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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彦甫吓了一跳,居然是魏王的人?

    还以为是房俊那厮恼羞成怒派人来捣乱,却不成想先忍不住的是魏王殿下。不过这个“振兴会”据说是由魏王牵头负责,关中的书商悉数抵制,以魏王刚愎骄傲的性格,生气恼怒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如此一来就难办了,若是房俊的人,自然可以凭借家族势力施加压力,打人也好,损毁书籍也罢,最起码你也得赔钱吧?

    可现在派人下手的是魏王……

    你让谁去给魏王施加压力?

    那可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啊!

    看着一群大汉沉默不言的将书籍纸张尽数推到河里,“噗通”“噗通”之声不绝于耳,褚彦甫只觉得心都在滴血,这可都是钱啊!

    可他却也只能远远的看着,连靠近都不敢,谁知道这帮子魏王的手下会不会将自己也给丢进河里?

    咬着牙,褚彦甫只能吩咐身边的书店管事:“速速回府通知父亲,请父亲决断!”

    书店管事慌忙应了,领着两个人就急匆匆的返回褚家……

    数十个彪形大汉的劳动力是很强大的,即便如此,也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这个仓库里所有的书籍纸张尽数推到河水里。这些书籍纸张浸过河水,算是全部报废了……

    说话那个为首的年轻人站到褚彦甫面前,点头道:“算你识相,若是胆敢阻挠吾等,吾家殿下有话,打折了腿,一并丢进河里……不过你也不用肉痛,一共十七家书商,你家只是第一家,稍后某会一家一家的找过去,所有放在这个码头上的属于尔等的货殖,一件不留,全部丢进河里。殿下有话,尔等若是不服,尽可以去京兆府告状,或者刑部也行,大理寺亦可,总之,爱上哪儿告上哪儿告!”

    褚彦甫敢怒不敢言,只能怒视以表达自己的不屈。

    那年轻人说完,又补充道:“差点忘了,房家的武娘子说了,自今以后,这十七家书商的所有货殖物品,不得在码头经营周转。大道朝天,房家的码头伺候不了诸位,诸位就请另辟商路吧。”

    言罢,引领着一群大汉呼啸而去,直奔下一家……

    褚彦甫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跑到码头边,手把着栏杆往河里看,书籍纸张捆在一起很重,早就已经沉入河底,哪里还有半点痕迹?

    想捞都捞不起来。

    褚彦甫心疼得滴血,狠狠一捶栏杆,怒道:“皇子又怎样?居然这般嚣张,简直无法无天!”

    这时旁边一人提醒道:“大郎,吾看那群人里头,可是有不少房家的部曲家将……”

    褚彦甫怒道:“那又何足为奇?那两人现在是绑在一起的,被吾等折了颜面,自然要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在他想来,一个房俊就足以让人头痛了,现在魏王又跟房俊搅合在一处,又没有杀人放火,就算是将他们这些书商的家当都给丢到水里头喂鱼,朝廷又能将他们如何呢?

    就算是官司打到大理寺,打到御前,顶了天也就是赔钱……

    偏偏那两位哪一个是差钱的主儿?

    人家摆明了就是拿钱砸这些书商的脸!

    不是联合起来抵制“振兴会”么?很好,你让我丢面子,我就把你们这些书商以及背后的门阀的脸统统打肿!

    最严重的还是“码头再不许十七家书商的货物靠岸离岸”,这可就让书商们损失巨大!

    这年头书籍稀少价格昂贵,单纯的书店是很少能够赚钱的,总要有一些别的经营项目帮衬着,才能维持得下去。房家湾码头现在早已成为关中货物的集散地,因为大宗商品来往汇聚,所以价格能够压得很低,使得关中商贾的利润加了好几成。

    现在好了,这些利润全都没了,书商们以后想要进货,就还得如同以往那般阻止舟船车马出关,舟车劳顿成本骤增,买卖一下子就陷入艰难。

    现在大唐商业日渐昌盛,就拿长安一地来说,每日里都有本地亦或是外地的商贾参与其中,竞争空前激烈,这一下子使得家中所经营的货殖成本大增,竞争力便陡然下降一个层次,弄不好,就得在这股子竞争的浪潮当中被浪花儿掀翻在地,死在沙滩上……

    *****

    褚家、王家、长孙家、令狐家……关中各大书商位于房家湾码头的仓库先后被光顾,魏王殿下恼火这些书商出尔反尔,联合起来折了他的颜面,故而将所有的货殖不分种类统统丢进河里,以为报复。

    此举一出,顿时成为长安城的焦点事件……

    毕竟谁都知道这一十七家书商背后倚靠着何等样的门阀世家,魏王这般作为,简直等同于向那些门阀世家宣战!

    难道魏王李泰对于皇帝强加于身的“大唐文化振兴会”已经全盘接受,意识到储君之位已然全无悬念,并且亟不可待的向太子殿下宣誓效忠,表示自己至今以后再无争储之意?

    谁都明白一旦魏王同门阀开战,没有了这些门阀的支持,便将再无争储之可能……

    太极宫里,李二陛下闻听李君羡的奏报,言及京中坊市之间的流言,不由又是感慨,又是宽慰。

    曾几何时,他心心念念想要扶持青雀代替太子,进而继承自己的雄心壮志,使得大唐能够在自己千秋之后依旧制霸天下威服四海,使得陇西李氏祖祖辈辈坐拥着如画江山,千秋万载,传承不绝!

    现在自己依然认识到那时一个极其错误的想法,极有可能造成自己几个儿子之间为了天下至尊的权力而相互残杀……

    而青雀能够如此之快的转变想法,彻底抛却储位之争,身为皇帝、身为父亲,他如何能不感到骄傲和安慰?

    好儿子啊……

    “陛下,诸多门阀已然集体商议,明日朝会之上将会一起弹劾魏王殿下,并且将状纸呈递给京兆府,要求对魏王损毁各家货殖一事进行严查,予以严惩。只是此事刚刚发生,具体细节,末将未曾验证。”

    李君羡刚刚听闻属下报上来码头那边的事情,尚未来得及前往查证,便被李二陛下叫了过来,只能根据初步的奏报回禀,并不敢予以确认。

    “呵呵,不过是损毁一些货殖而已,还予以严惩?”

    李二陛下虎目之中厉芒闪现,冷哼道:“喜欢打官司,那就让他们去打吧,告诉马周,命他秉公处断。律法如山,自有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既然损毁了货殖,那就按价赔偿,何谈什么严惩?提点马周一句,魏王虽然是朕的儿子,却绝对不可纵容偏袒,损毁了各家多少货殖,让他清清楚楚的调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一分一毫都不许少了,以免让世人认为吾天家骄横跋扈,欺压商贾!”

    这番话,看似光明正大大公无私,实则已然对魏王偏袒到了极点。

    杀人偿命,损毁货殖那就按价赔偿,除此之外,皇帝绝对不接受任何对于魏王的处置。

    至于赔多少钱,更是明确指出让马周详细调查。既然是详细调查,那就势必要谨慎行事,对于十七家书商的货殖来源与价格调查取证,要细致到一分一毫不能出错……总之,慢慢查是必须的。

    等到京兆府查明货殖的价值……那等是何年何月?

    李二陛下坐回椅子上,又问道:“房二那厮有何动静?这件事可不仅仅是魏王折了颜面,门阀们最终针对的目标其实还是他,以他的脾气,该不会就老老实实的忍气吞声吧?”

    李君羡道:“房驸马的确未有动作,只是听说派出手下的部曲家将参与了损毁货物的行动,到底真相如何,末将尚未来得及查证。”

    正说着,内侍通禀,说是魏王觐见……

    李二陛下对李君羡说道:“去好好查一查,那些门阀世家到底要做些什么,朕总觉得最近长安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头,事情一茬一茬的往外冒,不得大意。”

    “喏!”

    李君羡心中一凛,赶紧领命,而后躬身退出。

    走到门口,正好与魏王走个碰头,李君羡稍稍避往一旁,躬身施礼:“见过魏王殿下。”

    魏王点点头:“嗯,将军不必多礼。”

    李君羡道:“多谢殿下,未将告退。”

    魏王看着李君羡走出大殿,这才迈步走进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

    魏王刚刚鞠躬施礼,便见到座位上的李二陛下已然大笑着长身而起,走到近前搀扶着他的胳膊,方正的脸庞满是欣慰的笑意,赞赏道:“果然不愧是朕的儿子,好,做得好!”

    魏王李泰被李二陛下搀扶着直起身,却是一脸懵然。

    怎么就做得好……我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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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父皇近年少有的亲昵和赞赏,魏王李泰第一感受并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深深的懵然……

    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就做得好了?

    一脸疑惑的被李二陛下摁着坐在椅子上,待到娇俏的宫女奉上香茶,李二陛下才欣慰的说道:“这件事情你处理得很好,就是要给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搅风搅雨的门阀一个清晰的忠告,你既然已经不在去惦记着储君之位,就让那些家伙离得远远的!做好你应该做的,以太子的品性,除了这个位置不能给你,其余的一切都能给你!”

    李泰没敢乱说话,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来父皇这个“做得好”到底是指的什么,好像是自己因为做了什么跟世家门阀划出了界线,从而让父皇不在担忧几个儿子争夺储君之位而兄弟阋墙……

    可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呀?

    尴尬的干咳一声,李泰小心翼翼的问道:“父皇过誉了……不过,父皇到底指的是什么?”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拍了拍李泰的肩膀,一脸嘉许之色:“怎么,害怕了?别怕那些御史言官弹劾!帝国要广开言路,要对官员有监察之实,父皇更要采纳谏言,所以御史言官必须要存在。可你也要记着,大唐从不会因言而获罪,无论是谁,就算是犯了天条,亦必须证据确凿方能定罪,绝不能因为御史言官的弹劾便获罪。”

    李泰眨了眨眼,还是一头雾水……

    李二陛下将李泰的神情看在眼里,放佛又见到昔日那个闯了祸在自己面前惴惴不安的青雀,大笑道:“挺起胸膛来,身为吾李家的男儿,头可断血可流,却无论何时都莫要做出一副胆怯懦弱的样子!你敢派人去将那些书商的货物尽数丢到河里,这很好,我李二的儿子岂是任人欺辱却不敢还手的熊蛋包?就是要这样狠狠的挫一挫他们的锐气!这一点,你要跟房俊学学,那棒槌虽然有时候办事让父皇恼火不已,但是无论气魄、担当,都是年轻一辈当中少有,年青人就要敢作敢当,哪怕是做错了,亦要有霸气的胸襟,这才是男儿汉应有气概!”

