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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千方百计避人耳目,唯恐被水师查知各大家族组成船队出海走私,现在却求神拜佛,希望水师收到风声正在衔尾追来,以解救眼前之绝境。

    世事无常,往往就是这般矛盾……

    萧错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离的那片海域,目中赤红一片,心中如坠冰窖。

    离岸出海只是预想的遭遇海盗之后的胜利并未如期到来,不仅如此,看着那些凶残的海盗举起兵刃将各大家族豢养的私兵死士一个一个的残杀之后丢进海里,萧错已经麻木。

    凄厉的惨嚎穿透风雨灌入耳中,残肢断臂染红了整片海水,无数的船只在海面上盘旋纠缠,恍若人间地狱……

    是江南士族的地狱。

    包喜站在萧错的身后,手足冰冷。

    目睹一场屠杀正在进行,他心中唯有一丝庆幸,幸亏刚才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否则这时候正在阵中被海盗船纠缠住,怕是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唯有如同那些私兵死士和水手一般被猪狗一般宰杀之后丢进大海,成为鱼鳖虾蟹的裹腹腐肉……

    “他们追来了!”

    身后一声尖厉的呼喊,吓得萧错与包喜浑身一震,连忙定神看去,正好见到几艘尖首尖底的快船升满了风帆,冒着倾盆大雨脱离混乱的战场,劈波斩浪向着他们衔尾追来!

    萧错吓得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未等他回过神,身边的包喜已经疯狂大叫:“升帆加速,升帆加速,赶紧甩开他们!”

    老水手从船尾跑来,抹了一脸雨水,大声道:“已经升满帆了,现在速度已经快要提升到了极限,再快的话不用敌人追上来,一个浪头就能将咱们的船掀翻了!”

    大海之上,可不是你有多快就能跑多快。

    想要发挥最大的速度,首先你得顺风跑,哪怕是逆风也行,但绝对不能侧风,因为海浪随着风吹的方向涌动,一旦船只册封,海浪由旁边涌来,若是速度太快遭遇一个大浪就能将整艘船拍翻倾覆。

    现在他们的船就是侧风跑,没办法,因为只有这个方向才是向着最近的陆地,若是顺风,则会远离陆地越跑越远,迟早会被海盗们追上……

    可是几位公子哥儿哪里管这个?

    眼前那一幕血腥的屠杀早已吓破了他们的胆子,现在连回头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只希望这艘船长出两条腿来,速速远离那些魔鬼一般的海盗!

    王琦平素年少气盛,这个时候最是压不住惊恐,飞起一脚便将老水手揣了一个筋斗跌倒在甲板上,破口大骂道:“老子不管船翻不翻,现在你立即给老子将船速提升之最快,否则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另一边的谢文华却早已吓得双腿酸软,简直船只在风浪之中穿行,那股颠簸使得本部晕船的他一阵阵头晕目眩,连话都说不出来。

    萧错首次赞同王琦的话语,大声道:“别管什么翻不翻船了,难道要等着海盗追上来将吾等一刀一个宰了喂鱼?升帆,提速!”

    老水手还能说什么?

    只能爬起来跑向船尾,指挥水手将船帆升至最大,大风将船帆吹得鼓胀饱满,船速瞬间提升一截儿,在海面上好似一只丧家之犬,向着陆地的方向拼命航行,狼奔豕突。

    片刻之后,就在后面紧紧追赶的海盗船注视之下,一个大浪从侧面涌来,高高的浪头足足高出船舷一丈有余,泰山压顶一般倾泻而来!

    “轰!”

    狂暴的浪头肆虐而过,海面上除去一堆残破的木片碎屑,那里还有半点船只的影子?

    “快快快,跨过去,船上定然有大人物,捉了活的可以讨要一笔赎金,那些世家门阀有的是钱,肯定大赚一笔!”

    追击的海盗船冒着风浪接近沉船之处,船上的海盗纷纷跳下海水里,搜寻着幸存者的踪迹。

    而在不远处的战场,一场大战胜负已分,屠杀也已渐渐结束。

    鲜血染红了海面,被涌起的风浪鼓动稀释,渐渐消散……

    一声声高亢的号子在海面上响起,穿透风雨,声震四方!那是海盗们们得胜之后兴奋的嚎叫,一条一条货船尽皆被他们劫掠,庞大的财富使得他们再也按捺不住狂喜!

    *****

    风雨过后,夜幕降临。

    数十艘战船簇拥在一座海岛的天然水港之内,随波荡漾。

    远处,两艘风帆染成黑色的战船快速驶来,在黑暗的海面上宛若幽灵……

    等到驶进了港湾,黑色船帆的战船这才缓缓减速,船帆降了一半,桅杆顶上升起两站灯笼,在黑夜之中分外醒目,很快,猬集在一起的舰队之中有一艘同样升起灯笼,按照暗号摇晃几下。

    黑色船帆的战船便径直航行过去……

    旗舰之上,船舱里燃了灯烛,房俊大马金刀的坐在当中,苏定方、刘仁愿、王玄策等人分坐左右,正对着桌案上一张硕大的海图低声商议。

    “报!前方刺探军情的哨探回来了!”

    兵卒在门口喊了一声。

    房俊抬起头,道:“传进来!”

    “喏!”

    紧接着,一个身躯健硕的校尉大步流星走进船舱,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苏定方已然问道:“情形如何?”

    那校尉肃然道:“若然如同侯爷预想那般,啸聚在海中洲的海盗联合在一起,倾巢而出,于据此五十里之外的海域劫杀商船队,各大家族的私兵死士已然全军尽墨,所有的商船尽皆被海盗劫掠俘获,已经押运回到他们的老巢。”

    房俊瞪眼道:“这么快?”

    虽然知道各大家族的私兵极有可能会被海盗击溃,可是这才过了多长时间?

    太不堪一击了!

    那校尉道:“双方刚一接阵,各大家族那边就已经乱了阵脚,那些私兵死士在岸上或许战斗力不弱,可是在这海上,只是经过短期的操练,如何是那些跟大海挣命的海盗对手?而且今日雨大风急,海上浪头太高,那些私兵死士连站都站不稳,一接舷便已经死了一半,毫无抵抗之力。那些海盗凶残,根本不要俘虏,砍死就丢进海里,数十上百条鲛鲨循着血腥味儿而来,啃噬尸体残肢,那一片海水都被血染红了……”

    虽未亲见,可是联想到那等凄惨之景象,便是房俊、苏定方、刘仁愿这等见惯死人的将帅都蹙起眉头,从一个守城门的兵卒提拔起来的王玄策只觉得胃口里一阵痉挛,差点吐出来……

    太惨了。

    苏定方面容沉重,叹了口气,瞅了房俊一眼,道:“这计策固然一劳永逸,然而……多少也是有违天和。”

    他不在乎死人,更不是没见过死人,不说远的,刘仁轨在林邑国和安南那边杀得难道还少了?

    只是那些人当中要么是异族蛮夷,要么是叛军流寇,死则死矣。

    眼下这却都是实打实的大唐子民……

    毕竟同根同种,于心不忍。

    刘仁愿却不以为然,道:“走私者自寻死路,杀人者乃是海盗,难不成还能怨吾等不去救援?”

    苏定方摇头不语,道理他自然懂,只是有些不忍而已。

    房俊默然无声。

    事实上,这场惨剧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水师隐藏在江南士族之中的眼线不止一个,早在各大家族囤积货物抽调私兵之时,水师就已经收到消息,若是在商船队出海的那时候予以截获,不仅可以尽数缴没价值数百万贯的货殖,更能避免那些私兵水手被海盗屠杀殆尽。

    然而房俊与苏定方、裴行俭商议之后,却定下“将计就计”的策略。

    水师制造出海北上的假象,任由商船队出海,也给了海盗们聚集一处全力一搏的勇气与时机。

    屠杀是预想之中的,甚至可以说是水师纵容的……

    没有了这些精锐的私兵死士,没有了这些货船和航海的老手,没有了这些货物,就等于斩断了江南士族的一条手臂,虽然不至于使得他们一蹶不振,但起码使得他们元气大伤,根基动摇。

    没有了武力的世家门阀,不足为患,将再也无法威胁到江南的稳定……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事实上,房俊对于世家门阀的观感是非常矛盾的。

    最早的世家大部分是官封贵族之后,靠着祖先获取的政治特权和经济特权,大量的向中央向地方输送族中优秀子弟,后世子孙也在这种庇荫之下,通过各种途径,担任朝廷的要职,形成家族、姓氏势力。

    最终他们以血缘为依托攫取政治权力,以地缘为依托攫取经济利益,成为豪强门阀。

    何谓“门阀”?

    阀,这个字最早的意思就是一根柱子,古时正门左右各有两根柱子,左为“阀”,右为“阅”,左右两柱用以记录祖宗、家族功绩官勋,《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之中曾言:“明其等曰阀,积日为阅”。

    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什么级别的功劳叫做阀,当官的经历叫做阅。

    由此可知,没有祖宗的功勋,没有累世的官宦,是不能称之为“门阀”的……

    但是要注意,世家门阀之所以能够在朝代更迭之中依旧保持本身的强大竞争力和社会地位,最根本的依靠并非是祖宗的余荫,而是族中子弟一辈又一辈的刻苦攻读治国之方略、研习济世之学问,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成为优秀的人才,成为统治阶层。

    而这些治国之方略、济世之学问又是何物?

    可以是《春秋》,可以是《史记》,可以是《论语》,可以是《大学》……然而无论是什么书籍,这些都是华夏民族在悠久的历史之中创造的灿烂文化。因为世家门阀垄断了这一时间的教育,这些源自于华夏先祖的文明自然在世家门阀的掌控之中,普通人难以接触。

    众所周知,在华夏历史上曾历经数次险些亡族灭种的灾难,比如五胡乱華,比如蒙|古灭宋,比如满清入关……而在这一次又一次神州陆沉中原板荡的危机之中,社会体系全部崩溃,华夏文明面临灭绝,正是继承了华夏文明精髓的世家门阀承担了华夏文明的传承。

    从这一方面来说,世家门阀的功绩彪炳千秋!

