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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离开晋王府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的云彩渲染得一片瑰丽绚烂。

    李承乾李泰兄弟紧随着出来,李承乾道:“要不要派禁卫送你一程?”

    丘神绩之死,丘行恭是要算在房俊头上的,就算真凶不是房俊,起因亦是房俊。若非被房俊弄得充军岭南,又为何会在西津渡惨遭毒手?

    丘行恭这人性情暴虐,发作起来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

    房俊拒绝了李承乾的好意,指了指候在晋王府门外的家将部曲,笑道:“有弟兄们护着呢,万无一失,多谢殿下好意。”

    李承乾不再多言,回头与李泰告别,上了马车,一众禁卫前呼后拥,返回东宫。

    李泰瞅了房俊一眼,冷哼一声,在禁卫服侍下飞身上马,身形很是矫健……

    看着李泰远去的身影,房俊叹了一口气:“军队当真是锻炼人的地方啊,肥的像头猪的魏王殿下,骑上马居然也能有模有样。”

    身边的家将部曲各个面色古怪。

    形容魏王殿下……肥的像头猪?

    呵呵,放眼大唐,估计也只有咱家二郎这么一位。

    “走吧,回府!”

    房俊翻身上马,望了一眼天色,策骑而行。

    今日本是前来探望晋王李治,却不曾想先后碰上李承乾与李泰,虽然过程不甚愉快,但是很显然三兄弟之间有了一定的默契。

    作为皇位的争夺者,这三位李二陛下的嫡子有着超然的地位,一般来说,不可能再有别人能在皇位的争夺上胜过这三人,哪怕是素有“贤王”之称的吴王李恪。

    无论李泰还是李治夺得皇位,都势必要依仗世家门阀的力量,必然造成世家门阀趁势坐大的不利局面。本来世家门阀在大唐的政治体系当中就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若是再拥有一次彷如“玄武门事变”那样的从龙之功,则必将鼎盛至极点,无人可制。

    历史上李治便是依靠关陇集团击败了太子和魏王,最终君临天下,虽然后来借由武媚娘之手对关陇集团极力打压,却也不过是扶持一家打击一家,世家门阀的根基并未削弱,甚至更胜以往!

    只有历经唐末的割据之战,才将世家门阀打落尘埃,从历史的帷幕当中彻底消除。

    然而那等代价太过巨大……

    唯有李承乾顺利登机,将目前稳定的政治结构保持下去,再对世家门阀缓缓图之,方能提升寒门来与之对抗,达到朝局的平衡目的。

    任重而道远啊……

    *****

    府里很安静。

    老爹房玄龄也老娘又去了骊山农庄,这让房俊很是失落。

    都不知道你们的儿子被丘行恭当做杀子仇人给盯上了,时时刻刻面对万劫不复之危险么?

    作为父母你们还这样没心没肺的搞什么骊山几日游、温泉旅行,真的好么?

    就连武媚娘都不在……

    沐浴之后换了一身干爽衣服的房俊觉得有些心浮气躁,这才想起最近忙的连轴转,已经好多天没有做哪些爱做的运动了,武媚娘这娘们儿对于事业的痴迷显然更重于床第之间的事儿,这让他很苦恼。

    不过幸好还有高阳公主,以及好几个侍妾……

    坐在书房里翻阅了水师那边送来的文书信函,又对右屯营的整编计划稍作修改,高阳公主便踩着莲步端着一盏香茶走了进来。

    窗外的夕阳已然坠落,天边残余着一丝火红,从窗户斜斜的照进来,将书房里染成了几分橘红的色泽。

    房俊抬头,便见到那橘红的光线映照在高阳公主的侧脸上,光线的明暗对立构筑出一张难以言喻的绝美容颜。

    肌肤细腻洁白,显出羊脂白玉一般的剔透晶莹,一侧是橘红色的光泽、一侧是浅淡的幽影,在她五官分明的俏脸上营造出一份神秘之美,找不出一丝微瑕,犹如握在手里细抚多年、莹润细腻的象牙雕塑。

    长长的睫毛卷曲上翘,映衬着一双明媚光彩流转,绝美的面容里蕴藏着三分稚气、三分温婉,三分妩媚,初为人母的女子尚未褪去的青涩之中,多了几丝明艳。

    “咕咚”

    书房里响起了房俊吞咽口水的声音。

    此情此景,眼前这张端雅娴丽的脸庞,让人有一种见到口吐仙纶、不染人间烟火气的仙女一般的错觉。

    高阳公主将茶盏轻轻放置在书案上,闻听到奇怪的声音,疑惑的抬头,双眸满是迷惑:“什么声音?”

    房俊有些尴尬:“哦,大概是老鼠的声音。”

    高阳公主秀眉微蹙,奇道:“老鼠?书房里怎会有老鼠?”

    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书房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地方,这里有许多价比黄金的藏书,若是有了老鼠,那可是遭了大灾,比之粮仓进了老鼠更加产生巨大的损失。

    房俊却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美人儿,错不开眼珠儿,眼神已然顺着优美精致的碎骨一路向下,停留在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那一抹素面绫锦的抹胸上头……

    不知为何,本是一件平平常常的黑滑缎底的雅致鸦青色衣裙,一衬上她白哲细腻的乳色象牙肌,忽然就变得无比诱人;房俊的脑子里就开始想像着那一抹亵衣中裹着她高耸弹手的双峰,就恨不得扑上去撕得条条碎碎,一把攫住那对蹦跳弹出的坚挺……

    等不及了!

    房俊豁然站起,拉住高阳公主欺霜赛雪的皓腕,便拖进了一旁的卧房,推倒在铺了凉席的炕上。

    “哎呀!你这人,疯了不成?”

    高阳公主猝不及防,衣襟已经被一双大手拽开,粉脸顿时涨得通红,娇嗔道:“秀儿她们看着呢,哎呦……你快住手,天还没黑……唔唔……”

    房俊堵住了公主殿下的小嘴儿,吵吵闹闹的烦不烦人?

    这种时候,这张小嘴儿应该少说话,多做些别的事情才对……

    门口的两个侍女羞红了脸,一个站在门口望风,以免被愣头愣脑的家仆闯进来,一个则脚步匆匆的去打水,等着一会儿收拾战场。大家族的侍女,总是经验丰富,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应当干啥……

    卧房里的公主殿下已经被剥成了一只小白羊,咿咿呀呀的叫唤着。

    初时还有些战斗力,咬着嘴唇勉力抵抗,娇躯酥软秀眸如水,只是在被房俊随意翻转过来之后,便迅速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只有喘息之力,毫无招架之功……

    等到侍女红着脸儿收拾了残局,房俊想要去看看儿子们,却被高阳公主拦住。小孩子觉多,傍晚吃过奶便睡下了,醒来估计得是半夜,若是这个时候被吵醒,就会乱了作息习惯,哭哭闹闹烦人的很。

    房俊一想也是,干脆今晚就住在书房里。

    窗外的月亮渐渐升起,银白的月光青霜一般覆盖了屋里的一切。

    “媚娘怎么还不回府?”

    房俊问了一句。

    武媚娘是个事业型的女人,比之黏人的高阳公主,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类型。以往也时常会因为处置码头那边的事务导致留在城外过夜,房俊并不奇怪,只是因为有丘神绩这码子事,让他有些担心。

    丘行恭那个疯子万一铤而走险对武媚娘下手,房俊哭都来不及……

    “不是郎君你让兵部运送兵器甲具前往码头,要出海运往那个什么虾夷岛么?媚娘知道这件事情重要,见你这两天忙得不见人影,便亲自去盯着,怕出了什么疏漏。”

    依偎在郎君身旁,一头秀发散开来随意的堆散在郎君宽阔强壮的胸口,高阳公主一边用纤细的手指沿着郎君小腹明显的人鱼线一圈儿一圈儿的画着,一边语气慵懒的随意说道。

    房俊这才放心。

    因是运送兵械,必然有兵部的官员和“百骑司”在一侧监督,就算丘行恭想要行险,也完全不必担忧武媚娘的安危。

    况且就算丘行恭敢下手,也不可能大规模的调动右武侯卫的兵卒来一场火并,码头那边尽是房家的家仆下人,就连民夫商贾也都心向着武媚娘,丘行恭定然不敢胡来。

    房俊“嗯”了一声,拥着妻子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再无说话。

    反倒是高阳公主翻个身,手肘杵在凉席上,手掌支撑着尖俏的下巴,任由美好的上身展示在郎君眼前,略带担忧的问道:“今日是去稚奴府上了吧?听下人说,太子哥哥和青雀哥哥前后脚的都去了,你没跟青雀哥哥打起来吧?”

    “嗯?消息传得这么快?”房俊略感意外。

    高阳公主秀眉微蹙,提醒道:“下午的时候我去了皇宫见长乐姐姐,听长乐姐姐说有人密报了你们一起在晋王府密谋……”

    房俊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提高声量:“密谋?”

    丘府。

    林立的白幡随着清晨的微风缓缓招展,府内磬乐声声,香烛缭绕,时不时闻听到一阵阵悲泣。

    荆王李元景在前,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在后,前来丘府吊唁。

    平素锦衣华服的李元景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文士绸衫,与前来迎客的丘行恭相互见礼,而后一脸悲戚的执着丘行恭的手,温言道:“人有生死,丘兄节哀。”

    丘行恭脸上皱纹横生,喟然一叹,默不作声。

    薛万彻则瞪着牛眼,大声道:“王爷此言差矣!吾等身为武将,讲究的便是马革裹尸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难不成儿子死了还得当个缩头乌龟?不管杀害神绩贤侄的凶手是谁,只要你丘兄喊一声,某薛万彻拎着刀跟着你,必要为你讨这一个公道!”

    “万彻,慎言!”

    李元景急忙一把拉住薛万彻,恐他继续大放厥词,埋怨道:“此间人多眼杂,岂能乱说?万一那房俊等人出了任何闪失,岂不都要被怀疑到丘将军身上?”

