郎。”
武元爽连忙起身,上前扯住老者的衣袖,陪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见外?来来来,快请入座,来人,看茶!”
他倒是热情,可老者显然不吃这一套……
轻轻将武元爽的手抖开,老者依旧笑容可掬,客气道:“老朽不过是王府一介奴婢,何敢在虢国公府上座?今日前来乃是奉了吾家大郎之命,问问二位若是手头宽裕,还请将利钱偿还……当然,二位莫要误会,想来二位贵人事忙,所以忘记了时间,吾家大郎亦非追讨,只是命小老儿过来知会一声,提个醒儿。毕竟人无信不立,当初立下的字据犹在,咱们还是应当照此办事得好,否则若是引起什么误会,却是伤了两家的情分……”
善氏在一旁翻个白眼儿,这话说得客气,可说到底不还是上门讨债么?
武元庆一脸尴尬,忙道:“非是在下忘了时间,实在是近几日家中有些紧急情况,故而非曾及时将利钱送去,还请老丈回去替在下解释一二。”
老者满面含笑,释然点头道:“原来如此……还是吾家大郎心思灵透,早已猜到府上定然一时不趁手,倒是有些人在大郎耳边聒噪,说些什么武家兄弟一贯言而无信之类的话语……呵呵,大郎自然是不信的。只是还请二位包涵,吾家家规甚严,行事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即便理解贵府,可事情还是依照规矩来为好……”
武元爽眼皮跳了跳,这老狗句句客气笑容可掬,可话里话外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连拖延两天都不行……
可他固然不敢去赖河间郡王李孝恭的账,奈何家中确实没钱……
只得无奈说道:“还请老丈回复贵府大郎,且宽限两日,容我兄弟筹措一二……”
老者笑了笑,虽然神情未变依旧谦恭和煦,可武元爽分明从中看到无尽的讥诮……
不过老者随机点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还没有个钱财不凑手的时候?咱们郡王府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家,既然您开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也得给,那就两日之后,小老儿再来。”
言罢,客客气气的一拱手,转身离去。
留下一屋子武家人一脸颓丧,齐齐无语……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武元爽叹气道:“走吧,眼下也只有去求求咱们那位好妹妹了,这一次人家上门讨债带着笑脸,可若是下一回再来……谁知道会不会领着京兆府官差衙役封了咱们家?”
武元庆也叹了口气,若是以前但凡对那母女好一些,何至于此刻这般没脸没皮?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本以为媚娘自荐进宫能在宫里当个宫女,混几年混个女官当当就不错了,谁特么知道媚娘那死丫头居然能攀上房俊这么一个高枝儿?
非但攀上了,还让房俊那棒槌视若珍宝……
真特么见鬼!
善氏眼珠儿转转,起身道:“我也跟你们去,倒是要看看那一窝贱货的嘴脸,就不信咱武家的饭菜这些年都喂了白眼儿狼了?”
武元爽捂住脸,有气无力道:“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忘了你这些年是如何苛待杨氏也媚娘三姊妹的了?你若不去还好,你若是去了,保准儿啥事也办不成。”
善氏眼角一挑,尖声道:“呵呵,这会儿就把锅甩我身上来了?我不过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坐得了家里的主?现在倒似模似样装起兄长来了,以往苛责打骂难道没你们的份儿?而且别忘了,先前要将绣娘卖了换嫁妆的事儿,那可都是你们两个生儿子没***儿的缺德玩意干出来的!”
武元爽差点气死,顿时恼羞成怒,戟指骂道:“正因有你这毒妇在,吾家方才走了背运,事事皆不顺心!你若是还不能给老子消停点儿,就等着郡王府来催债的时候,老子把你卖进青楼抵债!”
言罢,一甩袍袖,与兄长武元庆联袂而去。
只剩下善氏在堂中张嘴结舌,吓得脸青唇白……
她是个寡妇,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其夫武怀亮早䘮,按理说她是应当回娘家再嫁的。可她娘家只是关中一个小商户,地位本就不高,再加上是个寡妇,就算是嫁了,又岂能找到一个好人家?
与其回去找一个鳏居的老汉生活,还不若死皮赖脸的赖在武家,好歹也曾经是国公府邸,吃香的喝辣的,不要太快活……
这会儿听了武元爽的狠话,她如何不怕?
她可是深知武氏兄弟的凉薄无情,连自己的亲妹子都能换嫁妆,何况她这么一个寡嫂?
善氏吓坏了,只能求神拜服保佑武媚娘能够出手帮助武家渡过难关,否则她的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房府花厅。
武媚娘一身锦绣长裙端坐在主位,乌鸦鸦的头发在头顶整齐的梳了一个发髻,满头珠翠,洁白细腻的脖颈犹如天鹅一般优雅修长,纤纤素手捧着茶盏,眉目如画,端庄明媚。
这会儿正轻描淡写的说着话儿……
“母亲昨日偶感不适,已然宴请了宫内的太医,太医叮嘱要静养,而后又开了几副汤药,刚刚喝过药已然睡下。绣娘入秋便要出阁,却连一身像样的嫁妆都没有,你们爷们儿心粗,可以视若无睹,可我这个做姐姐总不能看着妹妹就那么嫁出去吧?所以这几日给她扯了好多布料,请了宫里少府监的师傅,正给她缝制喜服呢。”
武氏兄弟坐在下首,尽皆颓丧着脸,相顾无言……
本是想要哀求杨氏一番,使其在媚娘面前说上几句好话的,可现在非但连人都见不着,还被武媚娘阴阳怪气的一顿挖苦。
武氏兄弟自然知道面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弱女子有着一副冷硬的心肠,一旦狠下心来,那绝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可现在他们俩已经被逼到悬崖边,若是惹恼了河间郡王,他俩哪里还有活命在?
武元爽只得咬了咬牙,厚着脸皮笑道:“瞧妹妹这话说的,为兄哪里又不想好生照料母亲,为绣娘多多添置一些嫁妆,使其在夫家能够挺直腰杆,不要被人家小瞧了去?可是为兄也难啊!家里如今是何等境况,媚娘想必也略有了解,为兄当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是为你们借贷了几十万贯,又疏通了吴王殿下的关系,争取到了工程么?”
武媚娘冷冷打断武元爽的话语,呷了口茶,将茶盏轻轻放到面前的桌案上,抬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眸,好似完全不知武氏兄弟所盖房舍坍塌一事,淡然道:“那工程的利润,我也略有了解,五成利润大抵还是有的。不过你们放心,那些钱你们留着就好,绣娘的嫁妆用不着你们来出,这两年我也攒了一些私房,这回就全填补给绣娘,你们当兄长的做不到,我这个当姐姐的却不能看着。”
武氏兄弟被噎得面红耳赤……
他俩才不信武媚娘不知道工地那边的情形,无论吴王殿下亦或是河间郡王,无论追责还是讨债,事先必然要知会武媚娘一声,现在看武媚娘一副浑然不知的神情,明显是不想掺和……
可他俩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不求武媚娘,还能去求谁?