    犯错有什么可怕?

    知道错了能改,那就照样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若是因为怕犯错反而缩手缩脚,一辈子的成就必然有限。

    就算是不能成为天下至尊,身为男儿,亦要有勇往直前的决心,方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名标青史,百世流芳!

    李泰揉了揉脸,惊问道:“父皇说什么呢?把书上的货物尽数丢到河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我咋不知道?

    李二陛下皱皱眉,对李泰的反应有些奇怪:“难道不是你指使人将那十七家书商的书籍纸张都给丢到河里?”

    李泰大惊:“还有这等事?儿臣完全不知道啊!不是儿臣干的!”

    从小就养成了甩锅的习惯,每一次闯了祸都想着法儿的狡辩,现在遇到事情下意识的就像否认,将责任甩干净。

    李二陛下奇道:“不是你干的,为何那些人却在码头上四处招摇,说是奉了魏王之命?”

    话一出口,他便想到了一个可能,看了李泰一眼……

    “难道是房俊?”

    “肯定是房俊!”

    父子两个异口同声……

    李泰咬牙切齿,暴跳如雷:“这个混蛋,居然冒着本王的名号横行霸道欺行霸市,他出了气,却让本王承担御史言官的弹劾以及那些门阀的怒火,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本王是泥捏的不成?岂有此理!”

    好大一口锅!

    王八蛋房俊出了气,却让本王来承受来自于那些书商背后的世家门阀之怒火?

    这人也太缺德了吧!

    李二陛下则默然不语。

    感情夸了半天,这事儿不是自家儿子干的?

    这就尴尬了……

    李泰发了一通火,待到反应过来,也尴尬的闭上嘴。

    好像……父皇刚刚还夸奖这件事做得好来着?

    娘咧!

    *****

    李君羡亲自赶赴京兆府,将李二陛下的口谕传达给京兆尹马周,马周表示遵旨而行。

    这等世家门阀与皇子之间狗屁倒灶的破事儿,谁愿意管?

    更被说马周乃是寒门出身,天然便对门阀殊无好感,愈发厌恶其行事风格……

    李君羡前脚刚刚离开,褚彦甫便怒气冲冲的来到京兆府衙门,状告魏王李泰纵使家奴损毁褚家书籍纸张无数。

    负责登记的书吏将状纸收录之后记录在案,算是予以立案,等待择日开堂审理。褚彦甫却仍旧不肯离去,嚷嚷着要求面见京兆尹……

    没办法,世家门阀就是有着种种特权,即便是对门阀极度不感冒的马周,也不能无视这种摆在明面上的规则,只能予以接见。

    值房内,马周命书吏将刚刚的状纸拿来,细细审阅,褚彦甫则坐在马周对面,嘴里絮絮叨叨,一副遭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

    “咱大唐朗朗乾坤,却不曾想居然发生这等公然损毁别人财物之恶行,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是魏王殿下,也是大唐的子民吧,也得遵守大唐的律令吧?又是打人又是损毁财物,若是不能依法严惩,恐怕天下百姓皆会认为吾大唐乃是暴秦之政,于国不利!”

    马周清癯的脸上并无表情,眉毛却皱了皱,抬起眼皮指了指褚彦甫,淡淡道:“褚大郎,慎言!念在本官与尔父同朝为官的情分上,姑且认为你只是一时失言,不予追究。若是在外面依旧这般口无遮掩,会有何等后果,你自己想清楚。”

    暴秦之政?

    你特么是傻子么?这等话亦敢说出口!

    当今天下虽然制度开放,并不因言获罪,可是你这一句“暴秦之政”明显是饱含对大唐之不满,对皇帝之不满,传扬出去极易引起一场舆论风波,陛下定然盛怒,砍脑袋未必,可是连累家族却是必然!

    褚遂良乃当世书法大豪,深受陛下宠信,怎地有一个如此鲁莽的儿子?

    坑爹啊这是……

    褚彦甫吓得脸色一白,连忙闭嘴,不敢多言。

    马周看了看状纸,文采不错,字也不错,不愧是褚遂良的儿子,家学渊源,即便是不怎么成器,这份文采比之一般勋贵家族的后代也强出不少。

    只不过……

    “褚大郎文采不凡,很是不错。不过这张状纸上固然叙述了事情经过,却未对损毁之物有一个清楚的数量,你只是要求既要对魏王殿下予以严惩,又要给予赔偿,那么这个赔偿的数额是多少?”

    褚彦甫愣了愣,道:“在下非是无理取闹,魏王固然仗势欺人横行霸道,但是看在陛下面子上,又岂会苛求?自然是损毁了多少财物,便按价赔偿即可,多一文钱咱们褚家也不要。”

    这句话说的还算有水平,显得很是大度,又给了皇帝面子。

    但是……

    马周抬手将那状纸放在桌案上,无奈道:“本官的意思,是你到底损毁了多少财物?”

    褚彦甫道:“码头上整整一仓库的书籍纸张全都毁了,在河水里泡了汤,至于具体数目,自然有账簿记录为凭。”

    马周摇摇头,道:“那是你自家的账簿,你总不会用你自家的账簿来作为凭证吧?不是不可以,而是如此一来证据便显得单薄了一些,不太具有说服力。毕竟若是魏王怀疑你家私改账簿,也是有理有据附和逻辑的。”

    褚彦甫眼珠子瞪大,忿然道:“吾家世代忠良,家风清正,焉能做出那等龌蹉之事,贪图赔偿的几个钱?”

    马周冷着脸:“本官只是说有这种可能,你能否认?”

    当然不能否认。

    既然到了司法程序,那就不能将道德作为标准,而是讲究真凭实据,这一点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为了多要赔偿私下里篡改账簿,这种可能当然是存在的……

    褚彦甫无奈,问道:“那马府尹认为,该当如何?”

    这可是数万贯的损失,褚彦甫有心想不要了,却着实舍不得……

    马周悠悠说道:“这倒也不难,你家的账簿、码头上货殖出入的记录、以及你家进货之商铺的账目,三方查证,自然可以认定一个比较接近于真实数目的数字。”

    啥?

    褚彦甫脸都黑了,气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还要去江南的印刷作坊和造纸作坊详细调查?”

    江南距此千里之遥,山高水远的,这一来一去还不得半年?



    马周点点头,又说道:“这还不止,若是三方的数目相同,那倒还顺利一些,若是其中有一方的数目与另外两家有出入,那么就需要对其严格审查,查明错误之处……”

    褚彦甫再蠢,此刻也听得出来马周这根本就是不想接下这个案子!

    三方数目相同?

    拉倒吧,最起码房俊那边码头的账目就肯定有出入!

    他忿然站起,怒视马周,道:“世人皆说马周清正廉洁公平无私,可是现在难道是在维护皇室,袒护魏王么?那可真真是令在下失望!”

    马周也不生气,瞅了瞅气呼呼的褚彦甫,叹了口气,指点道:“这件事情……你还未请示过你父亲,是私自前来京兆府的吧?若是能够听得本官一句劝,且先不急告状,回去好生请教一下你父亲,这件事情要如何处理才算是最好……另外,褚大郎难道不觉得奇怪?据本官所知,一共有一十七家书商的货物被丢进河里,却为何偏偏只有你自己前来京兆府告状?”

    人蠢一点没事,毕竟世上不可能都是聪明人,可是自己蠢尚且不自知,还要鲁莽行事,那就要倒霉了。

    马周老早就收到码头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一共十七家书商抵制魏王与房俊的“大唐文化振兴会”,将这二位的颜面狠狠的折辱一番,而后便遭到报复,十七家书商屯放在码头的货物被尽数丢进河里。

    可是到了最后,唯独这个褚彦甫跳出来告状,其余十六家尽皆偃旗息鼓闭嘴不言。

    且不说那十六家是否在酝酿着别的心思,单单褚彦甫独自出头这一点,就奇蠢无比。

    十七家绑在一起,或许魏王与房俊尚能忌惮一二,现在你肚子蹦跶出来,真以为那两位纨绔不敢一棒子将你撂倒?

    你自己倒了没事儿,若是因此再连累家族,那就哭都没地儿……

    褚彦甫冷汗涔涔。

    他的确并未回家请示父亲,自己做主便来了京兆府告状。以他对父亲的了解,这么多书籍纸张被丢进河水里泡汤,那还不得肉痛死?不管是魏王亦或是房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再者说,现在是十七家书商的货物都被丢进河里,这十七家书商联合起来,再加上其背后各自支撑的家族门阀,这是怎样强大的一股力量?

    就算是魏王,也不得不低头!

    他却没有注意到,现在走进京兆府来告状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世家门阀都改了性子,偃旗息鼓了?

    一时间,褚彦甫又是狐疑又是害怕。

    马周看着褚彦甫惨白的脸色,明显已经乱了心智,不仅摇了摇头,颇为失望。褚遂良好歹亦是一代文豪,又是陛下身边的近臣,虽然被贬斥亦能东山再起,有子如此,实在可叹。

    “褚大郎可打定主意,确定要状告魏王殿下?若是主意未定,先回家去请示一下尔父亦是无妨,本官与尔父分属同僚,这点方便还是可以通融一下的。”

    马周的确清正廉洁,却并不代表他不懂得为官之道,否则就算李二陛下看重其才能强行推他上位,亦不可能在京兆尹的位置上坐得四平八稳,各方都挑不出毛病来。

    该卖的人情,卖一卖亦无妨。

    一味的秉公行事并不可取,那不叫正直,那叫头铁。

    嗯,这是房俊的说辞,很新鲜,但是也很生动贴切……

    当然,劝阻褚彦甫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卖给褚遂良一个人情。

    马周为官光风霁月,不群不党,但也不是烂好人。褚遂良与他一起在陛下身边多年,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如何能不清楚?以前就曾在陛下面前数次诋毁自己,得亏陛下对自己信任,这才没有采信褚遂良的挑拨,可现在褚遂良去而复返再次得到陛下重用,若是任由其在陛下面前诋毁自己,殊为不智。

    所谓“积毁销骨”,再是如何低劣的毁谤,时日一长,亦难免会让人习以为常,心里下意识的就会形成一个固有的印象。

    马周可不愿因为褚遂良这个小人而使得陛下对自己产生任何不满……

    褚彦甫早就心惊胆跳,一想到那十六家书商退避三舍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这心里就隐隐觉得大事不妙,自己强出头,极有可能遭遇莫测之凶险,此时闻听马周的劝阻,哪里还敢自作主张?

