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的前提,需要对等。
不一定是门当户对的那种,但付出与收获必然要相等。之前萧瑀意欲将一族女嫁予房俊为妾,是因为固然看好房俊的前程,但萧家并未想到要与房俊结成同盟,一个族女足矣。
然而现在形势陡然变化,如此之大的一个把柄被房俊捏在手里,就必须要考虑一番一个族女是否能够表达萧家的心意,使得房俊愿意为萧家保守这个秘密呢?
显然不能……
在萧瑀看来,先前房俊一口回绝联姻之事,未尝便没有看不上萧家族女的意思,此子身居高位心高气傲,旁人趋之若鹜的萧家族女,在他那里或许当真看不入眼。
若无这次走私之事,萧瑀自然不会想这么多,自己低声下气的去拜会房玄龄,已然算是仁至义尽,房俊接受自然更好,继续拒绝,萧瑀也就死了这条心。
但现在已经不是他死不死心的问题了,而是这件事必须达成。
不但要达成,还得让房俊满意……
萧璟白眉紧锁,沉吟半晌,颔首赞同道:“一个族女……的确是分量轻了一些。”
萧瑁父子却有些傻眼。
萧错疾声道:“吾兰陵萧氏乃天下一等门阀,簪缨世家诗礼相传,血统之高贵、门风之严谨举世皆知,若是房俊尚无正妻,嫁过去一个嫡女自然可以,但现在只是嫁过去做妾,一个族女足矣了吧?”
他是真的心急。
他为何要选择王琦当替死鬼?
固然是讨厌王琦之为人,但更多的却是因为此子与自家闺女眉来眼去,若是不将他除掉,自家闺女怕是不能顺利嫁入房家,即便嫁过去,旧情不断也极易引起后患……
然而现在自己恨着心将王琦给做掉了,自己的女儿反而更嫁不去房家了?
萧瑁也道:“吾家固然不如博陵崔氏那等千年世家,可如今声誉地位却不遑多让,不知多少王孙贵族对吾家之女儿趋之若鹜,求之而不得。若是将嫡女嫁予房俊为妾,之前来吾家求亲被拒的那些王孙贵族却要如何交待?处置不当,那可是会反目为仇啊!”
我去你家求亲被拒,固然遗憾,却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被拒的多了,不止我一个,可是现在你却将一个嫡女嫁给别人为妾,这必然引起求亲之人心理极度不平衡。
只有房家能入得了你萧家的眼,吾等皆是小猫小狗是吧?
看不起谁呀?
……
不得不说,这个后果是非常严重的,若是当真引起这股舆论,萧家得罪的人怕是不可计数。
萧错从声望说起,但萧瑁老谋深算,知道区区嫡女族女之分已然无法同萧家所面临的危机相比,故而直接从更深一层切入,言及这件事一旦发生,所产生的恶劣影响。
萧璟沉默下来,显然萧瑁的话引起他的警觉,深为顾忌。
萧家固然势大,但若是引起众怒……那可足够难受,关键是一旦与别的门阀交恶,那就必然面临利益上的损失,这等损失与房俊所掌握的把柄相比,孰轻孰重?
这需要好好的权衡……
*****
后院。
精致的小楼掩映在竹林之中,楼下青砖小径婉转幽深,在这金竹园中仿佛一处不染烟火的世外之地。
楼上香闺,檀香袅袅。
淑儿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卷,清凉的眸子却带着迷茫,并未聚焦于书卷上的文字……
秋意渐浓,少女换了一件葱白斜绫小袄,浅粉色百褶裙,欺霜赛雪的幼细腕子带着一条精致的细金手链,颈间小袄外头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她抬眸离开书卷,眼神透过镶嵌着玻璃的窗户望向外头,秀美紧锁,娇靥含愁,贝齿轻咬着薄嫩红唇,玉指细抚垂在胸口的珠串,珠上柔光润致。
从二楼香闺凭窗眺望,满眼皆是修竹丛丛,虽然秋风渐凉,竹叶依旧青翠墨绿,隐隐可见到竹林见一汪水池,倒映着修竹的碧绿池水被秋风吹拂,泛起褶皱,层层涟漪。
手里的书卷微微垂下,这名干净清爽、清丽动人的少女满目愁思,神游物外……
“噔噔噔”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未几,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自楼梯走上来,人未至,声先到。
“淑儿姐姐,呜呜呜……”
这少女穿着一袭绯红绣金石榴色薄罗衫子,下边是同色的长裙,精致的眉眼此时却红肿如桃。
未到近前,已然“呜呜”哭泣起来。
淑儿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疾步上前,神情惶然道:“妹妹这是怎么了,为何哭泣?”