    言下之意,已然认定了丘神绩便是房俊所杀一般……

    丘行恭面色阴郁,默然不语,只是稍稍欠身,请李元景等人前往灵堂吊唁。

    灵堂内香烛缭绕,阴气逼人。

    李元景忍着心中腻歪,上了一炷香,便推出门外。

    丘行恭身为主家,自然不能让李元景上完香就走,请到一侧的偏厅,命人奉上茶水,招待一番。

    李元景呷了一口茶水,抬眼瞅瞅丘行恭,问道:“丘将军有何打算?”

    丘行恭木然道:“陛下已然下旨,由三法司审理此案,想必不日便能找出真凶,为吾儿雪此深仇。”

    李元景心里哂笑。

    这话……骗鬼呢。

    凶手能够在西津渡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丘神绩,若是能查出,当初案发之后刑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之时便查出了。当时没查出来真凶的身份,现在事过境迁,又如何去查?

    若真凶是房俊,将丘神绩的尸体藏在船上的唯一解释便是企图扰乱视线浑水摸鱼,今儿给人一种“我杀了人为何还要放在自己船上”的疑惑,一次来洗白自己。

    若真凶不是房俊,能在杀掉丘神绩之后更将尸体藏在水师船上……这样的人简直就拥有通天彻地之能,怎么去查?

    其实现在所有人都明白,三法司查来查去查到最后,能查出来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房俊洗脱嫌疑……

    薛万彻瞅瞅左近无人,便向前凑了凑,凑到丘行恭身边,神情狰狞道:“丘兄难道还看不清楚?那房俊背后的靠山通了天,若无真凭实据,谁敢定其之罪?那兔崽子看似棒槌一个,实则狡猾奸诈至极,怎么可能给自己做的事留下把柄?所以三法司不过就是做做样子罢了,若是丘兄想报仇,也只能暗中调集人手……”

    说到此处,左手狠狠切下,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其实他这话倒也不假,无论是房玄龄的影响力,亦或是皇帝对于房俊的宠信,甚至包括房俊自身所掌控的力量,最终也只能是这个结局……

    李元景叹了口气,一脸为难的样子,纠结一番,道:“本王与丘将军虽然交情尚浅,却一贯仰慕将军正直悍勇之作风,是以引为知己。若是丘将军当真意欲为神绩贤侄报仇雪恨……本王舍了这爵位,亦会联络皇族中正义之辈,为将军讨得陛下之原谅!天日昭昭,若是任由凶手逍遥法外,朝中道德倾颓,吾等心存正气之人,岂能安寝?铲除此等邪恶之徒,吾等才能俯仰无愧!”

    薛万彻狠狠点头:“正是此理!”

    两人一唱一和,丘行恭却始终耷拉着眉毛,无动于衷。

    李元景见到丘行恭不说话,亦不多说,拍拍丘行恭的肩膀,温言道:“本王非是贪图什么,只是不忍见到丘将军老来丧子悲拒绝,真凶却依旧逍遥法外无法无天……总之,无论丘将军怎么做,本王都会站在你的身后,全力支持。”

    面上浮起一抹悲痛,看似情真意切。

    薛万彻狠狠一拍茶几,怒视丘行恭,道:“丘兄昔年纵兵杀戮食人心肝,亦不曾皱过半分眉头,怎地老了老了,却是连当年的一腔血勇都萎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连这个你都能忍?”

    丘行恭咬着牙,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阵蠕动,却依旧安坐如山,不说话。

    李元景瞅了丘行恭一眼,对薛万彻狠狠训斥道:“万彻,住嘴!丘将军尸山血海趟过多少遭,其实你说的那般猥琐懦弱之辈?这等浑话再也休提,速速给丘将军道歉!”

    薛万彻哼了一声,闭口不言,神情轻蔑。

    李元景有些尴尬,道:“这人从来都是这么一个棒槌脾气,得罪之处,本王待其道歉,丘将军勿怪……”

    见到丘行恭依旧不言不动,只得起身道:“那本王就先行告辞,异日有暇,在与丘将军畅谈。”

    丘行恭亦起身施礼道:“家有重孝,恕老臣不能远送。”

    “无妨,无妨,留步,留步。”

    待到将两人送走,丘行恭转了一圈,又回到偏厅内静坐,细细思量李元景的话语。

    他又不傻,岂能看不出李元景的怂恿激将之策?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他想的是若自己当真悍然杀掉房俊,李元景是否能够如同现在说的这般,联合皇族中人站出来给他撑腰……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

    丘行恭起身,推开偏厅一侧的一道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夹间,面积不大,按照方向来看,就在灵堂之后,一墙之隔。

    夹间里没有窗户,光线昏暗,靠着墙角的地方燃了一盏烛火,一个人被捆成粽子一般丢在地上,两个黑衣壮汉一左一右的守着。

    见到丘行恭进来,两个黑衣壮汉单膝跪地,道:“见过大帅!”

    丘行恭“嗯”了一声,背着手上前两步,接着烛火的光亮俯身打量着地上的“粽子”……

    “呜呜呜”

    “粽子”非但手足被捆得紧紧的,连嘴里都塞进去一块破布,看清楚丘行恭的样貌,连忙扭动喊叫,拼命挣扎,却只能像蛆一样蠕动,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丘行恭挥挥手,过来一个黑衣壮汉拿掉“粽子”嘴上的破布。

    “伯父饶了我……啊!”

    嘴里刚刚松快,“粽子”便发生求饶,却被丘行恭飞起一脚踹在嘴巴上,顿时闷哼一声,所有的话语都吞回喉咙里,然后张嘴“噗”的吐出一口血水,连带着一嘴牙……

    “再敢大声嚷嚷,信不信老子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丘行恭阴仄仄的说了一句。

    “我我我……不敢了……”

    “粽子”呻吟一声,吓得蜷缩起身子,不停的向后蠕动,似乎想要距离丘行恭远一些,眼前这个魔王可是吃过人的心肝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

    丘行恭目光盯着“粽子”,缓缓道:“周兴,你与神绩情同手足,神绩一向待你不薄,现在他蒙冤惨死,你难道就不想为何报仇雪恨?”

    “我……我愿意……”

    周兴已经被折磨得没了人形,嘴巴里的牙齿都掉光了,目光涣散瑟瑟发抖,断断续续道:“神绩对我好,我有岂是无情无义之人?若是能够替神绩报仇,就算是要我搭上命,我也绝不迟疑!”

    甭管心里怎么想丘家趁早一家死绝,嘴上还是要说些好听的,否则眼前这个魔王一怒之下,是真的能将他扒皮抽筋,然后零零碎碎的都喂了狗……

    丘行恭缓缓点头,问道:“我也不用你去给神绩报仇,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神绩的尸体在水师的船上?”

    周兴连忙道:“晚辈已经说了啊,是有人趁夜往晚辈家中投掷书信,言及神绩的尸体在水师船上,那书信晚辈也给了伯父,此言绝无虚假,呜呜,伯父,念在晚辈跟神绩一场交情的份上,您就饶了我吧……”

    他现在场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这里头水这么深,远远躲开就好了,何必为了讨丘行恭的欢心图几个赏钱,就把自己给搭进来?



    丘行恭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盯着周兴,缓缓点头,道:“不说实话是吧?可以,这可是你自找的。”

    冲着一侧的黑衣壮汉努努嘴。

    黑衣壮汉会意,从身后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来到周兴身前。

    周兴亡魂大冒,惊叫道:“伯父饶我……唔!”

    却是被那黑衣壮汉一手捏在下巴,稍稍一用力,“咔哒”,将下巴给卸了下来。

    周兴喊不出声音,只能“啊啊啊”的叫唤,黑衣壮汉将他翻了个身,脸朝下摁在地上,单膝跪在周兴后腰将他死死压住,匕首插入周兴无名指与小指之间,刀刃一横,便将一根小指齐跟削了下来。

    一股鲜血喷溅而出,与此同时一股尿骚味儿在狭小的夹间里弥漫开来。

    周兴被吓尿了……

    丘行恭厌恶的皱皱眉。

    黑衣壮汉这时将周兴翻转过来,恶狠狠道:“大帅问你话,别鬼吼鬼叫的,否则将你舌头割下来!”

    周兴疼得脸都白了,连连点头。

    黑衣壮汉将周兴下巴接上,这回周兴连叫疼都不敢,额头冷汗涔涔,挣扎着跪在地上,哀求道:“伯父饶了我吧……我确实绝无半句妄言,在您面前,晚辈岂敢耍弄心机?”

    丘行恭不置可否,又问道:“再问你一次,消息从何而来?”

    周兴快要崩溃了……

    娘咧!

    你特么能不能别总问这一句?

    “伯父,晚辈当真说的真话,您就算将我十根手指头都削断了,我也不敢编出来瞎话骗您呐……呜呜,神绩虽然年纪大我许多,却一直对我甚为亲热,被发配之前还曾说起要给晚辈谋个官身,他不仅仅是晚辈的好大哥,更是晚辈的恩主啊!伯父您想想,晚辈再是愚蠢,又岂会对恩主不利?”

    周兴哭得涕泗横流,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

    丘行恭沉吟不语。

    看周兴的模样,似乎说的是真话……

    可若是如此,给他通风报信的又是何人,怀着怎样的目的?

    儿子到底是房俊所杀,还是这个报信的人栽赃陷害?

    当然,无论丘神绩是否房俊所杀,这个仇丘行恭都会将房俊算在内,若是没有房俊的奸诈陷害,自家儿子好好的又岂会被发配岭南,从而半路遭人截杀?

    房俊必须死!

    否则,自己半年之后,下到黄泉路上如何还有颜面再见儿子?

    可是眼下,丘行恭不敢轻举妄动。

    房俊的身世背景,注定了一旦出现意外,牵扯甚广。首当其冲便是陛下的发难,别说还没有确凿证据能够证明丘神绩乃是房俊所杀,就算能够证实,也必然有王法惩戒,是杀是剐,他丘行恭岂能任用私刑?

    皇帝的怒火,丘行恭承受不来。

    倒是房玄龄虽然身居高位,功勋赫赫,但是因为手中无兵,丘行恭并不担忧。

    丘行恭发现转来转去,还是回到刚刚的那个原点——自己若是悍然对房俊下手,事后李元景、薛万彻之流,会否当真给自己当靠山?