    赶紧起身,感激道:“多谢马府尹指点,在下受教……这就回去请示父亲,由父亲定夺。”

    言罢,一把将桌案上的状纸拽回来,揉成一团揣入怀中,匆匆告辞。

    返回家中,正好父亲褚遂良从宫里返回,褚彦甫急忙跑去父亲的书房,将事情前因后果详细说了,未敢有一字一句的遗漏。

    褚遂良皱着眉毛仔细听了,面色有些凝重,稍稍琢磨一番,便叹气道:“傻儿子,你这是被马周那厮给诳了……”

    褚彦甫奇道:“诳我?不至于吧,马周说得句句在理,哪里不对?”

    “你先坐,喝口水。”

    让儿子坐在自己对面,这才说道:“你是因为其余十六家书商尽皆偃旗息鼓不声不响,故而心存疑虑,唯恐咱家单独跳出来状告魏王殿下,要遭受魏王的打击报复,对不对?”

    褚遂良虽然失望儿子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却也不得不耐心教导,谁叫这就是褚家未来的顶梁柱呢?儿子心智或许比不得朝中那些妖孽,但是事情经得多了,积累处事之经验,固然达不到惊才绝艳之地步,却也能成为一个守成之人。

    褚彦甫灌了口水,吁了口气,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是十七家书商一起状告魏王,声势浩大,再加上必然有御史言官凑热闹,谅那魏王与房俊亦不得不妥协。可是现在那十六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很不正常,世家门阀难道会任由皇族打脸却豪不反抗?所以,孩儿以为他们或许私底下达成了某种妥协,却将咱们褚家排除在外。”

    十七家联合状告魏王,与褚家自己跳出来,那声势能一样么?

    褚遂良叹了口气,道:“所以说,你这是被马周给诳了。”

    褚彦甫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今儿一天,他算是知道了自己智商之不足,是以备受打击……

    怎么你们说的话我特么都听不明白?

    褚遂良知道儿子看不出其中的关窍,耐心道:“你想啊,那十六家书商,家家背后都杵着一个门阀,长孙家、令狐家、王家、韦家……哪一家不必咱家实力雄厚?就算是在皇帝面前,那也是干据理力争的,岂能就畏惧于魏王之权势,狠狠的折损颜面之后不敢声张?”

    褚彦甫愣了愣,道:“是呀,为什么呢?”

    这么笨呢……褚遂良无语半晌,只得明说:“因为他们必然在谋划什么事情,要么是此时不能节外生枝平生事端,颜面与所谋划之事情相比,微不足道;要么就是隐忍下来,深信以后能十倍百倍的将这个面子找回来。”

    褚彦甫想了想,猛然色变,“腾”的一下站起身,叫道:“娘咧!这帮家伙该不会是要造反……”

    “闭嘴!”

    褚遂良勃然大怒,狠狠一拍书案,怒道:“胡说什么呢?圣天子在位,大唐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谁敢行那等逆天之举,不要命了?这等话往后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儿子鲁莽……”

    褚彦甫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坐下,不敢多言。

    可是经由褚遂良这么一吓唬,反倒是将他某一个关窍给打通了,倏忽间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儿子明白了!纵然这些门阀不敢打着造反……的心思,可也绝对是在谋划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说不得就是要跟陛下打压门阀的政策对着干!这是再跟皇帝掰腕子啊!而由于儿子鲁莽的前去状告魏王,反而阴差阳错的恰好证明了咱们褚家跟那些人没有站在一起,自证了清白!”

    褚遂良大感欣慰,颔首笑道:“正是如此!马周那厮没按好心,他将你劝了回来,表面上是为了咱们褚家好,不至于单独承受魏王的怒火,实际上却将吾家归纳与那十六家一起。陛下最厌烦的便是世家门阀盘根错节同进同退,若是被陛下知晓,岂能再如以往那般信任为父?哼哼,这马周看上去清正严明,实则心机深沉,不可小觑啊!”

    “娘咧!”

    褚彦甫都快被绕晕了,好歹算是捋清了脉络,顿时大怒道:“这马周也太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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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彦甫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大骂道:“这马周也太坏了!”

    亏得自己刚刚在京兆府的时候还对马周的提醒感恩戴德,合着自己完全被人家当傻子给耍了,就等着他乖乖的回家,老老实实的跟那十六家书商一样偃旗息鼓,起码从外面看上去就是那样,这就使得在旁人眼中褚家就是跟那十六家书商是一伙的……

    不管那十六家书商到底在谋划什么,褚家怕是都逃不脱“一丘之貉”的嫌疑。

    皇帝最忌讳、最讨厌的便是门阀世家们联合起来对抗皇权,褚家原本就跟长孙家为首的关陇贵族走得近,此时若是再被皇帝认为褚家联合那十六家书商一起谋划什么“阴谋”,会怎么看褚遂良?

    无形之中,便给褚遂良挖了个坑。

    若是褚遂良稍微含糊一些麻痹大意,说不得就掉进去了,最后人家那十六家书商将褚家排除在外,褚遂良又被皇帝怀疑与那十六家是一伙儿的,结果便是里外不是人……

    也难怪褚彦甫忿忿不平,破口大骂。

    褚遂良轻叹一声,儿子资质有限,看人看事总是流于表面,徒唤奈何?

    “吾儿应该再将眼界放宽一些,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善恶,何况是官场之上?今日对吾有利,你就是吾之盟友;明日利益冲突,你便是吾之政敌。今日马周设计于你,你心中有气,却不能将其视为寇仇,明日马周施恩于你,你心中感激,亦不能将其视为恩主,所有的一切,都要权衡利弊得失之后再说话,若是不能保持这份冷静,这官场就休要踏足其中,回乡务农做一个田舍翁也就罢了……”

    这是褚遂良半生混迹官场的心得之谈,这般孜孜不倦的教导,但是儿子到底能够领会几分,却不是他能够掌控的。

    此番言语也的确是肺腑之言,若是不能分辨官场之中的利益纠葛,识不得进退看不清取舍,那就干脆回乡优游林下,闲来读书耕田,虽然窝囊了一些,但最起码不至于祸及家族连累子孙……

    褚彦甫一脸不爽:“按照父亲的意思,若是明天房俊那厮于我有利,我还得尽释前嫌,对其虚于委蛇?”

    褚遂良点头道:“正当如此,又非是弑父杀子之仇,有什么了不得?”

    褚彦甫张了张嘴,一脸憋屈。

    在他想来,大丈夫立于天地间,若不能快意恩仇,生有何趣?

    为了一点点利益就违背本心,这可不是他刚正秉直的褚大郎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眼珠儿转了转,褚彦甫转移话题,问道:“那依父亲之见,眼下应当如何应对?”

    褚遂良道:“这张状纸写的不错,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字迹亦算得上乘,待会儿重新誊抄一份,明早送去京兆府,还去找马周,咱们继续状告魏王殿下!”

    褚彦甫瞪眼道:“啊?还告?万一魏王恼羞成怒要对咱家下手,那咱家岂不成了出头的椽子?”

    褚遂良怒道:“魏王再是恼火,又能将吾家如何?可若是被陛下误会咱家跟那些世家门阀纠结在一起,那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随地都能万劫不复!”

    无论他多么受到陛下的信赖,可是一旦触及到皇权,皇帝收拾起任何人都会皱半点眉头!

    怎么自己说了半天,这小子半点都没听懂?

    难不成老子当初是喝醉了酒才在黄脸皮的肚子里稀里糊涂下的种……

    褚彦甫吓得一缩脖子,忙道:“父亲息怒,孩儿这就去誊抄一份……”

    生怕老爹怒极收拾他,赶紧灰溜溜的走掉……

    *****

    兵部衙门。

    房俊将一摞处理完的公文分类归放,看着书吏将其摆放在靠墙一侧的书架上,然后悠闲的捧着茶盏,将几位郎中都给唤了进来。

    崔敦礼、杜志静、柳奭、刘显、于处正等人先后进来,坐在书案前方的一排椅子上。

    这是房俊上任兵部侍郎之后所立下的开会方式,上下级之间面对面坐着,因有书案相隔,主官在上部属在下,等级分明,又削减了以往主官在首位部属分于两侧大家尽皆跪坐的拘谨,很是受到兵部官员的欢迎。

    书吏给每一位官员送上热茶,大家随意而坐,开始兵部的内部会议。

    房俊敲了敲桌子,吸引了诸人的主意,身居主位环视一周,心想这才有后世当官儿的味道啊……

    “杜郎中,你所负责的高句丽舆图测绘,进展如何?”

    “回房侍郎,进展尚算顺利,不过高句丽山高林密,多处地方人迹罕至,大唐商贾以及细作行动起来非常困难,难免进度慢了一些,尤其是辽水以南地区,由于汉人较少,收集消息打探路径皆困难重重,完成辽东至平壤城这一条路途的舆图绘制,尚需一些时日。”

    房俊点点头,鼓励道:“高句丽天高地远的,难免多有不便,要多多鼓励底下的细作和测绘人员,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为了陛下的宏图霸业,也为了他们自己的功勋,一定要坚持住,克服各种困难。兵部本署亦要给予最大程度的支持,万万不能让他们在前方即流血,又流泪!”

    古往今来,官僚作风是最平常的现象。

    大老爷们坐在公堂指手划脚,丝毫不许考虑前方的实际情况,往往因为只会失望导致任务功败垂成,不仅不细思己过加以改正,反而将责任尽数推给那些在前方拿着性命去拼的部下,使得小卒子们即流血又流泪。

    兵部绝不能有这种作风,稍有发现,便坚决予以最严厉的打击!

    哪怕眼下还没有,亦要防微杜渐。

    杜志静连忙站起,恭声道:“房侍郎放心,下官必然时时敦促,将房侍郎的意志传达给前方的测绘人员,并且随时做好所有的后勤工作,力求尽快完成高句丽境内的舆图测绘,为东征大军的旗开得胜做好保障任务!”

    房俊微笑点头,挥挥手示意杜志静坐下,温言道:“不必如此严谨,大家皆是同僚,此刻亦不过是兵部的内部例会,大家畅所欲言,随意一些就好。”

    如何处理好上下级的关系,这是古往今来任何一个衙门或者单位都存在的世界性难题。上官既要保证威严,使得言出法随令出如山,又不能太过严谨使得属下生出抗拒之心,加重上下级之间的隔阂……

    期间之尺度,极难掌握。

    杜志静坐下,大家又相继汇报了一些事务,诸如陆续向幽营二州调拨军队以及军粮等等,其中又以柳奭汇报的事务最多,毕竟眼下兵部最重要的部门“铸造局”便在其掌控之下。

    一时间,大家看向柳奭的目光难免充满了羡慕嫉妒……

    有谁能想到,这位曾经跟房俊势成水火的河东柳氏子弟,居然这么快被房俊收服,而且掏心掏肺死心塌地?

