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孙思邈道:“这一次研制出治愈疟疾之药剂,非是老道独自之功,若无房二郎之提示,任谁也不能知道这等千古以降之灾祸,居然能够被区区一株青蒿所根除……老道亦是方知‘毒物出没,七步之内必有解药’之道理,越是看似天大的难题,其解决之道或许就越是简单。陛下圣明贤德,自应赏罚分明才是。”
房俊暗暗给老孙点了个赞,够义气,这时候还不忘给自己说好话……
孰料李二陛下不以为然的随口说道:“道长此言谬矣,房俊次子就是个棒槌,以往胡乱删改军中的急救章程,若非没有因此造成军卒的伤亡,你以为朕饶的了他?分明就没读过几本医书,就敢行此等大事,简直胆大包天!这一次也不知是从何处听闻青蒿有治疗疟疾之神效,瞎猫撞了死耗子,幸而有道长通神之医术,邀天之幸,方才解决此等肆虐千古之顽疾,否则朕必定重惩其顽劣之罪,至于奖赏,绝对没有。”
下首陪坐的房俊闻言,差点没一口气憋过去……
我没读过医书?
好吧,就算是这样,可小爷脑子里那些来自于后世的现代医疗经验,其实尔等愚昧之古人能够了解的?
小爷一本医术没读过,弄出来的军中应急救治的方案不还是比你们厉害?
没有小爷提示你们青蒿可以治愈疟疾,凭你们自己摸索,起码一千年!
合着现在没我事儿是吧?
岂有此理!
简直是卸磨就杀驴啊……
孙思邈何等人物?早就活成精了,房俊之功绩谁都不可否认,可皇帝偏偏要这样说,必然有其他的用意。他虽然很是钦佩房俊的学识才华,却并不愿意牵扯进政治之内。
况且依照皇帝对于房俊的信赖器重,也并不至于有功不赏……
孙思邈便淡然一笑,没接这个茬儿。
“道长此番回京,不知何时再去远游?”
李二陛下颇有些不舍的问道。
世人皆知,孙思邈一贯云游四海行踪无定,收集民间古方,便尝天下百草,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从未有一地可以让其长期逗留。
然而谁能没有私心?命越金贵越怕死,李二陛下富有四海,自然也是怕死的,尤其近两年渐感精力不济、头痛心悸之症愈发严重,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孙思邈这等医术通神之名医挽留在长安,必要的时候,可以为自己续命的……
但他亦知孙思邈平生之宏愿,即便是至尊帝王恐怕亦难以将其挽留身边,就算强行留下,人家心不甘情不愿,又怎肯尽心尽力?
更何况现在孙思邈研制成功治疗疟疾之药剂,活人无数万家生佛,威望早已通天彻地,就算自己这个皇帝想要想留,消息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必将毁于一旦……
不过正是因为有房俊提出青蒿可以治疗疟疾,自己方能享受眼下这等青史留芳之功德,适当的帮衬一下,倒也未尝不可。
孙思邈笑呵呵道:“老道年岁已高,不似以往那边腿脚便利,跋山涉水餐风露宿已然渐渐感到不支,故而这一次回来,打算常留关中。之前二郎曾说新建之书院将会开设医科,邀请老道坐堂任教,老道几番思虑,觉得安定下来也好,一则可以教授学生普及医学,再则亦能沉下心来将这些年所学之物归纳整理编撰成书,以便传诸后世,算是为医学之道敬献绵薄之力。”
“哎呀呀!如此甚好!”
李二陛下顿时大喜,亲热的执着孙思邈的手,龙颜大悦道:“正该如此!道长之医术举世无双,若是不能将之著书立说永垂青史,岂非暴殄天物?哈哈,房俊这小子也算是有心了!道长放心,只要学院之医科成立,朕便委以道长祭酒之职,统领天下医学!”
有这样一尊几乎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医神”留在长安,等同于给他的生命多了一个保障,焉能不喜?
心中欢喜,就觉得房俊这事儿做的漂亮,这个医科成立的好,否则没有这颗梧桐树,如何引得来孙思邈这个金凤凰?
刚刚心中升起的打压之心顿时烟消云散,对房俊和颜悦色道:“此事虽是孙道长操持,但二郎亦功不可没,朕便授予你柱国之勋,予以奖励。但你少年显贵,且要戒骄戒躁,砥砺前行,莫要辜负朕对你之信重与栽培!”
房俊愣了一下神,然后急忙起身施礼,心中狂喜:“微臣,谢陛下之隆恩!必将牢记今日陛下之教诲,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爵,是封给贵族或功臣的名位,是表示社会地位和待遇的一种尊号。
爵位起源很早,《礼记·王制》:“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当然,历代变迁,爵的等级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至唐代,爵分九等:王、郡王嗣王、国公、开国郡公、开国县公、开国县侯、开国县伯、开国县子、开国县男。
爵位是与品挂钩的,如唐代的“王”为正一品,开国县男为从五品上。
爵都有相应的食邑,这是其他品秩中所没有的待遇。
勋,是授与有功者的称号,并没有实际职务。
此称号起于南北朝,初名散官,至唐始称为勋官。
如此一来,是不是说“勋”就没有爵位和官职重要呢?
绝对不是!
“勋”大多授予有军功的武官,可向上升迁,称为“转官”。勋也是与品挂钩的。隋代的勋定为十一等,唐代定勋官为十二等,即“十二转”,最高者为十二转,号为“上柱国”,相当于正二品。略低一等,便是“柱国”,相当于从二品。
“勋”便等同于后世部队的“军衔”,是与职务脱钩的一种级别标志。
“上柱国”基本相当于元帅,而“柱国”便是上将……
这已经是军队中仅有的高层!
之前他的右屯营大将军职务,算是高配,也就是“享受大将军待遇”,但现在却是名副其实了。
须知,丘行恭至今也不过是“柱国”而已……
但是房俊也知道,贞观一朝,自己已然再无可能升官晋爵。
身为皇帝,对臣子的使用也是要讲究策略的,孙思邈开口之前,李二陛下的本意是想打压房俊一下的,他重用房俊,但更希望将房俊留给自己的继任者,所以即便是房俊现在功高盖世,亦不可能一步将其升为国公、上柱国这等官爵。
否则等到自己的继任者上位,面对房俊要如何升赏?
皇帝展示自己的态度,无非是对臣下的封赏,如果届时房俊已然是国公、上柱国,你让皇帝怎么封?
封个亲王?
那是绝对不行的……
房俊明白,这个“柱国”的勋阶,李二陛下应当适当是打算东征大胜之后予以自己的封赏,但今日显然因为孙思邈表态将留在关中,并且会进入学院教授医科,皇帝心花怒放之下特别的赏赐。
大抵就算是以后自己在东征之时战功卓著,除了厚赐一些钱物之外,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
可是谁会操心官儿升的太早呢?
李二陛下看着房俊眉花眼笑的神情,略有不爽,蹙蹙眉,对孙思邈说道:“这厮最是浅薄,是个官儿迷,当初像个愣头青一样跟朕要官,简直厚颜无耻。”
孙思邈笑眯眯的看着房俊,心说既然是个棒槌,你又为何这般重用信赖?成天到晚的闯祸也没见您真正狠下心收拾收拾……
“陛下之言,老道倒是不敢苟同。少年之锐气,可破山石,可贯日月,吾大唐现如今蒸蒸日上横扫六合,正需二郎这等初生之犊,为陛下勇往直前披荆斩棘,创下赫赫不休万世不拔之宏图伟业!”
这番话说得李二陛下眉开眼笑,心怀大畅!
房俊斜眼睨着孙思邈,心里满满的全是鄙视。
原以为你这般仙风道骨餐风饮露的世外高人,各个都是清正刚直风轻云淡一般的半仙儿,谁知道却也是个世俗之人,瞧瞧把这位皇帝哄得嘴巴都咧到耳根了,情商高的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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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国?”
高阳公主小嘴儿张成圆形,秀眸睁大,满脸不可思议。
身为皇室公主,她又如何能不知道这等勋阶意味着什么?
房俊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一脸嘚瑟:“怎么样,本郎君厉害吧?哈哈,来来来,美人儿给本柱国揉揉脚,有重赏哦……”
“噗呲!”
一旁正给他揉肩的武媚娘看着他耍宝,忍不住笑出声,展露一个千娇百媚的笑靥。
高阳公主气呼呼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鄙视道:“呿!真是没见识的棒槌,哪里有自称‘本柱国’的?‘柱国’又非是官爵,丢人现眼!”
武媚娘却一双秀眸片刻不离房俊的脸庞,眼中充满崇拜和爱慕。
柱国!
郎君才多大的年纪?
既然已经攀升至如此高位,自家的公爹房玄龄乃是一品国公、开府仪同三司,而郎君现下也不过仅仅差了两级而已。
勋爵与官职不同,若非重大变故,等闲不会增减,不似官职那般随时都可能升迁降用,可以想见,等到新皇登基之日,郎君必然还会加官进爵,届时官居极品,指日可待。
这就是自己的郎君呵,天下最出类拔萃的伟男子,“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最幸运的是,自己这个顶天立地的夫君,居然是白白捡来的一般……
往事如烟,追忆当日自己在宫里遭受磨难差一点性命休矣,却被高阳公主选中送给夫君作为侍妾,刺探夫君是否喜好男风……一晃眼间,那个四处嚣张惹是生非的“棒槌”,早已成为天下敬仰的少年高官,前程似锦,壮志凌云……
“喂,你这妮子发花痴啦!”