    至于李元景的用意,丘行恭却是再明白不过。

    房俊乃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除去房俊,太子就等同于断去一臂,本已稳固的储君之位,必然再生变动。

    可他同时也没搞明白,李元景到底是支持哪一个皇子呢?

    周兴压抑的哭声打断了丘行恭的沉思,看着这厮凄惨的模样,心中喟然一叹,到底是儿子生前好友,既然儿子的死与他无关,自然不应再去苛责于他,留个善缘也好。

    “今日暂且饶你一命,先回家好好养伤,将来老夫为你保举一个前程,亦算是完成神绩之遗愿,全了你们这份交情。”

    “呜呜呜,多谢伯父,晚辈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周兴心里一松,顿时抽抽噎噎的哭起来。

    娘咧,啥前程咱是不敢想,好歹在这个老魔王手里活了一条命……

    黑衣壮汉上前给他松了绑,周兴第一时间就捂着断指之处的伤口,血已经流了很多,他现在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两腿发软,可是断指之处何等重创?却是捂都捂不住,血一直流。

    丘行恭道:“给他去包扎一下,然后取十贯钱予他,任他离去。”

    “喏!”

    黑衣壮汉带着千恩万谢的周姓离开。

    唯有丘行恭依旧站在夹间里,微微仰着头看着房梁,一双眼眸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光芒闪烁,明灭不定……

    *****

    李元景和薛万彻回到荆王府,侍女奉上香茗,李元景便将屋子里的仆人侍女统统赶走。

    薛万彻气呼呼道:“这个丘行恭当真窝囊废,以前食人心肝那等暴虐之气哪儿去了?现在儿子被人射成了刺猬,死的那般凄惨,却连报仇都不敢,实在是枉为人父!”

    他心里着实纳闷,丘行恭那是什么脾气?蘸火就着啊!

    最是暴躁草包的一个人,现在却这般谨慎,实在是让人恼火,亏得自己说了半天,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见了鬼了……

    李元景却是不紧不慢的呷了口茶水,放下茶盏缓缓说道:“稍安勿躁,咱们此行非是要挑唆丘行恭铤而走险,他若当真立马对房俊下手,反倒坏了事。别看他此时很冷静,以他的性子,越是冷静就越是憋屈,越是憋屈就越是愤怒,等到这股子愤怒压抑不住的时候,呵呵,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做出何等疯狂的报复!”

    薛万彻若有所悟:“王爷是说……先让丘行恭压抑着,等到那个时候……在发动?”

    李元景颔首道:“正是如此,等到丘行恭心里压抑得久了,只需要一点点引导,就必然能够爆发出来,而到了那个时候,到底干不干,甚至是怎么干,还能轮得到他做主?”

    薛万彻恍然大悟:“王爷高明!”

    “呵呵……”

    李元景略带得色,道:“到了那一天,便是吾等肃平长安、逆尔夺取之时!”

    “末将誓死追随王爷,成就大业!”

    薛万彻一脸郑重。

    当年他被隐太子李建成倚为心腹,宠信有加,最后却坐视李建成于玄武门被李二陛下袭杀,未能与之战死一处,已然是薛万彻平生之辱,而后更未能荡平秦王府给李建成复仇,令薛万彻始终耿耿于怀。

    若是有机会将李二陛下从皇位上拉下来,他绝对义不容辞全力以赴,才不管最后是谁当皇帝、坐天下……

    *****

    长安城东南角永阳坊。

    这里属于长安城的贫民区,坊市内房屋低矮街道杂乱。

    一辆雕漆描金的奢华马车自坊门驶入,来到一座破败的院落门前停下,车帘掀开,一个身形佝偻的少年自车上跳下,却不料脚下一软,变作滚地葫芦。

    车夫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将车辕上放置的一个褡裢拿起,信手丢在那少年面前,继而便赶着马车扬长而去。

    少年趴在地上缓了半天,这才勉力爬起,想要将将褡裢拎起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提不动……

    喘息几下,这才张口叫道:“娘子!娘子!”

    身后的破败院门打开,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闻声走了出来,见到少年一身狼狈血迹斑斑,顿时大声惊呼,叫道:“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这女子身形窈窕,相貌也颇为标致,声音娇滴滴的甚是好听,这一声喊,顿时将左右邻居引来。

    “哎呦,周家小子这是咋啦?”

    “娘咧,这一身的血,莫不是杀人了吧?”

    “屁咧,就这兔崽子那点胆子,敢杀人?许是得罪了贵人,被打咧。”

    “呸!活该!年纪轻轻的不知找份工安稳的过日子,白瞎了这俏灵灵的小娘子。”

    “唉!谁说不是呢?当年周家也算是家产殷丰,虽然如今家道中落,可听说这小子也是读过书的,还学过律法,却落得现在这番偷鸡摸狗的地步,他那爹娘若是泉下有知,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儿!”

    邻居们围拢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没什么好话。



    邻居们围拢过来看热闹,指指点点,没什么好话。

    那女子这才小跑着上前,将郎君扶起来往家走,那少年回手指着地上的褡裢:“拿着,里头有钱……”

    女子赶紧又将褡裢捡起来,掂了掂,入手甚为沉重,顿时哭道:“郎君为了钱,难道连命都不要了吗?那些贵人都不将我们当人的,若是将他们惹恼了,随随便便就把你杀了,没了你,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活?”

    邻居们一听,果然是得罪了贵人!

    少年抬起脸,瞅着媳妇儿俊俏的脸颊,咧嘴一笑,不是周兴还能是谁?

    只是这一咧嘴,没了牙的牙床腮帮子一阵剧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瞅了瞅四周的邻居,道:“咱们回屋说话,这帮子嚼舌根的夯货甚是讨厌,咱夫妻的亲密话儿,切莫让他们听了去。”

    “呿!取了个媳妇儿了不得了?”

    “这个王八犊子,这张嘴可真损!”

    周兴得意洋洋的抬起头,哪怕脸上都变形了,却依旧满是桀骜:“咋,羡慕?咱周兴就是没能耐,偏偏还就能讨个仙女儿一样的婆娘,你们眼馋呐?嘿嘿,眼馋也捞不着!”

    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算是把邻居们气坏了!

    可任凭各家的婆娘讥讽嘲笑反唇相讥,自家的汉子却都偷偷拿眼去瞧周兴家的娘子……

    小娘子二八年岁,水灵灵像一朵花儿也似,长得俊俏且不说,脸儿还白,鼓胀胀的小胸脯,柳条儿一样的腰肢晃一晃就让人眼晕,若是能在炕上搂一宿,啧啧啧。

    再看看自家五大三粗的婆娘……

    心里像是揣了兔子一样之蹦跶。

    娘子脸儿红红的,被一群糙汉子盯得不自在,好似下一刻就能扑上来将她扒光了,狠狠的折腾一个来回……

    赶紧搀扶着周兴往回走,嘴里说道:“郎君有伤,快快回家歇着,待我却寻了郎中来给你医治。”

    说着,小两口便搀扶着进了家门。

    围在门口的街坊邻居又站了一会儿,婆娘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数落着:“这周家小子当真是个棒槌,花钱从窑子里赎出来的粉头,也值当宝贝一样的供着?”

    “就是,那等地方出来的女人,侍候男人是把好手,可下地干活会么?”

    “哼哼,等着吧,这个家呀,迟早得让这两个败家玩意给败了。”

    “哪里用得着去败?从周家老两口过世,这个家早就败了……”

    汉子们则聚在门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周家小娘子那摇曳的腰肢挺翘的小臀,一个个流着口水,心尖儿像是被猫儿挠了一样痒痒……

    回到屋内,周兴实在是坚持不住,“砰”的一声倒在炕上,浑身上下的伤处齐齐受到震动,疼得他呲牙咧嘴,好半天才缓过来。

    小娘子站在炕前,一双美眸淡淡的看着炕上哼哼唧唧的周兴。

    周兴全然未觉,嘴里絮絮叨叨的说道:“当初为了给娘子赎身,郎君我将家中钱财尽数拿出,咱家的日子实在是无以为继,呵呵……不过郎君我不后悔,醉仙楼的歌姬那可是长安城里王孙贵戚都抢着弄家里头当侍妾的,我周兴身无长物,却能得到娘子青睐,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咳咳……娘子不仅相貌柔美,更是蕙质兰心,居然能猜得到那房俊必然将丘神绩那个死鬼的尸体藏在船上……咳咳,这可真是上天赐予的富贵呀!这十贯钱不多,往后丘行恭一定还会赏赐给我更多的钱,而且他还答允给我谋个前程……娘子,以后郎君为可就是官身了,你也能得个官夫人的身份……你那些姐妹固然有的进入王公显贵的府邸,有的成为富商巨贾的妾侍,可是说到底,谁也比不得你这个堂堂正正的官夫人……”

    周兴心底兴奋,今日虽然鬼门关头走了一遭,挨了一顿打断了一根手指,却得了丘行恭的青睐,想必念着往昔自己跟丘神绩的交情,往后定然会对自己多多照顾。

    以丘行恭的官职资历,自己还不马上就得飞黄腾达?

    周兴越看自家的娘子就越是喜欢,不仅人长得好看,脑子还聪明,居然能够想得到房俊那厮会玩儿一个故布疑阵的把戏,呵呵,这一招儿倒是的确不错,谁能想得到房俊会杀人之后再将被杀者的尸体故意放在跟自己关系匪浅的水师战船上?

    正常思维来说,谁也不会相信人是房俊杀的。

    可房俊的嫌疑是最大的,除了他,还有谁有充足的理由杀掉丘神绩呢?

    所以,自家娘子便猜测房俊会不会玩儿把戏,丘神绩死在西津渡,当时水师的船队距离不远,房俊会不会干脆就将丘神绩的尸体藏在船上……

    自己当时也认为很有可能,反正不过就是向丘行恭提醒一下,就算是错了也没有关系。

    可万一猜准了,那可就是一场大富贵!

    结果自然是被自家娘子猜对了,富贵也指日可待,只是没料到丘行恭这个老狗居然怀疑自己……

    然而自己怎么能说出是自家娘子猜出来的呢?

    死也不能说啊!

    还好挺过来了……

    周兴心里洋洋得意,充满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歌姬又怎么了?如此貌美如花又兰心蕙质的娘子,就算是多少大家闺秀豪门贵女也比不上,咱这是天大的福份!