    待到最后,房俊放下手里的茶盏敲敲桌子,道:“下面说一件大事儿。”

    众位官员赶紧放下手里的茶杯,一个个坐直腰杆。

    房俊道:“诸位相比已有听闻,陛下拟成立一个‘大唐文化振兴会’,旨在通过降低书籍纸张的价格,让世间更多的人有书可读、有纸可写,进而达到继承先贤文字、繁荣华夏文化之目的,由魏王殿下与本官一起负责。然而,此举却受到诸多世家门阀之抵制阻挠……在座诸位之中,大多皆是门阀出身,然而本官丑话说在前头,吾不管你是山东崔氏还是河东柳氏亦或是房陵杜氏,既然在兵部为官,那么你们首要之身份便是兵部的官员、陛下的臣子,理应将忠君爱国放在心头……”

    说到此处,他目光淡然的环视一周,使得诸位官员尽皆心中一凛。

    房二郎在兵部的权威完全可以用“只手遮天”来形容,谁敢炸翅儿,就必须得做好面对毫不讲理的野蛮打压之准备……

    震慑了诸人,房俊语气一缓,说道:“不过本官亦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只要诸位不做的太过分,又岂会与诸位同僚为难?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咱们能够同了一场,起码也得前世修炼了八十年吧?这是缘分,大家得珍惜。”

    诸位官员面面相觑,面皮直抽抽……

    神特么缘分!

    鬼才特么跟你修炼了八十年……

    吐槽归吐槽,大家也都打起精神,知道房俊如此一番铺垫之下,必然有大事将要宣布。



    “本官将会觐见陛下,请求于兵部本署下设邮政司,统管全国驿站事务,并且正式承接天下邮传业务。”

    房俊的声音响起,面前诸官员却是一脸茫然。

    尽管知道房俊今日定然是有大事要做决定,但是在兵部本署之下设立“邮政司”,却依旧大大出乎众人的预料。

    邮政司……是个什么东西?

    听上去似乎跟驿站有关,大概也同那个“大唐文化振兴会”有关,但是这两者之间有何联系却实在想不到,而且这名字亦是前所未闻……

    就在众人尚且茫然之际,崔敦礼稍稍前倾上身,语气斩钉截铁:“房侍郎,您事务众多重任在肩,毕竟精力有限,下官愿为房侍郎分忧解难,这个‘邮政司’,便由下官来负责筹备吧。”

    诸位官员闻言顿时一惊,随即醒悟过来,拍着大腿一阵嗟叹惋惜!

    房俊是什么人?陛下眼前最红的红人!只要是他提请设立,这个兵部本署的新衙门“邮政司”是肯定会被政事堂准许设立的。最紧要的是房俊这人虽然想法常常天马行空让人摸不着边际,但是每一次令人匪夷所思的操作背后,都代表一次巨大的成功。

    现在兵部最有权势的人是谁?

    第一柳奭,第二杜志静。

    柳奭自不必说,无数钱财砸进去的“铸造局”早已成为长安城内最受瞩目的项目,就算是其余五部的侍郎都瞧着眼红,何况是兵部本署的官员们?杜志静负责绘制高句丽的舆图,看似没什么用,实则却不必柳奭损色分毫。且不说舆图绘制成功之后必将受到陛下之嘉奖,若是东征顺利更有可能因功勋而捞取一个爵位,单单是所有兵部以及“东大唐商号”的资源悉数归于杜志静调派任用,就足以让所有兵部官员垂涎三尺……

    现在房俊将要设立的“邮政司”,前途还用怀疑么?

    必然是兵部有一个权重的部门!

    这等部门谁不愿意前去担任一任郎中?

    然而只是反应迟钝了那么一点点,就被崔敦礼这厮抢了先……

    娘咧!

    你好歹也是博陵崔氏的子弟,上赶子去巴结房俊这个陛下打压门阀的“急先锋”,脸皮这么厚真的好么?

    房俊笑了笑,颔首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崔郎中了,不过‘邮政司’具体的细则尚要待本官觐见陛下之后,方能够拿出来,此间你先找好用的顺手的部下将框架组建起来,若是兵部本署人手不够,可以在兵部辖下的各个衙门调用,哪怕是从别的衙门抽调而来,亦无不可。反正你是职方司的郎中,自己开具文书抽调官员,本官无有不允便是。”

    他的确是李二陛下打压门阀的“急先锋”,但是首要目标却不是以崔氏为首的山东士族。

    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轻重缓急,盲目的贸然激进,结果往往会令人失望。先将矛头对准关陇贵族,将山东士族施以安抚甚至是暂时团结起来,这是最好的策略。

    诸位官员听到房俊这番话,顿时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各个衙门抽调官员?

    可是准许了崔敦礼随意安插亲信的节奏啊!毋庸怀疑,整个博陵崔氏都将随着“邮政司”的崛起而受益匪浅,诸多族中子弟以及姻亲故旧必然充斥于“邮政司”的各个角落,崔敦礼将会因此一跃而成为家族之中拥有重要话语权的人物!

    世家门阀之中辈分井然,对于崔敦礼这样三十出头的官员来说,哪怕是一点点的话语权都代表着地位的直线攀升,让家族看到了其光明的前景和潜力,以后升官晋升之时,必然会得到家族资源的大量倾斜……

    不要以为身为门阀子弟,就必然会受到家族的关照和扶持,资源是有限的,人情也是有限的,皆是越用越少,岂会任由少则十数个多则几十个年青后辈雨露均沾?必然是要有所取舍、有所侧重的,而只有那些能够得到家族认可,并且予以大量资源来扶持的门阀子弟,才有可能凭借家族能量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崔敦礼也未料到居然有这等好事,整个人惊讶得嘴巴微微长大,愣了半天,这才醒悟过来,赶紧离座站起,恭恭敬敬的鞠躬施礼,涨红着脸说道:“卑职多谢房侍郎信任,请房侍郎放心,卑职必然鞠躬尽瘁,不负您之所托!”

    这话几乎等同于宣誓效忠。

    不过崔敦礼说出来完全没压力,山东士族本就与关陇贵族尿不到一个壶里,当初关陇贵族凭借扶持李二陛下一举得到超高的政治回报,便开始不停的对山东士族进行打压。

    且看看千年簪缨、百世累宦的山东士族在朝中仅有崔敦礼、张行成等寥寥几人算是中等官员,就可知其对于关陇贵族的打压是何等深恶痛绝……

    若是能够借助房俊之力使得家族摆脱关陇贵族的钳制压迫,别说脸皮厚一点,就算是让崔敦礼下跪磕头,又算的什么?

    房俊也很是欣慰,对于崔敦礼的识时务表示接受。

    千万不能小瞧山东士族,虽然自从大唐立国以来给关陇贵族打压得有些销声匿迹的感觉,但是其强大的底蕴远远超过凭借“鲜卑六镇”而起家的关陇贵族,只要给他们一点点的空间,就能趁势而起兴风作浪。

    历史上历经唐末乱世,几乎所有的关陇贵族都灰飞烟灭,根基深厚的山东士族和江南世家却在乱世当中保存实力,一直延续下去。

    所以借重山东士族可以,却绝对不能对这头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掉以轻心,否则极有可能被其反噬……

    毕竟家族的利益是所有门阀至高无上的追求,人情也好道德也罢,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家族的兴亡存续才是头等大事。

    会议结束,房俊正准备好“邮政司”的一应策划,仔仔细细的写了一份奏疏,却得到魏徵病逝的消息……

    房俊在值房里愣愣的坐了半晌,这才回到府内沐浴更衣,等着跟父亲一同前往魏府吊唁。

    *****

    回到府中脱去官袍,沐浴更衣之后换上一身藏青色的直缀,出来便见到父亲房玄龄已经穿了一身石青色的长衫,面色淡然的对房俊点点头,便负着手当先走出厅堂。

    房俊赶紧跟上。

    门口已然备好了马车,房俊也没有骑马,父子两个共乘一车,径自前往永兴坊魏府。

    永兴坊此刻已然白幡林立,哭声一片。

    魏徵虽在李二陛下面前是个“头铁”的官员,李二陛下对其恨得时常咬牙切齿,但是在民间,魏徵清廉守正的作风和公正无私的官声却极好,几乎半个长安城的百姓在闻听魏徵病逝的消息之后,都痛哭失声,自发的前往魏府吊唁。

    所以永兴坊的坊门处此刻已经水泄不通,全是城内的百姓……

    马车进不去坊门,只得在距离坊门挺远的地方下车。

    等到房家父子下了马车,才见到左右听了很多马匹车驾,都是前来吊唁的王孙贵戚、朝中官员,进不去坊门所以都停在这边,人则步行过去。

    此地人多眼杂,跟随前来的家将部曲赶紧上前紧紧将父子二人护在中间,虎视眈眈的盯着左近的百姓,在京兆府差役的护送下进了坊门。

    坊门之内,一个京兆府的官吏上前施礼,先是客客气气的给房玄龄鞠躬问好,而后对着房俊苦笑道:“此地百姓众多,皆是自发前来吊唁魏公,卑职不好加以驱赶,使得侯爷不得不不行至此,实在是卑职之过。”

    房俊点头示意:“这是应该的,不过还是要仔细甄别,以防心怀叵测之辈混入其中,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收到责罚事小,若是造成恶劣之后果,那才事大。”

    房俊没见过这个官员,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位官员对他的尊敬。

    作为大唐开国以来的首位京兆尹,现今京兆府的一切都是房俊所创立,哪一个京兆府的官员敢在房俊面前不敬?

    房府尹虽然已经不在京兆府衙门,但衙门里依旧流传着房府尹的传说……



    听着房俊的告诫,那官员没有丝毫不满,恭恭敬敬道:“多谢侯爷提点,卑职省得。”

    房俊嗯了一声,没再理他,看着身边的房玄龄,道:“父亲,咱们过去吧。”

    “唔。”

    房玄龄应了一声,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

    曾几何时,这个儿子让自己操碎了心,小时候木讷笨拙,不善言辞头脑愚钝,自己唯恐将来不能安身立命,故而求了一门皇亲,如此一来长子继承爵位顶门立户,次子亦能成为驸马,两位兄长看顾着几个小的弟弟妹妹,房家可保荣华。

    及至后来,忽然之间这个木讷愚笨的儿子忽然就开了窍……

    不但口舌伶俐常常噎得人难受,做事亦是胆大心细,诸多天马行空一般的思维令人叹为观止,却也因此四处闯祸,自己时常发愁,这等脾性就算是官职再高,又能走多远?