两根春葱也似的纤纤玉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将她惊醒过来,才恍然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痴痴的看着郎君,走神儿了……
武媚娘俏脸微微一热,瞅着调侃自己的高阳公主,抿唇笑道:“妾身不经意想起那年在宫里,殿下将妾身送给郎君的一幕……妾身何幸,能够得以侍候郎君这等英雄人物?这一生一世,妾身亦要感念殿下之恩德。”
这是肺腑之言。
身为女儿家,别说她这个在家中备受欺凌的小女子,即便是大家闺秀,即便是金枝玉叶,又有谁能保证觅得如意郎君?大多也不过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随便便按照家族长辈的意愿嫁了,像是一件货物一般多过于相似一个人……
外间皆传言房俊如何“棒槌”,可是作为房俊的枕边人,武媚娘焉能不知自家郎君是何等样的“奇男子”?
论起对于女子的宽容与尊重,放眼天下,再无超过房俊者,放在任何人家,焉能将绝大部分的家产交由一个侍妾之手?
武媚娘时常感叹,或许自己之前遭受的所有磨难凌辱,只是上苍预先收取的利息,利息收足了,便将这世间最大的幸运降临于她……
她倒是心满意足,高阳公主却俏脸发黑……
当初坊间皆传闻房俊喜好男风,是个“兔儿”,于是高阳公主便心生一计,将差一点被宫内嬷嬷折磨得自尽身亡的武媚娘赐给房俊,试探房俊之“虚实”。
结果武媚娘却是被房俊迷的神魂颠倒,干脆“叛变”了……
想到此处,高阳公主便恨得牙根痒痒,纤手揽住武媚娘纤细的腰肢,在软肉上狠狠一抓,啐道:“你还有脸说?你个狐狸精见了男人就掏心掏肺,哪里还将本宫的话记在心里?你个叛徒,今日本宫就要执行家法!”
“哎呦,哎呦……殿下……呵呵……殿下饶命……哈哈……妾身不行了……”
武媚娘最是害怕别人抓她的痒痒,实在是全身上下过于敏感,被人捉住了肋间软肉,简直就跟捉住了心尖尖一般。高阳公主个子比她稍矮,力气也没她打,可是要害被捉,只是稍稍挠一下,便浑身颤抖酸软无力,娇喘细细苦苦求饶……
“本宫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高阳公主故作凶悍之色,平素她不是武媚娘的对手,一般都是被郎君指使着在床榻之上联手折磨羞辱于她,每一次都是她这位公主殿下被镇压,最后哀哀求饶。
今日好不容易得手,岂能轻易放过这个助纣为虐的狐狸精?
武媚娘浑身酸软花容失色,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只得继续告饶:“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殿下饶了我……”
“哼哼!这就求饶了?那一晚本宫被郎君折腾了半宿,亦是这般求饶,是谁助纣为虐,帮着郎君狠狠压住本宫的双手,不让本宫逃脱的?哼,今日就让你尝尝报应!”
两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一个奋力挣扎却有气无力,一个身娇力弱却紧追不舍,武媚娘脚下一软,便整个人倒在房俊身上,娇呼道:“郎君救救我,奴家受不了……”
房俊急忙双手将武媚娘揽在怀里,一脸无奈道:“你俩可真行啊,都生儿育女了,还当自己是小丫头呢?这般打打闹闹,也不怕下人见了笑话,失了身份。”
高阳公主依旧不松手,跟着武媚娘扑在房俊身上,闻言柳眉一竖,瞪着房俊叱道:“你是嫌弃我俩年老珠黄,比不得那些丫头身娇肉嫩?”
房俊无语,这不是混不讲理么?
当下松开武媚娘的纤腰,双手微微一抬,向前一探,便将高阳公主两只玲珑丰盈给捉住了……
“哎呀!你放手!”
高阳公主猝不及防被捉住要害,身子一软,便被武媚娘挣脱。
武媚娘纤腰一拧,鱼儿一般从两人之间的缝隙钻了出来,一翻身,便将高阳公主紧紧压进房俊怀里。
高阳公主奋力挣脱,却给武媚娘从身后狠狠压着,整个娇躯已经挤进了房间号怀里,冷不丁武媚娘贴上她的背脊,在她耳垂边吐气如兰道:“嘻嘻,殿下这般饥渴么?那就让奴家和郎君好好侍候殿下……”
说着,还伸出粉嫩的舌尖,在高阳公主晶莹如玉的耳垂上轻轻舔了一下……
高阳公主娇躯一颤,面红耳赤,惊骇道:“你俩疯啦?大白天的……哎呦!房俊你个棒槌,给本宫住手……唔唔……”
却是郎君一双手已经顺着衣领钻了进去……
“哇哇哇”
正在高阳公主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无所挣脱之时,一阵响亮的啼哭声传来。
房俊顿时住手,问道:“儿子怎么哭的这么大声?”
高阳公主趁机挣脱魔爪,气喘吁吁的躲到一边,怒道:“你整日不在家,哪里知道孩子平时哭多大声?哼哼,那两个小子跟你一个样,能吃能睡,有的是力气,别人家几岁的孩子都没他们哭的大声!”
说着,一边整理狼狈的衣衫,一边又恨恨的瞪了武媚娘一眼,骂道:“助纣为虐的臭丫头,你给本宫等着……”
这媚娘着实可恨,每一次都给郎君一伙儿欺负自己,最可恶的是,总是喜欢三人同床,每每自己跟郎君亲热,这丫头就会偷偷摸摸的跑过来,然后联合郎君镇压自己……
房俊起身说道:“这一阵子着实太忙,入冬就清闲了,到时候咱们全家去骊山农庄里住着,谁也不见,关起门过小日子……”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对高阳公主说道:“昨晚赢了薛万彻那个蠢驴一处庄子,就在天台山下、杜水之畔,不过大概丹阳公主会来找你说情讨还,到底还不还,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说罢,径自进屋里去看两个儿子。
至于昨夜发生的刺客之事,他不打算跟高阳公主以及武媚娘提及。
女人胆小,若是知道丘行恭敢悍然调派军卒意图刺杀于他,指不定如何提心吊胆忧心如焚呢……
身为男人,自当为家人妻儿撑起一片广阔的天空,无论丘行恭还是谁,他都自信有办法去应对解决,让自己安宁的生活不会受到太大的干扰。
皇帝的圣旨、政事堂的布告贴满了长安城四门与城内的坊门,城内百姓这才知道,由神医孙思邈主持研制的药剂成功治愈疟疾,并且将药剂的配方公布天下。
自古以来便谈之色变的疟疾居然自此终结,再不复夺命之厄……
整座长安城都沸腾起来!
百姓喜极而泣,奔走相告,这股躁动从长安城内迅速蔓延,以波涛席卷之势辐射整个关中!
万民称颂!
无论困苦潦倒的乞丐,亦或是钟鸣鼎食的士族,在面对疟疾这等不治之症之时,绝无高低上下之分,一旦患病,绝无幸理。尤为令人闻风丧胆者,便是这等疫病传染性极强,水源、食物、粪便等等皆会产生传染,往往一人染病,全村灭绝;一村遭殃,阖城遭殃……
然而现在这等肆虐千古之疫病居然被治愈,百姓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如何能不歌功颂德?
神医孙思邈之名讳几乎等同于神祗,家家立生祠、香火供奉,感念其震古铄今之功德。
皇帝陛下更是文成武德,若非此乃圣君当世,又则能让千古以降无人能治之疫病在本朝终结?
君明臣贤、盛世煌煌,故而上苍显圣,泽被苍生!
生逢盛世,得遇圣君,何其幸运?
百姓疯了一样,敲锣打鼓笑逐颜开,整个关中都弥漫在欢乐的气氛当中,用不了多久,这股气氛便会随着前往天下各州公布药剂配方的快马而席卷整个大唐!
不止是大唐!
因为药剂之配方没有任何的遮掩和保留,人人都能看到、人人皆可知晓,故而即便是突厥、高句丽、倭国、甚至西域蛮族、南洋诸国,都能够得到这份治愈疟疾之药方,从而惠及天下、造福世人!
不管是否与大唐敌对,谁能不感念大唐之恩德?
在肆虐千古之凶顽绝症面前,大唐没有敝帚自珍,没有将这份药方藏着掖着只允许自家的百姓服用,而是将之光明正大的公布出来,任由天下人尽皆受惠于此。
这才是煌煌大唐纵横天下之气魄!
这才是赫赫帝国胸怀天下之胸襟!
*****
一队骑士自玄武门的校场策马而出,然后分散开,径自奔赴长安各处城门,将一张张告示张贴于城门旁,而后又进入城内,在各处繁华街头肆意张贴……
今天得益于疟疾被治愈之消息,百姓群情激奋,即便是城外的百姓也纷纷涌入长安,来到天街之上朱雀门前等地聚集,欢呼赞誉,气氛热烈。
因此,无数百姓也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一张张告示……
起初,大家都以为这是朝廷的布告,然而随着人流的涌动,大家才发现每一张告示的内容却不尽相同。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平生一顾重,意气溢三军。野日分戈影,天星合剑文。
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不求生入塞,唯当死报君。”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塞虏常为敌,边风已报秋。
平生多志气,箭底觅封侯。”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
……
一首首慷慨豪迈的诗词仿若从天而降,没有晦涩的词汇,没有冷僻的典故,即便是大字不识的百姓奴仆,在旁人朗诵之下亦能体会到其中那金戈铁马气壮千里的雄浑霸气,一个个顿时热血沸腾壮怀激烈!
早已被军队横扫六合所向无敌的霸道气概所征服的大唐百姓,乃是天底下最自信、最骄傲的一群人,他们深信无敌的军队仍将开疆拓土一统八荒,生逢盛世,何其幸哉!
“额滴娘咧!这诗写的也太好了,老子大字不识一个,却也能懂得其中牛气哄哄的气势!”