    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

    周兴愕然抬头,娘子怎地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瞅着自己,清亮的眸子里也没有了往昔的柔情蜜意,却充满了……冷若冰霜?

    正欲开口,眼尾一扫,蓦然发现两个身影端端正正的坐在娘子身后靠墙的椅子上……

    “娘咧!”

    周兴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一声,猛地向炕里窜出老远,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人影。

    此时天色已暗,屋内并未掌灯,光线很是昏暗。

    左边坐着的是个深色衣裙的女子,虽然只是静静的坐着,刀削一般的香肩雪白的脖颈,以及那虽然看不真切却隐隐可见如花颜色的玉容,都显露着此女的绝代风华。

    右边则是一个男子,一身灰色的葛麻衣袍遮掩住宽大的骨架,即便是在屋子里依旧在头上戴了一个斗笠,遮住了一大半的面容,余下部分也隐藏在斗笠的阴影里……

    周兴魂儿都吓飞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俩是人是鬼?”

    这不声不响的出现在自己家,又是这么突兀的被发现,简直吓死个人……

    没人回答他。

    左侧的美女微微侧身,向身边的斗笠男人询问道:“这个人……没什么用处了吧?”

    斗笠男人没开口,却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在周兴惊骇欲绝的眼神中,一直静静站立的小娘子宛如一头雌豹一般矫健的跃上炕沿,一只纤细素白的小手儿捂住周兴欲张口呼救的嘴巴,另一只手则从怀里摸出一柄匕首,俊俏的脸上浑然不见往昔的温柔笑意,取而代之的则是慢慢的厌恶和狠厉。

    刃光一闪,匕首从周兴的咽喉直直的刺了进去。

    一滴鲜血都未涌出……

    小娘子任由匕首留在周兴的咽喉,轻盈的身姿跃下炕沿,束手立在美丽女子一侧,安静乖巧。

    美丽女子声音娇柔,轻声道:“这回,丘行恭必然将房俊恨之入骨,以他的暴虐脾性,迟早会将房俊碎尸万段!”

    语气固然轻柔,却难掩其中凌冽的杀气和滔天的恨意!

    斗笠男人轻声一叹,柔声道:“明月,这又是何必?私人恩怨,又怎能及得上家国血仇?房俊现在不能死,丘行恭固然暴虐,却不是傻子,这时候杀了房俊,他就不怕皇帝抄了他的家灭了他的门?只要他认准了凶手是房俊,这股子仇恨堆积隐忍起来,将来待到咱们发动之时,只需稍许引导,能够爆发出更大的破坏力!”

    美丽女子并未再说话,只是微微抿起轻薄的红唇。

    眼前又浮现起那个伟岸的男子被一群铁面铁甲的具装铁骑撕成碎片的心碎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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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渐黑下去,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光线越来越暗,渐渐放佛被一股迷雾笼罩,坠入黑暗。

    明月轻柔如水的嗓音响起:“这人如何处置?”

    指的自然是已然死去的周兴。

    斗笠男人淡淡道:“吾已早有准备,明朝将尸体运出城,吾等亦要出城避避风头,说不得丘行恭那个老狗会派人盯着这个周兴,露了行踪总归不妙。”

    小娘子将周兴的尸体丢在墙角,打来清水仔仔细细的将炕上擦拭干净,又拿出一床干净的被子铺在炕上,让明月躺着睡一会儿,她自己便歪在一侧打盹儿。

    斗笠男人则始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宛如石雕,

    直至东方破晓……

    天刚蒙蒙亮,坊门将将开启,一辆装饰简陋的马车便悄悄驶进坊内,径自来到周家门前。

    小娘子出门看看左右无人,便回身打个手势,斗笠男人手里拎着周兴的尸体轻若无物,登上马车,明月紧随其后也上了车。

    小娘子整理一下衣衫,敲响了邻居的房门。

    出来的是邻居家的男人,见到小娘子因为缺觉而导致的布满血丝的眼眸,只觉得心里一颤,就想将这个邻家的小娘子揽入怀中轻怜蜜爱一番,真真是太让人怜惜了……

    不过幸好理智尚存,只能咽着口水,盯着小娘子鼓胀胀的胸脯,道:“小娘子有何事需要帮忙?”

    小娘子泫然欲泣,微微躬身万福,道:“吾家郎君招惹了贵人,被打得浑身是伤,却也不知那贵人是否肯罢休,万一不依不饶,岂不是要了命去?所以,吾夫妻打算去城外乡下躲避一段时日,还请大哥帮忙照料一下家中,免被蟊贼偷盗。”

    走了也得留个后手,否则若是平白消失了,万一惹得丘行恭再生疑心,难免节外生枝。

    邻家男人胸膛拍得山响:“小娘子且宽心便是,只要某尚有一口气在,必然顾全你家,待你夫妻回来之时,砖头都不会少一块!”

    小娘子露出一个凄婉纤弱的笑容,引得男人心中一跳:“那就多谢大哥了,待吾夫妻躲过这一阵,小妹下厨给大哥做菜,让吾家郎君陪大哥好生喝上几杯。”

    男人傻呵呵的笑着:“客气了,客气了,邻里相助,应当的……”

    “那就拜托大哥了。”

    小娘子敛裾施礼,步履轻盈的登上马车,马车缓缓驶出坊门。

    身后传来邻家男人的惨叫:“唉唉唉,耳朵,耳朵掉了,你个婆娘要谋杀亲夫怎地?”

    “掉了就掉了,老娘还想将你这一对儿眼球球挖出来的,免得整日里对着狐狸精就失了心,瞧瞧你那流着哈喇子的德行,老娘跟你没完!”

    “唉,说的啥话?东西院住着,人家有难了,总该帮一把吧?也不过就是给看看家,又累不着,有啥咧!”

    “哼哼,你当老娘不知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这来来往往的走顺了腿儿,说不得以后人家回来了,你也得成天往那屋里钻!”

    “你这婆娘说话难听,咱是那种人么?”

    “别说你是不是,全天地下的男人都一个鸟样,闻到骚味儿就兴奋得打摆子,寻个洞就想往里钻……”

    ……

    一大清早,整个里坊都被婆娘的嗓门惊醒。

    然后各家的婆娘就都开始明里暗里警告自家男人,最好离周家那小娘子远一点,本就是一个青楼歌姬,有什么好稀罕的?

    自家男人便嘻嘻哈哈,一脸的不以为然。

    青楼歌姬咋了?业务熟练,容易上手,比那些大家闺秀可爱得多了。

    婆娘自是气得要死,将锅碗瓢盆摔得叮当乱响,骂骂咧咧不绝于耳,一大早的就让人心里发堵,果然狐狸精什么的,最讨厌了……

    *****

    朝中对于丘神绩之死自然万分重视。

    自大唐立国以来,尚未有这等勋贵子弟死于非命之前例,更重要是丘神绩之尸体出现在水师战船之上,不仅仅牵扯到皇家水师,更将一手缔造这支水师的房俊也给牵连在内……

    别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鬼话,这是封建王朝,天然的尊卑有别,作为统治阶级的勋贵后代,一下子将两个牵扯在内,怎能不引起朝堂震荡,百官侧目?

    “三司会审”的主审地点依旧放在刑部。

    大理寺卿孙伏伽、刑部尚书刘德威、御史中丞刘洎,三位三法司的主官汇聚一堂,一字排开占据正堂,作为“地主”的刘德威居中,孙伏伽、刘洎分列左右。

    房俊来到堂上之时,见到丘行恭一身白麻孝服,正阴沉着脸端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房俊蹙了蹙眉。

    按理说,“三法司”正堂乃审案之地,且需要“三法司”联合上阵,必然案情重大影响深远,绝对不允许有人旁听,哪怕是与此案被害人有着父子关系的丘行恭。

    刘德威见到房俊神情不善,便出言解释道:“此次庭审乃是奉皇命调查丘神绩被害一案,丘将军身为被害者之生父,想要当堂聆听,吾等感念其悲怮之情,故而允许……”

    “且慢!”

    房俊皱眉将刘德威的话语打断,反问道:“丘将军舔犊之情,某能够理解,可三法司乃是朝廷法度之执行者,焉能将感情凌驾于律法之上?若是人人皆可以通融,那还要律法何用?试问,若是某今日确有不得脱身之要事,是以未能前来庭审,那么诸位是否可以宽容一二,改日再审?”

    娘咧!

    你个老东西嗜好虐杀毫无人性,现在受了报应儿子被人弄死了,反而是非不分将老子给恨上了!

    若是换了旁人,房俊兴许不会较真儿,他本来就没干的事情,还怕谁在旁边旁听么?

    可既然是丘行恭,那就不行!

    凭什么脏水都往老子身上泼?!

    刘德威被怼得脸红,心里有气,却又反驳不得。

    他可以卖人情给丘行恭,却绝对不能公然承认私情大于律法,否则身边这个一开始就不同意让丘行恭旁听的刘洎,就能一本一本的奏疏弹劾得他慾仙慾死……

    若是别人跟他这番顶撞,他大可一番恐吓喝叱,可房俊是什么人,会吃这一套?

    一时疏忽,忘了房俊可是个棒槌……

    刘德威为难了。

    瞄了一眼面色铁青的丘行恭,心中委实骑虎难下,怎么就贪图这厮那幅顾恺之《荡舟图》的摹本,答应让他旁听了呢……

    坚持己见肯定是不行的,身边这两位看似云淡风轻不闻不问,实则心里估计都已经打好弹劾奏疏的底稿了,若是固执下去,摆不平房俊不说,还有可能被这两位告个黑状……

    以往这等案件,被害人的家属当堂旁听亦不算过分,怎地到了房俊这里就开始纠结是否合乎律法了?

    没辙,刘德威只好起身,冲丘行恭微微施礼,面有愧色,道:“是本官唐突,无意间忽略了律法之规,还望丘将军海涵,多多理解,稍后本官会亲赴府上,负荆请罪。”

    虽然是驱逐之意,话语倒也亮堂,将过错揽于己身,给自己、也给丘行恭一个台阶下。

    丘行恭知道若是房俊咬着不松口,他今日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下的,尽管心中憋闷,也只得作罢,拂袖而去。

    心中将刘德威骂得狗血淋头自是难免,娘咧收礼的时候那么痛快,自己有多大的肚子能吃多少饭你自己一点数儿都没有?