武元爽被怼了回来,只得频频给兄长使眼色,武元庆这才不情不愿道:“这个……那个……说起来,工地那边因为雨势太大,使得改好的房子塌了好几间,吴王殿下甚为恼怒,这回还得妹妹帮衬哥哥们一把,去跟吴王殿下求个情才是……”
“呵呵……”
武媚娘讥笑一声,红润从唇角微微挑起,一双凤眸满是戏虐之神采,螓首微颔,慢声细语道:“也罢……虽然我们非是一奶同胞,总归亦是血脉相连,这些年你们能够不念亲情苛待我们母女,可是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你们锒铛入狱、发配千里呢?行吧,回头我去求求二郎,哪怕拼着被他责骂一顿,也定然求他去跟吴王殿下讨个人情,你们不必纠结此事,安心就好。今日前来,便是为的此事吧?那行了,我昨夜审理账簿天亮才睡下,这会儿一点精神也没有,要去补个觉……二位兄长慢走。”
言罢,款款起身,就待离去。
武氏兄弟傻了眼……
这不行啊!
吴王殿下那边的问题固然解决了,可还有河间郡王呢?
然而刚刚武媚娘对于去找吴王求情一事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并且说得那般情真意切,换了旁人,谁还好意思再求她将河间郡王这边一并给决绝了?
即便以这二位脸皮之厚、心肠之黑,亦难免窘迫非常……
武氏兄弟吭哧半天,才陡然醒悟——先答允了一件事,令他们自觉再有所求已是过分,为难之下便张不开嘴吧?
这死丫头当真腹黑阴险,这是纯心让我们兄弟难堪啊!
可不管难堪不难堪,事到临头,出了武媚娘这里他们哪里还有别的法子?
就算是被武媚娘猫捉老鼠一般戏弄,也只能忍着……
武元爽腆着笑脸,哈腰鞠躬:“妹妹别急,愚兄这边还有一件小事要请妹妹帮忙……”
武媚娘收住脚步,盈盈而立,扭头盯着武元爽看了半晌,直到把武元爽看得心里打鼓面色讪讪,这才莞尔一笑,道:“兄长是不是觉得媚娘好说话儿,便左一桩右一桩的没完?还是说你们心都被狗吃了,浑然忘了以往是如何苛待我们母女,还以为咱们是胜似手足的兄妹?”
武元庆当即变了脸色,怒道:“你这是再跟兄长说话?”
武元爽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兄长的胳膊,心说你这是犯得什么傻?咱们现在是有求于人,只要能解决问题,休说这般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便是当真指着鼻子骂上几句又怎么了?
摁住脑子不灵光的武元庆,武元爽回头冲武媚娘陪笑道:“媚娘勿怪,近日家中诸事不顺,兄长难免火气大了一些……这一回哥哥们着实是走投无路,只望妹妹能念在骨肉血亲的份儿上,帮哥哥们最后一回,哥哥指天立誓,绝对是最后一回,以后再无颜前来相求妹妹。”
听了这话,武媚娘俏脸紧绷不置可否,却反身坐回椅子上,面无表情道:“说说看,又是什么事?”
武元爽赶紧道:“这不是工地那边出了状况嘛,工钱显然是没了,所以河间郡王府那边的利钱……一时半会儿怕是还不上。”
武媚娘俏目瞪大,看白痴一样看着武元爽……
好半晌,武媚娘才嗤笑一声,点点头:“很好,果然脸厚心黑……那么小妹想要请问二位兄长,打算让小妹如何帮你们?”
“这个……”
武元爽被噎住了。
他俩只是走投无路便想到来找武媚娘帮忙,可是现在武媚娘这般问话,他们这才发现并未事先想要解决之策。
细细一想,却又发现还真就不好解决……
让武媚娘却跟河间郡王求情,还钱之期多多宽限一些?且不说以河间郡王天下皆知视财如命的性子,基本不可能卖给武媚娘这个面子,就算是面子给了,他们兄弟俩又该何时还钱?
根本没来项啊……
让武媚娘拿钱出来帮他们把债还了?
那更扯蛋!
人家能够不计前嫌帮他们又是借贷又是疏通吴王的关系就算大度了,还让人家一个妾室拿夫家的钱去搭补娘家兄弟?
那可是几十万贯!
就算是以武氏兄弟之无赖面皮也张不开这个嘴,那不仅仅是他俩不要脸,人家武媚娘说不得能指使家奴将他们打出门去……
武媚娘看着武氏兄弟一脸懵然的神态,心底暗暗快意,面上却依旧冷若冰霜,淡淡问道:“倒是说呀?要小妹如何帮你们,画出个章程来。”
武氏兄弟相顾无言,不过到底是武元爽脑筋活络的多,眼珠儿一转,便腆着脸道:“愚兄实在是无计可施,要不……媚娘给出个主意?”
武媚娘冷笑一声,道:“那还不容易?家宅直接让河间郡王府收走,你们卷铺盖直接回并州老家呗。”
武氏兄弟脸都黑了……
回并州?
若是能回得去,你特么以为我们不愿意回去?老家那边的祖宅和田产,这些年老早就被他们两兄弟零零碎碎的卖给族人了……这会儿若是没了长安的家宅滚回并州,看那些族人会不会施舍半个馒头给他们吃!
武元爽苦笑道:“这个……怕是不行。”
武媚娘道:“那我没辙了,你们看着办吧。”
武元爽无比后悔让杨氏和绣娘到房家来劝说媚娘,若是此刻有杨氏和绣娘在武家,媚娘总不至于看着亲娘和妹子被赶到大街上吧?
武元爽只得说道:“还请妹子想个法子,愚兄实在是没辙。”
武媚娘淡淡一笑,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便随意说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二位兄长是否觉得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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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零五章 图穷匕见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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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氏兄弟精神一振,武元爽忙道:“还有什么妥不妥当?为兄如今山穷水尽,除了指望妹妹还能指望哪个呢?无论什么法子,只要为兄能够做到,绝不迟疑!”
他们是当真走投无路了,无论吴王殿下拿他俩追责,亦或是河间郡王拿他俩追债,都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起的,故此但凡有一个稻草,他俩也得拼命拽住,试图爬上岸来……
武媚娘坐姿端庄,双手放在腿上,淡然道:“办法只有一个,你们将房宅田产过户到母亲名下,你们净身出户。”
武元爽:“……”
武元庆:“……”
这特么就是你的法子?!