“谁说不是呢?老子年轻的时候跟着卫公北逐突厥,那可当真是所向披靡,颉利可汗那老小子被咱们追得逃无可逃,躲在草窠里,恨不得钻进旱獭洞里,‘弓弦抱汉月,马足践胡尘’,写得好啊!”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一点都没错,那年咱还在神机营当兵,跟着房二郎前往西域征讨高昌国,半路上被突厥狼骑伏击,咱吓得腿都软了,以为肯定完蛋了,大漠之上一马平川,突厥狼骑冲锋起来,谁能当得?可当时房二郎就站在咱们身边,眼角都不眨,大家抱紧一条心,就算是突厥狼骑又怎样?死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结果怎么样?那帮仗着快马弯刀牛气哄哄突厥狼骑,不还是在老子面前头破血流?哈哈,快哉!可惜呀,那一仗老子断了一条胳膊,再不能从军打仗,不得不回家种田,唉……”
大唐施行的是府兵制,全国壮丁皆是轮番参军,遇到紧急战事更是全国征兵,尤其是关中八百里秦川的男儿,但凡成年,哪个没上过战场?
故此这一首首气势豪迈的诗词,将大家骨子里的热血燃烧的几乎沸腾!
“话说,这是谁写出这么许多的诗词?”
“难不成是朝廷要召开什么诗词大会?”
“哈哈,屁的诗词大会,没见着这后面还有话么?这是右屯营在征兵,正是征兵告示!”
“啥?征兵告示?征兵就征兵呗,何必些这么多诗词出来?”
“右屯营征兵与以往不同,是自愿前去参军,绝不强迫。”
“呃……某家中尚烧着饭,这会儿怕是要糊了,告辞告辞……”
“啊,家中老娘染病,某抓了药要赶紧回去熬药,再会再会……”
……
诗词的确豪迈雄浑听得人热血贲张,可是说一千道一万,谁不知道战场上的凶险?谁家中没有阵亡的长辈子侄?
谁都愿意生活在一个强盛的年代,谁都愿意见到自家的军队横扫六合一统八荒,但若是说起参军上战场……如果有别人去,那咱还是就不去了吧。
以前是但凡家中有壮丁者,皆要前往军队服役,现在右屯营征兵采取自愿原则……既然是自愿,那谁爱去谁去,咱是不去的,军人再好,可丢了小命,哭都来不及……
“嘿,你们这群不识字的怂货,就不能听老子说完?”
“还有啥说的?咱不是不愿意参军,也不是不愿意去杀突厥蛮夷,可总得保得小命吧?不然家中父母妻儿岂非要饿死?”
“你听好了,右屯营征兵,首先要体检合格,然后每一个入伍的兵卒,每月军饷四百文,为期三年,退伍之时一次性发放补助五贯钱,若是表现优异或者立下功勋,则可留在军队担任军官,不仅军饷翻倍,加重税赋徭役一概免除……你特么还不愿意去?人家还指不定要不要你呢!听见没?要体检的!”
“啥?!”
不识字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军饷每月四百文?那一年就是五贯钱啊!若是到期之后留在军中,军饷还翻倍?还家中税赋徭役一概免除?娘咧!这么好?”
“额滴个天爷,右屯营也是十六卫之一,怎么着人数也得将近两万人吧?这一个月下来,光是军饷岂不就得一万贯?朝廷没那么多钱给右屯营发军饷吧?”
自古好男不当兵,不仅仅是容易死在战场,除去能够挣到军功封妻荫子,其余的大头兵顶了天给自家减免一些徭役赋税,而现在……当兵开饷?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
识字的便瞪起眼睛:“你是不是傻?知道右屯卫大将军是谁不?房二郎!财神爷房二郎!有房二郎在,会在乎几万贯的军饷?你开什么玩笑!而且这告示上明明白白写了,但凡征召入伍者,毋须自带兵械粮秣,装备甲胄军装皆有右屯营统一发放,每年春秋两季各发两套军服,若是期间损坏,可随时领取……”
所有百姓都兴奋了!
一旦参军加入右屯营,岂不是等同于自己被其他军队征召的资格就取消了,再也无需奉召参军?
须知以往被征召参军,除去正常的轮番当值之外,所有的紧急征召皆需要自带兵械粮秣,朝廷是不管的,这也是一笔很大的负担……
这还用考虑么?
肯定是到右屯营参军更划算啊,不用家中供奉兵械粮秣,反而还能每月拿回去四百文的军饷……长安城的粮食才五文钱一斗!即便是六七口的人家,光是出来一个当兵的,就能让全家吃上饱饭,其余家口侍弄田地,做做闲工,两年下来就能起新房娶媳妇……
被一首首热血激昂的诗词鼓动、被优渥的条件吸引,顿时无数的百姓疯狂涌向右屯营兵营,到了地头方才得知,入伍选拔会在三日之后开始。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关中都被右屯营的征兵条件给点燃了,无数身强力壮的青年眼里冒着星星,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就等着右屯营征兵之日一到便大展身手,顺利通过体检,成为一名右屯营的兵卒……
*****
这股汹涌的征兵风潮席卷整个关中,朝堂之上为此争论不休。
魏徵去世,李二陛下为之辍朝三日,待到三日一过,朝会将将召开,便因为右屯营声势浩大的征兵策略闹成了一锅粥……
两仪殿。
此处虽然平素大多在此商议朝政,乃是太极宫内重要之地,但到底比不得太极殿那般庄严肃穆,朝臣商议之时偶有争执,也全不避讳。
此时,宋国公萧瑀便蹙着眉头道:“右屯营此举大大不妥,眼下国库虽然算得上充盈,但各处建设如火如荼,眼瞅着东征亦将开始,处处都要用钱,右屯营如此征兵,大笔的军饷开销必将使得国库压力陡增,入不敷出。万一军饷无以为继,这些冲着军饷才来参军的兵卒必然闹事,放在平素尚且好说,万一时值东征紧要时刻,岂不是坏了大局?”
对于募兵制,满朝上下虽然褒贬不一,但大致上都是了解的。
但右屯营如此轰轰烈烈闹得天下皆知,却是诸多大臣不愿见到的,其中之一大原因,便是军饷。
谁都知道募兵制度下由朝廷拨发军饷养着的全职军人战斗力比之府兵制的半农半军的军队强大的多,可是支撑起这样一支军队所需要耗费的钱粮着实太多,现在都倾注到右屯营身上,等于朝廷用钱来生生堆出一个实力强横的右屯营,甚至有可能一跃成为十六卫当中战力最强悍的一支部队,谁能甘心?
满朝世家门阀出身的官员纷纷跳出来反对。
原本房俊已经作为皇帝的“急先锋”对门阀打压不断,现在又平添了一支战力强横的右屯营作为他的底气,那还如何能够抗衡?
这是大家都不愿见到的场面。
房俊瞥了一眼端坐在御座之上老神在在一言不发的李二陛下,只好对萧瑀说道:“募兵制乃是大势所趋,右屯营只是作为试点,累积经验排除难题,将来所有大唐的军队都将采取募兵制,所有的军人都是职业军人,府兵制将会彻底废除。宋国公现在阻止右屯营募兵,难不成是想要抱残守缺,守着府兵制这等已然落时之制度,阻挠大唐军事向着更光明、更强盛的未来前进?”
萧瑀差点气笑了,恼道:“休要给老夫胡乱扣罪名,老夫当不起!谁都知道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远远强过平时务农战时上阵的府兵,可是这笔庞大的军费又岂是朝廷承受得起的?穷兵黩武的结局,便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贞观盛世迅速倒退,甚至导致财政崩溃!你说现在右屯营只是试点,那老夫问你,若是别的部队也请求试点怎么办?”
对房俊恨得咬牙的薛万彻立马跳出来,道:“宋国公此言甚是,为何试点的是你的右屯营,而非是本帅的右武卫?”
继而,他又转向李二陛下,道:“启禀陛下,微臣也请求将右武卫作为募兵制的试点,还请陛下允准。”
实际上他才不在乎什么府兵制还是募兵制,只要能够恶心房俊,什么事儿他都愿意干。
李二陛下依旧默不作声。
房俊淡然道:“不准。”
薛万彻顿时起身,指着房俊骂道:“放肆!本帅在请示陛下,尔居然敢代替陛下回话,你是要当赵高么?”
堂上的诸位大臣纷纷摇头叹气,难得这位居然还能知道赵高“指鹿为马”的典故,可是你骂房俊是赵高没问题,可但是陛下比作秦二世胡亥……你让陛下怎么想?
大臣们偷偷去瞧李二陛下,果不其然,这位皇帝虽然未说话,却已经黑了脸,脸色难看的好似随时都能滴出水来……
房俊看啥子似的看了薛万彻一眼,道:“只因本官乃是兵部侍郎,哪支军队作为试点,乃是兵部之事,除非薛将军能够说服兵部尚书英国公……另外,本官通知薛将军一件事,待会儿回去将你家那庄子好生拾掇干净了,明早本官会派人前去接收。这两天本官非曾知会薛将军,薛将军却不声不响没事儿人一样,该不会是忘了吧?”
薛万彻顿时面红耳赤,气得手不出话,同时心里头一颤……
娘咧,这棒槌当真要我那庄子?
大事不好,将庄子输掉这件事都没敢跟丹阳公主提及的,若是房俊明早当真去接收庄子,自己如何跟丹阳公主交待?
想想丹阳公主得知之后哭闹不休再不许他进房的模样,薛万彻就一阵心惊肉跳。
这可咋办……
萧瑀也被房俊之言弄得无言以对。
兵部本就有权管理天下军马,所有的军队名义上都得受到兵部节制,只是以往皇帝统揽军权,兵部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所以政事堂上也可以将军事拿出来商讨一下,建议皇帝如何如何。
现在皇帝明显放权给了兵部,等同于兵部直接听命于皇帝,绕过了政事堂,重新收揽权力,即便是朝中宰相也无权干涉兵部之决定……
至于说服英国公李绩?