那少女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个不停,扑进淑儿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说不出话来。
淑儿心头疑惑,却也不好多问,只是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搀扶到绣榻之上,两人并肩坐了,掏出一方丝帕为她擦拭眼泪,轻声细语的问道:“这么大的人了,怎地遇到事便这样哭个不停呢?万一被你父亲知晓,怕是免不了一顿数落。”
家中人尽皆知,萧错对于这个女儿固然宠爱,平素管教却是严厉无比,尤其是自从她与王琦日渐亲密之后……
家中上下,都知道萧瑁父子意欲将她嫁给房俊为妾,以此达成与房家的联姻,她却抵死不从,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表哥王琦。
前些时日还求了淑儿,要淑儿去萧璟面前自荐嫁入房家……
“呜呜呜……表哥……表哥死了……”
淑儿一愣:“你说什么?谁死了?”
“表哥死了,王琦……”
“……”
淑儿搂着哭得泣不成声肝肠寸断的少女,愣在那里。
王琦……死了?
好好一个人,怎地说死就死了?
少女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的将事情说了。
现在家中已然传遍了,说是联合了几大家族一起出海走私,结果王琦勾结海盗劫掠了商船货殖,导致整个船队几千人葬身鱼腹,最终海盗被皇家水师剿灭,王琦见事情败露,无颜苟活,投海自尽……
淑儿以手抚额,不知说什么好。
原本就不受萧错待见的王琦现在成了萧家的罪人,这个打击对于面前这个少女来说恐怕比王琦死了更难以接受。
淑儿轻轻揽住少女因为哭泣而抽搐的肩膀,柔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若你那表哥当真钟情于你,又岂愿你为他这般伤心欲绝?逝者已矣,纵然你哭瞎了眼睛,又有何用呢。”
少女依旧哭个不休,抽噎着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表哥英俊倜傥,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人,这金陵城中不知多少闺中少女想要与他结为连理……”
淑儿嘴角抽了抽,沉默不言。
她亦是见过那王琦几回的,除去肤浅刻薄之外,实在看不出哪里有一丝半分的“倜傥”……若非仗着一个“琅琊王氏”的家世,只怕那些世家门阀不会有一家愿意将女儿嫁给这等草包为妻。
只是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人家正伤心呢,若是这般诋毁,怕是立刻就能翻脸……
“我本是非表哥不嫁的,哪怕那房俊才高八斗官高爵显,不也让给你了么……”
淑儿秀美紧蹙,若非你哭哭啼啼前来哀求,我又岂能去向族长自荐嫁给房俊?
现在好似自己还占了便宜……
这话听着实在是心口堵得慌。
不过见到少女伤心哭泣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姐妹一场,她这般伤心之时,自己又何必理论?且忍让一番吧……
一边哭一边说,少女抹了一把眼泪,抬起红肿的眸子看着淑儿,神情凄楚,哽咽着道:“既然表哥已死,妹妹这颗心也跟着死了,又怎能让淑儿姐姐带我嫁给房俊,受此委屈呢?姐姐只管去跟族长说,还是让妹妹嫁去房家吧……”
淑儿愣住。
一股愤懑之气陡然而生……
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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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的表哥你侬我侬的时候,让我牺牲掉一生的幸福去求族长,自愿嫁过去房家给房俊做妾;现在你的表哥死了,你回过头觉得房俊也挺好,又想让我在族长面前自食其言出尔反尔……
当我好欺负呐?!
淑儿一张俏脸冷落下来,松开揽着少女肩头的手,起身走到窗前书桌旁,淡然说道:“你我姐妹一场,你与王琦互生情愫誓结连理,我愿意帮你一回,哪怕是舍了自己的一生姻缘,我自认仁至义尽。现在你若想嫁去房家,还得你自己去跟族长说,恕我爱莫能助。”
事实上她那日的确去求了族长,自愿嫁去房家,可惜萧璟并未同意。
萧璟的意思很清楚,淑儿乃是萧家嫡支,更是靖皇帝的血脉,身份尊贵,若是嫁给房俊为妻倒也罢了,可嫁给房俊做妾……就算她淑儿自甘堕落,萧家也绝对丢不起这个人。
但她心中有气,不愿明说……
少女愣了愣,抽抽噎噎的,眼泪又下来了。
“姐姐是恼了妹妹么?只是先前妹妹虽然想要嫁给表哥,但那房俊实是天下少有的俊彦,官高爵显富可敌国,前程更是一片锦绣,乃是难得的良人,姐姐嫁过去纵然为妾,那也是体面得很……妹妹现在心如死灰,一颗心都随着表哥去了,既然姐姐觉得嫁给房俊为难,妹妹甘愿代替你嫁去房家,我这是为你好呀……”
淑儿站在桌前秀眸圆瞪,硬生生给气笑了。
从小到大,两人皆是无话不谈的闺蜜,然而十几年过来,她现在才发现想要认清一个人是真的难。
和着当初你让我去跟族长求情不让你嫁给房俊,那是因为你将好东西让给我;现在你要嫁给房俊了,是自入地狱救我于苦海……
人怎可这般无耻?