这跟家宅田产被河间郡王收回去有何区别?
武元庆怒道:“你这丫头当真歹毒,居然惦记着家宅田产,想要据为己有吗?告诉你,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
武媚娘眉梢轻轻一挑,也不动怒,只是微微颔首,道:“来人,送客!”
武元庆转身欲走,却被武元爽一把拽住……
这已经是最后的一条路了,若是这般走掉,爽气倒是真的爽气了,可是事情怎么解决?以吴王和河间郡王的权势,就算他俩逃到天涯海角也得被找到,除非隐姓埋名遁入深山老林……可若是那样,家宅田产不照样落入别人手中?
他知道武媚娘是聪明人,就算想要谋夺武家的家宅田产,大抵也不会吃相这么难看,其中必有深意……
“妹妹勿恼,大兄便是这般脾气,你莫与他一般见识……只是为兄着实愚钝,不知妹妹此举背后之深意,可否略作解释?”
武元爽即便心里咬着牙恨不得一口咬死武媚娘,却也不得不将姿态放得很低。
武媚娘依旧俏脸绷着,冷声说道:“家宅田产在你俩名下,真当河间郡王不会派人去接收,而后将你们一家统统赶到大街上么?可若是将家宅田产过户在母亲名下,想来河间郡王怎么也得看在二郎面上,缓和一二。母亲到底还是你们的母亲,虽然并无血缘关系,可毕竟名分大义仍在,家宅田产即便落在她的名下,追根究底还是你们的,难不成我与姐姐妹妹还能回去跟你们争夺那点儿破烂儿?”
武氏兄弟老脸赤红。
自己着紧的家宅田产,居然没人家轻描淡写的说成破烂儿……
可是以房家之地位财富,还真就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而且武媚娘的话很有道理……
无论如何,杨氏都是武家的人,家宅田产除了他们这两个嫡子之外,还有谁能觊觎?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当中的办法了……
武元爽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且慢!”武媚娘抬起一只纤纤素手,冷笑道:“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武元庆不满道:“你还待怎的?”
武媚娘哼了一声,一脸不屑道:“过户到母亲名下,不过是让二郎站出来博得河间郡王的面子而已,这法子只能缓解一时,却非是长久之策,总不能让二郎一直领着河间郡王的人情吧?”
武元爽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房俊看在杨氏这个丈母娘的面儿上能够跟河间郡王讨个人情,却怎会打理他们两个便宜舅哥?
想想房俊平素对待他们的神情就知道,人家根本连眼皮都懒得夹他们一下……
武元爽只好问道:“那妹妹说应当如何?”
武媚娘道:“很简单,赶紧赚钱,尽快将接待的钱财还清就行了。”
武元爽苦笑道:“我得好妹妹,你说得简单,可是我俩……这可是几十万贯,一时半会儿的哪里去赚?放眼天下,也就只有一个点石成金的房二郎啊!”
他不是不想赚,可问题是让他们花钱可以,但说起赚钱,还真就没那个本事……
承接了昆明池的工程本来就是想大赚一笔的,结果呢?
赔了夫人又折兵,连家宅田产都折腾进去了……
武媚娘面容清冷:“你们当初不念亲情,苛待我们母女,如今我却不能与你们一般狼心狗肺……咱家在林邑设有货栈,低价收购林邑的稻米,而后用水师的战舰运回关中,牟利甚大……你们便去林邑吧,在那边好生看顾着家中生意,难不成二郎还会亏待你们?”
一听这话,武氏兄弟眼睛都红了!
早听说林邑那边的稻米一两文一石,比关中的麸子都便宜,回到关中那就是四五文钱卖出去,直接便是三四倍的利润,而且最耗费本钱的环节——运输,居然是用水师的战船……
谁不知道皇家水师那是房俊一手打造,整个水师从上到下全是房俊的人?别说房俊不用给钱,就算他真的给,哪个又敢要?
这等同于运费一文钱都不用花……
娘咧!
怪不得房二这小子富得流油,瞧瞧人家这买卖做得,简直就跟捡钱没区别啊!前阵子那些世家子弟们合起伙来倒卖义仓的粮食,一个两个就牛的不行,跟房二一比,特么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和尿泥……
“一年能给咱们多少?”武元庆动了心。
与其在关中走投无路,何妨出去闯一闯?听说房俊带着水师在林邑国那边打下来好几处港口码头,那可都是房俊的地盘!他们两个房俊的大舅哥到了那边,还不得跟个土皇帝一般?
想想就美滴很……
武媚娘淡淡道:“三年五载的,总归是可以让你们还清借贷,届时愿意留在那边,或者返回关中,自然都随的你们。”
武氏兄弟对视一眼,武元爽一咬牙:“行!就按妹妹说的办!好男儿志在四方,吾兄弟也应当出去闯一闯,方才不负男儿身!”
既然关中待不下去,去林邑国亦算一个不错的选择。
听闻那边物价奇低,一件玻璃物件儿就能换一个黄花闺女……
“不后悔?”武媚娘目光清冷,望着他俩。
“有什么后悔的?咱们兄弟就出去闯个样儿给关中这些窝在家里的送货瞧瞧!”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吧,后面的是我来安排。”
武媚娘安排管事跟着两兄弟去了京兆府衙门,将武家的家宅田产尽皆过户到杨氏名下。
等着管事拿着文书回来,武媚娘看了一眼,随意放在桌上,清澈的凤眸之中寒光闪现……
*****
等到晚上房俊回府,天已擦黑,府中灯火辉煌,各处院落亮如白昼。
大唐虽然实行宵禁,净街鼓响起任何人等不得随意上街行走,可谁家能睡得那么早?尤其是钟鸣鼎食的豪富之家,夜色降临,各色娱乐活动才将将开始。
不让上街,那就自己在家里玩儿……
故而,就算是街上杳无人踪,但是各处里坊之内却依旧繁华热闹,往往呼朋引伴、彻夜笙歌。
洗了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房俊坐到偏厅里等着开饭。
房玄龄现在似乎愈发享受骊山农庄那等逍遥自在的生活,一个月倒是有大半时间呆在那边,组织人手编撰字典,闲来悠游山林游山玩水,连朝政都彻底放到一边,即便李二陛下屡次遣太医来给房玄龄“诊治”,病情却总是不见好转……
房玄龄待在农庄里,卢氏自然一起跟着过去,房遗直要么出去求学会友,要么窝在书房里习字读书,大嫂杜氏则性子恬淡,等闲不会再家里四处走动,这便使得诺大的房府之中,以房俊最大,自在得多。
武媚娘亦换了一身便装,布衣荆钗洗尽铅华,素手纤纤张罗着命侍女摆上饭菜。
房俊对于生活品质一向极高,这并不是指他奢靡无度,“在不浪费的基础上尽量享用最好的”,这一贯是房俊的宗旨。
桌上只有四菜一汤,其中红烧蟹粉狮子头的原料是用的江南河蟹,酿炙白鱼里的白鱼产自淮河,有三尺长……即便用料考究造价不菲,但是与一般门阀贵族们动辄几十道菜品相比,便显得寒酸得多。
房俊一般自己不喝酒,用白玉碗盛了一碗粒粒晶莹的米饭,胃口大开的吃着。
武媚娘坐在一旁给他布菜,慢声细语的将今日武氏兄弟的事情说了。
房俊只是吃着饭,仔细听着,并不插言。
待到吃完饭,侍女撤去饭桌,沏上一壶香茗,房俊慢慢呷了一口,这才看着武媚娘明艳的俏脸,浅笑道:“恐怕不止是让他们去林邑国吧?若是我没猜错,大抵半路上舟船倾覆车马坠崖那等意外之事是会发生几件的……”
武媚娘娇躯一颤,俏脸煞白。
房俊手里拈着茶杯,后背向后靠在椅背上,惬意的呷了一口茶水,瞅着武媚娘惨白的小脸儿,温言道:“何至于此?”