呵呵,那老狐狸都快成精了,除了如同出征西域平叛这等推卸不得的任务,平素存在感无限降低,想要从他嘴里掏出一句话,难比登天。
只看西域已然风平浪静,李绩却依旧逗留不归,便知道这人远离朝堂中心的意图有多么强烈……
现在兵部衙门里房俊就是老大,言出如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朝堂上所有反对者被房俊这句霸气无论的话语怼得哑口无言。
房俊却也没有因此沾沾自喜……
因为他知道,别看现在这些人反对的旗帜鲜明,事实上不过是以退为进的另一种策略,若是朝廷当真将募兵制推广所有的军队,正式取代府兵制,这些门阀恐怕会立即造反。
府兵制度下,军队对于国家的依赖达到最低限度,大部分兵械自备、大部分军粮自备、甚至一部分军马自备……军中粮草辎重所有靡费,大部分都要将领自行筹备。这种情况下,没有门阀、士族的支持,想要掌控一支部队简直难如登天。
而等到成为募兵制,所有的一切都变成国家供应,吃谁的饭端谁的碗,世家门阀对于军队的影响力将会无限降低。
庞大的军饷和军费,就算是累世豪族也无法从容支付,这就使得军队的控制权尽数落入国家掌控……
当然,薛万彻大抵是看不到这一层面的,萧瑀的反对是在试探皇帝的底线,而薛万彻的反对,就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而已……
东方的天际呈现出一丝鱼肚白,长安城内的鼓声将将响起,坊卒们睡眼惺忪的推开坊门,宽大的城门隆隆开启,缓缓放宽的绞索使得巨大的吊桥横铺在护城河上,长安这座当世第一雄城仿佛沉睡的巨兽慢慢醒来,展露它繁华雄壮的身姿……
玄武门外的右屯营驻地,一声嘹亮的号角呜呜吹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闷如雨点的鼓声,在清晨的薄雾之中徘徊激荡,传出老远。
无数青壮仿佛听见了集结的号声一般,从城内城外四面八方向着右屯营的驻地汇聚,仿佛一股股奔腾的溪流,争先恐后的汇聚入海……
等到天色大明,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然有超过数千青壮汇集。右屯营的守卒吓得两股战战,一面手按横刀严阵以待,一面赶紧跑去中军大帐禀明情况。
“大帅,大帅,大事不好……”
守卒连滚带爬来到中军大帐,见到大将军房俊已然穿戴整齐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水,惊慌失措的禀告。
房俊蹙了蹙眉,放下茶盏,问道:“何事这般惊慌?此乃军中重地,尔等皆是军中骁锐,这般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守卒吓了一跳,咽了口唾沫问了稳神,道:“启禀大帅,外面来了数千壮丁,正围在大营附近徘徊不去……”
“混账!”
房俊怒叱一声,气道:“娘咧!你是不是傻?不知道今天是咱们右屯营征兵的日子?来一些青壮何足为奇?”
那兵卒讷讷道:“这个……可是……怎么会来这么多人?小的看着胆子发虚,该不会是来冲击咱们大营的吧……”
房俊无语,瞪着这兵卒叱道:“你这脑袋里都是屎么?休要再次胡言乱语,速速前去将营门打开,让那些前来参军的青壮到校场上去,再敢聒噪,本帅军法伺候!”
娘咧!
这右屯营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废物?
上千人去剿匪稀里糊涂的就泄露了行踪折损上百人,现在看见前来参军的人数多了一点也吓得半死……
“喏……”
那兵卒吓得打个冷颤,再也不敢多问,扭头就跑了出去。
一旁的薛仁贵,程务挺暗暗摇头,难怪二郎执意要将右屯营的兵卒尽皆遣散然后重新招募,恐怕不仅仅是考虑到府兵制与募兵制的优劣差异,淡淡是右屯营这群酒囊饭袋的乌合之众,就已经令房俊无法忍受……
房俊看着两人,苦笑道:“瞧见没有?这就是右屯营的兵卒。虽然右屯营成立稍晚,又被‘百骑司’多次抽调精锐,比不得左右武卫那等精锐,可是无论军纪还是战力都实在太差。咱们水师为什么能够战力那么强悍,军纪那般严明?归根结底,就在于兵制不同。”
薛仁贵与程务挺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府兵制是一种藏军于民的兵制,汇集天下丁壮,闲时为民战时为兵,既大大减轻了国家对于军队的负担,又能最大限度的保持拥有军队数量。
然而弊端便是这些丁壮无法接受长时间的军事训练,匆忙之间拉上战场,战斗力可想而知。
大唐崛起于隋末乱世之中,兵连祸结战火不休,府兵打仗的时间远远多过于种田的时间,在不断的战斗中培养出精锐的战斗力,故而能够横行天下睥睨群伦。
但是眼下大唐国立昌盛,四周敌对的蛮族纷纷臣服,大规模的战争越来越少,哪里还有机会让府兵们临阵磨枪?
想要将大唐军队横行天下的战力长久的保持下去,使之能够守护帝国安如磐石不被蛮夷敌国所侵扰,通过募兵制训练出专精于战争的职业军人便是必由之路……
也难怪房俊对于右屯营的改制如此之重视,不惜将他两人从水师调回来,充当右屯营的骨干。
房俊站起身,笑道:“这一回某可是下了血本,无数优越条件足以吸引来关中附近最精锐的青壮,再辅以全新的操练之法,军辎充足粮饷优渥,定然要练出一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
薛仁贵与程务挺自然信心十足,房俊编撰的新式兵典他们都看过,甚为其中精辟之处拍案叫绝,再加上充足的后勤补充,若是再练不出冠绝天下的强军来,他俩也该洗洗干净回家种田了……
*****
营门大开,无数关中附近的青壮涌入右屯营的大校场,一时间人头攒动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热闹之处甚至超过东西两市……
“咚咚咚”
一阵沉闷的鼓声响起,将喧嚣的嘈杂尽数压制,校场上渐渐安静下来。
青壮们尽皆抬头,看向大旗飘扬的点将台。
房俊一身甲胄站在点将台上,身躯挺拔如枪,浓眉飞扬英姿焕发,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大声道:“某乃是右屯营大将军房俊,奉陛下之命,征募天下青壮充入军中,以新式之操典练新式之强军,守土安邦,保家卫国!”
数千人的大校场静悄悄毫无声息,大家都抬头盯着点将台上的房俊,不敢遗漏一字一句。
房俊很是满意,继续说道:“右屯营将会是大唐兵制改革之后的第一支新军,承担了皇帝陛下之殷殷厚望,肩负着帝国疆土之护卫职责,本帅定将与尔等一起,继往开来锐意争先,不仅要保家卫国,更要为吾大唐开疆拓土,成为大唐之荣耀!”
“哄!”
校场上瞬间就炸了锅。
原以为到右屯营当兵只是能够领一份军饷填补家用,顺带着免除家中的赋税徭役,却没想到现在的右屯营居然还是大唐改制之后的第一支新军……
好吧,这些青壮绝大部分都是泥腿子,大字不识一个,什么新军什么改制统统一头雾水理解不能,但是却不妨都能够清楚那一句“皇帝陛下之殷殷厚望”!
房俊是什么人?
即便是乡间种田的泥腿子,也知道这是皇帝最喜欢的女婿,最信赖重用的臣子!
现在由皇帝最宠信的臣子重建一支最重视的军队,再蠢笨的人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右屯营以后就将会一跃成为十六卫当中首屈一指的存在,成为大唐军队精锐之中的精锐!
若是能够在这样一支军队当中立下战功……
高官厚禄,唾手可得。
封妻荫子,指日可待!
房俊看着原本就沸腾的气氛被他煽动得愈发狂躁,大是满意,大手一挥,大声道:“有鉴于此次报名参军者众多,远远超出右屯营征兵之数额,故此,为了公平起见,将会选取选拔之策略。本帅已经与帐下将官商议出数项选拔方式,所有参与选拔者,择优录取。”
“现在,选拔开始!”
校场上顿时成了一锅粥……
“什么?还要选拔?”
“吾等前来当兵,那就登记录取好了,还选拔个鬼咧!”
“就是,自古以来,皆听闻兵源不足到处抓壮丁的,还从未听说要选拔,这岂不是把人往门外赶?”
“这不废话么?现在这里就得有数千人,还有不知多少路途远的尚未来到,若是悉数录取,右屯营岂不是一下子就得有三五万人?”
“没听人家房二郎说么?人家要的是精锐!是天下第一军!既然是天下第一军,你以为是个人就能进得去的?某可是听说了,原本右屯营就有一万多人,可是你猜怎么着?每人半吊钱的遣散费,全都给遣散了……”
“恁多废话?咱这身板儿十里八乡的都数一数二,还怕他选拔?速速前去报名,万一人家人数招够了将咱刷下来怎么办?丢不起那个人!”
“说的是,快快快,往前抢!”
“喂喂,前边这位,你这猴崽子一样的身板儿,怕是自家婆娘都侍候不舒爽吧?哈哈,听哥哥的,快快回家去守着婆娘,当兵这种事儿,不干不了……”
校场山人头攒动,数千青壮纷纷挤向开设的数十个选拔点,心头火热的等候选拔……
整个关中都被右屯营的征兵所搅动,宛如一锅沸粥。
实在是条件太优越了!
“府兵制”自南北朝时期绵延至今,早已成为人们所熟知的制度,国家相召,便自带兵械粮秣前往战场,功勋战功那是世家子弟的事情,功勋几转之后封侯拜将更是想都别想,平头百姓只要能够囫囵着活着回来,便是祖上积德撞了大运……
然而现在,只要去右屯营当兵,每月有差不多半吊钱拿不算,还能免除家中的赋税徭役,这等好事去哪里找?