    刘德威面色阴沉的坐下,心中自是愤懑难平。

    跟我较真儿?

    那行,咱就走着瞧!

    “啪!”

    一拍惊堂木,刘德威瞪眼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按说,验明正身乃是审案之基本流程,一般审案之前都要有此一问,这是程序。

    然而现在刘德威明摆着就是要给房俊一个下马威,你不是跟我较真儿么?那好,咱就较劲吧,你要一切按律施行,那咱就从善如流,将所有的程序走上一遍。

    你不给我面子,我也没理由顾及你的面子……

    孰料房俊看着刘德威,一脸正色道:“刘尚书,您晃一下脑袋。”

    堂上诸人尽皆一愣,齐齐看上刘德威。

    刘德威自己也莫名其妙,难不成头上有东西?



    刘德威一脸疑惑,下意识的晃了晃脑袋,问道:“本官头上有东西?”

    孙伏伽和刘洎面面相觑,齐声道:“什么也没有。”

    刘德威扶正官帽,皱眉看着房俊:“为何要本官晃脑袋?”

    房俊呵呵一笑,道:“刘尚书难道没有听见水声?”

    “……水声?”

    刘德威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案头的茶碗,心说我晃脑袋难道会带动桌案上的茶碗?

    完全不明所以,想要追问,但是看着房俊脸上那促狭的笑容,就知道这句话里头暗藏玄机,而且绝非好言好语,若是弄个明白,说不得就给自己找个难堪……

    刘德威果断放过这个茬口,干咳一声,打着官腔道:“房俊,本官现在代表三法司问询于你,一言一词,皆要遵从本心,不得有一丝一毫之虚言妄语,否则……”

    “停停停!”房俊连喊几声,将刘德威打断。

    刘德威心中不满愈甚,耐着脾气,道:“房俊,此乃刑部大堂,国法煌煌,皇威赫赫,就算你身为侯爵又是驸马,亦不得扰乱审案之程序,不然休怪本官不讲情面,秉公执法!”

    你这厮刚刚不是口口声声跟咱讲究什么国法严明么?

    那行,你若是敢在此胡闹,那也就别怪咱不给面子了……

    孙伏伽与刘洎也一起看向房俊,不知这厮要弄出什么幺蛾子。

    房俊哪里会害怕刘德威的威吓?自己本就是一身清白,走遍天下都不怕,前所未有的底气十足,才不会傻乎乎的弄出额外状况,让别人误认为自己是心虚……

    “敢问刘尚书,本官所犯何罪?”

    刘德威一愣,道:“没人说你犯罪,只不过是奉皇命对房侍郎展开问询,了解丘神绩之死一案的情况。房侍郎为何有此一问?难不成你认为本官对你有误导之嫌,亦或是堂上诸位官员心有成见,唯恐对你不利?”

    当官的当得时间长了,不仅说话格外小心,唯恐哪一句不经意的话被人揪住犯了错误,就连自己说话,亦是下意识的便带着陷阱,能坑一个是一个,坑不着也无所谓……

    房俊心说您还真当我是个棒槌呐?

    根本不进刘德威的坑,而是反问道:“既然刘尚书乃是向本官问询,那么按照惯例,为何不给本官设置座位,反而要让本官如同罪犯一般站在诸位面前?您可别说您忘了,刚刚丘行恭走的时候,你们刑部的官吏可是把那张椅子撤走了的,连看没看本官一眼,如果这不是出自于您的授意,本官实在是对贵衙门之中官吏的素质感到堪忧,连最起码的业务水平都不具备,还得连累自家长官背上一个‘治下不严’之评价,可惜,可惜。”

    孙伏伽与刘洎不约而同的仰首望天,似乎生怕一时忍不住就笑出声来……刘德威啊刘德威,你想要卖丘行恭一个面子无可厚非,可是有什么必要去针对房俊呢?

    这厮粗暴起来的时候是个棒槌,可若是细腻起来,也可以变成绣花针,逮着你的错处就狠狠的扎……

    刘德威鼻子都快气歪了!

    自己只记得这厮是个棒槌,却为何忘了这厮嘴皮子功夫亦是一等一,放眼朝堂可堪匹敌者寥寥无几?

    当初可是就凭一张嘴,就断送了高季辅的吏部尚书之路……

    刘德威知道,这棒槌今日是跟自己杠上了。

    他本意是给房俊一个下马威,等到他要椅子,自己再顺势拿捏几句,然后给他。

    却不曾想居然给自己弄出来这么一番长篇大论,直接将自己的想法戳开,显得自己毫无气量如同小人……就算自己是个小人,可这般被人直截了当的说出来,那也不爱听啊!

    见识到了房俊嘴皮子的厉害,刘德威暗暗后悔,自己审案子就完了,何必掺和进房俊与丘行恭之间的恩怨?没见到身边这两位至始至终都是一副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一言不发?

    “咳咳……是本官疏忽了,来人,给房侍郎看座。”

    刘德威能屈能伸,果断服软。

    他是真正意义上李二陛下的人,时刻抱紧皇帝的大腿,又怎会当真坑害房俊?

    他也不敢,回头皇帝能敲死他……

    椅子送上来,房俊也就作罢,只要别让人当软柿子捏就好了,又不是当真要给谁死磕。

    看着房俊坐下,刘德威清了清嗓,道:“房俊,本官问询开始?”

    房俊道:“请。”

    “那好,本官按例问询,每一句话,一旁的书吏皆会记录下来,以供查阅,所以你要仔细斟酌好了再回答,明白么?”

    房俊点头道:“明白,所以刘尚书快一些好么?咱们早问完早拉倒,吾家娘子炖了上品的燕窝等着本官回去呢。”

    刘德威:“……”

    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心底的暴躁,刘德威道:“甚好,若是你敢咆哮公堂,那就休怪本官将你打入大牢!而后禀明陛下,治你一个抗拒审案、心怀叵测之罪!”

    房俊一番白眼,道:“磨磨唧唧,有完没完?时间等于生命,刘尚书这般磨磨唧唧没完没了,迟迟不入正题,本官是否可以怀疑刘尚书意欲将本官的生命靠尽,以此手段达到谋杀本官之目的?”

    “噗!”

    正老神在在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的孙伏伽,闻言顿时将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刘德威差点气疯掉,一张脸气得比房俊还黑!

    把你的生命靠尽,用这种方法杀死你?

    这等混账话简直闻所未闻,亏你说得出口!

    且不说这种方式能否达到目的,就算能,可是我特么年长你几十岁,最后你没事,还不得把我自己靠死了?

    刘德威再次吸了口气,不理房俊的胡言乱语,语气严厉道:“接下来开始问询……房俊,你是否曾于扬州西津渡杀害丘神绩,并且藏尸于水师战船之上?”

    大堂上瞬间一静。

    虽然都知道房俊不会承认……就算人是他杀的也不会承认,可还是想要听听房俊如何说,毕竟这件事情差一点引起朝廷两支军队火并,使得朝堂之上波诡云翳,吸引了整个帝国的目光。

    房俊坐在椅子上,面对三位三法司的主官,姿态放松神情悠闲,闻言略作思索,继而说道:“杀人是不可能杀人的,这辈子都不能再杀人的,侯爵的爵位也不低了,年纪大了见了血还晕,就是领着一群家将耀武扬威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个样子,你也别吓唬我下大狱,本官进了监牢就跟回家一样,里边的游侠儿蟊贼本官几乎都认识,这些人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本官超喜欢里边的!”

    刘德威:“……”

    孙伏伽:“……”

    刘洎:“……”

    一旁负责记录的书吏:“……”

    嚣张!

    前所未见的嚣张!

    尤其这番话里头那种奇特的言语搭配方式所透露出来的浓郁的调侃味道,让人直接感受到那股子直冲云霄横霸四海的嚣张!

    还特么年纪大了见了血就晕?

    还特么就是领着一群家将耀武扬威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个样子?

    还特么大狱里个个都是人才,个个说话都好听?

    还特么超喜欢里边?

    三位“三法司”的主官瞠目结舌,他们这辈子审案无数,见到过各式各样的人,却从未见过房俊这等轻描淡写之中就充满了浓浓嚣张气息的家伙!

    一旁的书吏“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傻愣愣的问刘德威:“尚书,这句话……要不要记录?”

    一般来说,无论是询问还是审讯,负责记录的书吏都会将言辞精简之后记入供词,否则若是按照原话记载不仅长篇累牍工作量骤增,以后查阅之时亦会因为通篇白话而显得有碍观瞻。

    可是房俊这一番话,那书吏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要如何才能不损伤本意的情形下达到精简美化之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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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话要不要记录?

    刘德威尚在沉吟,房俊已经说道:“当然要记录,凭什么不记录?”

    肯定要记录啊,说不定这种“切格瓦拉体”就因为自己而在大唐红起来呢?算起来,也算是自己为了大唐的文化产业做贡献。

    咱不是文坛巨人,咱只是文化的搬运工……

    刘德威无奈,摆摆手道:“一字不差的记下来,勿要含糊。”

    谁特么知道房俊这个棒槌事后会不会来个回马枪,追着要今日的堂审记录?万一记录的与房俊说的有出入,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先是看到房俊就脑仁儿疼,惹不起……

    然后询问继续。

    “发现丘神绩尸体的那艘战船,所有兵卒尽皆身亡,对此,你有何解释?”