武媚娘正襟危坐,背脊笔直,素手绞着一方丝帕,春葱一般的指节已然有些泛白,紧紧抿着嘴唇,心情忐忑不安……
她实在是没料到,自己这么一点儿小心思,居然完全瞒不过房俊。
她的确是打着将武氏兄弟逼离关中,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让这一家恶毒刻薄的畜生消失在人间……
可她绝不愿房俊知道此事,不想自己在房俊心里的印象变成蛇蝎一般的毒妇……
此刻面对房俊的逼问,武媚娘惊慌失措,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死死抿着嘴唇,半晌才轻轻说道:“不能留他们在关中,否则以他们无耻的脾性,迟早给二郎招来祸事。若是现在惹祸倒也罢了,然而二郎是注定要登阁拜相的天之骄子,万一在紧要关头被他们拖累……妾身万死不足赎其罪!”
房俊默然无语。
他知道武媚娘说得绝对正确,以武氏兄弟以及那一家人的操行和智商,就算他们本身不惹祸,也必然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将之视为对付他房俊的武器。
偏偏有武媚娘这一层关系在,那就必然是他的舅哥,撇也撇不清……
原本的历史上,武媚娘便是如此杀伐决断,刚刚上位便亟不可待的将武氏兄弟弄死,幼年之时受到刻薄虐待心怀仇恨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原因则是及早消除这个隐患。
一模一样的手法,一个是赐官外放,而后不清不楚的死去,一个则是逼离关中,半途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不愧是那位君临天下的女皇陛下,一旦狠起心来,必是酷烈至极的手法,不留一丝半分的后患!
之前武媚娘打算收拾武氏兄弟,房俊并未想得太深,只是以为她要用家宅田产作为威胁那两兄弟的手段,这才求了河间郡王府联合起来做了一出戏,实则所有的钱都是武媚娘自己出的。
她算准了武氏兄弟无能贪婪,给他们谋求了工程就等于给他们挖了坑,必然会出现差错,而且就算他们没出差错,房俊也相信武媚娘有的是法子令他们深陷其中……届时那一笔几十万贯的借贷变成了勒住武氏兄弟脖子的绳索,由不得他们不离开关中。
到底是房俊的舅哥,若是在关中处置他们,难免会被外界讥讽房俊见死不救,这对于房俊的声望没有半点好处,若是令其离开关中,就算武氏兄弟葬身江河,又有谁去怪房俊?
房俊轻叹一声,为了收拾这两个蠢货,武媚娘也算是用了心思……
他放下茶杯,将武媚娘的纤手握在手心里,微凉的素手柔若无骨,却有些微微的颤抖,足见武媚娘此刻的紧张。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愿意被自己的男人看作蛇蝎心肠的狠毒妇人……
感受着房俊大手的宽厚温暖,武媚娘心情平复了一些,抬起眼眸来,怯怯说道:“夫君,媚娘错了……”
“呵呵……”
难得见到武媚娘这般胆怯虚弱的模样,房俊展颜一笑,问道:“知道自己做错了?”
“是。”武媚娘低垂螓首,乖巧得不行……
房俊握着武媚娘的手,斟酌了一番言辞,柔声说道:“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的舍弃善良的本心。一旦你放弃了某种你原以为是根本的东西,你就会发现你还可以放弃其他东西,以后又有许多其他东西可以放弃。要守住底线,底线一旦被突破了一次,就很难再有底线了。”
这是金玉良言。
原本的武媚娘便是如此,她身在隐私龌蹉的皇宫,起先为了生存、而后为了权力,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的底线突破,鸩杀、人彘、灭门……等到将这些天底下最最狠毒的事情都做了一遍,最后就连杀掉自己的儿子都毫无知觉……
武媚娘还是那个武媚娘,但房俊不希望活在截然不同环境当中的武媚娘,依旧要去走上一世那一条不断突破底线的老路。
武媚娘抬起螓首,凤眸闪亮:“夫君认为妾身是个善良的人?”
她从小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在武氏兄弟的刻薄虐待当中生活,有什么样的事情做不出来呢?就算是进了房家的门,因为手里掌管着庞大的产业,处处都需要她赏罚分明、杀伐决断,人们只是说武娘子手腕冷酷,却从未有人说她一句善良。
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跟善良沾上边儿……
房俊侧过身子,拉过武媚娘的另一只手,用自己两手紧紧包裹起来,感受着一双素手的纤细柔软,笑道:“怎么会不善良呢?忘记为夫的那一篇《三字经》了么?开篇第一句话,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生来邪恶,再狠毒的人亦是被生活所逼迫、所渲染,才迷失了本心。”
他与武媚娘的眸光对视,柔声道:“为夫知道你幼年的生活凄惨窘迫,但是为夫还是得劝你,不能一直生活在仇恨和阴暗之中。放下恨,不代表宽容、纵容、懦弱、宠坏他们,而是你放下那个恨,不是便宜了对方,是便宜了你自己,解脱的是自己,释放的是你自己,无关对方。永远都要记住,你这一生不是为了别人而活,而是为了你自己而活。”
武媚娘秀眸当中泪光莹莹,心如鹿撞,既是感动又是震撼。
就算是读了几本书,可是又何曾喝过这般灌溉心灵的鸡汤?
只觉得郎君果然是天下第一的才子,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似乎都蕴含着人世间最极致的哲理,比之“老孟孔庄”亦不遑多让!