就算现在不去右屯营当兵,一旦国家发生战争,大家还是照样要自卑兵械粮秣上战场。既然如此,可不干脆就去右屯营,即便是死了也能拿回来几贯钱?
更有一些脑筋灵光的,已然预感到右屯营这般兴师动众,以后必定会成为大唐军队之中的精锐。既然是精锐,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在长安养着吃米,定然是要上战场的。
有房俊这样一个在民间声誉极好的主帅,有皇帝陛下的关注,谁敢贪墨军功冒名顶替?
这就意味着只要立下战功,高官厚禄封妻荫子绝非妄想!
观众百姓自古以来便以血性悍勇而著称,赳赳老秦喋血山河一统六国,大唐更是崛起于此,三秦子弟横扫河北鼓荡江南鼎定天下,留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
关中子弟从来都不怕死!
马革裹尸埋骨沙场,等闲事尔!
只怕白白的死了,丢下白发苍苍的父母无人赡养,舍弃嗷嗷待哺的婴孩哭泣夭折……
若是能凭着一身血肉博一个安稳富贵封妻荫子,死有何惧?
所以,右屯营的征兵告示一瞬间便激起了关中子弟的热血,应者如云……
*****
太极宫,淑景殿。
李二陛下一身宽袍大袖的常服,跪坐在地席之上,手里拈着白玉茶杯,浅斟慢呷。
长乐公主依旧一袭道袍裹住玲珑纤美的身段儿,精致秀美的娇颜素面朝天不施粉黛,纤白如玉的素手提起白玉茶壶,为李二陛下和下首的马周李君羡斟茶,分不清是素手纤白如玉,还是玉壶腻白如脂……
马周与李君羡略略欠身,齐声谢过。
能够尝到长乐公主之茶道清韵,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福分……
李二陛下这两天心情甚好。
原本因为魏徵去世而激起的伤感唏嘘,被治愈疟疾之喜讯驱散大半,困扰多日的心悸头痛之症亦明显好转,精神抖擞,心境上佳。
“城里城外闹得沸沸扬扬,房二这个棒槌真是不省心,不管干什么,都得弄得四方震动。”
李二陛下嘴里埋怨着,面上却并无多少怒气。
面前这几人也都习惯了,平素骂房俊骂得贼狠,可是每到关键时刻,这位陛下却总是毫无顾忌的对房俊加以袒护,民间总是说夫妻之间“打是亲骂是爱”,可现在出现在皇帝房俊之间的情形,却恰恰无比相似……
房俊之圣眷,举世无双,不知羡煞多少人。
可但凡理智之人,也都知道房俊为了帝国为了皇帝做出了多少贡献,那些功绩放在那里,确实羡慕也羡慕不来。
长乐公主长长的睫毛轻轻咋了张,并未抬头,细心的沏茶,恍若未闻。
马周叹服道:“陛下此言,微臣却是不敢苟同……房俊固然张扬了一些,但其所做之事,却每每有推陈出新打破常规之处,这亦是其总是遭受非议之原因。然而透过那些表面的争议,吾等却应看到其深处背后所展露出来的智慧和道理,每每发人深思。”
李二陛下笑道:“呵呵,这房二也当真了得,能够让耿直清正的马府尹为其阿谀鼓吹,放眼朝堂上下,无出其右也。”
这话自然是玩笑,马周也笑道:“陛下这般说,那就算是吧,只是希望房俊那厮能够体会微臣一腔热忱,今早将那些世家门阀欠京兆府的欠款给要回来,微臣就算是舍了这张面皮,又有何妨?”
“哈哈哈!”
李二陛下大笑,道:“说起来,也就是房俊这等不顾名声的棒槌,才能让那些世家门阀投鼠忌器束手无策,由着他折腾也只能忍气吞声。”
马周摇摇头,道:“房二郎的名声可不差。”
李二陛下收敛笑容,深以为然。
都说房二是棒槌,骂他是傻子,可是谁真敢将他当成棒槌,当成傻子?
都说房二是纨绔子弟,打架斗殴犹如家常便饭,但是你去民间问一问,谁会说房二是纨绔?
时至今日,家中给房俊立生祠的百姓不在少数……
等长乐公主将面前的茶杯斟满茶水,李二陛下端起来浅浅呷了一口,问李君羡道:“右屯营那边现在如何?”
李君羡忙放下茶杯,挺直背脊,恭敬道:“征兵进行得很是顺利,房二郎早有准备,各项事务筹备细致,虽然前去报名的青壮很多,但有条不紊,没有一丝错乱。”
“这小子是个干大事的,有才华,区区征兵之事,自然难不倒他。”
李二陛下欣慰的一笑。
李君羡想了想,说道:“不过说起来,房二郎征兵之策,却是末将闻所未闻……”
“嗯?说来听听。”
李二陛下蹙了一下眉头,问道。
他从不怀疑房俊的能力,但是对房俊“搞事情”的性格却着实忌惮,这是从不肯规规矩矩做事的毛病,实在是让人担忧……
长乐公主依旧垂首不语,晶莹如玉的耳廓却侧了侧,注意倾听。
李君羡苦笑道:“前往右屯营校场的青壮,想要加入右屯营,却非是报名即可,而是要经过极其严格的选拔,优胜劣汰。而选拔的手段亦是千奇百怪,由医生检查是否患有传染病这是最基本的,还要让应征者伏地,仅以两臂支撑身体躯干,卧下时手肘弯曲,身躯挺直不得贴地,撑起时亦是身躯笔直成一条线,如此往复,要能够坚持五十个以上,方才合格。还有在校场用木杆架起一道衡量,应征者两手握杆,双足离地,纯粹以臂力牵引身体向上,下颌过横杆者为合格,如此往复五十……诸如此类,末将见识浅薄,这等选拔之法却是闻所未闻。”
李二陛下惊奇道:“这混小子又玩什么花样?果然是一刻也不肯消停,征兵就征兵,非得这般特立独行引人关注,他是一天没有御史言官弹劾他,他就不舒服!”
马周按照李君羡的描述设想一番,觉得大概明白其中意义,只因有长乐公主在场,不好意思当场示范一下,说道:“依微臣之见,这两项大抵都是为了测试臂力而做出的项目。”
李二陛下想了想,对殿门口的一个内侍道:“刚刚李将军的话都听到啦?”
那内侍吓了一跳,诚惶诚恐道:“奴才不是故意偷听……”
李二陛下一头黑线:“谁怪你偷听了?又非是军国大事,朕还能砍了你的脑袋?既然听到了,那你来按着李将军的描述,将这个动作做一遍。”
内侍松了口气,差带吓死。
就算是军国大事,您又没让我避开,听见了那也不能怨我啊……
当即按照李君羡刚刚的描述,俯下身子,以两臂支撑身体躯干,卧下时手肘弯曲,身躯挺直不得贴地,撑起时亦保持身躯笔直成一条线。
弯下手肘的时候,他便觉得很是吃力,咬着牙鼓着劲儿勉励起身,两条手臂都在抖,如此坚持做了三个,等到第四个的时候实在是没力气了,两条手臂酸的厉害,无论如何也起不来……
李二陛下眼睛亮起来。
他身边的内侍虽然比不得军队中冲锋陷阵的悍卒,却也是年轻力壮,居然连四个都做不到,那能够往复做出来五十个的人得是何等臂力惊人?
原本只是为了给募兵制打下基础,这才同意房俊在右屯营废除府兵制推行募兵制,允许其在关中范围内征募兵卒。
可是眼下看来,房俊通过这等稀奇古怪的选拔之法,或许还能给大唐练出一处超强的强军出来……
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李二陛下当即道:“走,咱们去玄武门凑凑热闹,看那棒槌还有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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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平生多志气,箭底觅封侯!”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丈楼!”
……
一首首热血激昂的诗篇,在长安城内掀起滔天的波澜!
谁都知道房二郎“诗词无双”,“才高九斗”,其86小说足可传唱百世之名篇数不胜数,然而现在单单为了征兵便一口气写下如此之多的热血诗篇,已然震撼整个士林!
无论世家公子亦或是寒门子弟,尽皆被这些慷慨激昂雄浑豪迈之诗篇刺激等热血贲张,兴奋莫名!
这世间引领潮流的是读书人,而最易受到鼓动的,还是读书人。
读书人可以追求权力祸乱朝纲丢了大明万里河山,读书人也能前赴后继断头留发不弃华夏衣冠……
房俊这些惊天动地的诗词一经面世,便将大唐的读书人骨子里蕴含的华夏魂魄彻底激发!
与无数贪图军饷免除赋役前往右屯营参军的丁壮相对应的,便是数之不尽的读书人……巍巍华夏,赫赫大唐,真是吾辈投身军旅建功立业之时,怎能任凭这副身躯销蚀在温柔乡,安乐窝,做一只太平犬?
*****
李二陛下带着马周,李君羡,以及一身男装英挺俊俏的长乐公主抵达玄武门外右屯营大营之时,便见到络绎不绝的人流涌入大校场,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看着那些青衫纶巾意气飞扬的少年书生,李二陛下使劲儿的眨了眨眼,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
“怎会又如此之多的书生前来参军?”
李二陛下抑制不住心中诧异,低声询问。
马周与李君羡茫然摇头,不能解答。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纵然大唐崇尚军功,武将的地位极高,民间也将参军的健儿视为乡里的骄傲,但绝非人人都奋勇参军把为国捐躯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
道理很简单,当兵容易死……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是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杜甫的《兵车行》大概还得一百年才能写得出来,但道理却是相通的,盛唐之时百姓从军尚且如此艰苦,更何况是百废将兴的初唐年间?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军功是很遥远的东西,一场战役下来,普通士兵尸横枕籍埋骨沙场,军功却只能成就那些高级将领们的进身之阶,荣耀之路,又与那些大头兵有何干系?