    当然,世家门阀固然传承了华夏文明,但这其实并非是他们的初衷,正式因为世家门阀的存在,西晋才会出现“八王之乱”导致“五胡乱華”,也正是世家大族掏空了大明的家底,导致了“满清入关”……

    功与过,是与非,谁又能说得清?

    *****

    不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社会变革,世家门阀的根基是不会被斩断的。

    也没有必要那般决绝……

    只需斩断世家门阀的爪牙,使其不能如以前那般拥有左右朝局为所欲为的能力即可,所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没有了承袭于隋末乱世的武装力量,纵然世家门阀的影响力再是庞大,亦不足为惧。

    唐末之藩镇何以为祸一方,最终加剧了这个诺大帝国走向灭亡?

    其本质并非是是藩镇的策略,而是当世家门阀与藩镇相互勾连攫取权力,双方狼狈为奸所迸发出的强大破坏力,动摇了整个社会的基础……

    鲜血总是会流淌的,现在流淌,以后就可能少流一些。

    是故,当苏定方露出惋惜之色,房俊断然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今日不将江南士族的私兵死士断送在海盗的手里,以后必然是朝廷的军队与之正面相对!有这些私兵死士在,江南士族便有恃无恐,永不能真正归心与大唐,不但使得朝廷的政策难以真正施行,而且一旦朝局动荡,必然心生异志。”

    苏定方默然。

    他本非仁慈之人,身在军伍见惯了杀戮,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儿,哪里还会在乎别人的命?只是这些年大唐军队南征北战纵横域外,一向都是与蛮夷开战,刀枪所向皆是敌酋,死则死矣,司空见惯。然而现在如此之多的大唐子民虽不是自己所杀,却因自己漠视而死,总归是心里不舒服罢了……

    刘仁愿就没有这些心思,他只认房俊的话,房俊说该死那就是该死,用不着自己动手正当庆幸,伤的哪门子春,悲的哪门子秋?

    “侯爷,现在海盗遭逢大胜,必然防备松懈,何不立即拔锚启航,于其撤退之时半路击之?”

    房俊却缓缓摇头,道:“防备肯定是会松懈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江南士族的私兵死士战之不胜反遭屠戮,却怎是我们水师军中精兵强将的对手?魑魅魍魉,将其剿灭不过是翻掌之间耳。只是海盗此刻大声而归,定然士气高昂,就算水师能够一战胜之,也必然损失重大,不妨再稍微等等,待到其尽皆回归巢穴之后,趁夜掩杀,定可轻松获胜。而且届时海盗所有的船只都会停驻在岸边,缴获起来相对容易。”

    一旦海盗返回巢穴,必然上岸庆祝、清理劫掠而来的物资,届时人困马乏,陆地、海上一分为二,收拾起来更为轻松不说,更能缴获大量完好的船只。否则若是半路伏击,海盗必然反抗剧烈,纵然取胜,也势必损失大部分的战船、货船。

    眼瞅着开春就要东征,海路运输粮秣军资需要大量的船舶,有这么一大批白送来的船只,如何不要?待到东征之后还能将其出售给沿海的商贾,又能换取一大笔钱。

    那可都是钱呐……

    苏定方并未反驳,他颔首赞同房俊的策略,半途伏击并不可取,相对来说围剿海盗的老巢更容易一些。

    他看向那报信的校尉,问道:“我们的暗线如何?”

    那校尉道:“潜伏在海盗之中的暗线很安全,正是那边传来的讯息,末将方才能够完全掌握海盗的动向。商船队那边……”他顿了一下,续道:“很大可能已经殉职,至今未有消息传回。”

    整个船队的人都快被杀光了,幸存的几率已经很小。

    房俊面容肃穆,吩咐道:“立即核实,若是性命无虞,官升一级,赏金十镒,如若已经殉职……准其一子送入水师学堂学习,毕业之后荫萌其职,赏金百镒!”

    镒,是重量单位,约合二十两,这个年代大约是不足一斤半。

    “赏金十镒”并不是赏赐金子,而是铜钱,古代“赐金”大多数时候都是“赐铜”……

    这依然是极其厚重的赏赐。

    更别说准其一子进入水师学堂学习,其后荫萌其父之职,那就意味着只要毕业之后进入水师的那天起,便是核心的骨干,重点栽培的对象!

    “末将待兄弟们谢过侯爷大恩!”

    那校尉神情激动,单膝跪地施行军礼。

    水师不必十六卫的府兵,全是募兵,领军饷的那种。

    与府兵相比,募兵的日常待遇更好,但是政治上的待遇却不能相比,起码府兵的种种减免税赋的政策全都没有,晋升之路相对也慢一些,非是卓越的功勋,等闲不得晋升。

    当然,府兵之中所谓的“勋转制度”虽然奖励颇重,但平民子弟哪里有机会染指?那些都是为了世家子弟准备的,平民子弟就算功劳再大,也往往会被打压,甚至冒领军功……

    与此相比,水师当中募兵的优厚待遇便吸引了大量的贫民子弟。

    优渥的军饷令人人侧目,这可比在老家种地好多了,若是不幸阵亡,得到的抚恤更是一笔天文数字!

    当然,一般来说荫萌这种事情是极少的,除非做出了极大的牺牲、取得了极大的功勋。

    房俊叮嘱道:“尔等要给本官死死盯着海盗的动静,若有异常,即刻来报,不容有误!”

    “喏!”

    那校尉轰然领命,之后起身离去,继续监视海盗的动向。

    待到校尉离开,房俊对苏定方道:“命令全军立即拔锚,整备军械,做好开战的准备,然后派人一条船一条船的将商船队被海盗屠杀殆尽的消息传播出去,只要稍后海盗那边没有异动,便按照计划行事,将这些残忍嗜杀的海盗一网打尽!”

    “喏!”

    苏定方领命,当即起身走出,向全军下达命令。

    此处猬集的战舰皆是水师之中的精锐,在出海不久整支舰队便一分为二,其余大部分依旧北上高句丽。

    黑夜之中,各条战船接收到了旗舰上的灯火讯号,所有的水师兵卒立刻开始打磨横刀、修理枪矛,修补船帆、整理绳索,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然后海盗惨无人道的屠杀在士兵之间传递开来……

    一股暴戾的气息在士兵之间弥漫,同为大唐人,凭什么被海盗猪狗一般屠杀?

    愤怒使得士气在一瞬间便攀至巅峰!

    黑夜的大海之上,熊熊的战意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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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疾风骤雨之后,狂暴的大海渐渐平缓下来。

    夜幕低垂,海上一片寂静,荡漾的海浪簇拥着船只微微摇荡,月隐星现,繁星闪烁。

    香炉岛的港湾内也渐渐停止了喧嚣,数十艘大型商船猬集在港湾里,再加上各式各样夹七杂八的海盗船,将不大的港湾挤得满满登登。船上的货殖也不用卸下来,只需过上几日将商船驶往倭国、南洋等地,自有商贾前来购买,反正都是抢来的,整船整船的卖更省事,比货物的市价低一些更是理所应当。

    即便按照以往的规矩只是以原价的三成售卖,这一次的所得亦是几十万贯,所有的海盗都欢喜得快要蹦起来!

    而且与所得之丰厚相比,付出的代价几乎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整座岛都在狂欢!

    自傍晚之时返回开始,海盗们纷纷涌到岛上开始庆祝,篝火处处情绪热烈,一直闹腾到黑夜,这才酒酣耳热酩酊大醉,逐一睡去。

    没有什么警戒,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大唐水师已经北上高句丽,此刻正在千里之外,江南士族组成的船队不堪一击,已经被彻底屠戮杀灭,这一片苍茫辽阔的海域之上,还有谁能危及到他们的安全呢?

    就连名义上的大首领王老大也敞开了心怀玩乐狂欢……

    大屋内,王老大一身大汗的从两个娇美妇人的身子上爬起来,袒露着肩膀胸毛,抓起一旁的茶壶咚咚咚灌了大半壶,抹了一把汗水,长长的吁出口气来,只觉得龙精虎猛酣畅淋漓。

    而床榻上前些时日抢来的两个妇人却早已被他折腾得精疲力尽,白皙的肌肤到处都是啃噬掐挠的痕迹,青一块紫一块,此刻行尸走肉一般躺在那里,闭着眼睛默默流泪,身上一片狼藉……

    王老大发泄完充沛的精力,披着一件袍子推开门走到外间,便见到一个属下匆匆忙忙走来,一脸兴奋的禀告道:“大首领,捉住几条大鱼!”

    “哦?怎么回事?”

    王老大大马金刀的坐到堂中,好奇问道。

    那属下嘿嘿一笑,满脸得意,道:“今日混战之时,小的见到有一艘大船正在不着痕迹的后退,看样子似乎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脱离战场,逃出生天!小的便领着几条船追上去,结果对方那操船的舵手大概是个傻子,那么大的风浪居然升满了帆,侧着风跑,结果未等小的追上去,娘的他自己就翻了!小的见那艘船很大,应当是商队中的大人物,搞不好兴许还是各大家族中的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活捉了就是一大笔的赎金啊!当即便命人靠上去下海里去捞,您还别说,还真就给小的捞上来一个大的!”

    “滚你滴蛋!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卖关子信不信老子踹死你?”

    王老大对于这种吊人胃口的行为非常不满,抬脚作势欲踹。

    那属下连忙道:“大首领勿恼……一共捞上来七八个人,结果您猜怎么着?”

    他这卖关子的毛病大抵是病入膏肓,时刻都想着卖上这么一下,结果见到王老大眉毛竖起来了,下了一跳,赶紧老老实实说道:“小的瞅着那厮的穿戴模样就不是一般人,结果那厮却说只是个账房!小的聪明着呐,哪里肯信?将那厮的脑袋摁在海水里淹个半死,立马招了!”

    说到这里,他又习惯性的停顿一下,或许是想要博得几句夸奖,也或许是纯粹的卖个关子,只是见到王老大拎起茶壶就要朝他丢过来,立马醒悟过来,嘴皮子飞快说道:“这厮居然是萧氏子弟,而且是萧瑁的次子!”

    王老大顿时一愣。

    堂堂兰陵萧氏,岂能有人不知?