    房俊稍作沉吟。

    这件事当时苏定方便做了调查,船上兵卒的死因乃是中毒,凶手将剧毒放入船上的水缸,导致满船人无一幸免,当然,这并不能排除凶手便是船上兵卒其中之一,甚至杀害丘神绩的凶手便是这艘船上的兵卒,一切皆有可能。

    “并没有什么解释,唯一想要点明的一点,便是这艘船上的兵卒皆是以往长江水师的老兵,或者顺着他们的身份去抽丝剥茧的详细严查,可以有意外的发现也说不定。”

    这件事情他被牵扯其中,本来就是真凶的推手,这个时候他可不敢乱说话,以免被人捉住把柄,所有的话都是模棱两可,随时有反口的余地。

    刘德威与孙伏伽、刘洎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的无奈。

    这房俊是个心思深沉的,出去刚才那一番胡说八道之外,谈及正事之时,每一字每一句都经过斟酌推敲,说得全都是三法司现在已经掌握的情况,未知的情况一个字都不说。

    看起来,果然要成为一桩悬案啊……

    接下来又是一番问询,不外乎就是一些寻常的问题,比如是否有仇家陷害之可能等等,基本无用,不过是例行程序而已。

    谁都知道,就算房俊当真是凶手,若无确凿之证据,谁也不能奈他如何……

    询问结束,房俊走出刑部大堂的时候,在门口正好碰上苏定方。

    大唐的律法还是很人性化的,虽然丘神绩的尸体在水师的兵船上被发现,身为主官的苏定方也仅只是被当做嫌疑人,非但没有限制人身自由,就连他跟房俊之间有可能的“串供”都不加以防范。

    两人走个碰头,目光交汇,房俊缓缓点头,轻声道:“镇定一些,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苏定方默默点头,心头涌起一片暖意。

    他很早之前就跟随李靖南征北战,功勋立下无数,却因为李靖的缘故总是遭到打压,应当得到的赏赐没得到不说,还要时不时的背个黑锅,看着自己的功勋被那是世家子弟抢走。

    官场之上历来便是如此,官官相护,明争暗斗。

    这件事虽然大概是因为房俊而起,真凶的目标是栽赃嫁祸房俊,但若是房俊一推二五六撇开干系,他苏定方必然要被卷入其中,说不得就会成为牺牲品。

    丢车保帅,这是官场上最常见的现象。

    然而房俊非但全无脱身之意图,更从未说过半句埋怨的话语,直挺挺毫无畏惧的挡在他的身前,将责任揽于一身。

    苏定方是个武将,他不在乎生死,但是当自己在前方冲锋陷阵之时,身后有一堵可以完全信任的靠山,而且这堵靠山有极其坚固,那当真是一件非常惬意之事……

    *****

    出了刑部大堂,房俊也不骑马,径自步行至不远处的兵部衙门。

    短短几步距离,亦有二十几名家将部曲形影不离,时刻保卫房俊之安全。非是如同房俊刚刚在刑部大堂里说的什么“领着一群家将耀武扬威才能维持得了生活这个样子”,而是他真的害怕丘行恭铤而走险,悍然在皇城之内对他下死手。

    某种程度上来说,杀子之仇比之杀父之仇更加可以令人理智尽失。

    对于很多然来说,“杀父之仇”更多的是颜面尽失,此仇不报无颜见人,但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保留一些理智,仇肯定是要报的,然而若事不可为,那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杀子之仇”则更加痛彻心脾,会令人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异地处之,房俊自认为自己是肯定冷静不下来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鬼话统统抛去脑后,“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恨不得下一刻就扑上去狠狠将仇人的咽喉咬碎,抽筋扒皮血债血偿……

    哪怕是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人性如此,自古皆然。

    孩子还小,路还很长,父母却已老去,活一天少一天,然而我们天天陪在孩子左右却连周末都没时间回家看看老人,面对老人,我们大多只是做到自己应该做的,可是面对孩子,我们却掏心掏肺宁愿将自己的骨头都搓碎了,亦要将最好的给他们。

    “百善孝为先”,可我们的心都是向下长的……

    房俊不敢疏忽大意,一个因为丧子之痛而完全疯狂起来的丘行恭,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干不出来的。

    自己本就没杀丘神绩,若是被这等低劣的栽赃嫁祸最后死在丘行恭手里,那才是冤哉枉也……

    回到兵部衙门,与众位官员点头致意,便坐进职房内处置公务。

    柳奭敲门进来,禀告道:“铸造局的工程进展顺利,入冬之前大概能够完成房舍的框架建设,这样即便是冬天亦可以进行室内的修建,待到明年开春,大致可以完成全部工程。”

    铸造局与学堂不一样,这只是一个大工厂,简陋一些没什么,一些细节的地方完全可以等到铸造局开工之后再慢慢进行,首要的任务便是尽快开始生产。

    房家铁厂的新式炼钢法所生产出来的精钢,将会铸造更多的横刀甲胄,作为铸造局重中之重的“枪炮所”更是被房俊视为大唐长治久安的核心所在,一切都要尽快搬上日程,他可不想李二陛下轰轰烈烈的东征最后如同历史上一样沉沙折戟,将无数大唐虎贲断送在辽东那块冰冷的土地上。

    “另外,孙道长命下官启动兵部位于天下各地的驿站,将各地的青蒿快速送抵京师……话说这个老神仙一头扎在咱们铸造局那边就不走了,将长安城里的郎中叫来还几十个,甚至还有几名御医,整日里拿着青蒿煮汤,那味道……这位到底是在干什么?”

    不仅是柳奭一头雾水,但凡知道此事的人,哪一个不是莫名其妙?

    都知道青蒿是药材,更知道孙思邈是神医,可所有添加青蒿的药方里最多也不过是二三两,这几斤几斤的丢进大锅里煮汤喝却是闻所未闻,到底是搞什么名堂?

    房俊道:“起草文书,命天下各处驿站全力配合,稍后拿来本官加盖兵部大印,行发天下。”

    青蒿素是大事情,说严重点关系到整个民族的未来,再是如何重视亦不为过。

    想了想,觉得最近柳奭很是卖力,功劳不小,应当予以奖励,便道:“多多支持孙道长,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多往他跟前儿凑一凑,等到新药研制出来之后,你的名字也能被史官记上一笔,这可比当这个官儿在史书上留下这么一鳞半爪的强多了,说不得就是流芳百世,整个河东柳氏子子孙孙都以你为荣。”

    柳奭精神一振,新药?!

    孙思邈那可是天下有数的神医,他这般大张旗鼓研制的新药那必然是极其重要,难不成吃了之后能够固本培元、甚至羽化升仙?

    这可是好东西啊!

    不过旋即又皱起眉毛,叹气道:“不过有一事好叫房侍郎您知道,铸造局那边进度太快,工期成倍缩短,所以现在衙门里没钱了。”

    房俊一愣,脑袋里有一道亮光闪过……

    问道:“你刚刚说,天下各地的驿站,都归咱兵部管?”



    大秦王朝仅仅存在了十五年,却创造了无数辉煌的成就,一举奠定其几乎无可逾越的历史地位。

    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成就,便是以惊人的努力完成了全国范围的交通和通信网络……

    “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这便是大秦王朝遍及天下的“驰道”!“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锥,树以青松“,这是何等宏伟的壮举、何等瑰丽的风景?

    即便是放在后世,亦是一向举世瞩目的成绩!

    严格说起来,这样纵横交错遍布全国的大道,起修建以及维护的难度并不比长城低多少……

    而大秦统一的“邮驿制度”,便是建立在这等宏伟的道路交通网络之上。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对邮驿通信的称呼都不一样,“遽“、“驲“、“置“等等皆不相同,秦朝将这些不同名目一概统一了称呼,开创了遍及全国的邮驿制度,即便帝国恍然之间便崩塌,邮驿制度亦一直延用后世。

    隋唐以降,全国驿站的数量骤增,将南北朝时的驿传合一的制度延续并且发展,“驿“代替了以往所有的“邮“、“亭“、“传“。

    唐朝时期的驿站,其本职任务包罗万象,既负责国家公文书信的传递,又传达紧急军事情报,还兼管接送官员、怀柔少数民族、平息内乱、追捕罪犯、灾区慰抚和押送犯人等各种事务,有时还管理贡品运输和其他小件物品的运输……

    *****

    柳奭一脸愕然:“是呀,天下驿站尽皆归于兵部管辖,不然房侍郎以为归谁管?”

    房俊哪里知道归谁管?

    古代的官衙本就是职权不清,而且管理天下的驿站没有一个专门的机构也就罢了,居然连一个专门的主官的都没有……

    “很好!”

    房俊非常兴奋,当真没想到兵部原来也不是个穷衙门啊,虽然摊子烂了一些,但是底子好啊!

    “很好?”

    柳奭莫名其妙,道:“哪里好咧,您大概不知道吧?全国有水驿两百六十个,陆驿一千三百个,专门从事驿务的员工共有两万多人,虽然这些驿卒大多数都是服劳役,毋须承担饷钱,然而光是每天的伙食耗费,就快要把咱兵部给吃穷了!这帮泥腿子实在是太能吃……不过英国公担任兵部尚书伊始,便开始逐步削减驿站的供给,这才使得兵部的日子好过了一些。”

    得益于府兵制度,驿卒亦是由当地的壮丁轮番服役。

    与动辄参加战争的军队相比,驿卒无论是安全性和自由度这两方面,都要优越太多,看似是个好地方。

    实则不然。

    此时的邮驿制度非常严格,唐朝律法之中把邮递过程中的种种失误的处罚,都规定得很是细致,稍有差错,便要受到严厉的处置。

    比如,驿长应负有若干责任,首先必须每年呈报驿马死损肥瘠,呈报经费支出情况。若有驿马死损,驿长负责赔偿;若私自减去驿站人员和马匹,则“杖一百“……这是什么样的重罚?基本就没命了。

    对待驿长尚且如此,对驿丁的处罚更严。

    驿丁抵驿必须换马更行,若不换马则杖八十;凡在驿途中耽误行期,应遣而不遣者,杖一百;文书晚到一天杖八十,两天加倍……以此类推,最重的处徒罪二年。

    假如耽误的是紧急军事文书,则罪加三等。

    因书信延误而遭致战事失败则判处绞刑……

    因为全国空前的大统一,隋唐两朝从中央发至各地和由各地送达中央的官方文书特别多,仅各州送到中央的统计材料,每年即达五十余万张。《新唐书》之中有记载,中唐著名诗人元结在道州任上做刺史才不足五十天,收到的各地文书就有俩百函之多……

    极端严苛的生存环境,还要面对上级主管单位的压榨,可见此时的邮驿系统是如何的现状严峻。

    而乡里但凡有一些门路的壮丁都去军中服役,虽然危险一点,却至少吃得饱穿得暖,若是运气来了还能捞一笔军功,惠及家室,荫萌后代,最起码家中赋税全面,谁愿意去苦哈哈的驿站当一个驿卒?