留下一条小命能够归去侍奉父母再见妻儿,便已经是洪福齐天……
除非朝廷征发的兵役,否则没人愿意主动去当兵。
更别说那些向来自认为“人上人”的读书人了,世家门阀的子弟有着武勋的传统,进了军队便是中高层的将领,打仗的时候躲在后面监督兵卒们冲锋陷阵,见势不妙掉头就跑乃是常态,又有几个当真马革裹尸为国捐躯?
从古至今,从来没有读书人愿意去当一个随时随地都能阵亡沙场的大头兵……
然而现在,这些书生一个个满脸兴奋又是怎么回事?
……
“怀德兄,幸会幸会!”
“原来是仲明贤弟……”
大营门口,两个青山纶巾的少年书生走了个碰头,纷纷惊喜的打着招呼。
“怀德兄亦是前来参军?”
“正是,昨日被房二郎几篇诗作感染,心中激荡难平,故而作别父母,投身军伍,执三尺剑荡平群伦,以遂生平之志。说起来与贤弟久未碰面,该不会也是前来参军?”
“哈哈,兄长累世豪族簪缨之家,尚能舍却富贵报效家国,小弟赤贫如洗身无长物,又何惜这一身血勇满腔热血?宁做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小弟学业不精,仕途无望,若是他日长缨在手,或许能拼一个封侯拜将封妻荫子,反正家中尚有兄长照料,纵是血溅疆场,亦不枉生尔为华夏子孙!”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附近前来参军的青壮尽皆神情激动,齐齐附和。
那怀德兄却脸色怪异,悄悄将他拉到一旁,正巧站在李二陛下几人旁边,低声说道:“贤弟之言谬也!恕愚兄直言,尔不过是在私塾读过几天书,更无家世背景可以依靠,在军中又岂能得到重视?没有家族在背后撑腰,纵然是天大的功勋,又如何轮得到你的头上……”
一旁的李二陛下听的清清楚楚,威威蹙眉。
这是实言,虽然听上去令人很是不爽……
那“仲明贤弟”却不以为然的笑笑,道:“兄长之言才是谬也……那房二郎自从出仕为官以来,便一直与世家门阀相斗,从来都不卖世家门阀半点面子。你认为在房二郎手底下,还会发生那等功勋战绩皆被世家子弟抢占的事情么?所以,反倒是小弟要劝兄长一句,咱俩虽然身份迥异地位差别,但是正因为兄长出身名门,在房二郎的军队里,却更不容易得到照应……”
怀德兄愣了一愣,大笑道:“贤弟之言有理,是为兄浅薄了,能够写下‘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房二郎,又岂会同吾等世家沆瀣一气,贪墨军功?不过贤弟有一言,为兄不敢苟同。为兄亦是七尺男儿,又岂是仗着家族背景才能立于这天地间?咱们便一起参军,并肩作战,三千里外觅封候!”
“哈哈,兄长果然豪气干云光明磊落,能与兄长相交,乃是小弟之福分!自该守望相助,一起闯下一番功业!走,咱们同去!”
“同去,同去!”
两人相视大笑,把臂一同前往报名点。
李二陛下看着两人挺拔的背影,心道现在房二那厮的名望居然这么高?
自己当初以他为刀,作为打压世家门阀的“急先锋”,却不料竟然使得这厮在民间的声誉这般崇高……
“嚯!”
忽然一阵惊呼从大校场中传来。
“娘咧!做了多少个了?”
“一百多了吧?这人神了,刚才那个引体向上,就做了一百多。”
“我特么做个五个就胳膊发抖,这人太厉害了!”
许多尚在排队等候选拔的青壮闻声都向着西边一处报名点涌过去,人头攒动,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呼。
李二陛下心底好奇,便回头对李君羡道:“咱们过去看看。”
李君羡道:“喏!”
这么多人,挤是挤不过去的,李君羡当即拿出“百骑司”的腰牌,扔给身后仅仅跟随保护陛下安全的几名百骑。
那几名百骑接了腰牌,分出三人走在前头,手里擎着腰牌,分开面前的青壮,一边往里挤一边大声道:“‘百骑司’办事,闲人回避!”
前边被挤的青壮回头待要发怒,却见到那一方白玉雕琢团龙纹饰中间刻了“百骑”两个字的腰牌,脸色一变,一句话也不敢说,赶紧闪开避玩一旁。
谁不知道“百骑司”乃是皇帝的爪牙鹰犬?
万一招惹了这帮凶人,那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人群像是被中分的潮水一般,自中间闪出一条通道,李君羡挡在李二陛下身前,李二陛下背负双手跟在后边,看着惊慌闪避的人群,低声哼了一声,道:“李将军当真好威风,好煞气!”
李君羡心里一跳,脑门儿汗都出来了……
心说“百骑司”这般煞气,那也不能怪我呀!
可是这会儿却连辩解的心思都没有,两眼不停的扫视着周遭的人群,虽然都是前来参军的关中子弟,可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心怀叵测之辈混进来?
李二陛下径自走到报名点之前,便知道人群为何尽皆惊呼。
之间报名点前的空地上,一个赤膊少年正伏在地上,一起一伏做着那名为“俯卧撑”的动作,先前宫里的内侍只是做了两三个便累得趴在地上直不起身,而这个少年却仿佛不知疲累一般做个不休……
汗水顺着他结实健硕的肌肉流淌下来,充满阳刚之气。
长乐公主只是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非礼勿视……可是这一转眼,便见到一身甲胄的房俊背脊挺得笔直立在一旁,正冲她微笑,见到她看过去,更促狭的眨眨眼。
长乐公主心里一跳,心虚的瞅了一眼父皇,见到父皇正被那少年吸引,浑然没有注意到房俊,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只是随即心里又有些不忿,自己心虚什么呢?
便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房俊咧开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薛仁贵就站在房俊身边,见到房俊跟人群里一个俊俏的不像话的男子眉来眼去,顿感心中一寒,狐疑的瞅瞅房俊喜笑颜开的侧脸,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悄悄退了一步,距离房俊远了一点……
“额滴天爷!这人太厉害了,难道能做两百个?”
“之前最多也就做五十个吧?这人神了!”
“这两棒子劲头儿,等闲三五人个比不了!”
围观的青壮一阵议论,尽皆对这个少年的神奇表现惊羡不已。
这等神力,已经不是能否被选上的问题了,必然会被重点培养啊!
只要不出差错,往后一个军官是肯定能混的上的,若是再有一个世家门阀的家世,升官晋爵指日可待……
李二陛下也颇为惊奇,心道这人也太厉害了,不会累的么?
人群中不仅有来自关中各地的青壮,更有许多诸如“怀德兄”那样的世家子弟,这些人见识多,兼之李二陛下平素经常抛头露面,许多人都见过他的面目,顿时便被人认了出来。
“娘咧!你瞅瞅那位,该不会是陛下吧?”
“瞎说什么呢?陛下岂会到这等乱糟糟的地方来?”
“前头是百骑司开道,真的可能是陛下啊!”
“你还别说,瞅着真的像啊……”
“什么叫像?根本就是啊!”
“额滴天!陛下来了……”
发现李二陛下的消息如同飓风一般迅速蔓延,距离他接近的青壮顿时往后退了几步,挤得后边的人叫苦不迭一阵咒骂,然后便有人喊道:“陛下在这里的,别乱!别乱!”
不喊还好,这一喊顿时乱了套。
陛下来了?!
娘咧!
咱还没见过呢,得看看啊!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谁给指指,哪一位是陛下?”
大校场上瞬间乱成一团。
房俊一看不好,赶紧上前一跃蹦上报名点的桌子,振臂大呼道:“安静!安静!再敢鼓噪喧闹,严惩不贷!”
这一嗓子将在场青壮都给镇住了,局面终于稳定下来。
房俊从桌子上跳下,迅速调来一队兵卒护着李二陛下来到报名点的后边,让兵卒将青壮们隔开,这才上前见礼,埋怨道:“这等混乱之地,陛下怎能以身试险?万一出点纰漏,微臣万死莫恕其罪!”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腹诽:大唐您最大,您自己随便浪,可是不能祸害人啊……
李二陛下自己也吓了一身汗,谁知道这里居然汇聚了那么多的世家子弟将自己给认了出来?
嘴上却毫不在意道:“朕尸山血海的都走过来,当年虎牢关下三千破十万,那是何等的壮烈快意?眼下不过是小场面而已,再说皆是吾大唐的年轻俊彦未来栋梁,又有何惧?你这胆子也太小了,没出息!”
房俊苦着脸,心说咱有句话想讲却是不敢讲……
周围的青壮们却被李二陛下这句豪气干云的话语给引燃了,顿时纷纷激动得大叫:“陛下威武!”
“陛下壮哉!”
“哈哈,正如陛下之言,吾等皆乃大唐子民,爱护陛下还来不及,有吾等在此,谁敢动陛下一根毫毛?”
更有人趁乱起哄::“房二郎不要怕!”
“房二郎,你胆子太小,没出息!”
……
房俊一张黑脸给快给气白了,顿时怒道:“刚才这句谁说的?说我没出息?胆子小?来来来,有能耐你站出来,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不打得你老娘都不认得你,算老子没说!”
“吁——”
回应房俊是一阵齐刷刷的嘘声,至于跳出来大战三百回合……那就算了吧,谁不知道房二郎弓马娴熟刀棒精通?跟他比试,当真有可能被揍得自家老娘都认不出……
房俊叫嚣道:“敢不敢?不敢就给老子闭嘴!”
回应他的照例还是嘘声,我就嘘你,我就不出去,你奈我何?
房俊气得不轻,大声道:“真以为老子那你们没法子?哼哼,所有人都听好了,从现在开始,所有的选拔条件,提升一倍!”