    整个江南地界,萧氏纵然没有皇帝之势,却照样横行无忌势力庞大,各行各业都有他们的身影,甚至就连以前肆虐东海的“三大帮”,其中有两个帮派都或多或少的跟萧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瑁虽然非是萧氏嫡支,可是作为萧氏在商界的话事人,王老大自然听闻过其人。

    这还真是一条大鱼啊!

    萧氏之富足甲于江南,近几年渐渐有“南萧北房”的说法,意思就是说长安城的房俊、江南萧氏,财富冠绝天下。

    房俊是个暴发户,齐州房氏只不过是山东一个莫等的士族,出了一个房玄龄立马家族显赫,又出了一个房俊,当即声势煊赫一时无两。实际上兰陵萧氏不仅是前朝皇族,更是累世显宦,几百年累积下来的财富,绝非房俊可以比拟。

    捉住了萧氏的核心子弟,这赎金怎么会少得了?

    王老大喜不自禁,不过眼珠儿转转,心念电转,低声问道:“此事尚有何人知晓?”

    那属下不解,不过没敢询问,只是说道:“唯有属下带去追击的一干兄弟。”

    王老大蹙眉道:“都是可信之人否?”

    那属下顿时领会,忙道:“大首领放心,皆是小的心腹亲信,绝对听话!”

    王老大满意道:“很好!即刻去将这萧氏子弟偷偷的关起来,一定不要让别人知晓,更不能让他受到什么伤害,这可是一笔大钱!”

    依照萧氏之威望名声,族中子弟被海盗活捉,不存在考虑要不要赎回来的问题,那是必须要赎回的,否则兰陵萧氏几百年累积下来的声望还要不要?族人若是知道家族因为赎金太重不肯将族人赎回,岂不心寒?

    与人心、声望来相比,钱帛算得了什么?

    所以哪怕王老大狮子大开口,将赎金按照以往的规矩提个十倍八倍,萧氏也必然要捏着鼻子认下!

    只要将这人好生看管起来,不被旁人得知,那赎金自然就是他自己的……

    此次劫掠而来的货殖虽然是个天价,可毕竟吃肉的太多,分来分去的,其实一家也没多少。运气来了挡不住,说不定到得最后,分到的钱还不如这个萧氏子弟的赎金多……

    那属下自是心领神会,当即退下,带着人前去将几个从海里捞出来的“肉票”秘密转移到远离海湾的一处山洞内。

    大屋里,王老大心情愉悦,脑筋开始运转,盘算着如何能够取得各路海盗的支持,坐上真正的“大首领”之位,继承“三大帮”的遗志,联合各路海盗成为威慑大海的庞大实力,将海盗事业做大做强,继往开来……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隐隐传来。

    王老大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紧接着“咚咚咚”的声音仿佛擂鼓一般连续不停响成一片,令他面色大变。

    这仿佛雷神震怒的声音……

    未等他回过神,便听得耳边“轰”的一声,紧接着一阵地动山摇,门口左侧的墙壁好似被一只巨大的铁锤捶了一下,顷刻间四分五裂尘土飞扬,一个黑黝黝的东西从外面破壁而入,撞击在地面之后余势不减,将地上的青砖深深的犁出一条深沟,青砖飞溅,然后一头钻进后山墙,透墙而出。

    整个屋子浪迹遍地尘土飞扬,王老大就那么愣愣的站着,愣愣的看着黑黝黝的弹丸在自己面前肆虐一些势不可当的摧毁一切。

    这是……大唐水师的火炮!

    上天下地,诸天神佛,唯有大唐之火炮能有这等毁天灭地之狂暴威力!

    王老大如遭雷噬,拔腿就往外跑,到了门口却不慎被一根倒塌的门框绊了一下,狠狠的摔了一个狗啃泥,飞出门去。

    重重的跌落在门前,王老大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痛楚,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

    本是深沉的夜色,此刻却俨然犹如白昼,海岛上到处都是冲天而起的火光,一枚枚火球自前方海湾里的海面上升起,划过漆黑的夜空,然后落在岸边海盗们居住的房舍之间。

    “轰!”

    就像是来自九天之外的火神降怒人间,火球落地之后顷刻间便迸发出炫目的火光,冲天的火舌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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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球伴随着隆隆的炮声,不停的在远处海面上升起,然后划过漆黑的夜空,留下一道道绚烂的轨迹,狠狠砸在岛上。

    就像是诸天神明惩罚人间的怒火从天而降,带着暴怒的火焰,焚毁人间的一切……

    “轰轰轰!”

    此起彼伏的闷响在岛上响起,冲天而起的火焰席卷一些,睡梦中的海盗还不知发生何事,便被狂暴的雷神摧毁。要么被倒塌的房舍压死,要么在席卷一切的火焰中痛苦哀嚎……

    王老大目眦欲裂,从地上爬起,狂呼道:“躲到海里去!”

    这从天而降的火焰似乎当真是来自地狱,火星迸溅所到之处尽皆是翻卷的火舌和浓烟,就连石头都能燃烧起来!

    他一马当先向着岸边狂奔,带领着极少数距离海边更近的海盗惊慌失措冲出火焰意欲跳进海里,却发现岸边已有一队队黑灰黑甲手持横刀长矛的重装甲士列阵以待……

    王老大胸膛里好像被一只无形的锤子狠狠的捶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皇家水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黑盔黑甲仿若魔神一般的兵卒,正是皇家水师的重装步兵!当初就是这一群凶残无敌的杀神,在强行登陆之后剿灭了剿灭了他的海盗帮,无数骁勇剽悍的海盗前赴后继的冲上前去,却犹如砍瓜切菜一般被屠杀!

    刀枪剑戟砍在他们身上毫无用处,那浑身覆盖连头脸都遮掩以来的铁甲刀枪不入,强弓劲弩射在身上也仅只是留下浅浅的痕迹。

    陆战之中,这就是无敌的存在!

    然而……这怎么可能?

    皇家水师不是北上高句丽了么?

    为何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这里?

    如果说皇家水师早已侦查到这边的动静,那白天海盗们攻击商船队的时候他们为何不出现?那个时候双方混战,若是皇家水师加入战斗,自己率领的海盗将会败得更容易、更彻底……

    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他自己跌倒,身边的海盗却依旧冲了过去,只是未等他们冲到近前,重装甲士阵列之后已然腾空而起一排弓弩,尖锐的箭矢携带着巨大的力量呼啸着一根一根扎进海盗们的身体。

    海盗们割麦子一般倒下一片……

    痛苦惨嚎在王老大耳边响起,他满眼绝望,皇家水师实在是太强大了,哪怕身披重甲刀枪不入,却连一个近身战斗的机会都不给。

    王老大彷徨不知所措,一支散乱的箭矢猛地钻进他的胸膛,尖锐的箭簇撕开皮肉撞碎胸骨扯碎了内脏,透体而入。王老大错愕低头,只能看见一截白羽在自己胸前颤动,继而才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啊”的一声惨嚎,便发现浑身的力气顷刻间一泄而空,身体重重的栽倒在地,眼睛里反映着漫天火焰,却在无力气惨叫,更无力站起……

    *****

    岸边的战舰上,苏定方、王玄策、刘仁愿等人看着宛如火海一般的海岛,各个目瞪口呆,不时倒吸着一口口凉气……

    火神之威,恐怖如斯!

    苏定方咽着口水,连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这这这……如此神威如狱,岂能是人间所有?”

    之前看到那一枚枚由铸造局制造的黑黝黝的名曰“燃烧弹”的铁弹,他并未感到有太多的异常,只是听房俊所言这跟以往的实心铁弹不同,而是铸造出来的空心弹,火药将“燃烧弹”发射出去的同时已经点燃“燃烧弹”上的引线,“燃烧弹”飞临敌人上空或是落入敌人阵中之后,引线燃尽,引爆空心弹里的火药,火药爆炸,将由火油浸泡的物质点燃并且溅射出去……

    太可怕了!

    苏定方眼睁睁的看着一枚燃烧弹越过了海岸边的房舍落在后面的岩石上,炸裂之后喷溅的火星笼罩了四周,就那么在岩石上熊熊燃烧浓烟升腾,到现在还未熄灭……

    再看看火海之中挣扎哀嚎满地打滚的海盗,粘在身上的火焰犹如跗骨之蛆,甩之不掉、扑之不灭,直至将浑身的油脂皮肉骨头统统燃尽,才会渐渐熄灭。

    眼前的海岛早已变成传说中的十八层地狱,连大海上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烤肉的香气……

    晕人欲呕!

    这是怎样的惨烈啊……

    炮击已经停止,岛上的火焰依旧熊熊燃烧。

    直至东方天际已然大亮,火焰才渐渐熄灭,这座海盗浓烟滚滚,寂静无声。

    重装步兵与弓弩兵严密把守海岸一线,奔逃至此的海盗尽皆被斩杀,这座海岛就是一块凸出海面的巨大礁石,除去海湾这一面地势稍缓之外,其余三面尽是悬崖峭壁以及被海水腐蚀的嶙峋礁石,又没有船只,根本无路可逃。

    等到天光大亮,苏定方大手一挥,兵卒从战舰上登陆,开始搜索全岛。

    总归是有一些漏网之鱼的,不过水师这一次根本就没有打算留下活口,以免测试的燃烧弹巨大的威力被传扬出去,这可是攻略高句丽的秘密武器,还不到面世的时候,所以哪怕是喘着气的,也一刀宰了。

    水师兵卒这两年南征北讨,大战恶战很是打了几场,说是杀人盈野绝不为过,哪一个兵卒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可即便是这等大战磨炼出来的心性与剽悍,在面对残垣断壁之下那一具具烧烤得喷香喷香的尸体之时,也忍不住一阵阵干呕。

    甚至有人当场吐出来……

    苏定方陪在房俊身边走上海盗,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苦笑着道:“今次大胜之后回去庆功犒赏兵卒,怕是省一大笔钱。”

    刘仁愿拎着横刀警惕的注意着四周,以免有漏网之鱼暴起伤到房俊,一边奇道:“这是为何?此次大胜,东海之上成规模的海盗一网打尽,自今而后的东海航线虽然不能说风平浪静,可也仅仅余下零零散散的海盗,已然不成气候。此等大功,便是陛下亦要封赏,水师之内自然更要大加犒赏,可绝对不能贪图省钱,不然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有错就罚,有功则赏,水师的军纪严明而繁琐,从上至下,无人敢逾越。

    苏定方眼神搜索着四周,口中叹息道:“不是某吝啬,只是就算杀猪宰羊大肆犒赏,试问,还有谁吃得下肉?”