淑儿气得粉拳紧握,俏脸一片冷然,淡淡道:“咱们女儿家的婚事,何时能轮到自己做主呢?前些时日我已去求过族长一回,现在实是无颜再去,妹妹若是意欲嫁入房家,还是自己去找族长说为好。”
娇小玲珑的身躯,清理无匹的脸蛋儿,发起火来却也自有一股森然气势!
少女依旧嘤嘤哭泣,尽着最后的努力:“可是姐姐也应知道,族长最是宠爱你,你说一句,比我们这些族女说上十句百句都管用,你既然不愿嫁给房俊,何不自己跟族长说明,让妹妹代替你嫁过去呢?”
淑儿气结,背过身去看着窗外的修竹水池,冷冷道:“多说无益,我萧淑儿乃是萧家闺女,婚姻嫁娶自然要家中做主,哪怕是嫁猫嫁狗,也只能听之任之,至于你……你好自为之吧。”
她心里既是伤心,又是腻歪。
十多年好友闺蜜如今却是这般厚颜无耻的谋算于她,为了自己的幸福不惜将她推入火坑,待到发现斯人已逝幸福无觅,又发觉如果任由家中做主还不知以后嫁给什么样一个人,还不如嫁给房俊……
少女脸色也变了变,没想到一贯温柔似水性情温婉的淑儿今日却是这般冷硬绝情,正欲表现得更加凄楚一些,却听到门口的丫鬟轻声道:“族长来了。”
少女连忙抹了眼泪站起,想了想,又垂下头,生生把眼泪又给挤了出来……
萧璟穿着一身锦袍,背着手,笑吟吟的自楼梯走上来。
淑儿连忙上前敛裾施礼,道:“淑儿失礼,该下去迎接四爷爷的……”
萧璟一脸微笑,和蔼可亲,随意的摆摆手,含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某只是随意过来走走,这么大的风怎地不关窗子?女儿家身子娇弱,现在秋风渐凉,要多多添衣,莫要着凉染了风寒才好。”
说着话儿,径自到了窗前的书桌旁坐下。
自有丫鬟赶紧小跑两步,上前掩好窗户。
少女抽噎着上前,站到淑儿身边敛裾施礼,哀声道:“见过四爷爷……”
萧璟眉心微蹙,责备道:“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那王琦并非良配,才疏学浅不说,更是薄情寡义,这等纨绔公子江南多的是,死了也就死了,往后家中自会给你再寻一门亲事。”
少女顿时心中一沉,这是已经决定将淑儿嫁给房俊了么?
难免着急起来。
她之前与王琦你侬我侬,花前月下私定终身,自是不愿借给房俊。现在王琦已死,往后指不定家中会将她许配给何人,与其提心吊胆撞大运一般期待着将来嫁给一个年少有为的俊杰,那还不如嫁到房家呢,纵然是做妾,可放眼天下,还有那个青年才俊比得上房俊?
现在看来,却是要落空了……
不仅她急,淑儿也急。
她急忙问道:“四爷爷不打算将妹妹嫁去房家了么?”
前几日她去跟萧璟求情,愿意自己代替嫁入房家,却被一口回绝。
刚才固然说了气话,可是心底里却依旧不愿嫁给房俊……
萧璟叹了口气,拿起丫鬟奉上的茶水浅浅的呷了一口,将茶杯捧在手里,叹息一声,道:“眼下形势有变,一个族女,怕是不够分量了。”
淑儿急道:“可我是萧家的嫡女,若是与人为妾,岂不是伤了萧家的颜面?”