    房俊闻言大惊:“削减供给?万万不可!”

    娘咧!

    你们这些家伙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若是没有记错,历史上第一次驿卒爆发的暴亂,就是发生在唐朝吧?

    普通的一次暴亂也就罢了,顶了天便是身为主官要负起主要责任,降职削爵在所难免,可万一那些暴亂的驿卒当中出现一两个大能呢?

    房俊可是清楚的记得,驿卒里头是很容易出好汉的,尤其是陕西这个地方……

    柳奭不明白房俊为何有这等反应,疑惑道:“可若是不削减供给,这么庞大的驿卒队伍实在是靡费太甚,最重要的是,咱们衙门现在已经没钱了,若是房侍郎再不弄点钱回来,下个月开始不仅仅铸造局的工地必须停工,驿站的供给只能在削减之后的基础上再减一半……”

    兵部本来就是个穷衙门,再经由房俊这么一通折腾,库房里都快跑老鼠了……

    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就是现状。

    房俊捧着茶碗翘着二郎腿,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死脑筋,成天只是想着节流,节来节去的,能节下来几个钱?想过好日子,那就得开源!开源动不动?钱是赚来的,不是省下来的!”

    柳奭讷讷道:“这个……吾等也是没辙,守着兵部这么一个不受待见的衙门,怎么赚钱?过手的油水都没有多少,若是在雁过拔毛……那些御史言官可不是吃素的,一旦被他们抓住把柄,谁也顶不住。”

    说着,他又挑了挑眉,盯着房俊问道:“房侍郎可是有何来钱的法子?不管是陛下的内帑,亦或是户部的钱库,你若是再不下手,咱们衙门里可就当真揭不开锅了!”

    当初房俊夸下海口,要投入重金建设铸造局,现在时间也不短了,兵部仅有的那么点儿钱都快花没了,您也是时候去弄钱了吧?

    虽然兵部现在有些山穷水尽的架势,但柳奭还真就没怎么担心。

    眼前这位是谁?

    这可是大唐被称为“财神爷”的男人!皇帝的内帑、户部的钱库因为玻璃、盐场等等大笔进项而富得流油,前所未有的充盈,而这一切的源头,不都是因为房俊么?

    只要他愿意,弄点钱来支撑起兵部这一摊子,完全不是难事……

    房俊怒其不争道:“就这么点出息?遇到事儿了就想着求人,为何从来不求自己?”

    柳奭苦笑道:“非是吾等喜欢求人,咱们兵部有多不招人待见您也不是不知道,没有权力,又哪里会有钱呢?”

    古往今来,每一个衙门都是如此,想要办事就得先收拢人心,想要收拢人心就得给大家伙好的待遇,没有充足的保障,谁会跟你风里火里冲锋陷阵?

    从本质上来说,衙门与企业是一样的,都得先创收,然后才能有业绩……

    房俊叹了口气,道:“你们呐……当真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吃,活该挨饿!”

    柳奭奇道:“房侍郎此言何意?”

    房俊道:“不说别的,就说这邮传天下的驿站,你们只是年复一年的往里搭钱,用自己那点儿少得可怜的公帑去给朝廷填补这个窟窿,却为何从不去在驿站上头想想法子?”

    柳奭愣了一愣,继而恍然大悟状:“房侍郎是想要将天下驿站尽数裁撤,从而将每年大量补贴的钱财节省下来?”

    房俊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合着小爷说了这么半天,你就想出来一个裁撤的主意?

    且不说此举等于杀鸡取卵,难道就不怕李二陛下将你脑袋砍了?

    驿站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负责传递官府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存在,你将驿站的裁撤了,是想让这个大唐都陷入瘫痪?

    若是真的敢这么跟李二陛下说,看脑袋绝对轻了,灭九族都有可能……



    房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晃晃脑袋。”

    柳奭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依言摇了摇脑袋,疑惑道:“为何让下官晃脑袋?”

    房俊问道:“有没有听到水声?”

    柳奭想了想,又摇了摇脑袋,不确定道:“好像……没有?”

    房俊道:“没有就对了,正常人晃晃脑袋都会听到脑浆子晃荡的声音,你没有,那就说明你这脑子里已经被大粪堆满了,智商低下,不懂变通,无药可救。”

    “正常人都能听到晃荡脑浆子的声音么?”

    柳奭一脸懵然,奇葩的没有去纠结自己脑子里到底是不是堆满了粪……

    房俊道:“且先容我好好斟酌一番,待到下午与关中商贾商讨竹纸与书籍的买卖之后,再来考虑到底要如何利用咱们遍及天下的驿站来赚钱。”

    遍及天下的水陆驿站数千,这是何等庞大的财富?

    随便弄出来一个点子都会赚取大量的钱财,亏得之前兵部这帮大老爷居然穷得叮当响,当真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活该挨饿受穷……

    “静听房侍郎吩咐便是。”

    柳奭应了一声,见到房俊开始思考事情,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刚一走出职房,迎面便见到崔敦礼走过来,忙上前拉住,道:“催郎中,你遥遥脑袋。”

    崔敦礼一脸迷茫,下意识的遥遥脑袋,奇道:“为何?”

    柳奭问道:“有没有听到脑浆子晃荡的声音?”

    崔敦礼道:“开什么玩笑?听得到脑浆子晃荡,那人还能活么?”

    柳奭反问道:“你自己听不到,难道就肯定别人也听不到么?”

    崔敦礼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

    柳奭当然知道房俊说他脑子里都是大粪是在骂他蠢,可是别人当真与自己不同,能够听到脑子晃荡的声音?

    他没学过统计学,但是也知道一个两个可以成为个例,不具备代表性。

    于是乎,这位见人就让人晃荡脑袋,晃得兵部衙门里各个晕头转向……

    *****

    城南码头。

    房俊坐在空荡荡的办事大堂内,不停冷笑。

    旁边正襟危坐的武媚娘也绷着一张小脸儿面罩寒霜,亮晶晶的秀眸盈满杀气!

    本来约好商谈加入“大唐文化振兴会”的关中各地书商,居然一个都没来……

    集体放鸽子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是发生在房俊身上,就令人惊奇了。

    房家湾码头如今早已成为关中商品货殖的集散地,大宗商品的汇聚,可以为关中商贾节省至少两成成本,而关中本地的商品运出关中,亦可以大幅度提升价格。

    得罪了房俊,就代表着这些利益有可能吃不到……

    卫鹰大步走进来,鞠躬施礼,之后说道:“那些书商都被背后的世家门阀警告,严令其不许加入咱们的‘振兴会’。”

    房俊冷笑:“果然如此!”

    “大唐文化振兴会”的最基本职责便是扶持寒门士子,让更多的寒门学子有书可读,这与世家门阀通过“垄断教育”进而达到垄断政治资源的目的是完全相悖的。

    而当今天下商贾地位低下,绝大多数的商贾背后都有世家门阀支持的身影,与世家门阀毫无瓜葛的商贾不能说没有,但是绝对无法做大。

    世家门阀通过其对于商贾的掌控来抵制房俊,有些出人意料,毕竟房家湾码头在关中商业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得罪房俊的后果有些严重,不过想想世家门阀为了维护自身的特权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却也算是情理之中……

    武媚娘语气森冷,清声道:“既然这些书商都要跟郎君作对,那咱们码头自然不必再给他们面子……卫鹰,即刻带人前往码头上所有书商租赁的库房,将库房里的东西统统都扔进河里,一片纸也不留!”

    卫鹰吓了一跳,忙道:“这个……若是那些书商闹起来报官,还是要赔偿的。”

    “吾房家赔不起么?”

    武媚娘凤目含煞,纤秀白皙的小手儿狠狠一拍桌子,咬着银牙道:“他们若是有能耐,尽管报官便是,该赔偿多少,咱们房家一个铜板都不少他们,只不过这赔偿的钱几时能能够拿得到,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损失了多少,房家照赔不误,一文钱都不会少给。

    只不过既然是打官司,那么必要的程序就必须走一遍,首先便是要核对数目,估价赔偿。纸张、书籍这些东西一旦浸泡河水,再想统计数目几乎不可能,总不能你们自己说多少就是多少吧?

    数目的统计,就是一个麻烦事儿。

    再加上京兆府必然要展开调查取证,这一通折腾下来,没个一年半载的根本不可能结案……

    在武媚娘看来,这就不是多少钱的问题,而是关乎于郎君的信任,自己掌控着码头,等同于间接与关中的商贾打交道,结果这些书商居然如此让自家郎君难堪,不展示一下强硬,万一被郎君误认为她无能导致自己在郎君心目中的地位下降,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卫鹰会意,心里赞了一声武娘子果然睚眦必报,瞅了房俊一眼,见到这位正走神儿,并未出言阻止,便应了一声,反身走出去,召集了一群家将部曲,呼喝着直奔码头上的库房区域。

    武媚娘起身坐到房俊身边,伸出纤手温柔的握住房俊的一只手掌,柔声道:“郎君可是气着了?”

    房俊回过神,反手捂住武媚娘的柔夷,笑道:“哪儿那么容易生气?再者说,就算是当真气着了,你这不也是为我出气了么?很是期望那帮书商见到纸张书籍被丢下河里之时的苦相,呵呵……”

    见到房俊并未因此生气,武媚娘悄悄松了口气,展颜笑道:“郎君果然胸襟广阔,非是一般男儿能够相比……不过你刚刚出神,在想些什么?”

    房俊道:“先前是我有些异想天开了,以为凭借让步一些利润,就能让这些书商心甘情愿的加入到‘振兴会’当中来,却忽略了世家门阀对于寒门学子的敏感,亦或者说天然的对于政治垄断的敏感,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绝对不容碰触。”

    武媚娘有些狐疑:“不仅如此吧?”

    所谓夫妻同心,对于房俊的行事风格性情内在,冰雪聪明的武媚娘自然不可能不了解,若仅仅是因为书商联合抵制,岂会面现凝重之色?

    房俊哑然失笑,紧了紧手,感受着手心里温软滑腻的柔夷,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媚娘也!”