    后边跟着的王玄策闻言,看看眼前那一具具烤成黑炭一般的尸体,那一股股肉香钻进鼻子,再想了想那一块块香喷喷的肉端上桌子……

    “呕!”

    这位远未修炼至“一人灭一国”境界的大神蹲到一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刘仁愿撇撇嘴,不屑道:“瞅你那点出息!不就是几个烤熟了死人么?当年某年幼之时,陇右大旱,粮食绝收,连树皮草根都不知啃了多少,那些将要饿死之人便将倒毙在路边或是乱葬岗里的死人偷偷运回家中,洗刷烹煮,不也吃得喷喷香?”

    嘴里说着嘲讽的话,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痉挛,不得不死死的咬着牙,强忍着那股呕吐感……

    房俊踹了他一脚,黑脸上满是恼火,骂道:“娘咧!给老子闭嘴,想要恶心死某还是怎地?”

    刘仁愿讪讪一笑,赶紧闭嘴,他自己也恶心的不行……

    这时,前边一个兵卒快步跑来,远远的便禀告道:“侯爷,都督,属下从后边的山洞里发现几个被海盗俘虏的世家子弟!想来是海盗留下的活口,准备以后讨要赎金的肉票。”

    苏定方问道:“人在哪里?”

    兵卒道:“已经带了来。”

    说着话,后边又有几个兵卒押送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过来。

    那几人身上华美的衣裳早已褴褛残破,蓬头垢面有若丧家之犬,却依旧在大声嚷嚷:“放开老子,你知不知老子是谁?”

    “便是那房二见到某也得称呼一声岳父,你敢对某无礼?”

    “速速给老子松绑,否则要你好看!”

    苏定方和刘仁愿面面相觑,这怎地还捉了一个房俊的老丈人?

    稀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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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面如锅底,他已经猜到这人是谁。

    只是未曾想到堂堂兰陵萧氏的子弟,居然也能这般不要脸面,真特么以为你家闺女镶了金边儿,谁都趋之若鹜视若珍宝?

    老子偏不稀罕!

    苏定方低声道:“侯爷,莫不是萧氏子弟?”

    关于萧家欲与房俊联姻之事,江南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宋国公萧瑀亲自前往华亭镇拜会房玄龄,所为的便是此事,只是这件事只是人云亦云,到底如何,却是无人知晓。

    眼下看来或许还真是如此……

    房俊点点头,上前两步站定,看着兵卒推推搡搡将几个俘虏押送过来,冷着脸道:“放肆!何方鼠辈,居然敢这般大言不惭?来人,给某丢进海里去!”

    “喏!”

    如狼似虎的兵卒见到房俊发怒,一人一脚便将几个俘虏踹倒,然后两个架着一个,就拖拽着往海边走。

    “住手!房俊,某乃是萧错,你敢对我如此?”

    “吾乃王琦,堂堂琅琊王氏子弟,焉敢如此辱我!”

    “侯爷,在下陈郡谢氏谢文华,昔日曾有一面之缘,还望高抬贵手……”

    几人拼力挣扎,却被兵卒们狠狠摁着,反抗不得。

    房俊本来不为所动,不过转念想了想,抬手道:“停!将这几人押过来!”

    “喏!”

    兵卒们这才将三人扭送到房俊面前,却依旧狠狠的摁在地上。

    房俊居高临下,蹙着眉仔细打量一番,还真见到一个熟人。

    当初在长安青龙寺,房俊曾与陈郡谢氏的子弟发生过一次小冲突,其中那个趾高气扬的谢氏子弟倒是有些印象,当然,在房俊看来,所谓的趾高气扬也仅仅是个被父母族人惯坏了的孩子而已……

    “呵呵,原来真是谢公子,长安一别,却不曾想在此地相逢,谢公子风采依旧啊,哈哈!”

    谢文华哪里听不出房俊的嘲笑?

    可是他现在宛如绝处逢生,哪里敢去计较这些,只是喜极而泣道:“多谢侯爷相救,若非侯爷击溃海盗,在下小命休矣!”

    昨天这一日,对于他来说当真是恍如隔世!

    本以为身陷绝境,却不想水师神兵天降,昨夜在山洞之中亲眼目睹那等九天神火将整座海盗焚烧殆尽,在他们世家组织的私兵死士面前悍勇无敌的海盗们连反抗都没有,便化作飞灰。

    绝处逢生,哪里还敢在房俊面前有一丝半点的傲气?

    别说房俊讥讽几句,就算狠狠的折辱自己也不敢吭上一声,万一惹恼了这位凶神,说不得就真的将自己丢进海里喂鱼……

    一旁的萧错忍耐不住,道:“侯爷,某乃是萧错,萧氏子弟,家父萧瑁……”

    房俊脸上一惊,连忙上前两步,惊讶道:“还真是萧家人?哎呀呀,你瞧瞧,着大水冲龙王面,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某还以为是哪个王八蛋敢冒充呢,差点让兵卒剁碎了丢海里去喂鱼……”

    萧错脸皮一阵抽搐,却也不敢发作,谁特么知道这个棒槌会不会真给自己剁了?这里前前后后尽是房俊的心腹嫡系,就算当真将他们三人给宰了之后丢进海里毁尸灭迹,似乎也没三面大不了……

    萧错讪笑一声,道:“是某唐突……”

    房俊道:“还不快快给这三位松绑?”

    兵卒赶紧上前松绑。

    萧错搓了搓酸麻的四肢,站起身来,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真特娘的险啊,差点丢了小命……坐船被风浪掀翻之时,他都已经认为自己必死无疑,后来被海盗从海水里捞出去,还曾有一点点奢望,但是紧接着便知道之所以救他们定然是打算跟萧家讨要赎金。赎金多少都没关系,家中也肯定会给,但是萧错知道海盗的行事风格,希望他们能够收到赎金之后放人,那简直跟希望母猪会上树差不多……

    撕票几乎是肯定的。

    然是随之而来的水师却让他重获新生……

    心中虽然诧异水师为何没有北上反而来到此地,偏偏又晚了半天没有赶上海盗袭击商船队,但嘴里如何敢问?

    “此次多谢侯爷搭救,某感激不尽。”萧错一揖及地。

    此时此刻,就算他的闺女当真已经进了房家的门,他也不敢托大了。

    房俊热情的上前搀扶,口中说道:“哎呀呀,何必这般客气?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将萧错拉起来,房俊话锋一转,叹气道:“某虽然赶来及时,救得世叔的性命,只是世叔此番,却是麻烦缠身啊……”

    萧错闻言,嗟然一叹,无奈道:“某又如何不知?这么多的货殖,某当真没法跟那些家族交待。”

    别以为水师击溃了海盗,这些货殖就能重新回到他萧错的手中,别忘了,这可是走私的赃物。

    所有的货殖尽数丢失,就算有命回去,却也无法交待。

    孰料房俊却摇摇头,道:“某说的可不是这个,而是您得想好了,回去之后要如何解释会被海盗这般精确的探知航线,又如此精确的半途劫杀,尤为重要的是,为何在海盗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全军尽墨……”

    萧错愣了愣,陡然间,脸色煞白!

    这一次全军覆没,害得各大家族丢失了价值数百万贯的货物,想要跟房俊讨要回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就没打算开开这个口,走私的货物被水师缴没,谁说话也不行。

    但更重要的却是这些聚集起来的私兵死士……

    江南士族凭什么能够盘踞江南,连当年的隋炀帝都要巴结,希望借助实力稳固皇权,甚至连李二陛下这样的雄主都不得不步步退让忍气吞声?不仅仅是几百年传承的门楣,也不仅仅是数以万倾计的良田,最重要的是手里那些一代一代的传承累积下来的私兵死士!

    这可不是那些奴隶家仆可以比拟的,而是忠诚、善战、勇猛的私人军队!

    这才是江南士族赖以盘踞江南的根基!

    结果,这一仗就葬送了大半……

    那些江南士族岂能善罢甘休?若是一个活得都没有也就罢了,只要他萧错活着回去,那就必须要给各大家族一个交待!

    这个交待如何给?

    萧错想象不出。

    但可以肯定的是,萧家毕将因此而陷入被动,损失极大的利益!

    萧错倒是不在乎损失的利益,那是萧家的,又不是他自己的,纵然心疼一些也无大碍,但是由此必将使得他在萧家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会成为萧家的罪人,这是萧错绝对无法接受的。

    房俊看着萧错变幻的神色,再添了一把火:“某倒是想要帮衬世叔一把,只是眼下这等情形,某亦是爱莫能助啊!江南士族必然要找出一个人来对这一次的损失负责,除了世叔之外,没人能担得起。”

    萧错脸色煞白,几乎一瞬间便预见到自己的结局,下半生必然因此被家族投闲置散,甚至遭受族人的白眼、忍受世人的奚落,最终在落魄郁闷之中死去……

    这绝对不行!

    萧错眼珠子泛红,狠狠抓了两把头发。

    这个责任他不能担,也担不起,可是房俊话却也给了他提醒,若他想不去承担,那就必须找一个替死鬼……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升起。

    包喜其实是最好的替死鬼角色,可以无赖是包喜串通海盗,将商船队的出发时间和航行路线尽皆告之,并且胡乱下达作战指令,导致商船队全军覆没。反正包喜已经在翻船之时被淹死,死无对证,只要房俊能够帮他一把,胡乱抓来两个海盗证明此事,没人会不信。

    不信也得信……

    可是当他的眼神掠过惊慌失措的王琦之时,他改了主意。

    “侯爷,能否借一步说话?”萧错稳住心神,拱手对房俊说道,神态恭谨。

    没办法,且不说这会儿自己小命儿捏在房俊手里,更要指望房俊帮他洗脱责任,哪里还敢在房俊面前硬气?

    房俊欣然道:“请!”

    两人走到一边,窃窃低语。

    王琦被萧错看了一眼,只觉得好似被毒蛇盯上一般,心底不由自主的升起一股凉意。又见到萧错将房俊拉到一旁窃窃私语,不妙的预感升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错将房俊拉到一旁,低声道:“侯爷,这次还请帮我!”