萧璟摇头无奈,道:“现在早已不是颜面不颜面的问题,那房俊捏住了咱们家一个巨大的把柄,不得不将其安抚住,否则萧家就得面临一场大难。某亦知道你心高气傲,绝不肯与人为妾,但这一次却也只能委屈你了。”
淑儿茫然无措,不知形势为何会有此转变。
那房俊何等何能,居然能够让萧家心甘情愿的将嫡女嫁过去为妾?
况且自己可不仅仅是嫡女,更是靖皇帝的血脉……
淑儿不愿嫁,身边的少女却已然停止啜泣,欲哭无泪。
难道当真是天意弄人?
她想要借给表哥,结果表哥死了;退而求其次想要嫁给房俊,族长却说唯有嫡女才够资格,她不配……
我的命怎地就这么苦?
想到这里,顿时满腹委屈,感觉似乎连上天都在跟她作对,眼泪哗哗的又流下来了……
淑儿紧紧抿住唇瓣,沉默下来。
她知道萧璟一向宠爱自己,又有不愿将嫡女嫁予他人做妾的这一层,现在既然决定将自己嫁给房俊,那必然是如他所言别无他法了。
心中自是难免酸楚委屈。
她虽然是兰陵萧氏的嫡女,从小到大族人关怀备至备受荣宠,可自幼父母双亡更无兄弟姊妹,可谓命运多舛,孤苦伶仃。
现在又要在十五岁的年纪嫁予他人为妾……
萧璟见到淑儿神色黯然,也自心疼,柔声宽慰道:“固然是做妾,可房俊毕竟与他人不同。此子非但惊才绝艳官高爵显深受陛下器重,更是重情重义的真男儿。他如今官至检校兵部尚书,爵封开国县侯,又是世家子弟,房中却唯有一妻一妾,素来恩爱有加,便是几个侍妾亦是宽厚相待,绝不苛责。他那位小妾更是执掌房俊的所有产业,名分上是妾,地位上却俨然平妻,可见其品行耿直宅心仁厚。房相乃是君子,温润如玉公正秉直,房夫人泼辣了一些,但深明事理,你嫁过去,定然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这番话,有一小半却是昧着良心说的。
别的都好,可是关于房俊“品行耿直宅心仁厚”的评语却是睁眼说瞎话,只为了安抚宽慰淑儿。
试想萧家的私兵死士绝大部分都是死于房俊之手,先是牛渚矶一战,继而又是海盗这一回……别看房俊说的冠冕堂皇,事实上萧家、谢家焉能不知整件事必是房俊一手布置?只不过现在把柄捏在房俊手里,这两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已……
淑儿还能说什么呢?
纵然她外柔内刚,可是婚姻之事永不会轮到她自己做主,嫁猫嫁狗,不过是家族对于利益的权衡而已,若是有一天家中觉得她应当借给一个鳏夫当续弦更能谋求利益,也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将她嫁出去……
望着萧璟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幽径之间,淑儿呆呆的站在门口,神情复杂,滋味难明。
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没能逃脱一个做妾的结果么?
她抬起头,扬起光洁尖俏的下颌,秀眸望着随风摆动的青竹,就好似看着自己飘摇萧瑟的命运……
少女自她身边走过,到了门口之时顿住脚步,两只哭得红肿的眼睛恨恨的瞪着淑儿,咬着牙道:“这回你满意了?你从来都是这样,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得先紧着你,只有你不稀罕、不要了,才能轮得到我们,现在连婚姻嫁娶亦是如此。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要嫁给房俊,故意在我面前表现得那样,要让我求着你去,这样你不仅遂了心愿,而且还是那个矜持的萧家嫡女?”