    然而现在,这个京兆府的小官吏对自己这个当朝宰辅只是表达了表面上应有的尊敬,却对自己这个儿子发自真心的敬佩有加,好像自己居然成了陪衬……

    没有任何失落不满,只有望子成龙的欣慰。

    父子二人赶到魏府大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孝子魏叔玉一身白麻孝服,站在门前一个木头凳子上,将一串白麻纸用绳子串了绑在一根长长的木杆上竖起在门旁左侧。

    这叫岁头纸。

    挂上岁头纸,则表示家中老人亡故。岁头纸是用老白麻纸折叠,首尾相剪,连缀成链,宽约三寸,长约两尺左右的长条状。其数量是按岁数大小一岁一张,天一张,地一张,魏徵今年六十一岁,则剪六十三张张……

    挂好岁头纸,魏叔玉下了凳子,便见到前来吊唁的房家父子,急忙上前见礼。

    房玄龄叹口气道:“贤侄毋须多礼,节哀顺变。”

    房俊并未多言。

    魏叔玉引着二人进了大门,来到停灵的正堂。

    灵堂里气氛悲戚,魏家的男女老幼尽皆在此,男左女右,跪在灵旁,已经穿好寿衣的魏徵停放在门板上,这个时候家属是不能哭的。房俊见到他赠给魏徵的上品檀木打制的棺椁已然放在门旁,等到待会儿入殓完成,家属才能大哭。

    房俊轻叹口气,心情有些沉重。

    本是重生而来,见惯生离死别,对于生死之事早已看得透彻,此时却依旧难免心中唏嘘。

    无论如何,魏徵这一生堪称光明磊落,乃是千古诤臣之典范,“人镜”之名垂拱后世,成为所有名臣之楷模。

    然而功名勋业,到头来亦不过是一抷黄土,在历史的岁月之中腐朽成沙尘泥垢……

    所幸因为他的出现,魏徵临终之前将交托于褚遂良的手稿悉数讨回付之一炬,没有了这码子事,相比李二陛下念及这些年魏徵的诤谏之功,也为了给世人营造出“胸怀磊落善于纳谏”的正面形象,必然会对魏徵的后人多加照拂。

    已经答允了的将新城公主嫁给魏叔玉的亲事,想必也不会反悔……

    只要不是吃饱了撑的去造反,魏徵的后人定会享受先祖之余荫,与国同休。

    此刻灵堂尚未布置完毕,房家父子算是最先前来吊唁的,房玄龄鞠躬施礼,被魏家的长辈请去偏厅稍作,临走之时,房玄龄吩咐房俊:“你就留在此地,帮衬你叔玉兄长料理杂物。”

    就算魏家无人,魏叔玉又怎能让堂堂华亭侯、兵部侍郎帮助料理丧事?两人没那个交情。不过房玄龄与魏徵同僚为官,相交半生,虽然平素走动不多,但交情放在那里,这也算是卖给魏家一个人情。

    魏叔玉自然不能推迟,道谢道:“多谢叔父,那就有劳二郎了。”

    房玄龄拍拍魏叔玉的肩膀,安慰道:“何必这般客套?吾与玄成兄多年挚交,往后有什么需要叔父帮忙的地方,只管言声即可,万万不可生分了去。”

    魏叔玉心头感动,连声道:“小侄省得了。”

    房玄龄这才由魏家长辈陪着,去左边偏厅坐了。

    魏叔玉哪能让房俊帮着料理丧事,拱手道:“二郎且去一边坐坐,若是有事,为兄难免还要麻烦二郎。”

    正说着,便听到另一侧的厅内有人道:“二郎,过来!”

    声音粗豪,中气十足,房俊循声望去,不是程咬金还有谁?

    便跟魏叔玉客气的说了两句,回身进入右侧的偏厅。

    厅内人数不多,认识的没几个,程咬金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书案后面,身边是一个面容俊秀的道士,一身青布道袍仙风道骨,正手持毛笔,抬起脸冲着房俊微笑:“二郎,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却是李淳风……

    房俊拱手见礼,客气道:“托福托福,尚算安健。”

    对于精通阴阳术数号称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李淳风,以及另一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半仙儿”袁天罡,房俊素来心存顾忌,保持警惕。从小到大都是无神论者的房俊,在经历了穿越这等科学无法解释的离奇剧情之后,一颗红心早已动摇。

    万一被人“算”出来他乃是一个借尸还魂的鬼,除了被活活烧死之外,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下场。

    袁天罡、李淳风这等“半仙之体”,可以说就是他的天敌……

    程咬金却不管什么半仙不半仙,一把从李淳风手里抢过毛笔,然后嫌弃的挥挥手:“你个牛鼻子躲开,这鼻子丑得很,让二郎来写。”

    李淳风倒也不怒,跟程咬金这个浑人置气,自己嫌命长么?甚至很是期待的起身站到书案一侧,先将一个小水壶里的清水倒进砚台,然后捏起一块墨,说道:“二郎的字当真好看,贫道给二郎研墨。”

    房俊奇道:“写什么?”

    程咬金道:“讣文。”

    房俊为难了,给魏徵写讣文,不仅不晦气,反而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满朝官员天下文士不知凡几,谁能有这份资历够格给魏徵写讣告?

    可问题是他不会写啊!

    以往见了讣告也只是粗略看上一眼,谁会去关注其格式语法?

    房俊诚实道:“非是晚辈不愿,实在是不会写……”

    正说着,程咬金已经将桌案上的一张白纸拎起来,上头满是字迹,道:“这牛鼻子在这儿坐了半天,也就将将写完一个草稿,他是专业的,定然不会写错,你照着誊抄即可。”

    房俊上前一看,果然是李淳风打下的底稿。

    这就没问题了,反正也没打算现在就走,干坐着也没什么聊的,给魏徵写写讣告也不错。

    当即便接过毛笔,蘸满李淳风磨好的墨汁,提笔开写。

    “不孝子魏叔玉,罪孽深重,费自殒灭,祸延显考。

    魏公讳徵府君,生于北周大象二年,恸于大唐贞观十五年八月十三巳时,寿终正寝,终年六十一岁。

    不孝子孙随侍在列,亲视含殓,遵礼成服,哀此讣告。

    子叔玉,叔瑜,叔琬,叔璘……”

    字迹圆挺秀润,一挥而就,墨迹淋漓。

    早在房俊纸笔挥毫之时,旁边坐着的魏家亲朋故旧便都围上前来,毕竟房俊“才子”之名闻名遐迩,一手“房体字”更是与书法大豪虞世南、欧阳询、褚遂良等等不遑多让,能够亲眼见到房俊写字,已算是一大荣幸。

    毕竟这厮懒得很,写字的时候很少,外界几乎没有其墨宝流传……

    程咬金啧啧赞叹:“好字,好字!”

    这位老兄是当土匪而入世人眼中,却绝非粗鄙武夫,其家中世代为官,曾祖程兴在北齐官拜兖州司马,祖父程哲官拜黄州司马,其父曾经在北齐担任济州大中正,妥妥的官四代,非但读过书,且自幼便是家学渊源、名师教导,只不过这人厌文喜武,骁勇善战,故而世人皆不知其文学造诣其实也不低。

    围观的众人自然亦是连声赞叹。

    倒也不仅仅是奉承之言,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够跟魏家沾亲带故,又岂能是没文化的白丁?这手字是好是坏,自然一眼可知……

    李淳风也赞了两句,不过话题一转,说道:“其实贫道更惊叹于二郎的术数造诣,实在是已经达到学究天人之境界……去年曾与家师通信,将二郎所著之《数学》送给家师一本,后来家师回信,曾言深感震撼,今年入冬之前大抵会回京,到时候将会去往府上拜会二郎,探讨一番术数之道。”

    他的老师,自然就是袁天罡。

    房俊闻言,心底一惊,手上一抖,一滴墨汁从尖细的鼻尖坠落,滴落在刚刚写好的讣告上,洇成一团……



    “袁道长道法精深,乃是道门祖师一般的人物,在下不才,岂敢在袁道长面前班门弄斧?探讨之说,在下万万不敢当,还是不要相见的好。”

    房俊心里最打怵的便是袁天罡、李淳风这两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历经“夺舍重生”这等事,谁还敢坚定的继续当一个无神论者?毕竟这是两个能够琢磨出“推背图”这等逆天神迹的家伙。

    离远一些是很有必要的……

    李淳风却不以为然,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二郎岂能妄自菲薄?放眼天下,能够令贫道在术数一道自愧不如者,唯家师与二郎尔。术数一道,最忌闭门造车,要时常探讨沟通,方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二郎实在不必推迟,家师虽然名气甚大,不过却是个很和蔼的人。”

    房俊无语,这是和蔼不和蔼的问题么?

    只能含糊道:“再说,再说。”

    实在不行,咱躲着不见你那师傅,他总归不能满长安城的追咱吧?

    惹不起你们,我还躲得起……

    讣告写完,自有魏家的亲眷拿出去张贴。

    魏家家仆送上香茶,偏厅内的众人各自坐了,饮着茶水,低声闲聊。

    程咬金拉着房俊一起坐了,将李淳风赶走,可见他的确是对这个装神弄鬼的老道不感冒……

    “倏忽之间,三十几载弹指即过……想当年吾等聚义瓦岗啸聚山林,锄强扶弱快意恩仇,何等自在?然则到了如今,王伯当,裴行俨死了,单雄信死了,秦叔宝死了,侯罗士信死了……现在丞相也死了,那一帮生死相托的弟兄,也就剩下俺老程与徐茂公……真快啊,回首当年还是历历在目,醒悟的时候,却发现黄土已经埋到脖子……”

    程咬金一脸哀戚之色,唏嘘嗟叹。

    当年聚义瓦岗搅得整个山东风起云涌,令大隋王朝胆战心惊,时光荏苒,那些威名赫赫的一时豪雄,却都已经残破凋零。

    房俊感概一叹,安慰道:“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天下间没有不散之筵席,诸位叔伯忠义两全情义无双,当年之事迹早已传遍天下,以供后世敬仰,尚有何憾?”