    房俊一脸肃然,正色道:“宋国公一向与家父亲厚,某亦对萧家充满敬佩仰慕,世叔有何需要某帮助,但请直言无妨,只要某能够办到,绝不推迟。”

    萧错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宽松不少,之前房俊一口回绝萧氏提出的联姻,他还以为这一次必然要趁机打击萧家,毕竟萧家乃是这次走私的始作俑者……

    “这一次船队出海,聚集了各大家族的私兵死士,战力强横,本来不惧海盗。然而由于消息走漏,有人将出海的时间与航行线路尽皆透露给海盗,所以海盗以逸待劳,趁着雨骤风急之时设好埋伏,这才导致大败,全军尽墨……”

    萧错眼珠子乱转,编着瞎话。

    房俊挑了挑眉毛,问道:“那这个与海盗勾结之人……是谁?”

    这就是替死鬼了。

    萧错咬了咬牙,低声道:“王琦!”

    房俊问道:“王琦是谁?”

    萧错回身,指了指一旁心底打鼓的王琦。

    王琦被指了这么一下,虽然不知缘由,依旧浑身一颤,愈发觉得大难临头,形势不妙……

    房俊沉吟不语,心中思量。

    这一次虽然借助海盗之手铲除了江南士族很大一部分私兵死士,又利用江南士族的商船队为饵,使得海盗纠集一起一网打尽,彻底消除了东海的海岛之患,算得上是一箭双雕,但是后患亦不是没有。

    单单为何只是相距不到半天的功夫未能救援江南士族的船队却反而趁夜将海盗一战剿灭,这事儿就不好解释。

    有些事情不在于别人知不知道,而在于不能给别人口实。

    纵然走私乃是违法,可若是房俊利用商船队为饵从此歼灭了海盗,却对商船队见死不救的话语传扬出去,必将使得江南士族与房俊势成水火,哪怕江南士族不愿与房俊作对,亦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吃了这么大的亏若还是忍气吞声,江南士族的脸面还要不要?

    若是以后别人也有样学样可怎么办?

    哪怕仅仅是为了脸面,也不得不跟房俊硬刚……

    房俊本来的想法是无所谓,只要取得自己预想的目的就行,江南士族怎么想怎么做他都不管。

    可是现在发现可以找出一个替死鬼,房俊自然不愿与江南士族刚一次正面,毕竟这一回的确是他理亏,搞不好会使得他的名声在江南一片狼藉,毕竟那么多的私兵死士以及水手船员都算是间接死在他的手里……

    只要有了替死鬼,他就可以洗脱嫌疑,皆是所有江南士族的怒火都会冲着替死鬼发泄,谁敢一点证据都没有就敢诬赖他房俊?

    完美的脱身事外。

    至于这个替死鬼是谁,他倒是不甚在意。

    反正是萧错找的,就算将来那替死鬼下了地狱,在阎王爷面前都不能把这笔账算到他的头上……

    房俊沉吟一番,然后问道:“空口白牙,说了别人也不会信吧?”

    不知道这个王琦与萧错有着何等仇恨,这不仅仅是要了王琦的命,更会将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仅江南世家对其恨之入骨,恐怕即便是他自己的家族,都会因为有这么一个混蛋而蒙羞……

    萧错一脸狠厉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只需侯爷借我几个兵卒,某定然让他老老实实的承认罪名!”

    房俊立马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拒绝道:“某岂能做下这等事?就算这个王琦当真是海盗的奸细,某这么一插手,恐怕也必然会被人指摘,有栽赃陷害之嫌,万万不可。”

    开玩笑,你当我是傻的?

    被房俊一言揭破了心思,萧错微微尴尬,苦着脸解释道:“某并无此意,侯爷多心了。”

    心里却在暗骂,这小兔崽子当真奸猾,一点当也不肯上……

    房俊一口拒绝,不过话音一转,道:“某自然不会做这件事,但世叔可以自己去做……”

    萧错无可奈何,只能点头。

    等到二人回来,房俊说道:“兵卒们正在清理战场,今日就委屈几位暂且在战舰上歇一歇,明日咱们一同返航,再将诸位送回去,不过回家肯定是不行的,诸位走私货物证据确凿,某必须先行上报刑部与大理寺,说不得几位还得去长安一趟。”

    萧错与王琦、谢文华连连点头:“无妨,无妨,侯爷秉公执法,正是应当。”

    审判什么的,他们都是不怕的,出身江南士族,家中怎么也有几个勋爵在,就算是犯了国法,也不过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大不了“以金赎罪”而已,只要小命在,那又算得了什么?

    房俊又道:“只是几位既然是犯人,那有一些规矩某也不能不遵,否则军中无数眼睛看着,一旦传扬出去,某也没法交待。”

    王琦、谢文华两人不解,萧错说道:“正当如此,侯爷勿用为难。”

    房俊点点头,道:“得罪了。”

    然后一挥手,命人上前将三人给重新捆起来。

    王琦心中不忿,上了你的战船,四周尽是你的兵卒,还怕我跑了不成?

    不过这时候他锐气早就被磨平,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敢多说。

    房俊命人将三人押赴商船,关在一间船舱里,反锁上了门。

    *****

    船舱里。

    王琦见到兵卒尽皆退走,外头也没有人声,这才骂骂咧咧道:“这房二当真过分,还真当吾等乃是阶下之囚?连顿饭都不给吃!”

    萧错不语,径自走到唯一的床榻上侧身躺下,打了个哈欠,道:“这就算是不错了,若非房俊,吾等只怕最终的结局亦是被海盗勒索一比赎金之后撕票,只要有命在,受点罪算什么?”

    谢文华也连连点头。

    三人又是惊吓又是落水,老早就精疲力尽,只是身处险境才强打着精神,这会儿危机尽去,疲惫涌上来,没一会儿功夫便酣然入睡。

    睡梦之中,谢文华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见到萧错不知何时挣开了绑住手的绳子,骑在王琦身上,两手狠狠的掐在王琦的脖子上,王琦手被捆住,两条腿不停的往上踢,却没法挣扎……

    这什么情况?!

    谢文华整个人傻掉了。

    他跟王琦不熟,但也知道这人与萧家有亲戚,论起辈分害得称呼萧错一声舅舅,据说萧错的母亲甚至有意将萧错的女儿嫁给王琦,来一个亲上加亲。

    可是眼前的情形……这是要将王琦给掐死?

    两人显然已经打斗了有一会儿,谢文华睡得太死,浑然不知。

    此刻见到王琦脸上涨红,眼珠子都凸了出来,吓得胆战心惊,赶紧站起身,想要上前将萧错拉开,却发现自己的手也捆着呢,三人当中唯有萧错挣脱开了绳子,只能叫道:“世叔你疯了不成?快要将人掐死了!”

    萧错不肯松手,瞪着谢文华怒道:“你若还想活命,就给老子滚一边去!”

    谢文华胆小,被萧错狰狞的面目吓得退了两步,颤声问道:“世叔,这这这……这是何意?”

    萧错死死的掐住王琦的脖子,没工夫理会谢文华。

    不一会儿的功夫,王琦的挣扎渐渐松懈,终于再无声息……

    即便如此,萧错也未能松手,依旧狠狠的掐了一会儿,这才喘着粗气坐到一边。

    谢文华看着伸长舌头死不瞑目的王琦,恐惧得无法呼吸,唯恐萧错接下来也将自己掐死,哭着道:“世叔,你这又是为何?”

    萧错道:“这一趟不仅丢了几百万贯的货物,更害得各大家族的私兵死士全军覆没,若是没有一个替死鬼将责任统统背去,你以为我们就算活着回去,各大家族就能放过咱们?就算咱们自己族中,恐怕也会放弃咱们!”

    谢文华胆小、骄纵,却绝对不傻,愣了一会儿,便明白过来萧错话中之意。

    只是却不明白就算要栽赃嫁祸,可为何萧错要掐死更亲近王琦,而不是毫无关系的自己?

    这么一想,谢文华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自己这是在地狱门前走了一圈儿,差点就掉进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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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错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他不爽王琦已经很久了,一个家族倾颓毫无是处的纨绔子弟而已,焉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即便是房俊那等才俊纳了自己的女儿为妾,也仅是勉勉强强而已,若是娶做正妻,那才算是门当户对。

    想要找个替死鬼,王琦与谢文华二选其一,萧错毫不犹豫的就选了王琦……

    自己能够除去王琦这个觊觎自己女儿的眼中钉是一方面,谢文华胆小怕事浅薄骄纵偏又有些小聪明的性格亦是一方面。

    见到谢文华的神色,萧错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为何掐死王琦,便说道:“某已经跟房俊求情,此间之事他不会过问,但是返回江南之后,会给我作证是王琦勾结海盗,意欲贪墨巨额财货。”

    谢文华一听萧错已经说通了房俊,愈发噤若寒蝉。

    萧错的这条船自己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否则说不定下一刻萧错就干脆将自己也给弄死……

    连忙说道:“世叔所言,句句属实,在下亦可给世叔作证。”

    萧错一脸狠厉,道:“不是给某作证,而是吾二人一同指证王琦。”

    谢文华哪里敢反驳?

    “世叔如何说,在下便如何做。”

    萧错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

    上前给谢文华解了手上的绳子,说道:“若想跟某共乘一船,那此刻就去将王琦的尸体丢进海里。”

    谢文华一听,便苦了脸。

    这是要自己纳上一份“投名状”啊,以后就算自己反悔,只需萧错言及他谢文华亦是杀害王琦的帮凶,那就算是身败名裂……

    可是事已至此,哪敢拒绝?