“啥?不是吧,房二郎你也太无耻了!”
“就是,又不是我说你没出息,凭什么就提升一倍了?”
“娘咧!之前的条件就很难了,现在又提升一倍,太过分了!”
这回没有嘘声了,取而代之的乃是一片哀嚎,青壮们纷纷控诉房俊不讲规矩,肆意篡改选拔条件。
房俊得意洋洋道:“这里老子最大,老子说了算,不服?不服你跳出来要我啊!来来来,我看看谁敢来?”
顿时群情激愤,却拿房俊没办法。
谁敢跳出去?
当真跳出去了,肯定被这厮狠狠揍一顿出气……
“咳咳……”
李二陛下咳了两声,斜眼睨着房俊,道:“房俊,你眼里可还有朕?”
房俊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回话,便听到李二陛下大声道:“你最大?这里朕最大!朕宣布,选拔条件不变,这厮说的话不算!”
“嗷嗷!陛下威武!”
“哈哈哈,房二郎你傻眼了吧?陛下最大!”
“陛下,房二郎目无君上,罪当挨揍,狠狠揍他一顿啊!”
满场青壮见到房俊吃瘪的神情,齐声大笑,纷纷出言挖苦揶揄。
房俊无语,低声对李二陛下道:“陛下此举不妥,微臣乃是主帅,军中最讲究令行禁止,您这样公然驳斥微臣的命令,往后微臣威信扫地,还怎么带兵?”
李二陛下哪里吃他这一套?
不以为然道:“不能带兵了?那正好,回头就给你这个大将军撤了,老老实实在兵部衙门坐衙就好了,也省得风里雨里的操心受累,朕还有些不忍心呢……”
房俊差点郁闷死,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一旁的长乐公主见到房俊苦着脸郁闷无比的样子,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旋即意识到不妥,赶紧收敛笑容,又回复一副端庄贤淑的样子。
房俊恨恨瞪她一眼,不替我说好话就算了,还趁机嘲讽?
你给我等着……
他身后的薛仁贵却仿佛被雷劈了一下一般,刚刚陛下身后那个年轻男子虽然只是浅浅一笑便即收敛,可是那一瞬间绽放出来的妩媚风情,却令薛仁贵这个莽汉也不由得心中一跳。
太好看了呀……
随即便是大吃一惊,难道我也有朝着房二郎喜好男风改变的倾向?
娘咧!
这可万万要不得,自己家中尚有娇妻,若是以后喜欢男人了……
薛仁贵眼观鼻鼻观心,眼尾都不敢去看“那个好看的男人”……
李二陛下不理会吃瘪的房俊,而是走到那个早已站起身的赤膊少年身前,神情和蔼,笑容温柔,问道:“好身手!不知壮士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那少年知道眼前这位乃是当今陛下,激动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回……回陛下的话,草民……草民高侃,乃是渤海人氏。”
李二陛下剑眉一挑:“哦?渤海人氏?可是与申国公同族?”
申国公高士廉,便是出身渤海高氏,虽然算不得顶级门阀,却也是一方豪族,早已成为山东一代士族之代表。渤海高氏崛起于东汉,素有“天下高氏出渤海”之盛誉。
高侃恭敬答道:“不敢高攀申国公,虽然是同族,但草民乃是旁系远支,血脉早已淡泊。”
李二陛下点点头:“甚好,甚好。往后应当忠君报国,尽忠职守,拼下一份似锦之前程,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喏!”
高侃激动的俯身应是。
有陛下今日这句话,军中尚有谁敢贪墨他的军功?只需自己拼尽全力敢杀敢拼,大好的前程便等着自己!
甚至于,今日能够入了陛下的法眼,说不准日后亦能如同房二郎那般成为皇帝的心腹近臣……高侃激动得差点打摆子。
李二陛下越看面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小子越是喜爱,便改了主意,径直问道:“依朕看亦不必在军中打磨,不妨直接到朕身边做一个禁卫,如何?”
皇帝身边的禁卫,自然非同一般,最低等的亦是武骑尉的勋阶,放出去那就是一个下县的县令,七品武官。
高侃略一沉吟之间,房俊已经不干了……
“陛下怎能这般不讲规矩?此乃右屯卫征兵,您身为陛下故意折损微臣的威信也就罢了,还跑过来抢人……不地道哇!”
房俊嚷嚷一句,又对高侃道:“莫被陛下的迷魂汤给灌晕乎了,禁卫那都是些什么人?尽是些武勋世家的纨绔二世祖,平素斗鸡走狗不务正业,你若失去了,保你后悔!不若留在右屯卫,本帅保你一个翊麾校尉,往后一刀一枪的攒功勋,慢是慢了点,可是胜在根基扎实。尔堂堂男儿汉,何必去走那条幸进之路?”
李二陛下气得直翻白眼:“在朕身边就是幸进之路?那你这棒槌岂非天底下最大的幸进之臣?”
这话不少人都听得清楚,惹出一阵哄笑。
房俊不以为耻,理所当然道:“谁叫微臣有个好爹呢?微臣投胎投的好,自然道路比别人畅通一些。可是这个傻小子不过渤海高氏的偏支远房,必然指不上渤海高氏的庇佑,背负一个幸进的名声,往后谁搭理他?”
李二陛下气得不轻,这混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帝?
和着在朕身边当差,反倒是不吃香?
正被房俊忽然插话恐怕要惹得皇帝改主意的高侃急的乱转,听到这话,心底顿时悚然一惊。
正如房俊所言,皇帝身边的禁卫皆是功勋之后,他这个名义上沾了渤海高氏的边儿实则就是个泥腿子的老百姓算得了什么?
即便得到皇帝的宠信,恐怕最后也是世家子弟对他不以为然,寒门子弟视他为门阀走狗,弄得里外不是人。他虽然未曾当官,却不是不明白官场的一些规则,没有后台、没有背景,在官场之上必然举步维艰、处处受敌。
难道事事都能去找皇帝?
一次两次还可以,可若是次数多了,恐怕陛下再是看重于他,也会烦了……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在房二郎麾下,尽心尽力的积攒功勋,将来升官晋爵亦能有一个牢固的基础。
可是皇帝刚刚展露招揽之意,他若是贸然拒绝,岂不是找死?
高侃左右为难……
旁边的人瞅着高侃一脸羡慕嫉妒恨,却不知高侃早已经急的汗流浃背,不知如何是好……
房俊瞪了一眼高侃,训斥道:“娘咧!入了某右屯卫的军营,那就生是咱右屯卫的人,死是咱右屯卫的鬼,你小子还当真想要攀上陛下的高枝儿?想滴美!傻愣愣的站着干嘛,还不感激去登记名册,等着本帅打断你的腿?”
这算是给了掩护,也给了皇帝台阶,等于房俊自己将李二陛下的怒火承受过去……
高侃是个灵透之人,心中感激不尽,赶紧道:“小的遵命。”
冲皇帝鞠躬施礼,赶紧低着头诚惶诚恐的跑了……
李二陛下岂会不明白房俊的用意?
摇了摇头,等到进了大帐,这才不悦道:“你这厮当真是用心良苦,那高侃值当你如此惹怒于朕?”
房俊赶紧赔罪道:“那小子是个人才,应当冲锋陷阵建功立业,何必放在陛下身边蹉跎度日?”
李二陛下气笑了:“好,好,好!在朕身边就是蹉跎度日,在你身边就是建功立业!娘咧!”
不过也就是骂了两句,这点事儿,不至于跟房俊计较。
房俊松了口气,心道若非咱晓得这个高侃以后的成就,岂能冒着惹毛您的风险拦阻下来?这可是未来大唐的名将,威震高句丽、生擒突厥可汗的存在,放在您身边,那还不得养废了?
瞧瞧您身边那一群二世祖,没一个有出息的……
李二陛下不搭理房俊,看着他身后的薛仁贵笑道:“你就是薛礼?”
薛仁贵赶紧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行军礼,恭声道:“正是末将,末将见过陛下!”
“哈哈!免礼免礼,朕看过你在东海剿匪的战报,枪挑贼酋勇冠三军,做得好!不过尚需戒骄戒躁,努力磨炼,未来东征高句丽,方是尔等大展身手建功立业之时,只要你能立下战功,朕不吝赏赐!”
李二陛下最是欢喜见到军政两界不断涌现出来的人才,这个老大的帝国愈发强盛繁华,需要一辈一辈的栋梁将之传承继续、发扬光大,而不是坐吃山空、崽卖爷田……
“末将遵旨,定然奋勇争先,不负陛下之殷望!”
薛仁贵肃然回答。
一旁的房俊郁闷道:“陛下,今日何以总是来撬微臣的墙角呢?”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道:“朕是害怕你这个棒槌任性胡来,耽误了这些忠勇无双站立强悍的兵将!”
房俊不服:“微臣又非是第一次带兵,难道以往的能力陛下视而不见?”
李二陛下一脸鄙视:“不过是凭借兵甲之利尔,何足挂齿?”
“先后两次对阵突厥狼骑,微臣可是尽皆获胜,放眼军中,恐怕也没有几个将军有这份底气吧?”
“呵呵,若非有震天雷,你小子早就被突厥狼骑冲的丢盔弃甲了。”
“那江南又如何说法?数万山越叛民团团围困,几千江南士族豢养的私兵,微臣不是照样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若非临时制造铁骑具装,哼哼,恐怕朕现在早就在给高阳再寻一门夫婿了……”
房俊气笑了:“既然如此,那微臣扫荡东海横行南洋,也是仗着新式战船和火炮之威咯?”
“嗯,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
房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和着自己这些光辉事业,在这位皇帝眼里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仗着装备先进取巧获胜……
好心塞!