    这话还真就不是谄媚阿谀拍马屁,瓦岗寨之威名即便到了后世亦是家喻户晓,“瓦岗四十六友”很多人能够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当然,这得感谢那一部《瓦岗英雄》的评书……

    况且房俊也有一句话想要提醒程咬金,您老人家黄土还没到脖子呢,还得活二十年……

    程咬金是个疏朗开阔的性格,因为魏徵之死一时间感怀往事伤春悲秋,只是一瞬间便脱离出来,闻言得意道:“哈哈,你小子也知道老子当年的光辉事迹?我跟你说……诶?这句诗挺不错呀,是你的新作?”

    房俊微微一愣,诗?

    什么诗?

    略略一回想自己刚刚的话,就忍不住想要挠头,都已经不打算抄诗抄词了,这怎么无意之间有弄出来一首诗?

    文化太多就是这点不好,满腹才华横溢,墨水多得不得了,稍有不慎,就溢出来了……

    不过还好,这首诗上辈子就没人搞得懂其出处,也就不存在“剽窃”之嫌疑,良心上不必遭受谴责。

    当然,良心这东西,房俊并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

    就算是有,估计也没多少……

    房俊故作矜持,道:“随口为之而已,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什么上不得台面?”程咬金瞪眼道:“堂堂房二郎之诗作,放眼天下,谁敢说一句上不得台面?那个谁……牛鼻子速速过来研墨,让二郎将这首诗写下来,以飨魏大哥在天之灵!”

    李淳风刚刚被赶去门口那边坐着,正被一群人围拢着低声请教命格运道之类的问题,此刻闻言,只得一脸哀怨的又走回来……

    李淳风这等人,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极为吃香的存在,古人笃信命运风水,李淳风正是此道之中的佼佼者,放眼大唐,也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袁天罡能够温胜其一筹,余者皆不足论。

    奈何程咬金这人混不吝大大咧咧,自觉自己命硬,笃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对命运之术不屑一顾,李淳风在其面前自然就没有丝毫地位可言……

    非但如此,这人似乎还跟李淳风素有旧怨,对李淳风呼来喝去没有好脸色,偏偏李淳风即便是一脸不爽,却依旧听之任之。

    这是两个有故事的男人……

    李淳风走过来研墨,魏家的亲友又一次聚拢过来。

    先前见了房二郎写字,已经让这些人惊喜不已,现在能够亲眼见证房俊写诗,那简直可以回去之后吹嘘半年……

    房俊拿起毛笔,饱蘸墨汁,挥毫而就。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宏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好诗呀,好诗!”

    程咬金捋着胡须,眼眸之中满是悲戚缅怀之色。

    偏厅里一时沉寂,本来这等写诗作赋的行为对正在办丧事的魏家多少是有一些不敬的,然而这首诗写出来,悲哀的确是冲淡了一些,代之而起的却是更加浓郁的感慨与肃穆!

    唐人爱诗,但是对于那等细腻婉约的诗风不甚瞧得入眼,这是个诗酒风流金戈铁马的年月,一首这等豪情壮志英雄气短的诗篇,却是唐人的最爱!

    众人啧啧赞叹之时,忽闻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传来。

    灵堂里已经开始入殓……

    *****

    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待到入殓完成,魏府方才渐渐消停下来,哭声渐止。

    门前又有人来报,皇帝来了……

    魏徵的老夫人裴氏因为悲伤过度已然昏厥过去好几次,魏家人不敢让其出外,便以魏叔玉为首,出门迎驾,前来魏府吊唁的亲朋故旧朝中同僚也都跟着出来,浩浩荡荡涌向正门。

    门前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行至门口,内侍小跑上前掀开车帘,李二陛下一身白色葛麻长衫,方正的脸膛满是悲戚,一把推开想要搀扶他下车的内侍,径自从车上跃下,看也不看门前迎驾的众人,大步流星直接进了府内,直奔灵堂。

    到了灵堂门口,便听到李二陛下发出一声悲怮至极的嚎哭:“玄成啊,何以忍心撒手而去?今后再无你于身侧耳提面命,徒留朕夙夜自省,惶惑不安矣……”

    两步抢进灵堂,对着堂中停放的棺椁放声大哭,其声之悲,感人肺腑……

    他这一哭,后面跟回来的魏家家眷亦是放声大哭,一时间哭声震动房梁屋脊,满是悲伤哀痛……

    房俊跟在人群后头,没有往前凑,看到李二陛下情不自已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揣摩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若是说此刻因魏徵之死的悲伤情真意切,房俊是肯定不信的,李二陛下这人最是心高气傲极度自信,被魏徵这么多年每一次都逮着错处诤谏了没完,估计老早就受够了,只不过是因为要维持自己“善于纳谏”的名声,这才处处忍让。

    可若说李二陛下对于魏徵的死心中大呼痛快,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如此“头铁”的跟他对着干,那也不尽然。

    无论李二陛下有多少缺点,毋庸置疑的一点是,这人是个明白人……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更明白自己应当如何去做。

    皇帝之位来路不正,史书之上难免对其戳脊梁骨,所以李二陛下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干出个样儿来,做一个一代明君,争一争千古一帝!

    我这皇帝是来的不正当,可是我干得好啊,你们去数数那些名正言顺的,又有哪个能比得上我?

    老百姓在乎得不是皇帝位置怎么来的,他们在乎的是皇帝能不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而魏徵,就是那个能够让李二陛下自己不得不压抑慾望,不得不朝着千古一帝的光明大道勇往直前的那个人……

    若是让李二陛下评价他对魏徵的看法,大抵也只能是爱恨交织……

    眼下李二陛下的表现,使得整个灵堂里的人都感受到了皇帝的真诚和悲痛。

    房俊只能说,李二陛下是个好演员……

    然而无论官场也好商场也罢,谁又不是戴着一副面具过活,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呢?

    只要不落井下石,那就是一个好人。

    起码房俊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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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世界是个舞台,所有的男人女人不过是演员而已……

    房俊记不得这话是谁说的,不过对其中之精辟深以为然。

    这世上从来不会有纯粹的人存在,除非是傻子。

    有所区别的,不过是你在做自己,还是在演自己……

    就比如眼前哭嚎震天涕泗横流的魏家家眷,又有几人是痛不欲生,有几人是虚应故事,有几人甚至在心中因为某些算盘的得逞而暗自窃喜呢?

    站在人群后面的房俊正怔怔的出神,便被身边的捅了一下,抬头去看,却是吴王李恪,再一看李恪的身后,齐王李佑、蒋王李恽、燕王李贞等几个成年的皇子不知何时都跟着李二陛下前来吊唁。

    李恪面无表情,轻声道:“别看我,父皇喊你呢。”

    房俊往前边看去,正见到李二陛下负着手皱着眉看着他,神情隐隐不悦,满屋子人也都在向他看来。

    心中吃了一惊,暗道刚刚走神居然没听见皇帝老子的话语,可这满屋子哭声,谁能听得见呢……

    赶紧疾步上前,躬身施礼道:“陛下唤微臣何事?”

    一旁的房玄龄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二陛下面色不虞,淡然问道:“此等悲戚肃穆之地,几居然也能走神?”

    房俊脑筋飞转,知道皇帝这会儿心情必然不好,惹恼了他没好果子吃,急忙道:“陛下恕罪,微臣只是心有所感,怀念往昔与魏公之情分,一时间黯然神伤,有些恍惚。”

    恍惚与走神大意相同,但前头加上一句“追忆往昔黯然神伤”,效果自是大不相同。

    反正打死他也不会说我这是在琢磨着,魏徵死了你是伤心还是高兴……

    李二陛下面容稍霁,颔首道:“难得你有心了,魏公一生清廉持正,光风霁月,乃大唐群臣之典范、千古诤臣之楷模,这碑文便由你来起草撰写,铭于石上,使得魏公之磊落刚正传诸后世,名垂青史。”

    灵堂里的大臣们顿时纷纷侧目,看着年轻的不像话的房俊,自然难免各种羡慕嫉妒恨。

    为名臣撰写碑文,这是一件非常光彩的事情,越是有名的大臣越好,后世之人在怀念这位名臣的时候,往往第一时间去查阅其碑文,因为这是此人一生事迹之精华,而撰写碑文的人自然会受到关注。

    以往朝中每有大臣离世,撰写碑文这件事情通常都是欧阳询、褚遂良这等文豪的业务,现在房俊忽然窜上去,让人觉得很是不舒服……

    不过也就是不舒服而已,真正不服的却没几个。

    谁不知道这位房二郎率学无诞却天纵之才,号称大唐第一诗词圣手?

    一篇篇作品放在那里,不服不行。

    别人对这个差事眼馋的不行,可房俊心里苦……

    他会写个毛的碑文啊!

    只是看看各种碑文之上骈四俪六引经据典的晦涩词句,房俊就一阵阵脑袋发晕,他现在才刚刚将《大学》读了一半……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李二陛下金口玉言,自己难道要说自己不行?

    那可不行!

    就算当真不行,可那个男人能说自己不行?

    只好硬着头皮道:“微臣遵旨。”

    历史上魏徵的碑文乃是李二陛下亲自撰写,不过没等几天他又亲手把魏徵的碑给砸了……想来那时候李二陛下大抵是在做戏,让大家看看他对魏徵的看重,随后砸了魏徵的碑就会让人感觉不是我想如此,我已经仁至义尽,实在是这老货太过分……

    现在让自己来撰写碑文,想必心里头已经没有了过几天砸碑的念头。

    君臣相得,善始善终,没有了魏徵留给褚遂良的那些揭露李二陛下不堪行径的手稿,李二陛下还是愿意善待死去的魏徵的……

    先应下来再说,以魏徵的身份地位,碑文的水准必须要高出寻常碑文一大截才行,不然都对不起这位“千古人镜”,一般人还真就写不出来。实在不行回家求求老爷子代笔,大不了被教训一顿再给一笔润笔费……

    *****

    到了下午,前来魏府吊唁的人越来越多。

    李二陛下待了一会儿便离去回宫,将吴王等几个儿子留下,稍后又将太子与魏王打发过来,这番重视算是“隆恩优渥”,足以彰显魏徵死后之哀荣。

    几位皇子不过是代表了陛下和皇室的颜面,对于时下来说算得上是最高的待遇,李二陛下的旨意是让他们给魏徵守灵,实则只需坐着就好,魏家哪个脑子缺根筋的敢让几位皇子去灵前烟熏火燎?