这种几乎无限的崇拜,使得武媚娘一瞬间就成了房俊的小迷妹……
*****
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涌起了无尽的爱意和崇拜,那么她绝对愿意为这个男人去做任何事情。
所以当武媚娘咬着红唇将房俊拖进房里推倒榻上骑跨在他身上的时候,房俊只需惬意的躺着不动,便足以享受到最极致的服务……
精致妩媚的脸蛋儿红云密布,洁白腻滑的肌肤沾满晶亮的汗水,当红唇微微开阖之间娇啼婉转,一双清澈的秀眸中满意盈满波光流转,房俊方才知道任何事情都是讲究天赋的,“媚骨天生”这样的词汇是多么精辟……
云收雨散,极力要求采取上位的武媚娘早已是精疲力竭筋骨酸软,伏在房俊健硕宽阔的胸膛,脸蛋儿贴上去感受着爱郎汗湿的皮肤下强劲的心跳,一只手婆娑着爱郎已然冒出些许胡茬的下颌,闭着凤目感受着快乐的余韵,洁白的娇躯依旧无规律的抽搐着……
歇息了一阵,武媚娘才翻身下马,被房俊搂在怀里,惬意温存。
“漱儿怎地还未回来?不像话!”
房俊一手婆娑着武媚娘光洁的后背,随意说道。
今日长乐公主在城南终南山的道观里宴请一众公主,高阳公主受邀前去,却不知为何直到此刻亦为回府,现下早已宵禁,长安城四门紧闭,若是无紧要公务是不可能进城的。
也就是说,高阳公主今晚夜不归宿……
武媚娘轻笑一声,道:“她是公主,谁管得了她?不过长乐殿下邀请,她又不能不去,许是姐妹们许久未见一时玩得兴起忘了时辰。”
大唐风气开放,即便是大家闺秀亦很少有后来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情况,小姐妹出城踏青登山礼佛都是常事,更何况是素来“不知检点”的李唐皇室?
房俊哼了一声,佯怒道:“翻了天了?你等她回来,为夫家法伺候!”
“呵呵……”武媚娘娇笑一声,媚眼如丝,一手向下探去握住,轻轻捏了捏,咬着红唇道:“怕是公主殿下巴不得你动用家法呢,殿下月事刚去,已是好几日未曾尝到家法的滋味儿了……”
要害被捉,房俊吸了一口凉气,怒道:“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呢?”
武媚娘水蛇一般扭着腰肢缠上房俊的腰身,红唇凑在房俊耳旁,吐气如兰:“妾身怎敢呢?夫君施展家法之时威风懔懔杀气腾腾,妾身差一点快要死掉呢……哎呀,不行……唔唔唔……”
房俊被这妖精勾引得肝火旺盛,不顾反对,翻身再战。
待到侍女收拾好了床榻为两人净了身,这才相拥着躺在被窝里,好好说话……
“夫君认为,妾身那两个不是东西的哥哥应当如何处置?”
按着武媚娘的本意,将其逼离关中,半道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自然一了百了。
可是听闻刚刚房俊所言,心底渐生悔意,不是后悔想要杀掉武氏兄弟,而是后悔自己不该那般狠毒,不该突破杀人的底线。正如夫君所说,底线之所以称为底线,便是任何时候都需要谨守的原则。一旦这个原则被突破,那么以后便也再无原则……
谁会喜欢一个双手染满血腥的女子的?
房俊有些困顿,这两日操心着铸造局的设立,选址、选人、将原先研制火炮火枪的人马合并进来,还要建设数座高炉用以炼钢、锻造,着实忙坏了,再加上刚刚这两番战,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
迷迷糊糊的,房俊便说道:“既然已经将他们逼离关中,那就将计就计,让他们去林邑国吧。家中在那边产业颇多,等他们过去之后帮他们介绍一些关系,本钱也多少给一点,之后是死是活,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他们远在林邑,想来亦不会招惹出什么祸患来……”
武媚娘静静的听着,一双秀眸闪闪发亮的盯着爱郎的侧脸,心中爱意无限。
固然对武氏兄弟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武媚娘也知道,房俊这番周折非是不想沾染人命。夫君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么?呵呵,若是有谁这般说话,那么牛渚矶漫山遍野的山越人死尸和元家阖家老小必会找他谈谈……
而房俊愿意放过武氏兄弟,纯粹只是因为那两个畜生乃是她血脉相通的兄长,为了她不去背负残害兄弟的负担,房俊宁愿将这两个祸患留着……
一个女人这一生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宠着自己爱着自己的男人,尚有何求呢?
何况这个男人又是如此的健壮如牛……
武媚娘水蛇一般的腰肢扭了扭,在房俊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角度,嘴角衔着甜甜的笑容,闭上美眸,安然入睡。
*****
次日一早,房俊用过早膳换上官服,便前往兵部衙门处理公务。
孰料刚刚策马走出大门,便被迎面而来的一伙人给拦住了……
房俊端坐马上,蹙眉看着面前这一伙鸿胪寺的官员,奇道:“尔等可是寻本官有事?”
为首的鸿胪寺官员连忙施礼,道:“昨日有倭国使节前来长安觐见陛下,下官为他们定下了觐见的日期,结果今日那位使节想要求见房侍郎,吾等不敢任其在长安城内四处走动,故而陪同前来。”
说话间,自鸿胪寺官员身后走出一人,身材矮小蓄着一脸络腮胡子,远远的便对着房俊一揖及地,脑袋都快插进土里,大声道:“鄙人倭国使节吉士驹,见过房驸马!”
正是那位“身在曹营心在汉”,在倭国天皇身边的虾夷人卧底吉士驹……
房俊一瞅,熟人啊,便笑道:“怎么,阁下刚刚到长安?”
吉士驹直起身,仰着头看着马上的房俊,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情真意切的笑容:“昨日刚到,奉天皇之命觐见大唐皇帝陛下,只是皇帝陛下近日没空,鄙人便想着来见见故人,表达一番感激之情。”
这话说得隐晦,除去房俊以及吉士驹本人之外,旁人无法得知这“感激之情”的真正含义……
房俊哈哈一笑,吉士驹是他在倭国那边下的一招暗棋,或许并无大用,但总归能够牵制倭国。
“本官今日公务繁忙,阁下若是无事,不妨随本官前往衙门坐坐,午间本官款待阁下一番,如何?”
吉士驹大喜,忙不迭的点头应下。
他可是深知眼前这位乃是大唐皇帝面前的红人,更何况还是暗中资助虾夷人的“恩人”,如何能不想跟房俊打好关系?