微风吹动淑儿额前的刘海,她依旧望着那一丛丛青竹,紧了紧身上的小袄,静静的站在那里,不说话。
随便别人怎么想,随它去吧……
少女没有得到回应,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忿忿的跺了跺脚,径自走开。
只是转身之际,眼泪又流了下来。
以前她是为了表哥哭,现在却是为了自己哭……
这次没有抓住嫁到房家的机会,谁知道下一次是嫁去哪一家呢?以她的身份,世家门阀的嫡子是轮不到她的,去了也只能是个妾,若是一般的小户人家,那还不如给房俊做妾……
直到丫鬟前来轻声的呼唤,提醒秋风沁凉小心风寒,淑儿这才回神,走回绣楼之中。
饮了一口热茶,单薄的身子暖了一些,她又抬眸望向窗外,轻声呢喃道:“你们说,房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两个丫鬟在一旁将晚膳拿上来,一边摆在桌上,一边回话道:“谁知道呢?不过家中都说是个很凶很霸道的人,咱们家没少在他那边吃亏,但是官很大,很受皇帝宠信。”
另一个道:“但是听说很有才华,对妻妾也很好,而且特别能赚钱,咱们萧家攒了几百年的家底,怕是还没有他几年捣腾得多……”
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将听到的关于房俊的事情说了一些。
淑儿端起一碗白粥,细嚼慢咽的吃着,细心的听着。
既然是自己的命运,那便是不可抗拒的,与其自怨自艾,还不如主动去面对……
她倒是并不太在乎房俊,自幼长在深宅大院里,所有见过的男人还不都是那样?凭借自己的姿色定然能够收拢他的心思,不敢说将自己视若珍宝,起码也能奉若明珠。
她只是担心房俊的妻妾……
那高阳公主身份尊贵,据说平素也并不关心后宅之事,是个粗枝大叶的性子,倒是那个武娘子,能够执掌房俊所有产业便说明比是个精明强悍之人,怕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
不知为何,自己只要一想到那个武娘子,总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她一阵阵的发毛……
难不成,那武娘子是自己前世的宿敌,更将会是自己这一辈子的冤家?
*****
萧家雷厉风行。
几位当家人商议已定,萧瑀立刻坐着马车出城来到码头,连夜乘船顺江而下奔赴华亭镇。
他对房俊的性情略有了解,此子心志坚定,一旦认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动,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想要通过联姻稳住房俊的同时更与其展开更深的合作,怕是根本不可能说服。
那就只能曲线救国,去说服房玄龄……
这件事万万不能等,务必在房俊返回之前敲定下来,否则定然遭其拒绝,家族颜面有损不说,万一将来房俊以萧错杀害王琦为要挟,甚至直接将这件事抖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次日,房玄龄看着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萧瑀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难掩诧异之色,先是将萧瑀请入正堂,继而问道:“宋国公若有急事,大可以打发人前来说明,某必然竭力去办,何须亲自赶来一趟?吾等年岁不小,非是以往年轻之时,还是应当多多注意身子才是。”
萧瑀坐到椅子上,活动一下酸软的筋骨,苦笑道:“非是某心急,实在是这件事不能等。”
房玄龄命人奉上香茗,道:“且先喝口热水,无论何事,慢慢叙说不迟。”
萧瑀点点头,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吁出口气,摇头叹道:“这一回,某实在是要被你家二郎给坑苦了……”
这自然说的是走私船队被海盗劫掠一事,房玄龄当初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等情况,不过知子莫若父,他深信整件事必然是房俊幕后策划,一手坑了各大家族的船队,一手又将海盗一网打尽。
之后王玄策押解着商船归来,第一时间便赶到他面前将海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告之……
所以此刻固然面上淡然,实则房玄龄心中无比骄傲:任你们这些江南士族趾高气扬,不还是被我儿子玩弄于股掌之上,吃了苦头都叫不出?
嘴里却谦虚道:“宋国公言重了,吾家那犬子恣意妄为不假,但心底还是良善的,若是有何得罪之处,您是长辈,还望多多担待,若能多加教诲,某却是感激不尽。”
有什么不满,你们就去找二郎算账好了,若是能给那小子一点教训,我不仅不生气,反而乐见其成。
可是你们拿我儿子没法,跑到我这个当爹的这里来告状算是怎么回事?
萧瑀放下茶杯,心头苦笑。
他如何听不出房玄龄言语之中的揶揄之意?