李二陛下见到房俊一脸郁结有气不敢撒的模样,心情大好,玩心顿起,状似安慰道:“不过尔也不必妄自菲薄,虽然带兵的能耐没多少,不过论起奇技淫巧之道,这天下能比过你的人还是很少的。”
这话听上去是安慰,实际上却损得不轻……
房俊气愤道:“如此,微臣还得谢过陛下夸赞咯?”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姿态很足:“朕明察秋毫,赏罚分明,房侍郎不必惭愧,领受便是,哈哈哈!”
房俊翻个白眼,彻底无语。
一旁众人乐呵呵的看着君臣二人斗嘴,都觉得很有意思。
李二陛下固然平素不摆架子,与文武群臣尽皆喜怒随意,但毕竟是当年冲锋陷阵的猛将,如今又贵为帝王,谁敢跟他没大没小顺嘴胡扯?
也就是房俊这等棒槌,没心没肺,跟皇帝更像是单纯的晚辈与长辈的随意亲和,多过臣子与皇帝的恭谨惶恐……
薛仁贵更是钦佩不已,放眼朝堂,敢这么跟皇帝聊天的,还有谁?
不过更令他毛骨悚然的,却是皇帝身边那位俊俏得不像话的男子时不时的就将清澈明媚的眼波似有若无的瞟房俊那么一下。薛仁贵非是人事不懂的糙汉子,相反心思很是细腻,这种眼神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欣赏与亲昵,让他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
他知道贵族阶层有喜好男风的风气,也无意干涉房俊的取向与爱好,只是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往后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一定要离房俊远一点,尽量避免单独接触。
太恶心了……
李二陛下起身来到窗口,负手看着外面校场上争先恐后踊跃报名的青壮,心情甚佳,问道:“既然是施行募兵制的试点,那么右屯卫的练兵之法总要有一些推陈出新吧?你这厮虽然混账了一些,不过一向鬼点子多,有什么想法跟朕说说。”
说起练兵之法,房俊立即得意洋洋,显摆道:“岂止是操练方式?实不相瞒,微臣编撰了一整部的操典来训练这支新军,自今而后,右屯卫便是大唐军队的标杆,而且微臣亦有信心,这部操典以后将成为所有大唐军队所奉行的操典!”
李二陛下惊了一下,道:“嚯!这么大的口气?你个棒槌前前后后才当了几天将军,带了几天兵?不过既然敢当着朕的面如此不要脸的吹嘘,想必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朕还真挺好奇,速速拿来朕看看。”
房俊便转头对薛仁贵道:“去,将本帅编撰的旷世之操典拿来,请陛下斧正指教。”
薛仁贵一头汗,你这么吹牛真的好么?
虽然那操典却是很牛……
不敢多言,赶紧转身退出去,前往自己的营帐取操典去了。
李二陛下身后的长乐公主则淡淡的瞥了房俊一眼,心忖这厮脸皮也不知是怎么练的,其宽厚之处,怕是放眼朝堂亦未有能够与之相提并论者……
帐内皆是亲近心腹之人,李二陛下便问房俊道:“那天你说了一个什么在兵部之下成立邮政司的事情,朕且不问你这邮政司有何章程,单单是这比开销,恐怕就得是个天文数字,若是朕没估计错误,怕是兵部现在早就没钱了吧?”
哪怕再是不会算账的人,也知道兵部现在定然没钱了。
瞧瞧城外昆明池畔“铸造局”的那一大片房舍、高炉等等基础设施,就不是几十万贯能够玩得转的,更何况房俊还从军器监硬生生抢了一个准许维修兵械甲胄的资格,这又是一大笔开销。现在又弄出一个“邮政司”,前所未闻的机构衙门,必定要无数的钱财资源倾注进去。
李二陛下也不禁叹服,这房二挣钱的能耐是不小,可花钱的本事更大,古往今来,大抵也就是自己惯着他,由着他想一出儿是一出儿,若是换了任何一个皇帝,恐怕都得将这厮远远的打发走,哪怕赚钱的本事再大。
实在是太能败家了……
被皇帝之处眼下兵部的窘境,房俊不以为然道:“兵部没钱没关系,‘东大唐商号’有钱啊,这个‘邮政司’完全可以由兵部成立,然后让商号投资,占据一定股份就行了。”
“东大唐商号”现在已经完全成为了大唐商界“巨无霸”级别的存在,凭借碾压一边的政治背景,不仅垄断了高句丽、百济、新罗、倭国等国的瓷器、茶叶、纸张贸易,更打通了南洋商路,每个月都会有一支满载货物的船队在水师护航之下抵达南洋诸国,倾销商品,让后再以低价收购南洋诸国的特产货殖,运回大唐销售。
一来一去,利润爆棚。
哗哗的钱财潮水一样涌进来,白白堆在钱库里岂非浪费?
自然要投资才行。
李二陛下楞了一下,点头道:“此策可行。”
他之前还等着看房俊的笑话呢,大手大脚的将兵部折腾得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还倒欠了大笔外债不说,又雄心勃勃的要成立什么“邮政司”,“开辟大唐邮传新纪元”,顺带着在全国各处的驿站建立书局,面向全国经销最低价的书籍纸张……
却浑然忘了房俊身后还杵着一个“东大唐商号”这等富得流油的存在。
“东大唐商号”股份复杂,可是出了自己这个皇帝明确反对,又有谁能够阻止房俊的决定?
到时候轻飘飘一句“不想干就撤股”,便足矣使得所有世家门阀打落牙齿和血吞,乖乖的听话……
“行吧,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朕不管就是了。”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
看似对房俊放任,实则却是无比的信赖。
这几年但凡是房俊折腾出来的事情,玻璃也好,火药也罢,甚至是胆大包天的成立“东大唐商号”,请立“市舶司”,组建皇家水师舰队,哪一样最初的时候都颇受争议,可是现在看看,哪一样不是早已成为惊掉世人下巴的存在?
所以无论是“铸造局”,亦或是“邮政司”,李二陛下都报以无比的信赖和期望。
有些时候他都有些跟不上房俊的思维,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却硬生生使得大唐之国力突飞猛进,也只能感叹不是朕不明白,实在是世道变化快……
“多谢陛下信赖,微臣定当竭尽全力,砥砺前行,不负陛下之殷望,为大唐之繁华鼎盛、千秋万代而鞠躬尽瘁。”
房俊肃容回答。
这绝非阿谀之词,乃是他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也就是李二陛下这等胸襟开阔志向远大之辈,能够接受他这样不断挑战世俗成规的瞎鼓捣,否则若是换了任何一个帝王,恐怕都只能死死的压住他,任凭他满腹来自后世的见识经验毫无用武之地……
贞观之盛,能够旷古烁今在华夏历史上谱写出浓墨重彩的一笔,令后世子孙瞻仰崇慕心生向往,绝非偶然。
这不仅要有一群忠正清廉能力卓越的千古名臣,更要有一位心胸开阔勇于纳谏的不世帝王……
没一会儿,薛仁贵便回来了,将手里捧着的一本厚厚的书稿放在李二陛下面前,恭恭敬敬的退开,站到门口。
“《练兵新书》?”
李二陛下瞄了一眼扉页上的字迹,好奇的问了一声,又道:“难不成是效仿曹孟德的《孟德新书》?”
而后不等房俊解释,便径自翻开书稿,细细的看了起来。
房俊道:“非也,时代在发展,军事也在进步,纵然前人之兵书战策再是如何优秀,亦难免在时代的脚步面前落后。大唐现如今一日千里,岂能依旧抱残守缺,在前人的基础上删删改改,便不思进取的拿来为用?”
实际上,这部兵书乃是他根据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和《练兵纪实》,在辅以一些后世在网络上知道的军队训练手段编撰而成,与《孟德新书》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至于他为何看过《纪效新书》和《练兵纪实》这等冷僻的兵书,只能感叹一句,曾经有一个学历史的女朋友真的是太重要了……
这两部兵书的作者皆是戚继光,前者是戚继光在江南练兵抗倭之时所著,后者则是在蓟镇练兵时所著。两部兵书尽皆记载了戚继光如何成军、如何练兵、如何作战、军纪军法的设立,是戚继光练兵作战的总结。
其中更有后世闻名遐迩的“鸳鸯阵”……
戚继光何许人也?
“任环效命留都,俞大猷经营两浙,戚继光驱驰闽海。类皆大国干城,足以灭此朝食!”
说一句擎天保驾都不为过,肆虐闽海之倭寇在其手上销声匿迹,实为民族之英雄也!
“戚家军”自成军起,大小数百战未尝败绩。
嘉靖四十年台州大捷,经新河、花街、上峰岭、藤岭、长沙等战斗,十三战十三捷,斩杀真倭三千余,烧杀溺毙无算;福建之役,总兵力六千,经横屿、牛田、林墩三战,斩真倭五千余级,其中横屿之战是一场精彩的步炮协同作战,先以火炮击沉倭寇战船并轰击倭寇大营,再以突击队强行登陆突破倭寇本阵,斩杀倭寇头领。嘉靖四十二年平海卫,经仙游、王仓坪、蔡丕岭四战,共斩杀真倭两万余,沿海倭寇被一扫而空……
能练出这样一支在华夏历史上赫赫有名甚至可以与“岳家军”并列的绝世雄军,就不信照着这两本书不能在唐朝练出一支纵横无敌的军队出来……
而且此书之中房俊又增添了一些军姿、俯卧撑、负重越野等等现代的训练身体素质和精神面貌的方式,房俊得意洋洋的觉得,自己这下子好歹也算是两把刀的军事名帅了吧……
前世,小学生们看着书本上岳飞、戚继光的光辉事迹,都会亲切的称呼一声“岳爷爷”、“戚爷爷”,现在自己穿越而来重写历史,不知后世会否被尊称一声“房二爷爷”?
只是想一想,就觉得美滴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