一旁的鸿胪寺官员却面有难色……
为首的官员施礼道:“房侍郎……这个……您怕是有所不知,这位固然是您的旧识,但是因为之前倭国使节闹出的那件血案,眼下长安百姓对于倭国使节可是极为敌视,下官出门之前,寺卿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使得倭国使节被百姓们所伤……”
之前倭国使节犬上日虐杀“六福楼”东主一家,虽然被那使节逃脱,陛下却也下旨申饬了倭国那位舒明天皇,只是因为倭国孤悬海外海路遥远,加之要全力筹备东征高句丽之事宜,所以李二陛下忍着气没有继续追究。
可长安城的百姓不管那个,你们倭国使节杀了人,难道就这么轻易的完了?他们可不管现在这个使节是不是之前那个,所在鸿胪寺也就罢了,若是在大街上碰见,一顿好打是少不了的。
至于倭国会不会因为使节得打损害两国邦交……大唐百姓不在乎,国大民骄,谁特么知道倭国是哪根葱?
房俊自然明白鸿胪寺的顾虑,毕竟是外邦使节,若是被长安百姓围殴,难免惹起外交争端。
可明白归明白,却不代表接受……
房俊骑在马上斜眼睨着这位鸿胪寺官员,没好气道:“他们自己有本事惹事,现在为何却要大唐的官员来保护?尔等食得是朝廷的禄米,拿的是陛下的钱俸,却反过来要维护那些作恶多端的倭人,是何道理?当初他们敢在吾大唐杀人,那么今日有胆子来,就得做好被打死的准备,否则就特么远远的滚开!正是有了你们这群没脊梁的窝囊废,那些倭人才敢肆无忌惮胡作非为,若是本官在你的职位上,倭人胆敢放个屁,老子先一刀宰了他!”
此刻街面上已然有行人往来走动,有人听闻了房俊这番言辞,顿时大声喝彩,旁边有未曾听清的便相互打探,等这人一一告知,整条大街上的行人纷纷大声叫好!
就连吉士驹都听得热血封腾,大叫道:“说得好!就该一刀宰了了事!”
鸿胪寺官员一个个都傻了,呆愣愣的看着鼓掌叫好兴奋莫名的吉士驹,心说你是渡海的时候不小心栽进海里脑子进了海水不成?
你才是那个应当被“一刀宰了”的倭国使节呀,怎地比老百姓们叫得还欢实……
鸿胪寺官员面红耳赤,对房俊施礼道:“房侍郎这话说得……职责在身,下官亦是身不由己啊。”
谁特么愿意当三孙子啊?
可鸿胪寺就是这么个地方,总归得讲究一些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做派吧?若是照着您这架势,那咱们大唐与那些茹毛饮血父子共|妻的蛮夷有何区别?
再者说,你以为谁都由你那么一个好爹啊……
房俊不耐烦的挥挥手:“行了行了,恁地多话?这位使节跟着我,出了任何事由我负责,这总行了吧?”
那官员兀自有些不忿:“那是自然,您是兵部侍郎,是长官,您怎么说就怎么是。”
房俊皮笑肉不笑:“那还不赶紧滚,等着本官请你吃酒呢?”
那官员吓了一跳,知道惹恼了这位棒槌自己可没好下场,赶紧说了几句敞亮话,带着一干属下匆忙撤离……
“来人,给他牵匹马。”
“喏!”
有家将反身跳下马背,将缰绳递给吉士驹,后者虽然身材矮小,却异常敏捷,反身跳上马背,策马跟房俊并骑而行,稍稍落后一个马头,听着房俊问道:“你这次所谓何来?”
吉士驹策马跟在房俊身旁,浏览着大唐帝都繁华鼎盛的街景,闻言笑道:“还不是犬上日那个蠢货?贵国皇帝一纸国书言辞激烈,将天皇陛下好生申饬一番,天皇陛下恼羞成怒,却又胆战心惊,虽然知道大唐现在全新攻略高句丽,可谁知高句丽平定之后,会不会顺势直取倭国本岛?故而派遣鄙人前来,送上女五十名。”
房俊奇道:“只有女五十名?没别的了?”
吉士驹笑道:“您还指望能有什么别的?倭国贫穷得很,不然也不会红着眼珠子去抢夺我们虾夷人的土地,那位天皇陛下看似威风八面,实则住的皇宫就是一栋木头房子,丝绸衣裳那得是奉天祭祖的时候才能穿的……倭国穷得就只有人了。”
房俊恍然,貌似倭国那地方在古代一直都不富裕,即便是后来的“明治维新”也是君臣一起勒紧了裤腰带,打下了国家的坚实基础,直至甲午一战赌“国运”赌赢了,我大清赔偿了两亿两白银,这才一下子抖了起来,并且在富国强军的道路上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房俊也知道倭国前来中原王朝“进贡”的贡品专挑美女,也是有渊源的。
《后汉书》中记载:“安帝永初元年,倭国王帅升等献生口百六十人,愿请见”,倭国穷到只有人了,只送了160个美女来,让皇帝哭笑不得。后来倭国在三国时期进贡的就更奇葩了,倭国当时处于军阀割据的局面,一个叫做卑弥呼的女王想找大汉帮忙,不过到了地头才发现汉朝已经一分为三,卑弥呼的使者就找上了魏国,给魏国进献了四男六女……
送女人也就算了,送男人是几个意思?
魏帝不好男风,不过鉴于卑弥呼的诚意,表扬了使者一番,还回赠了一大批东西。包括各类上等布匹共二百匹、黄金八两、铜镜、真珠等实用物件。
倭国使者快要乐疯了……
只是送了几个美女就换回了如此多的物品,那肯定是汉朝皇帝喜欢倭国美女啊!为了讨得中原皇帝开心,后来所有的倭国贡品也几乎都是美女,一成不变的贡品他们也乐此不疲,为的就是从中原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因为那时倭国还没有产生文字,加之后来军阀混战导致仅有的文献都损毁一空,现代几乎找不到这些事件了,所以就没有记录下来。可是在中的史书中却能查到一二,一些鬼子学者极力否认进贡美女的史实。
因为他们觉得进贡送美女,丢人都丢到家了……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吉士驹跟房俊说着倭国的局势,以及虾夷人在得到大唐秘密资助之后不断反抗倭人的种种战绩,便径直来到了兵部衙门。
身为倭国使节,出去鸿胪寺之外,似兵部这等中枢衙门寻常是不可能让他们进入的,哪怕在门口站站都不行。大唐的官员虽然有些天朝上国的傲慢和虚伪,绝的在蛮夷面前应当展示中原王朝礼仪之邦的优越感,却也绝不似“我大清”那种在“洋爷爷”面前的跪舔姿态,这是有本质区别的。
故而吉士驹难掩兴奋与好奇,进了衙门便四处打量。
在他想来,吏户礼兵刑工乃是大唐帝国负责具体政务的衙门,几乎涵盖了所有的方面。吏部管官,户部管钱,刑部管刑名侦缉,工部管维修营造,那么兵部顾名思义,就应当是大唐兵事之中枢……
大唐的军事有多强?