问题是他真的拿房俊完全没法,只能希望说服房玄龄来使得房俊就范……
斟酌一番,这才说道:“陛下东征在即,需要一个稳定的江南,大唐国力日盛,更需要江南各界团结协作……吾家自入唐以来,深受陛下隆恩,自当甘为陛下之马前卒,协助陛下经略江南。相信无论是陛下亦或是房相,乃至于朝中大臣市井百姓,没人愿意见到一个混乱的江南。”
这番话云山雾罩似乎辞不达意避重就轻,房玄龄却听得明明白白。
萧瑀这是在告诉他,一旦萧家与谢家联合起来谋害王琦推卸责任的事情败露,其他各大世家岂能善罢甘休?江南必将暗流涌动,各大世家之间相互攻歼,惹得政局不稳。皆是萧家为求自保,难免亦要加入这等混乱之中,届时江南这个鱼米之仓,就得乱成一锅粥,陛下雷霆震怒,始作俑者房俊也讨不到好出。
同时萧瑀也表明,萧家愿意站到皇帝这一边,敢当鹰犬,为其稳定江南之大计鞠躬尽瘁,前提自然是房俊不能一转手就将萧家给卖了……
这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只要房俊将萧错和谢文华谋害王琦的事情抖搂出去,萧瑀所言的局面必将发生。
那样一来,对萧家、对房俊、对陛下、对江南,都不是一个好的结果……
房玄龄陷入沉思。
世间万物,唯有互相克制、互为牵制,才有可能达到平衡。
然而江南士族相互攻歼,所能够引发的各方反应以及变化,就会完全超出任何人的掌控,这不叫相互牵制,而是各自为战,江南势必乱成一锅粥。
眼下随着商业的快速发展,江南处于帝国之地位越来越重,隐隐间已经露出可以同关中相媲美的趋势,一旦江南混乱,这些年辛苦经营之大好局面很可能面临崩溃,一朝回到建国之初。
这是房玄龄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最理想的形势,便是一家独大的萧家紧密的靠向陛下、靠向朝廷,与其余江南士族周旋、对抗、牵制,这样才能使得朝廷最大限度的控制江南。
如何安抚萧家,就成为重中之重!
房玄龄沉思半晌,这才抬起头,笑看着萧瑀,道:“前几日宋国公言及族中有一女温婉贤惠,欲与吾家二郎结亲,这件事某可是连晚上谁叫都偷偷笑醒了好几回,不知现在这门亲事可还算数?”
萧瑀心头陡然一松,知道此事已成,房玄龄是个聪明人,权衡利弊之后已经站在萧家这边。
顿时精神起来,手捋着胡须,哈哈笑道:“怕是要叫房相失望了,某倒是觉得那族女配不上贵府二郎。”
房玄龄愕然。
你这说了半天,不就是想要与我家联姻,以此表达对于皇帝的忠诚,让吾家二郎不将你们的丑事抖搂出去,不至于使得萧家成为江南士族的众矢之的么?
怎地这会儿又不按常理出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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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瑀见到房玄龄一脸疑惑,心里略微叹了口气,强笑道:“某与家中商议过了,靖皇帝尚有一孙女,只可惜命运多舛,自幼父母双亡,亦是靖皇帝那一支唯一的血脉,贵府二郎重情重义,乃是仁厚之人,当为良配,希望他能够体贴宠爱,吾萧家感激不尽。”
“惠宗之后?”
房玄龄大吃一惊。
靖皇帝萧琮,庙号惠宗,乃是梁朝末代皇帝,血统无比尊贵!
“这如何使得?既是惠宗之血脉,房家万万不敢高攀!”
房玄龄一口回绝。
兰陵萧氏世代簪缨,乃是江南士族之首,即便比不得“五姓七宗”那般血统纯粹地位崇高,亦是相差无几。惠宗更是曾经的梁朝皇帝,纵然如今梁朝消亡,可惠宗之后代依旧算是天潢贵胄,这样一个萧家的嫡支贵女嫁入房家为妾,那可就不是给房家门楣添彩了,这得招多少人的嫉妒?
萧瑀道:“某知道房相之顾虑,可即便是吾萧家将一族女嫁入房家,难不成那些该嫉恨之人就不会嫉恨了?吾萧家世代簪缨,盘踞江南,你房家后来居上,显耀新贵,吾两家之结合定然引人嫉妒顾忌。既然如此,更当展现彼此最大的诚意,紧密的团结在一起,无惧那些风言风语挑拨手段。”
他算是铁了心拉拢房家。
既有被房俊拿捏把柄之顾忌,又实在看好房家之前程,不如干脆下一个重注,表示萧家的决心和态度。
房玄龄沉默。
他真正忌惮的不是那些个世家门阀的嫉妒,而是皇帝的态度……
众所周知,房俊乃是皇帝挥向世家门阀的一把刀,以之对抗世家、削减世家,不断的加强皇权的统治。
现在若是房俊与萧家之嫡女联姻,岂非等同于背离了皇帝之期许?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又是在帮助皇帝巩固皇权在江南的统治力,将萧家拉拢至皇帝一边,江南再也无虞……
顷刻之间,房玄龄便下了决断。
“既然宋国公这般真情实意,某若是再行推辞,那可就不识抬举了。此事便这般议定吧,只是惠宗之后乃是萧氏嫡支,身份尊贵无比,纵然是嫁予吾家二郎为妾,却也绝不敢怠慢半分。某打算返京请求陛下赐婚,以示隆重,并筹备婚礼,待到二郎自东海返回之时,便立即成亲,宋国公意下如何?”