    恐怕自己说出半个不字,下一刻自己就得跟王琦一样的下场……

    反抗是肯定不敢反抗的,就连拒绝都不行,那也就只能跟萧错狼狈为奸了,反正自己不死就行。

    当即吃力的将王琦的尸体脱出船舱,低着头不敢看王琦狰狞的面目,心肝儿发颤的将其拖拽到船舷处,使劲儿推进海里。

    “噗通”一声水响,谢文华奓着胆子趴在船舷看了看,王琦的尸体已经沉入海里,这才心惊胆颤的返回船舱。

    萧错拍拍他的肩头,赞赏道:“做得好!男儿汉大丈夫,就得杀伐果断心狠手辣,这样才有前途!若非吾家闺女已然将要嫁给房俊为妾,某还真相嫁去你们谢家,与你成就姻缘。”

    谢文华笑得比哭还难看:“多谢世叔美意,在下万万不敢当……”

    萧错满意的笑起来。

    陈郡谢氏亦曾是江南最顶级的世家门阀,虽然这些年落魄了很多,早已不复当初之风光,但还是比沉沦谷底的琅琊王氏强的多,加之谢氏大多与江南各族联姻,话语权也比王氏更强,将之拉到自己这边,愈发稳如泰山。

    萧氏与谢氏皆证实王琦勾结海盗之罪,谁敢不信?

    不过转瞬之间,萧错如释重负的神情便收敛起来,换上另一幅愁容。

    对于江南士族倒是有了一个交待,可是这件事前前后后皆被房俊掌握在手中,却又是另外一个隐患……

    一想到房俊的狠辣手段,萧错便忍不住喟然叹气。

    才出狼窝,又入虎口,真是倒霉催的……

    *****

    水师这一战大获全胜,江南士族的船队几乎完全无损的全部缴获。

    此乃走私的赃物,水师缴没之后自然不必返还,江南士族想要回去,那就只能花钱买。

    房俊打算在华亭镇召开一次“拍卖会”,将这些货物尽皆拍卖。

    苏定方不在乎钱财,他在乎的是这次攻打海盗所使用的“燃烧弹”……

    “侯爷,此等燃烧弹,实在是攻城掠地之神器,如遇坚城,强攻不易,大可使用火炮将燃烧弹打进城内,届时只怕不费一兵一卒,整座城都会烧成白地,待到敌军尽没,大军出动,占领城池实在不费吹灰之力。”

    身为统帅,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如何提升战力,尽量在取得胜果之同时减少兵卒的伤亡、物资的损耗。

    房俊却并不表示乐观:“也不尽然,这燃烧弹固然威力无穷,但弊端也不少。怕水怕潮自不必说,便是运输也很难。铁制的弹壳包裹着火药与火油浸泡的杂物,性能很不稳定,极易因为碰撞而发生爆炸,咱们舰队在海上使用还好一些,若是陆上运输,在车辆的颠簸下很容易将自己炸上天……而且一旦火油浸湿了火药,致使火药不会发生爆炸,那也就是一个冒烟儿的铁弹子,威力大减。”

    说来说去,还是火药的性能不达标。

    可是提升火药的性能对于他这个化学二把刀来说,实在是难如登天,只能凭借工匠们以后刻苦攻关,慢慢改进。

    但是在化学知识匮乏的唐朝,想要改进火药的性能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热武器从发明到使用,再到大放异彩将冷兵器完全淘汰,这是一段漫长而艰辛的路途,绝非一蹴而就。

    不过只要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终究会到达成功的目的地……

    房俊说着话,已经写好了给皇帝的奏折,放入信封之中用火蜡封口,然后趁着火辣未曾凝固,用自己的印章在上面戳了一下,这样火蜡固定之后就会形成自己的印戳,旁人若是想要偷看,势必要损坏印戳的完整,必会留下痕迹。

    连带着已经封好的另一封书信,一起交给王玄策,叮嘱道:“一封交给裴行俭,命其按照信内所言处置这批缴获的走私货物,令一封则派遣心腹通过驿站火速送抵长安,送入宫中请陛下御览。”

    王玄策起身接过书信,应道:“侯爷放心,卑职定然小心谨慎。”

    海盗已然被剿灭,明日一早大军会启程北上,王玄策押赴缴获之商船返回华亭镇,房俊则率领水师继续北上,与先前滞留在高句丽海域的另一部分战舰汇合,然后……

    “也不知虾夷人是否传来消息?”

    房俊起身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巨幅海图,眉头紧锁。

    苏定方与刘仁愿纷纷起身,站到房俊两侧,苏定方看着海图上被房俊用红笔圈出的那一个小岛,不解道:“不过是弹丸一般的小岛,直接前去占领便是,何必还要通过虾夷人之手,如此大费周章?”

    房俊摇摇头,笑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咱们终究是天朝上国,与那些不知礼仪之蛮夷不同,凡事都得讲究个明正言顺,如此方能不坠吾泱泱中华之威名,任何事情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做,但最好还是能寻找一个完美的借口,免得落人口实。”

    岂是全世界都知道“名正言顺”的道理,历史上各个国家发生的诸多大事,无论多么邪恶、多么无理、多么猖狂,其实都会在事先为自己的野蛮行径寻找一个完美的借口来掩饰。

    比如“马神甫事件”,比如“卢沟桥事变”,比如罗马的教皇所谓的“解放圣地”,又比如“莫须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总之所有的邪恶战争在爆发之前,都会为自己找一个看上去充满争议的借口,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而虾夷人,是房俊早已埋下的一颗对付倭国的钉子,是房俊的一把刀。

    苏定方懂得房俊所言之道理,只是他一贯不曾将倭国放在眼中,认为对付这等蕞尔小国,全凭实力碾压便是,何须费劲巴拉去寻找什么借口?以往只是中原王朝从不曾在乎过倭国那么一点贫瘠的山地,天高地远的为其大动干戈实在犯不上,否则就算天朝大军踏足倭国的岛屿,难道他个自封的狗屁“天皇”还敢呲牙不成?

    不过他衷心信服房俊,房俊要找个借口,那就找一个好了,实在找不到,那就制造一个借口,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只是有些不解,为何那么一个孤悬与倭国本土之外的小岛,会让房俊这般上心?

    问了好几次,房俊却总是哼哼呀呀以秘密为借口,总是不肯说个明白……

    苏定方暗自腹诽,难不成那弹丸一般的小岛上,还能有一座金山不成?



    平壤城外牡丹峰上,有一处木楼建于蜿蜒巍峨的山城之上,名曰“思许亭”,乃是高句丽作为平壤内城点将台之用。

    此楼建在高约三丈的青石台基上,楼正面三间、侧面两间,青石台基下方砌台阶样,其上方用经加工的方形石块砌得稍往里弯曲,看起来显得很高,给人以宏伟、坚固和安全感。

    石台基上面,东、西、北三面修有雉堞,堞孔一大一小,小的用于射远敌,大的用于射近敌。

    站在楼上凭窗远眺,可将蜿蜒起伏雄浑巍峨的大成山城大半收入眼底……

    这座山城依山而建,连接大成山六座主峰,整体由巨石砌筑呈椭圆形,城内地势北高南低.依次分隔为北城、内城、中城和外城。内城为王室所在,中城为衙署所在,外城为居民区。

    城中亦有里坊,内以宽约丈余的十字形道路划为四个小区。

    高句丽人建成此山城,前前后后用了四十余年……

    此时“思许亭”上,前后左右的窗户洞开,瑟瑟秋风穿堂而过,略带寒意。

    长孙冲一袭锦袍,面如冠玉,正襟危坐。

    在他对面,一个年约四旬长髯如墨的黑袍男子跪坐在主位,金冠束发,方脸浓眉,鼻端长而弯曲,形似鹰喙,一双眼狭长深邃,开阖之间精光湛然,予人阴冷薄情之感……

    此人身躯高大,坐在那里背脊挺直,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迫人的威势。

    正是高句丽权臣,大莫离支渊盖苏文。

    长孙冲的左手边,则是一位光头和尚。

    这和尚年岁不显,须眉洁白,脸上却红润光滑,眼睑低垂神态祥和,一身月白色的僧袍一尘不染。此时正一手将一个光洁莹白的白皙茶壶提起,一手敛着僧袍的袖子,微微倾斜茶壶,淡绿色的茶汤自壶嘴倾泻而出,注满面前的四个精致小巧的白瓷茶杯……

    与和尚相对而坐的,却是一个干枯瘦小一身戎装的中年将军。

    这人三旬左右年纪,刀条脸八字眉,鼻梁塌陷下巴略长,看似瘦弱不堪,但一双眼睛眼仁多、瞳孔小,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被择人而噬的毒蛇,令人心生惧意,不愿亲近。

    和尚将茶水沏好,其中三杯分别推到其余三人面前,自己则端起余下的一杯,放到唇边浅浅的呷了一口,而后阖上双目,白眉微动,将茶水在口中逗留片刻再缓缓眼下……

    “入喉顺滑,齿颊留香,凝神静虑,通体舒泰……果然是最上等之好茶。”

    和尚啧啧嘴,睁开眼,一张仿若返老还童一般的脸上满是赞叹。

    渊盖苏文亦拈起茶杯饮了一口,品了品滋味儿,却喟然一叹,道:“茶叶古之已有,有人以之入药,亦有人以之畅饮,却从未有人对其烹炒之后再施以种种手段加工。那房俊果然是天纵奇才,只是如此简单的处理,便使得茶叶与之以往皆不相同,不似人间之物,倒更像是天上仙人所饮之琼浆玉露……如今茶叶早已成为天下各国贵族的必需之物,仅此一项,大唐所得之税赋利润,便足以让高句丽羞愧。”

    长孙冲眼角跳了跳,没有出声。

    心中却颇不以为然……

    他的确仇恨房俊,但是对于渊盖苏文的话语却不认同,你以为这茶叶仅仅只是烹炒之后便能如此润喉提神?天下人皆知房俊制造茶叶采用的乃是炒茶之法,可无数能人异士竞相效仿,可曾听闻谁人仿制出这龙井茶?

    至于茶叶所获之暴利……恐怕更是偏居辽东一隅的渊盖苏文所无法想象的。

    那阴冷如毒蛇一般的将军却不去动面前那杯茶,冷然道:“正因如此,大唐才会国库丰盈,不甘于享乐,意欲入侵吾高句丽!阁下贵为吾高句丽的大莫离支,统御百官节制文武,焉能饮用此物,助长敌势?应当下令高句丽境内禁绝茶叶之泛滥,如此方能阻止财富流入唐人商贾之手!”

    这人嗓音沙哑,犹如刀子划过瓷盘,不仅难听,更让人心里一阵阵麻痒难受……

    渊盖苏文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两眼微眯,两道森寒的目光乍现。

    唇角浮起一抹冷笑,他放下茶杯,看着那武将道:“杨将军似乎对某有所不满?”