    只要几位在这里,魏家便感受到皇帝的心意,不会反攻倒算揪起来以前魏徵诸多对皇帝的不敬之处,这就足矣了。

    房玄龄待了一会儿,感到身体不适,也返回府里,叮嘱房俊留在这里帮衬着。

    几个皇子便一起凑在东侧偏厅里闲聊,太子将房俊也给叫了过去……

    蒋王李恽现在对房俊惧意甚深,时刻害怕房俊拿他出气,见到房俊过来,赶紧狗腿的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乖乖的坐到后头,离得房俊远远的……

    魏王李泰皱皱眉,不悦的扫了李恽一眼,吓得后者一缩脖子。李恽知道这两人不对付,前两天还在晋王府里干了一仗,只盼自己存在感再低一些,千万别被这两人牵扯进去才好。

    房俊自然看到了魏王的神情,坐到李恽让出来的椅子上,便说道:“魏王殿下果然是好威风,连自己的兄弟见了你都跟见了猫似的,你可真有出息!”

    “放肆!你居然敢将本王比作猫,还有将皇家放在眼内吗?”

    魏王李泰冷哼一声,反唇相讥。

    反正他是见了房俊就上火,还真就是一个耗子一个猫,永远尿不到一个壶里……

    房俊也不生气,道:“放不放在眼里你能奈我何?有能耐你去陛下面前告状啊,你也就这点出息!”

    魏王差点气个倒仰,却是说不出话来。

    告状当然是不可能的,以房俊现在的受宠程度,这等事情父皇定然一笑了之,岂会对他惩罚?

    可是从别的地方找回场子,自己还真就有些心虚,干不过啊……

    一旁的太子连忙打圆场:“你俩就不能消停些?魏公尚在停灵,若是你俩闹起来,当心回头父皇恼火,饶你们不得!”

    魏府丧事,你们几个兔崽子却打翻了天,真当李二陛下不会抽筋扒皮?

    正说着,灵堂那边隐隐传来“赵国公到府吊唁”的喊声,应当是长孙无忌来了。

    没过一会儿,身材矮胖圆脸白皙的长孙无忌便在魏叔玉的陪伴下走进偏厅。

    太子等人见状,赶紧起身施礼,口称“舅舅”。

    长孙无忌也上前见礼,而后一起落座。

    几位皇子面色各异……

    太子李承乾对长孙无忌殊无好感,这位本是最亲近关系的舅父,却从始至终都与他关系疏远,更不停的撺掇魏王、晋王争夺储君之位,也就是太子性情温厚,若是换了一个杨广那样儿的,说不得就得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魏王李泰也对长孙无忌多有怨言。

    这位本来是支持他争储的,可是一转眼就跑去支持晋王了……支持就支持吧,立场不同,徒唤奈何?可是直接将晋王支持得被父皇圈进起来,这就难怪魏王埋怨了。

    几个亲兄弟之中,稚奴最幼,母后殡天之时才不过八岁,与兕子、小幺一同哇哇大哭,深得几位兄长之怜惜疼爱。

    魏王岂能不怨长孙无忌?

    至于齐王李佑、蒋王李恽……反正不是他们的舅舅,见礼之后离远一点就是了,这个阴人身上有一股子阴气,让人靠近一些便极为不爽。

    长孙无忌也感受到几个外甥的疏远,面上不显喜怒,只是稍稍坐了坐,便起身道:“老臣家中尚有要事亟待处置,几位殿下且在此稍待,老臣先行离去。”

    他在这里,大家都不痛快。

    几位皇子起身恭送,房俊迫于礼数,也不情不愿的站起,随意的拱拱手,,说了一句“慢走”,孰料长孙无忌居然转过头来盯着房俊看了看,想起了终南山上那一句让他辗转反侧、虽知道不是好话却又不解其意的话语,然后嘴角一挑,说道:“房二郎在此莫要走动,待老夫去买几个橘子。”

    不管是什么意思,原话奉还给你总没错吧?

    房俊:“……”

    呦呵,老家伙现学现卖么?

    只是任你聪明绝顶,却也绝不可能理解这个梗,此刻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奉还给咱而已。

    房俊便笑了笑,客气道:“我就吃两个,剩下的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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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长孙无忌有些懵,啥意思?

    他早就确定房俊那句“买橘子”不是好话,可是任凭他学贯古今,也难解其意,非但是他自己不解,曾为了这句话请教了很多当世大儒,得到的答案也无不是茫然摇头,闻所未闻……

    结果自己只是一时不忿想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这个棒槌居然就换套路了?

    长孙无忌实在是被这句话给折腾的不轻,被人当面骂了自己尚且不自知,这种憋屈谁能受得了?

    所以眼下虽然恨不得将房俊一口咬死,却依旧摆出一副真诚的笑容,不耻下问。

    到底是被称为“阴人”的家伙,城府极深,当即深吸一口气,圆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和蔼问道:“二郎只才学,纵观古今,当世无人可以匹敌……老夫算是彻底折服了,只是不知那一句‘买橘子’,到底有何寓意?实不相瞒,上一次在终南山,二郎说出这句话之后,老夫回去冥思苦想,却也不知有何典故与之相符。老夫这人读书的时候便有个坏习惯,遇到难解之题总归要弄个清楚明白,否则连觉都睡不着……却不知二郎可否为老夫解惑?”

    言语之间甚为低调,只希望这小子一时得意,便将谜底给揭开,哪怕当真是骂了自己,也好过这般辗转煎熬不得要领……

    房俊嘴角一咧,浅笑道:“呵呵……你猜?”

    “……!”

    我猜你滴娘咧!

    臭小子居然敢耍我?

    长孙无忌豁然变色,只觉得脸上发烫火烧火燎,恨恨的瞪了房俊一眼,拂袖而去。

    他实在是片刻都站不住,唯恐下一刻就扑上去狠狠的掐住房俊的脖子,将魏府的丧事搞得一团糟,徒惹笑柄。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明白自己放过房俊的真正原因,自己干不过他……

    见到长孙无忌怒气冲冲的走掉,偏厅里诸人面面相觑,这位赵国公前一刻还笑容满面,怎地倏忽之间便变了脸子?

    这人还真是喜怒无常啊……

    太子拉着房俊坐下,担忧道:“何必跟赵国公这般针锋相对?彼此留一些颜面,不要太过咄咄逼人才好。”

    他这是为房俊着想,长孙无忌那是什么人?

    一路扶保着皇帝披荆斩棘逆而夺取帝王宝座,足智多谋心黑手辣,就算房俊再是聪慧,又岂能是长孙无忌的对手?若是长孙无忌当真下定决心要收拾房俊,怕是皇帝也房玄龄也看护不住……

    房俊两手一摊,无奈道:“哪里是微臣去惹他?微臣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可人家往咱面前凑,微臣有什么法子?”

    太子想想也是,总不能你长孙无忌到哪里,就得让房俊退避三舍吧?

    房俊那也是个体面人,要脸面的……

    李恪凑了过来,问道:“刚刚你俩什么又买橘子又留给你几个的,到底说得什么?”

    刚刚两人的谈话在旁人听来简直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房俊连连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这倒不是怕了长孙无忌,可是骂长孙无忌是儿子,岂不是占李二陛下的便宜?

    他是害怕李二陛下揍他……

    李恪连连追问,房俊死死闭着嘴,就是不说。

    李恪无奈,道:“行,本王问你你不说,你且看能不能搪塞过他……”

    房俊愕然之间,程咬金从另一边走上前来,一把将他拽起来拎到角落里,逼问道:“什么买橘子,什么剩下的都给你,啥意思?老夫这一辈子受够了那个阴人的气,难得见到那厮这般恼火,快快与我说说……”

    房俊苦了脸……

    *****

    长安城北,十里坡。

    潏水流经此处被一座山包阻挡,绕山而行径自向北注入渭水,河水便在山包的向阳坡处淤积出一块坡地,山坡上山林茂盛,河边稀稀落落的散落着十余户人家。

    夕阳西下,十几户人家只有寥寥三两根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河水悠悠,鸟鸣啾啾,仿若世外桃源……

    十里坡最高处接近山林的一户房舍之中,传出一声忙乱的脚步声。

    一个布衣荆钗身段儿窈窕的年轻女子正掀开门帘走进屋子里,手里提着一个刚刚洗刷干净的出恭所用的马桶,一个即便是在屋子里亦要头戴斗笠的男人端坐在外间堂中,烦躁的叹了口气。

    里间火炕上,一个纤弱秀美的姑娘正斜斜的歪在窗口处,一张如花玉容惨白憔悴,本是明亮的秀眸光彩黯淡,精神萎靡至极点,就那么呆呆的躺着,毫无生气……

    提着马桶的女子进了屋,将马桶放在墙角,拿起一个毛巾上前给姑娘擦了擦,又轻柔的将她散乱的鬓角捋顺掖在耳后,担忧道:“姑娘可曾好过了一些?”

    姑娘也不说话,尖尖的下巴微微收了收,算是做了回应,有气无力的……

    年轻女子起身走了出去,到外屋堂中对斗笠男人说道:“董先生,这么下去也不是行啊,姑娘这几天都屙得脱水了,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折腾,您得想想办法呀!”

    董先生又叹了口气,无奈道:“某先前打算入城请一位郎中前来给明月诊治,孰料今日魏徵那个老狗死了,长安城内处处戒严,城门处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休说进城了,某只是离得近了一些,都差一点被几个农夫捉住……也是奇了怪了,这些农夫眼光怎地如此毒辣?一见了某,便大声嚷嚷细作,吓得某不敢久留,若非腿脚轻便,说不定就栽在那些农夫手里……”

    年轻女子吓了一跳,疾声问道:“后山那些高句丽被发现了?”

    董先生摇摇头:“不至于,或许只是闻听一些风吹草动,唯恐有人混进长安为非作歹而已……若是朝廷当真发现了吾等,那边早有消息送过来了,稍安勿躁。”

    年轻女子松了口气,正欲开口说话,便听到屋里一声细若游丝的呼唤,猛地把心提起来,转身快步走进屋里……

    半晌之后,年轻女子提着马桶出来,去外边山泉旁洗刷干净,又送进屋里,出来之时一脸愁容:“若是再不找个郎中医治,姑娘怕是……怕是……撑不住了。”

    两天之内屙了无数次,休说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就算是铁打的壮汉也经受不住……

    董先生喟然长叹。

    想他一身谋略举世罕有,即便是辅佐帝王亦是绰绰有裕,眼下却偏偏对一点小小的病痛束手无策,若是早知如此,何不多读几本医书,多学几分岐黄之术?