萧瑀颔首笑道:“正当如此,房相仁厚严谨,婚礼之事就请多多费心,吾萧家无有不从。”
跟陛下请示自是题中应有之意,房玄龄哪里就敢自己做主?
不过萧瑀并不在乎,他看得出皇帝削弱世家门阀之决心魄力,但也相信皇帝更想要一个稳定的江南。削弱打压世家门阀可以缓缓图之,但一个稳固的江南,却是横行天下创立千古伟业之根基,孰轻孰重,皇帝英明神武,定然分得清……
*****
东海之上,一支浩荡的船队劈波斩浪,向北疾驰。
旗舰的船舱里,房俊换上一身棉袍,捧着温热的茶水,正站在海图之前细细观察。
一个商贾模样的青年站在他身旁,稍稍错后一步。此人留有两撇黑须,肌肤白皙,单眼皮,高颧骨,不大看得清确切年纪,身材圆滚滚的像颗皮球,说不出的滑稽,此时正皱着眉头,疑惑的打量着墙壁上这副巨大的海图,语音有些生硬,强调怪异。
“那个……侯爷,请恕在下多嘴,这副海图是何人所作?”
房俊一身织锦棉袍,腰间系着玉带,神情怡然有若游山玩水的世家子弟,全然没有远征高句丽誓要覆灭其水军的腾腾杀气,闻言笑着反问道:“怎么,可是有何处不妥?”
那中年人指着高句丽与倭国之间狭长的海峡,手指一路向上,越过一串稀稀落落的岛屿,最后到了一处探入大海的半岛之处,问道:“高句丽与倭国之地形,大致差不多,可是此处乃是少海之北,常年海面冰封,鲜有人至,这等如此精确之舆图是何人所制,又是如何所制?”
少海,即为北海,亦即是后世的日本海。
房俊并未给出答案,只是轻描淡写道:“此乃军国之秘,无可奉告。”
并非故弄玄虚,实在是没法回答。
这个年代限于船舶交通的落后,人们对于世界的认知尚处于懵懂阶段,一些气候、地形、环境恶劣之处,根本没有太多的涉及。
北海道仅仅有虾夷人的踪迹,且绝大多数都居住于南部,越是往北就越是人迹罕至,别说更北边的库页岛、千岛群岛甚至于堪察加半岛了,这些地方中年寒冷冰雪覆盖,以此时的生存条件,很难有人类生活。
那青年愣了一愣,赶紧闭上嘴,不敢多问。
这人乃是新罗朝中伊飡(新罗中央十七等官职第二等)金春秋的儿子金法敏,其父于春天之时被真德女王派遣至长安,请求大唐发兵联合攻略百济与高句丽两国。
唐人从未涉足日本海,故而房俊这次特意派人至新罗联络,行以大唐国书,真德女王便拍了金法敏前来给房俊充当向导。
金法敏乃是地地道道的新罗王族,其母天明夫人乃是善德女王与真德女王的妹妹……
他虽然是新罗人,但无论新罗亦或是高句丽、百济,贵族皆以学习汉语汉字为荣,是以很小的时候便能够说汉话、写汉字,平素更多于唐朝商贾亲近,早已听闻房俊之威名,心中敬畏。
“现在航行至何处?”
房俊并未太多理会这个金法敏,在他眼里,正在半岛演绎“袖珍版三国演义”的三个国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起初的时候新罗最弱,时常被百济和高句丽摁着摩擦,后来见到大唐磨刀霍霍准备东征高句丽,立即觉察到时机已至,马上派人联络,联合出兵,终于将高句丽和百济打败。
然而等到高句丽覆灭之后,大唐设立安东都督府与熊津都督府,管理原高句丽和百济的土地百姓,新罗觉得大唐压迫太甚,毫无自由可言,偷偷摸摸联合高句丽和百济的流亡贵族还是反唐……
不过是一些出尔反尔的小人而已,自是不必客气。
金法敏被房俊的气势压制,微微躬身,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情形,心里默默计算一番,道:“应当是伊伎岛与对马国之间的海道。”
对马国?
房俊先是一愣,继而释然,对马岛嘛!
那此处便是对马海峡了……
说起来,对马海峡这个战略要冲,当真算是倭人的福地。
忽必烈带领的舰队横越此海域准备入侵倭国,在劫掠了对马列岛之后却遇到两次台风而兵败,这些台风后来被倭人称作解救倭国的神风,运气是真特娘的好,老天是真特娘的不长眼……
日俄战争中还爆发了一次载入世界海战史的著名战役,鬼子大获全胜,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几乎全军覆没,这是海战史上损失最为悬殊的一场海战。
似乎只要跟这个地方沾边儿,倭人总是运气极佳……
房俊想了想,问道:“这对马国是倭国的属国?”