    神情虽然和缓,但目中森寒之意,却犹如实质!

    那武将全然不惧,只是淡淡说道:“末将不敢,大莫离支乃是百官之首,深受王上信重、百官拥戴,素来忠于王事、勤于政务,末将亦是衷心佩服。”

    这番话看似恭维,实则锋芒毕露,针锋相对!

    整个高句丽谁不知渊盖苏文将荣留王残忍杀害之后分尸,甚至连葬礼都不许操办?扶持荣留王的侄子高藏为王,他秉国摄政,大权独揽,更将王宫视为自家后院,恣意进出,**宫闱!

    如此权臣,比之秦时之吕不韦更甚,这武将却说出“忠于王事”这等话语,讥讽之意尽显。

    渊盖苏文盯着那武将半晌,就在长孙冲以为他会暴起之际,却忽然一笑,淡然道:“安市乃是辽东重镇,平壤城之门户,不容有失。高句丽能否抵挡得住唐军的猛攻,能否受得住高句丽之国祚,皆在安市能够坚守。杨将军忝为安市守将,重任在肩,切莫让某失望、让王上失望、让高句丽之臣民失望才是。”

    一旦唐军攻伐高句丽,大军抵达安市城,你给我守住了一切好说,若是守不住……

    言语平淡,却杀机尽显!

    那武将哈哈一笑,长身而起,作揖施礼,语气铿锵:“某杨万春在,安市城便在,莫杨万春死了,安市城依旧还在!某杨万春就算是粉身碎骨,亦要在安市城阻挡大唐的百万大军!末将军务在身,不能陪阁下饮茶赏景,还望勿怪,末将告退!”

    言罢,也不理会渊盖苏文一脸阴沉,大步离去。

    亭内的气氛陷入沉寂……

    渊盖苏文吸了口气,举起茶杯,脸上阴沉之色一扫而空,展颜笑道:“匹夫无礼,不过赤胆忠心、勇冠三军,某又岂能忍心责怪?罢了罢了,随他去吧,来来来,二位同饮。”

    赤胆忠心倒是不假,只是杨万春忠于的乃是荣留王,是高藏王,却非他这个大莫离支……

    不过眼下大唐东征在即,渊盖苏文压力很大,他虽然暴虐残忍,但自绝根基这等蠢事却不会去做。杨万春乃是安市城守将,不仅勇猛无俦,而且用兵如神,乃是高句丽不可多得之名将,若是这个时候除掉此人,届时唐军攻来,谁能受得住安市城?

    他最不缺的便是隐忍,今日这笔账记在心里就好,算账的时候多着呢。

    唐军攻伐高句丽之时,若安市城守不住,杨万春自然玉石俱焚,万事皆休;若守得住,待到唐军退去,随便寻个罪名就将他收拾了……

    那和尚欣然道:“阁下宅心仁厚,实乃高句丽万民之福也。”

    举起茶杯,呷了一口,又开始摇头晃脑阖上双眼品尝滋味。

    长孙冲笑了笑,自古拈起茶杯喝茶。

    宅心仁厚?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渊盖苏文风姿雄伟,实则心胸狭隘;这老和尚慈眉善目,却阿谀奉承谗言媚上……

    渊盖苏文放下茶杯,笑问长孙冲道:“长孙公子在平壤城待得可还习惯?”

    长孙冲淡然一笑,道:“丧家之犬,能容大莫离支收留,已然是万幸,何谈习不习惯?”

    渊盖苏文摇头道:“公子丰神如玉,吾高句丽百年亦难得出一个这样的人物,何必妄自菲薄?古之英雄,皆有起落,非到盖棺,何以定论?姜太公八十岁还在渭水之畔钓鱼,若是世人以此定论,谁能知其后扶保周朝八百年江山,被尊为‘百家宗师’?”

    长孙冲道:“大莫离支果然非是常人,居然对汉家史迹了若指掌。”

    渊盖苏文叹了口气,道:“孙武曾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吾高句丽世代遭受汉人侵略荼毒,若是不能知己知彼,如何守得住这江山国祚?”

    长孙冲无语。

    听上去好像高句丽人有多么委屈一样,自己隔三差五的挑衅行径全然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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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渊盖苏文道:“有史以来,中原王朝从未停止对于辽东这片土地的觊觎……”

    长孙冲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腹诽:那是因为你们一贯不安分,总想趁着中原动荡无暇他顾之时不断的餐食土地,所以一旦中原安靖,哪一个有志气的帝王不想着将你们彻底覆灭?

    渊盖苏文不会读心术,自然看不懂长孙冲心里的腹诽,自顾自说道:“且不说太过久远,单单自汉朝以来,高句丽便屡遭屠戮,建安中,公孙康率军南下,攻破国都,大胜而还,高句丽遍地苍夷;正始年间,曹魏大将毋丘俭东征,攻破丸都城,高句丽几乎亡国灭种,迫使其后长寿王迁都至这平壤城;大隋末年,隋炀帝发动百万大军几乎荡平高句丽,尸横遍野……”

    长孙冲默然不语。

    若是按照渊盖苏文这等说法,那么辽东乃是商朝遗臣箕子率五千商朝遗民东迁建立的“箕氏侯国”,追本溯源,你们所谓的高句丽世世代代都是这个“箕氏侯国”的叛臣……

    只是这等话却不好在渊盖苏文面前提起,这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不能得罪,眼下自己亡命天涯寄人篱下,还是莫要因为一时之意气节外生枝。

    渊盖苏文双目圆睁,忿然道:“曹魏欺我,大隋欺我,现在大唐亦要欺我!难道我高句丽世世代代就要承受这等欺辱不成?大唐固然强盛,却也绝非无敌于天下,当年高句丽能够击退隋军导致其灭亡,现如今照样能稳守国土,令唐军无功而还!”

    他狠狠的一排桌子,气势俨然!

    长孙冲依旧沉默不语。

    说什么?

    说渊盖苏文说得对,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他对房俊仇,对李二陛下有恨,对长乐公主有怨,纵然现在惶惶然犹如丧家之犬,他却并未忘记自己是个唐人,那样显得自己好像是个唐人的叛徒,有失身份。

    说渊盖苏文纯粹在放屁,唐军必然势如破竹攻占高句丽?

    那更不行。

    就算渊盖苏文现在对他颇为倚重,希望凭借他掌握更多唐军之动向、朝堂之内幕,但是这等话说出来,很难保证这位曾因荣留王想要杀他而一怒之下将荣留王反杀并且大卸八块甚至不准下葬的猛人会不会头脑一热将他给砍了……

    渊盖苏文眼神不善的盯着长孙冲半晌,见到长孙冲神情淡然不卑不亢,大抵是觉得这位来自长安的世家子弟还有大用处,是以并未发火,收敛怒气,冲着老和尚微微颔首,问道:“信诚大师,眼下大唐皇家水师倾巢北上,意欲寻我水师击溃歼灭,不知大师可有退敌之良策?”

    老和尚这会儿掀开茶壶盖,将开水注入其中,看着冲泡而起的茶叶在水里载浮载沉,恬然道:“世间万物,唯有两种状态,浮沉而已。名相皆虚妄,所谓的浮沉,亦不过是产于本心,非是实质,故而何必去在意那根本看不透的本质、悟不透的玄机呢?心随所想,顺其自然即可。”

    长孙冲不仅叹为观止,这特娘的就是个“神棍”啊,看似句句精深充满出尘之韵味,实则细细思之,却是破话连篇,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是废话,别人却不然。

    渊盖苏文微微眯起眼,细细咀嚼着信诚大师的话语,似乎越是深思便越是觉得境界高深,半晌之后喟然叹道:“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洞悉世情见解精深!唐军来犯又能如何?当年大隋之强盛比之如今毫不逊色,那隋炀帝亦是雄才大略之一代雄主,挥师百万,不还是损兵折将铩羽而归?只需高句丽上下一心,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平壤城依旧巍然不动!”

    长孙冲已然无力吐槽,借着低头喝茶来掩饰自己的不屑。

    你们分明已经在受到大唐水师北上的消息之时便将高句丽的所有战船尽皆藏起来躲在浿水的河湾里,根本不敢一战,何谈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听上去好似你们天不怕地不怕一样……

    这渊盖苏文勇猛无俦,个人魅力在高句丽无出其右,麾下私兵死士忠心耿耿,兼之性情刚硬,的确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只是此人太过刚愎自负,脑子似乎有些不大好使,遇事甚少变通,只知道“一力降十会”。

    大唐征伐高句丽,遇上此人当国,实在是万幸,若是不能可尽全功的话,大抵也唯有指望着老天相助了……

    同时,长孙冲也暗暗头疼,这高句丽若是被一战而定,自己可怎么办?

    难不成还要流落到倭国去?

    *****

    随着在水师兵船的押解之下,一艘一艘江南士族走私商船队的船只驶进军港,整个江南都震动起来!

    那些高高在上自诩江南主宰的士族们尽皆惊慌失措,瞠目结舌!

    江南士族累世豪富,但更多的财富却尽是良田、宅院、店铺这等不动产,一下子将百余万贯的货值丢掉,任谁也心疼万分!更别说之前就被房俊接二连三的坑的破财无数的萧家、王家等等家族,几乎抽调了家中所有资金的这一次走私,使得各大家族的财政状况遭受重创。

    而那些阵亡在海上的私兵死士,才真真是让江南士族们感受到雪上加霜,痛不欲生……

    不是拽来一个青壮,就能够称得上是“私兵死士”的。

    这不仅需要严谨残酷的操练,更需要海量的金钱去武装,最重要的是,需要年复一年的时间……

    得知商船队被海盗伏击全军覆没的消息,江南士族一时间全体失声,心痛的无法呼吸。

    金竹园。

    萧家大宅的正堂上,各大家族的掌舵人济济一堂。

    萧错与谢文华两人垂首立在堂中,闷声不语。

    声讨之言不绝于耳……

    须发皆白的贺平川坐在下首,脸色惨然,瞪着萧错与谢文华怒叱道:“简直荒唐!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条船,私兵死士足足数千,结果人死船丢,却只剩下你们两个回来?”