    真真是学到用时方恨少……

    年轻女子也无计可施,谁能想到偏偏这个时候长安城内草木皆兵,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正焦急间,倏地想起一事,疾步走到门口想着山坡上张望,疑惑道:“有哭声?”

    董先生也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到门口侧耳倾听,果然下坡下隐隐有哭声传来,心中奇怪,说道:“你且进屋护着明月,某下山去看看。”

    言罢,大步流星的出了门,沿着蜿蜒曲折的小径向山下奔去……

    半晌过后,董先生气喘吁吁的回来,一进门便疾声道:“速速给姑娘收拾衣物细软,咱们立即入城。”

    年轻女子吃了一惊,道:“那怎么行?万一被守城的兵卒发现,那可就脱身不得!”

    董先生面部隐藏在斗笠之下,看不清脸上神情,语气却是充满焦灼:“耽搁不得了,到了城外就想法子给城里那些人送信,无论如何今日都必须让明月进城。”

    年轻女子一边手脚麻利的收拾衣物,一边奇道:“山下发生了何事?”

    之前董先生还对进城心有余悸,下山转了一圈,却坚持要进城,必然是山下发生了何事令他改了主意。

    董先生顿了一下,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轻声道:“山下……好几户人家都死了人,是……疟疾。”

    “啊!”

    年轻女子惊呼一声,花容失色。

    怪不得姑娘如此,原来是疟疾……

    这可是绝症啊!

    就算是进了城,难道还能治得好么?还得冒着身份泄露的风险……

    董先生看懂了年轻女子的迟疑,冷声道:“吾视明月为女,一手将她抚养成人,就算吾对天下人无情,又岂能坐视明月死在吾之面前?速速收拾,休要耽搁!”

    年轻女子心中一凛,赶紧闭嘴,乖巧的再不敢多言。

    她可是清楚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男人,到底有多么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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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

    延平门位于长安城之西,此刻时近傍晚,斜阳余晖尽数被高大的城墙和巍峨的城楼所阻挡,城门下已然被阴影所笼罩,唯有抬起头,才能见得到城墙的箭垛上被夕阳渲染的金边儿……

    长孙武手按横刀站在城门旁的阴影里,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今天是他当值,恰好又赶上魏徵病故,皇帝已然颁下旨意辍朝三日,不仅城中的王孙大臣尽数前往魏府吊唁,就连长安左近的各县亦有不少跟魏家攀扯上关系的官员富户,匆匆忙忙赶来长安吊唁。

    甚至有不少别处的亲眷刚刚接到信儿,正在前来长安奔丧的路上……

    魏徵祖籍河北巨鹿,虽然算不得世家豪族,但也是世代为官,族中派人前来吊唁自不必言,其夫人更是出身河东裴氏,家族显赫一方,魏徵又是这等深受陛下信重百姓爱戴的显宦,必然极为重视,料想陆陆续续前来吊唁的亲眷必然不少。

    长安城乃是京畿重地,城中发生这等大事,自然要加强治安,对出入城池的人员严加盘查,这对于守城的兵卒来说,任务艰巨,责任重大,且不说什么敌国细作混入长安搅风搅雨,单单只是混进去几个身染疟疾的病患,兵卒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关中一带的发现疟疾病情的传闻已经渐渐传开,百姓人心惶惶,若是再严重一些,那就得全城戒严,无论百姓还是官员都严禁出入城池,米粮等等必要物资将会通过军队押送。

    此等状态,守城兵卒一丝一毫也不敢大意……

    然而此刻的长孙武却希望当真有那么一个帝国的细作企图混入长安城,高句丽也罢,突厥也好,甚至是传闻中被水师打得狼狈不堪的南洋诸国……只要能够抓到一个细作,升官发财几乎板上钉钉。

    几乎每一个守卫长安城的兵卒,都有一个一飞冲天的梦想。

    因为就在自己的身边,就曾有一个家伙只因为强势拦阻勋贵,便从一个守门卒青云直上升官发财达到人生巅峰,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励志的么?

    这个人叫做王玄策……

    在长安守城兵卒的眼中,王玄策就是活着的传奇,当初那家伙当着房二的面不弯腰,大家都以为他死定了,可是谁又能想到威风赫赫的房二居然就吃这一套?

    还真是个棒槌呀……

    摇了摇头,长孙武心里羡慕嫉妒恨。

    身后,一个属下带着一个相貌猥琐的青年汉子走了过来。

    “长孙队正,此人又是找您……”

    长孙武回头,扭扭脖子,瞅了一眼这个青年,心中有些不屑,成天守在城门口,什么人他没见过?似这等站没站相臊眉耷眼儿的家伙,一看不是什么好鸟儿……

    “何事?”

    “那个……长孙队正,小的有要事相告……”

    青年嬉皮笑脸点头哈腰。

    长孙武皱皱眉,摁了摁腰畔的横刀,不耐烦道:“你这等专门找老弱妇孺下手的贼偷能有甚要事?某没拿闲工夫跟你瞎扯,赶紧滚得远远的,莫要妨碍某办差!”

    似这等不干正事儿的混账,在长安城中极不招人待见。非但百信恨之入骨人人喊打,官府动辄上刑轻则鞭挞,便是那啸聚市井之间不务正业的游侠儿,都看他们不起。

    在长安城,只有最没出息的人才会从事这等偷盗行业为生,简直如同蟑螂一般的存在……

    见到长孙武没有好脸色,那青年急忙上前一步,赔笑说道:“队正勿恼,小的是当真有事禀告,这事儿吧,关乎队正您的前程……”

    长孙武差点气笑了,抬起一脚便揣在青年腰胯上,骂道:“你个蝼蚁一般的东西,也能左右某的前程?你可知晓,某可是长孙家的子弟!”

    虽然只是旁支庶出……可那也姓长孙不是?

    青年“哎呦”一声,被踹个趔趄,未等说话,领着他过来的那个兵卒已经恼了,骂道:“娘咧!老子好心好意领你见咱们队正,你特么这是消遣于我?”

    当即没有没脑的一顿拳打脚踢。

    那青年护着头脸,叫道:“停手!停手!小的是真有事情禀告哇!别打了……小的发现敌国细作了……”

    “停停停!”

    长孙武喝止了属下,皱眉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青年道:“小的发现敌国奸细了!”

    长孙武哈哈大笑:“奸细?就你?哈哈哈……得是多傻的奸细,能特么被你发现?”

    青年道:“小的对天发誓,说的是真的!”

    “哦?说来听听,在哪儿发现的?”长孙武有些狐疑,或许……这厮当真运气逆天?

    “那个啥……哎呦,我这腰好疼……脸也疼……那个,这位队正,小的早饭还没吃呢……”

    旁边那兵卒又举起拳头:“娘咧!老子啥时候打你脸了?”

    “行了行了!”

    长孙武摆摆手,盯着那青年道:“知道撒谎是什么后果么?”

    青年眼珠子转了转,咽了口口水,道:“知道!怎么敢骗您呢?我是真的发现了!”

    “很好!”长孙武身穿甲胄不能携带褡裢荷包之类,走到一旁的城墙根儿,将放在那里的一个褡裢拿起来,打开抓出一大把铜钱,塞进青年手里,说道:“说吧,奸细在哪儿?”

    青年瞅了瞅手里的铜钱,又瞅了瞅长孙武鼓胀胀的褡裢,舔了舔嘴唇,一脸为难道:“这个……那个……想必队正也知道,现在长安城里物价飞涨,一碗刀削面都要一个铜钱了……您看看就这么点儿钱……哈哈……哎呦!”

    却是被长孙武飞起一脚踹了个跟斗,手里的铜钱撒了一地……

    长孙武怒道:“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跟老子讨价还价?来来来,老子今日不让你瞧瞧颜色,你特么就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最后这一句乃是房二郎之名言,早已传遍关中,市井之间但凡打架斗殴当街骂仗,不加上这么一句,似乎就觉得不够威风,没有煞气,降不住人……

    两人又对青年一阵狠揍,这回可不管什么头脸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的,哪儿疼往哪儿打!

    混迹市井之间的贼偷,哪里有什么刚强志气?

    一顿拳脚下来立马怂了,一边缩成球儿一边大声求饶:“小的错啦小的错啦,不敢跟队正要钱了……饶了我吧,我是真的见到奸细了呀……”

    “娘咧!还特么嘴硬?”

    “真的真的!真的见着奸细了……”

    “行!你娘咧还跟老子玩这一套是吧?来来来,你给老子指出来奸细在哪儿,捉到奸细,咱们一笔勾销,捉不到,老子今儿就扒了你的皮!”

    青年捂着脑袋,眼睛从手指缝里往外瞄了瞄,忽然大叫道:“奸细!奸细就在那儿!”

    “嗯?”

    长孙武下意识的一抬头,就见到一辆马车晃晃悠悠朝着城门处驶过来,这是奸细?奸细敢这么大摇大摆的进城?

    心头冒火,就想狠狠的给这个贼偷儿松松皮子,忽而心里一跳,再一次抬头,目光就盯在了车辕上那个戴着斗笠的车夫……

    这天都擦黑了,又不似晌午那般怕太阳晒,戴着个斗笠干啥?

    长孙武心底生疑,便直起身,向着那辆马车走去,大叫道:“停车停车!天快黑了,进城干嘛?”

    身边的兵卒也赶紧跟了上去。

    青年呲牙咧嘴的揉了揉身上的痛处,望着长孙武的背影“呸”的吐了一口口水,低声骂道:“这个兔崽子,太特么黑了!几十个铜板就想打发老子?想滴美!哼哼,这辆马车就是个倒霉蛋儿,你跟他们掰扯去吧,奸细?奸细能特么坐着马车大摇大摆的进城?傻瓜蛋一个!”

    瞄了一眼四周,见到并无人主意他,赶紧爬起来撒开脚丫子顺着城墙根儿一路往南跑。

    一边跑,一边心想:老子发现了奸细的行踪,这可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发财的良机呀,不过再不能找长孙武这等棒槌卖消息了,这帮上不得台面的孙子太黑……

    *****

    魏府。

    武媚娘派码头上一个管事前来通知房俊,说是薛仁贵等人接到房俊的书信,已然抵达长安,此刻刚刚下船,尚在码头处逗留。

    薛仁贵等人到来,事关房俊对右屯营的整编计划,这是头等大事,不能耽搁。

    房俊便跟魏叔玉说明情况,说是有要事亟待处理,魏叔玉自然表示有事情便先去忙。又跟太子等人告辞,便出了魏府,带着一群家将部曲,径自出了城南的明德门,直奔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