当不可一世的突厥狼骑被那位大唐军神追亡逐北仓皇遁逃,就意味着这世间已无可以跟大唐正面抵抗的军事实力之存在,可以说,只要大唐皇帝想灭谁,那就能灭谁!
现在诸国对于大唐的看法,那就是当之无愧的超级强国,当大唐皇帝意欲东征,除去高句丽那些一根筋的棒子自以为可以如同当年将百万隋军拖入泥沼,全天下没人认为高句丽能够抵挡大唐之无敌兵锋。
毕竟当年的隋军固然气势汹汹,但彼时国内政局动荡,军中派系林立,虽有超强的实力却未能全力施展,落败亦在情理之中。然而眼下之大唐却非是昔日之大隋,李二陛下英明神武,虽然亦有门阀相互牵绊,但军中各路将军皆是追随李二陛下平定天下的猛将,对李二陛下言听计从,岂是区区高句丽一隅可以抵抗?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而已……
指挥上百万世间最强军队之中枢,那是何等机密之地?吉士驹一方面感激房俊未将他当做倭人,能将大唐最核心之机密展示给他,另一方面则瞪大眼珠子,希望能够借鉴一些,哪怕只是一丝半点的运作模式,都能给极度落后的虾夷人带来不可思议之进步……
可他哪里知道,现如今的兵部只是徒有虚名而已,整日里所办理的无非是粮草运输、辎重补给、兵械调配……
*****
柳脚步匆匆来到兵部衙门,刚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哎呦,怎么了这是?”
郭福善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看着柳眼眶的淤青,好奇问道。
职方司郎中崔敦礼正捧着一个小茶壶从值房走出来,见状便笑道:“该不会是昨日去了平康坊喝花酒,回家嫂夫人大发雌威了吧?呵呵,都说河东柳氏的姑娘个个泼辣伶俐,却不想原来娶回去的老婆也是剽悍非常,哈哈。”
一众同僚便齐齐笑起来,满是揶揄之色……
柳面红耳赤,怒道:“哪里有的事?休说某这几日脚打后脑勺根本没工夫去平康坊,即便是去了,家中哪个敢聒噪?”
崔敦礼笑问道:“那你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柳摸了摸依旧火辣辣的眼眶,郁闷至极,闷声闷气道:“与你何干?房侍郎可曾来了衙门?”
便有人说道:“来是来了,领着一个倭人在值房里呢。”
柳奇道:“怎地将倭人领来此处?”
“人家是左侍郎,尚书大人不在那就是一把手,谁还管得了他领什么人来?就算是将这衙门拆了,那也不管我们的事。”
柳瞅了一眼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没接话儿。
每一个衙门就是一个江湖,甭管衙门大小,总归是有人这山望着那山高,便如他柳当初那般心存不忿。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一般刚刚跳出来就被房俊迎头一棒,死死镇压,半点不敢动弹,并非是房俊针对他,而是相对于他来说,那些人根本不值当房俊去耗费心神针对而已。
也不知自己是应该庆幸能够被房俊看得起,还是应当悲哀为何房俊赏罚不分、一碗水不能端平,怎地当初对我那么凶,对这些人却视若无睹?
柳没理会牙酸的这位,对着郭福善和崔敦礼微微颔首,便径自前往房俊的值房而去。
值房里,房俊正处理公务,吉士驹坐在一旁喝茶,眼珠子叽里咕噜的四处打量……
待到听闻脚步声响,房俊从案牍中抬起头来,便见到乌眼青的柳。
“呦呵,怎么了这是,被嫂夫人给煮啦?”房俊揶揄道。
柳无语……
怎么又是这句?
娘咧,老子看上去难道就是个惧内的?
再者说,就算老子当真怕老婆,可是别人皆可以嘲笑讥讽咱,你房俊却哪里有那个资格?
论起“惧内”,你家老爹才是天下惧内之鼻祖吧……
柳脸色很是不好看,当然不敢当面怼房俊“你爹才怕老婆”这样的话,那不是找死么?
可终究心气儿难平,指着自己乌青的眼眶以及脸颊的一道儿划痕,闷声道:“您瞧见了吧?这儿,是贺若明那小子一拳头砸得,这儿,是宇文俭那小子挠的,若非下官躲得快,脸上就得全给花了……”
房俊奇道:“宇文俭是哪个?”
柳郁闷道:“还能是哪个?前隋吏部尚书宇文弼的儿子……前阵子陛下调整各个营造官署的官员,贺若明取代温书桐任职军器监监正,而现任少府监监正,便是宇文俭!!”
得咧,房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个是军器监的监正,一个少府监的监正,这两人能对不顾身份的对柳饱以老拳,且前者还是柳至交好友,那么不会有别的原因,一定是柳挖人挖得没了节操,将这两人搞得怒火中烧了……
房俊尴尬的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事儿是他逼着柳去干的。
只是心虚也仅止一小会儿,良心这种东西其实房俊并不多,旋即便兴冲冲的追问道:“人才挖得如何?”
能将大唐两个制造业最高衙门的主官气得动手打人,必定是挖墙脚挖得两人受不了……
看着柳奭乌青的眼眶以及一脸的幽怨,房俊则是无比兴奋。
都给人打成这样了,肯定是挖人效果明显,使得那两位恼羞成怒不顾体面了……
“快说说,挖了多少人?”
“……”
柳奭看着房俊兴奋的双眼放光,差点爆了粗口……
娘咧!
你特么就好意思?
可是说到底心中对于房俊的畏惧远远大过愤怒,所以此刻即便心中问候着房家十八代祖宗,也只得老老实实说道:“效果尚算不错,军器监里挖来甲胄打制的老工匠二十几个,少府监少一些,各式手工匠人有十几个,不过这些人皆是两个衙门里的老人,这次贪图房侍郎您给开出的优渥条件,所以拖家带口的都来了,户籍已经转到了咱们兵部。”
历朝历代的工匠几乎都是社会的底层,户籍所在皆是各自的衙门,而且家里都是祖祖辈辈从事一个行业,世代不得脱籍。
当然,因为社会地位低,所以一般人若非走投无路绝不会去成为工匠,这就使得这个阶层成为极少数,即便是王朝兴替朝代更迭,等闲亦不会对这些工匠造成什么困扰和伤害。
无非是换个主家。
谁都不重视他们,可谁都离不了他们……
“砰!”房俊兴奋的一拍桌子,赞道:“干得漂亮!”
重生之人,自然知道无论古往今来皆是人才最重要的道理,不管你想要干什么,想要干出成绩来,首要便是人才!