    即便是性情刚烈如武媚娘,亦在这等情话儿面前娇羞不已,心里更是喜翻了心儿,抿嘴一笑,千娇百媚的横了一眼,娇嗔道:“郎君以为媚娘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儿,两句好话便哄得找不着北?快说说,刚刚到底在担忧什么?”

    在她心里,房俊便是那如山一般雄壮敦实的男儿,哪怕面对天大的难处亦能从容面对,谈笑间将之化解。

    能够让房俊感到凝重担忧的事情,那就绝对不是小事……

    房俊无奈道:“女子无才便是德,那么聪明做什么呢?”

    武媚娘琼鼻微皱,忿忿瞪着房俊,道:“郎君在骂妾身缺德么?”

    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有才,那自然便是缺德了……

    作为夫妻,武媚娘自然了解房俊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另类风格,这句话他可没少骂人,偏偏大多人被骂了还不知道。

    房俊就笑道:“郎君哪里敢?”

    武媚娘反手在房俊手心里掐了一下,咬着嘴唇道:“不要岔开话题,说说到底在担忧什么?”

    房俊叹了口气。

    男人要有男人的担当,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华夏文化自古以来的习俗,房俊亦不能免俗。然而武媚娘到底非是那些安于深宅的寻常妇人,骨子里有着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和担当,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不上男人,男人能做的,她统统能做。

    既然想要隐瞒是一件困难事,那房俊也只好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

    “最近长安城有一种不太寻常的气息,这一桩桩事情发生得实在是太过诡异,看似每一件事都符合逻辑,但是凑在一起,却让人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像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或者是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做了什么,却完全瞒住了我的眼睛……”

    武媚娘拧起秀眉,有些不解。

    形势很诡异?

    有么?

    并不觉得啊……



    武媚娘从来不认为自己比男人差,尤其是在形势的预估以及人心的揣测上,自己更是高人一等。

    这不是自负,而是自信。

    然而现在房俊说的话,却让她一头雾水,完全感觉不到那种诡异的气氛……

    房俊看着武媚娘美艳的脸庞上浓浓的不解,笑道:“怎么,不信?”

    武媚娘抿抿嘴,没言语。

    “三从四德”是每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品质,武媚娘不愿意自己当面表示对郎君的怀疑,可又不愿意说谎……

    房俊轻轻一笑,道:“不信你可以悄悄的看着,等到卫鹰他们对那些书商下手,你就可以从他们背后世家门阀的态度看出端倪。”

    见到一贯精明强干的武媚娘此刻一脸懵懵的神情,愈发觉得可爱,强大得则天大帝陛下如同深闺少女一般温婉柔顺,却又带着那么一丝丝的倔强不服,使得房俊心中爱煞,不由得伸手捏了一下腻滑的脸颊。

    虽然已为人妇、已为人母,但紧致的肌肤充满弹性和水润,不仅没有失去少女的清灵俊秀,更平添了几分成熟妩媚。

    我见犹怜……

    武媚娘没有在意郎君調戲一般的轻佻动作,两只秀眸闪闪发亮,对郎君的话语若有所思,有所领悟。

    *****

    孟子云:“尽信《书》,不如无《书》。”

    这是古往今来读书人尽皆推崇的读书境界,要求学子在读书的同时要善于獨立思考问题,不能人云亦云,即便是尊崇如《尚书》,亦要敢于提出怀疑的观点。

    可以说,这是极好的思想。

    然而对于世间大多数学子来说,这种境界还是太过于高端了一些,大家连书都没有读过几本,哪里去体会这等超凡脱俗之境界呢?

    书,是古代最高雅之物。

    亦是最奢侈之物……

    纸张昂贵、雕版不易,导致书籍的价格骇人听闻,等闲人家也只能借来一本抄抄,若是想要买一本,实在是太过困难。这边导致了书籍的稀少,以及传播的局限,进而使得普通人获得知识的途径太过狭窄,令世家门阀对于政治资源的垄断世代延续。

    知识就是力量,古人早已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不是每一个商人都能成为书商的,几乎每一个书商的背后,都站着一个或者数个世家门阀,他们在标榜“有教无类”“诲人不倦”这等高尚之道德情操的同时,也严格把持着书籍的流通,进而控制知识的传播。

    “九品中正法”诞生数百年,早已将门阀世家与寒门庶族之间画上了一道等级森严的鸿沟,而造成这道鸿沟的最本源因素,正是因为知识获取途径的巨大差异……

    长安城最大的书商,是褚家。

    钱塘褚家。

    褚遂良虽然被李二陛下贬斥出京,不过李二陛下酷爱其书法,寻了个由头又将他召回了长安。褚家本是钱塘豪族,又坚定的站在关陇贵族这一派,得到长孙无忌的大力支持,早已在其父褚亮入秦王府文学馆成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不久,褚家便已经成为长安城最大的书商。

    此刻,码头上一间仓库内,褚遂良的长子褚彦甫正指挥着家仆伙计将仓库里堆积的书籍搬出去。

    褚家是关中最大的书商,店铺数十间,遍布关中各县,书籍纸张的销量非常大。江南印刷行业发达,雕版的工匠众多而且手艺好,兼之江南造纸的作坊密布,使得江南的书籍价格相对关中低廉得多,故此,褚家每年从江南购买的书籍数以万计。

    单单这个仓库之内存放的书籍数量就达到两千余本,纸张更是不可计数,堆成了一座小山……

    价值不下数万贯。

    “大郎,何必这么匆匆忙忙?书籍还好一些,易拿易放,这么多的纸张,搬起来实在太费事儿,万一路上有个折损,不是平白的赔了一笔钱?”

    书店的管事一边指挥家仆干活儿,一边埋怨。

    这个大郎虽然是家主的长子,未来褚家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可并不代表家中仆役对其认可。

    在这位书店管事看来,世人皆说房俊是长安第一“棒槌”,实在是言过其实,最起码自家这位大郎就完全不逊色于房俊,没胆魄、没担当、一肚子草包,败絮其中自不必说,来一个金玉其外都没有就悲剧了……

    褚彦甫抹了一把汗,仓库内虽然设有通风口,但是这个时辰正是一日当中最酷热之时,秋老虎肆虐,这么多人走来走去汗流浃背,他也不好受。

    闻言没好气道:“你以为某闲的没事干?还不是家父严令某前来将这些书籍纸张赶紧运走,免得被房俊那厮恼羞成怒之下给一把火烧了。”

    书店管事吃了一惊:“这是为何?就为了咱们拒绝加入那个什么‘振兴会’?”

    褚彦甫哼了一声,得意洋洋道:“那是当然,房二那棒槌整日里耀武扬威的,这回被咱们这些书商齐刷刷的打脸,丢了多大的人?简直就快成为长安城里的笑柄,所以恼羞成怒是必然的。”

    书店管事这才恍然,不过却不认为房俊能如此疯狂报复:“就算是恼羞成怒,也不至于如此不管不顾吧?再说这也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情,整个关中的书商都抵制他,难不成还能一家家的找过去,挨个报复一遍?”

    “哼,不至于?在房二那厮眼里,就没什么至不至于!那棒槌发起疯来,就连王法都不管不顾,长孙澹怎么样?丘神绩怎么样?还不是都被他给弄死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有备无患才好。”

    褚彦甫说道。

    他以前是不服房俊的,外人皆说他才华横溢惊才绝艳,可是在褚彦甫看来,也不过就是一个能问出“一刻钟修剪二十五只指甲”这等无聊题目的棒槌而已,投机取巧,有什么本事?

    但是自从长孙澹与丘神绩先后死掉之后,褚彦甫才害怕了。

    房俊这厮是个猛人啊!

    以往纨绔们有个什么冲突,顶了天就是约到城外狠狠的干上一架,打得头破血流也就罢了,哪里有人一眼不和就偷偷摸摸下死手,非得把人家小命给弄没了?

    想想自己曾经跟房俊的恩怨,不由得大呼侥幸……

    正在这时,仓库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你们是什么人?”

    “问你们话呢!”

    “唉唉唉,你们干什么?快将东西放下!”

    “快来人呀,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快快放手!这可是褚家的东西,你们也敢抢,不要命啦……哎呦!”

    “你你你,你们怎么打人……哎呀,救命!”

    外头一阵呼喝怒骂,乱成一团。

    仓库里的褚彦甫大吃一惊,暗道房二还真来了?

    赶紧跟着书店管事走出仓库,顿时目眦欲裂!

    之间仓库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数十个壮汉围住,一群人对自家奴仆拳打脚踢。奴仆哪里是这些彪形大汉的对手?瞬时间便被打倒一片,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褚彦甫勃然大怒,上前喝叱道:“都给老子住手!你们什么人,还有没有王法,怎敢光天化日之下打人?”

    然而……没人理睬他。

    褚彦甫气得发疯,却也不敢上前,他手无缚鸡之力,若是贸然上前,焉知这些人不敢连他一起打了?

    就在他怒骂喝叱的功夫,打斗已经停止,褚家的奴仆倒了一地,痛苦哀嚎满地翻滚。

    褚彦甫大声道:“赶快去报官,还就不信了,这天子脚下,还没王法了?”

    褚家势力不小,在朝中也颇有影响力,奈何只是文臣世家,面对一群不讲理的野蛮人,除了报官也没什么法子。

    这群蛮不讲理的大汉照样不说话,撸了撸袖子,就上前将装满了书籍纸张的马车赶向河边,然后解开捆车的绳子,两三个人一较劲,就将一摞一摞的书籍纸张尽数推到河道里。

    “噗通”“噗通”

    褚彦甫目眦欲裂,气得浑身发颤!

    想要上前阻拦又不敢,只得离得远远的跳着脚大骂:“王八蛋,你们疯了不成?那可都是书啊!你知不知道这些书值多少钱?”

    对方当中,为首的一个年纪轻轻一脸青涩的少年眼珠儿转转,站了出来,高高的扬起下巴,傲然道:“老子管你值多少钱?你家折了咱家魏王殿下的面子,咱们奉殿下之命给你们一个教训,没将你家人的腿都打折已经算是殿下仁厚,还敢聒噪?”

    褚彦甫吓了一跳,居然是魏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