    他不能不心疼。

    为了以这一次的走私,各大家族都派遣族中精干的后辈参与其中一同出海,原本是打着增长见识阅历培养人才的念头,结果反倒是一手将这些才俊葬送,连人带船,血本无归。

    若说损失钱财让人心疼,那么私兵死士的覆灭、族中俊彦的阵亡,则切切实实的动摇了各大家族的根基!

    世家门阀靠什么高高在上?

    不是财富,甚至不是官爵,而是人才!

    唯有层出不穷的人才,方能够保持家族的竞争力,在波诡云翳的朝堂之上占据有利之地,反哺家族。

    现在最优秀的人才没了,单单剩下良田万顷广厦万间又有何用?

    萧错闭着嘴,并未反驳,既然已经跟房俊约定好了,证据都已经做足,也不必跟这些老朽置气,这个时候越是沉默,越是能够显示自己的愧疚、歉然之心态,等到待会儿这帮人闹得最凶之时拿出证据证明是王琦勾结海盗方才导致如今之结局,反转之后,更显得自己大气宽厚……

    谢文华却有些受不住,头顶冷汗涔涔。

    他心理素质不行,虽然王琦是萧错掐死的,但尸体可是他亲手推到海里去的,万一这件事纰漏出来,他可就完蛋了,大罗金仙都保不住他……

    圆圆胖胖的谢氏嫡长子谢成杰看着惊慌失措的儿子,微微蹙眉,忍不住道:“诸位,犬子为了大家的事情赴汤蹈火,现在华亭镇的官员还在外头等着将他押解回去关入大牢,现在事实不清,何不先听听到底发生何事,再做定论?”

    贺平川怒道:“还有什么好说?数千人百多条船,唯有这两人回来,必然勾结海盗陷害袍泽,想要将这些货殖尽数私吞,却不料房俊率领水师杀回去,偷鸡不成蚀把米!哼哼,要我说那房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必然早已知晓吾等走私之事却又故作不知,等到海盗劫掠杀戮之后再杀出来,来一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当真是阴险毒辣!”

    这话说出来,堂内为之一静。

    此念头谁都曾在心头想过,但是如贺平川这般说出口,却是没有那等勇气……



    皇家水师出现的时机的确是太巧了一些……

    才刚全军北上,结果走私的商船队出海遭遇海盗全军覆没,还没到半天的功夫就杀回来,将海盗堵在老巢里一顿痛揍,还了一个全军覆没,若说事先水师全不知情,傻子都不信。

    堂内一片寂静。

    所有江南士族尽皆心有怨气,大家走私不假,若是被水师逮捕查抄,哪怕血本无归大家亦无话可说。可是房俊坐山观虎斗,眼瞅着商船队被海盗屠杀殆尽却一直袖手旁观,这就过分了。

    大家都是大唐子民,如此残酷冷漠,令人无法接受。

    贺平川这一句,说出了大家萦绕心头却不敢说的话……

    萧身为主人,端坐在上首,眉头紧紧蹙着,对萧错说道:“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错恭声道:“喏!”

    然后直了直腰,环视一眼刚刚喝叱他的人,冷然道:“被海盗劫杀之时具体情况,刚刚某已经跟诸位交待过了,不再复述。当夜某与谢文华以及王琦被海盗捉去,开始的时候以为是要被海盗当成肉票,向家中勒索赎金,后来水师趁夜攻岛,海盗大败,死伤枕籍,吾等幸而得水师相救,逃脱升天。可是就在当天,某三人在船舱里歇息,王琦意欲逃遁,被某与谢文华发现,将其制止,后来经过审讯,王琦承认乃是他私自勾结海盗,试图从中谋取暴利,因见到海盗覆灭,心生惧意,故而打算畏罪潜逃。后来因为看押不严,王琦挣脱绳索跳海自溺,畏罪自杀……”

    “放屁!”

    一个面相古拙的中年文士忿然起身,戟指喝骂:“死无对证,难道就可以信口雌黄,污蔑吾琅琊王氏清白么?”

    谢成杰哂然一笑:“踵为公卿之琅琊王氏,当真是家风清正门楣显赫,全家上下都清白得很……”

    琅琊王氏门楣显赫,“王与马共天下”传为一时佳话,家门荣耀两晋、显著南朝,但是先有王敦作乱、后有王猛降隋,受尽天下人的鄙夷,对于王氏名声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踵为公卿”之言出自南朝大儒袁朗,“虽琅邪王氏踵为公卿,特以累朝佐命有功,鄙不为伍。”很是瞧不起琅琊王氏的显赫门第,不过这句话有些自傲,后人每每言及,皆是以此来嘲讽琅琊王氏贵则贵矣,却无忠贞赤诚……

    旁边的人听了这句,有人想笑,但是想想葬送在大海上的财富和私兵,又实在是是笑不出来,嘴角牵扯一下,那模样比哭还难看。

    面相古拙的中年文士勃然大怒,脸红涨得通红,狠狠一拍面前的案几,怒道:“谢氏老狗,安敢欺我琅琊王氏无人哉?!”说着,顺手抄起一旁摆放的一个紫檀木的花架,就往谢成杰头上摔去。

    身边自有相近之好友,急忙将他拉住。

    这里可是萧家,就连当朝宰相来到此地亦要礼遇三分,岂能容他打闹撒泼?

    中年文士忿然将紫檀木花架狠狠投掷于地,分开好友的拦阻,大步离去。

    现在王琦已死,正所谓死无对证,萧错、谢文华两人异口同声乃是王琦勾结海盗劫掠商船,琅琊王氏与萧氏有姻亲,王琦更是与萧错这一房有血亲,别人或许诬赖王琦,总归不会连萧错也诬赖他吧?若是当真寻个替死鬼以便推卸责任,谢文华这个外人显然比王琦更合适。

    更何况尚有房俊佐证,这官司就算打到大理寺,琅琊王氏也必然坐实这个黑锅,无可争辩……

    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追究到底王琦有无勾结海盗,而是要商议出一个对策来面对各大家族接踵而来的质问与诘难。

    说不得,甚至要做出一个天价的赔偿……

    出了金竹园的大门,中年文士等待马车的功夫,驻足门前,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喟然一声长叹。

    当初琅琊王氏举族南渡,凭借族中杰出子弟力压一众侨姓、吴姓,成为江南第一大族,“王谢袁萧”,诗书风流,及至鼎盛之时,“王与马,共天下”,江南半壁之权柄尽操之于手,何等门庭显贵?

    现如今却是一落千丈,不仅将祖宗之盛名玷污,更连百世累积之家业亦要散尽,真真是虎落平阳、掉毛凤凰……

    马车驶来,中年文士跳上马车,连连催促。

    必须尽快赶回家中,与族中长辈商议,要如何渡过此等危厄……

    *****

    一众江南士族在金竹园会晤,直至傍晚时分方才纷纷告辞。

    萧家倒是热情的挽留,更已备好晚膳,可是这些家族掌舵人哪里还有心思留下来饮酒享乐?都心急火燎的赶着回去商议一番,看看要如何动作才能尽可能消除后患、挽回损失……

    谢成杰亦带着谢文华离去,出了大门,便有华亭镇的衙役跟上。

    房俊有令,允许萧错与谢文华返家探视商议,但绝对不许私自逃脱。事实上无论是萧家亦或是谢家,得知是王琦勾结海盗之后,哪里还能让萧错或者谢文华逃脱?

    但凡有一丝办法,没人愿意招惹房俊这个棒槌……

    众人刚刚散去,萧疲惫的揉揉眉心,对萧错招手道:“跟某来内室,将情形详细说于吾听。”

    言罢,起身走向内室。

    萧瑁跟随在后,萧错亦步亦趋。

    将将来到内室,便听到外面脚步声响,不一会儿,一脸疲惫的萧掀开帘子走进来,径自坐到萧下首,眼睛在萧错脸上盯住,冷然道:“到底怎么回事?”

    萧错咽了咽口水,不敢有所隐瞒,将事情先后详细说了,就连与房俊之协议也一五一十没有一字遗漏。

    最后,他才说道:“侄儿亦不知如此做法是否正确,只是当时想着侄儿乃是这支船队的负责人,吾萧家亦是此次走私的倡议者、发起者之一,那么多的货值血本无归,那么多的私兵死士全军覆没,恐怕各大家族必然不肯善罢甘休,责任怕是很难逃脱,所以才甘愿接受房俊的建议,顺便拉上谢家……若是此举有何不妥之处,侄儿愿意承担一些后果,只要不拖累家族,粉身碎骨,无怨无尤。”

    说这话的时候,萧错神情坚定、语气铿锵,将家族利益奉为至高无上之地位,甘愿为了家族牺牲所有,哪怕沦为罪人亦在所不惜,颇有一种“虽然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气魄!

    这套说辞神态,返航之时在船上他已经模拟了无数次,此刻信手拈来,发挥完美……

    萧颇为欣慰,颔首赞道:“遇事果决,敢作敢当,不愧为萧氏之栋梁!此事你处置得很好,毋须担心,只要咬住了是那王琦勾结海盗意欲私吞货殖,别人便奈何我们不得。”

    他对萧错选择王琦作为“替死鬼”非常满意,正因为王琦与萧家有姻亲,愈发没人会怀疑萧错从中做下手脚,再加上谢氏子弟一起参与,房俊从旁佐证,这件事已然板上钉钉,谁也不会不信。

    不信也得信!

    谁若是提出质疑,那就是质疑萧家、质疑谢家、质疑房俊!

    放眼江南,哪一家吃了豹子胆,敢一同对于这三股势力作对?至于联合起来,更不可能,无论萧氏还是谢氏都自有自己的盟友,再有房俊从后力挺,除非是不想在江南这地界上混,否则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萧对萧错的处置甚为满意,萧瑁自然放下心,萧错乃是他的儿子,是他这一支最出类拔萃的子弟,能够得到一向严苛深沉的族长萧评断一句“吾家之栋梁”更是令他喜出望外。

    唯独萧眉头紧锁,套头叹息道:“这回吾家算是欠下了房俊的天大人情,非但如此,此子心思深沉奸狡多智,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房俊手里,谁知道他往后有何谋算?如此看来,只怕一个庶女怕是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