千万不能小看古代的工匠,虽然没有高深的理论知识,但是祖祖辈辈浸淫于一道,早已洞悉其中之原理,或许说不明白,但是技术绝对不差。很多时候即便是后世的“专家”们,亦往往要大呼不可思议,膛乎其后……
“没说的,本官记你一功!”房俊喜滋滋的站起身,走到柳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柳奭眨眨眼,心道你光靠嘴说有个屁用?
他眼珠子转转,说道:“下官亦是兵部之一员,能为兵部之发展壮大尽一份心力,那正是下官之义务……只是说起来,下官当真委屈,贺若明也就罢了,毕竟多年至交,打我两下我也认了,可宇文俭那个老匹夫凭啥?尤其是那老东西非但打了下官,还口口声声污蔑房侍郎……那话语简直难听得要死,下官都恨不得当场狠狠的教训他一番,太过分了!”
房俊看着柳奭一脸愤懑,笑呵呵道:“这又何必?毕竟是你不挖人不对在先,人家打你两下骂你两句,也可以理解嘛。本官素来讲究‘以德服人’,不过这事儿是你不对,所以咱们忍下这口气,他骂就由他骂,他打就由他打,反正咱们只要能挖来的人,那就继续挖!”
“……”
柳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怎么就是我的错了?挨打的是我,可这错分明就是你的啊!
我这相当于替你挨了打,结果你不去为我出口气狠狠痛殴那宇文俭一顿也就罢了,还“他骂就由他骂,他打就由他打,人还得继续挖”……
你特么良心呢?
被狗吃了都?!
最令柳奭郁闷的地方在于房俊所表现出来的冷静……特么不都说你是棒槌么?棒槌被人骂了,为什么不是嗷嗷叫着打回去?
当初咱可只是怼了你一句,就被你威胁要打死拉倒的啊……
房俊丝毫没有感受到柳奭内心的凄苦哀怨,兴奋的拉着柳奭的肩膀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道:“走走走,带你去看看咱们铸造局的大排场,某跟你说,只要看了那宏伟壮阔的场面,保准你士气大振,往后就算本官不让你去四处挖人,你都停不下来!只要想想往后几百年兵部的徒子徒孙们都会念着咱们这些先驱者为了壮大兵部所做出的努力而心生敬仰,你就会觉得现在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值得!”
值得个锤子啊!
柳奭被拉着,身不由己的往外走,心里满满的全是眼泪。
咱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派来这么一个棒槌折磨我……
走到门口,房俊才想起吉士驹,冲他招手道:“你也一起,待会儿本官给你接风洗尘。”
倭人皆通汉语,或许说起来有些滞涩,但是文字却一点障碍都没有。
盖因倭国只有倭语、并无文字,是以自汉字传入倭国之后,不仅成为公家用以记录史实,且为一般学者用以著作写书,而成为当时日本唯一的正式文字,只不过读起来却因为口音等等问题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吉士驹对于他俩刚刚说的什么完全一头雾水,他汉语水平还行,汉字书籍皆可看懂,但是对于专业性的谈话便一知半解了。不过这会儿这句“接风洗尘”算是听懂了,当即美滋滋的站起来,屁颠儿屁颠儿的跟上。
大唐繁华,那种骨子里头散发出来的优雅底蕴最是令倭人崇拜羡慕,他这个虾夷人当然亦不例外。事实上,无论任何事务只要是跟“大唐”两个沾边儿,都会在倭国受到无尽的欢迎和吹捧。
大唐的瓷器,大唐的茶叶,大唐的美酒,大唐的诗歌……甚至大唐的地席、刀剑、衣裳……在倭国,但凡是大唐的东西,已经不是钱财可以表达的阶段,而是代表着一种阶级。
唯有贵族才能享用来自大唐的所有事物,若你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人,哪怕你再有钱,也绝对不行……
*****
昆明池起初为西汉为了攻打南越国以及昆明国,操练水军所建。
由于秦岭与渭河的落差太大,每年雨季会有许多雨水从秦岭深处流出,但是距离渭河太近,落差太大,基本上都是白白流走,浪费掉了,在汉朝时就是利用这种天然的水优势就地开湖蓄水,形成昆明池。及至后来,昆明池还发挥了供给都城水源、给宫廷和市民提供水产、建筑园林殿宇、干旱时浇灌农田甚至还具有平稳关中漕运水系的功能。
在昆明池的北岸,有一条泄洪用的水渠,铸造局便选址在此处,借助充沛的水力驱动水车,给铸造局供给鼓风以及锻造所需的动力。
昆明池北岸乃是一道高高的土岗,一排简易的营房正在土岗下水渠边搭建,数百上千的农夫正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一处刚刚搭建好的营房门口,房俊见到了自家的奴仆柳天养……
作为房家顶级木匠柳老实的儿子,现在的柳天养可算是房家奴仆之中最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年近而立,已然退去青涩的柳天养自从开始组织人手在关中四处“盘炕”之时起,便走上了一条人生的快车道。手底下的“房家工程队”人手越来越多,“盘炕”这种低劣的活计早已舍弃,现在房家所有的铁厂皆是由柳天养带领着自家的工程队负责建设。
刚刚在牛渚矶南山矿场完成铁厂建设,就被房俊拎来负责铸造局的施工……
相比于隔着整个昆明池正在对岸建设临时市场的那些“草台班子”而言,“房家施工队”才是这个年代一等一的工程队,柳天养才是最牛的包工头!
盖房子算什么本事?
砌高炉才是技术活儿!
不过柳奭显然对此嗤之以鼻,他不介意用最狭隘的心思去踹度房俊的用意,根本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说什么铸造局的工程非是那些盖房子的能够承接的,说到底还不就是将这一块天大的利润揣进自己兜儿里……
然而等到跟着房俊进了那间宽大的营房,柳奭才算是真正傻了眼……
只见对着房门的墙壁上是一张巨大的施工图纸,图上清清楚楚的标示着沿着这个出水口方圆三里之内即将开始的无数建筑,那密密麻麻的名称标注简直让柳奭看花了眼!
这位河东柳氏的子弟咽了口唾沫,瞠目结舌道:“房侍郎……这是铸造局?这若是建成了,得花费多少钱,耗时多少年?”
单是看着这张图纸,感觉已然不小于半个长安城……
娘咧!
这房俊得从中捞多少钱?!
房俊正背负双手看着这幅代表了这个时代地球上最宏伟、最高科技的冶铁中心,一股自信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一时并未理会柳奭。
束手立于一旁的柳天养看了柳奭一眼,又看了看吉士驹,淡然答道:“初步预算,需要花费铜钱四千万贯,耗时两年全部建成。”
柳奭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娘咧,房二挣钱的能耐就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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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一十章 大炼钢铁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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