金法敏道:“算是,也不算是。对马国亦称津岛,因地处倭国与新罗之间海路之上,历来便是交通、军事之要地,商业贸易极为繁盛,实际上政权紊乱,本地贵族不愿担当国司,倭国天皇派遣来的大臣又没有能力管辖。近些年已然渐渐被海盗所盘踞,劫掠过往商船,新罗商贾深受其害。”
房俊点点头,随意道:“既然大唐现在已与新罗攻守同盟,新罗的事情,自然就是大唐的事情。回头你让你们那位女王写一封信函,请求大唐水师协助你们剿灭海盗,而后加盖新罗王的印玺,水师自会帮你们搞定这个对马国。”
金法敏尚未回过神来,后边的苏定方却摇头叹气。
这位房二郎满世界圈地插标的毛病,还真是改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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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法敏尚在懵然状态,觉得这位大唐侯爵太过热情了吧?自己只是稍稍唠叨了一句对马岛上海盗泛滥,这就要出兵替新罗将之剿灭?
不愧是盟友啊,够大气!
新罗早已眼馋对马岛久矣,只是岛上盘踞着各股势力,又被倭国视为“大八岛”之一,是以一直未敢对其用兵。
结果房俊只是对着地图指指点点,轻飘飘的便做出攻打对马国的决定,那股子谈笑之间挥斥方遒的气势,令金法敏艳羡不已……
好男儿当如是也!
同时,他也见识到了唐人的狂妄与大气!
作为睥睨天下的天朝上国,大唐就是有这等看谁不顺眼就对谁开战的气魄,不仅在路上攻城掠地横行不败,即便是在海上,照样可以远航几千里实施雷霆万钧的打击!
这才是泱泱大国啊……
金法敏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暗暗打定主意,回去之后定然要好生规劝真德女王,务必与大唐保持紧密联系,绝不可反目成仇。
“侯爷放心,在下记住了,回到新罗之后便立即向陛下上书,请求大唐攻略对马国。”
金法敏赶紧答应下来。
唐军帮着占地盘这等好事哪里去找?
房俊放下茶杯,忽然摸了摸耳朵,狐疑道:“怎地突然耳根发热,而且眼皮跳个不停?”
苏定方见他面色红润,不似染了风寒,便笑道:“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侯爷跳的是哪支眼睛?”
房俊眨眨眼,道:“两只一起跳……”
*****
船队很快驶出海峡,沿着南边陆地的边缘一路北上航行。
这一带海域多有暗礁密布,若非金法敏这般自幼在家族船队当中往来新罗与倭国的人,很难安全航行。当然,水师当中亦有屡次前往虾夷岛运输兵械粮食的军官,不过这些人固然熟悉航道,却有一点远不如金法敏。
那就是对于倭国的内政形势。
这一趟,房俊可不仅仅是占一个岛那么简单……
海上微风,波浪平缓,但船队航行速度并不快。
跟在旗舰左右的几条战船上人影幢幢,无数水手不时从甲板与舱室之间出出进进,手里有时拎着一截一截的竹篙接起来探测水深,也有人拿着图纸记录着水深、礁石分布等等水文情况。
繁忙而又严谨,令金法敏啧啧赞叹。
这就是天下最强大的帝国所拥有的纵横七海的无敌水师,他们每至一处,都不忘详细的探测记录水文情况,不断的探索新的航道,开辟从未踏足的每一个区域。
因为在唐军的眼里,大海无涯,但是每一片海域都要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哪怕隔得再远,也有信心会有一日再回来这里。
这是源自于强国的自信与贪婪,区区新罗尚在百济与高句丽的夹缝中苟延残喘,永远也无法拥有这等眼界和胸襟魄力……
房俊则立在窗前,远眺北方陆地。
此时天气晴朗,望着陆地依稀可见的起伏轮廓,房俊久久矗立,一言不发。
出了对马海峡,南边的陆地便是下关,春帆楼所在之地。
但凡是个中國人,无人不知春帆楼。
正是在此地,李鸿章代表清廷签署了令没一个国人痛彻心脾的《马关条约》,割让了辽东半岛,割让了台弯,赔偿了两亿两白银。正是靠着这笔赔款,倭国一举奠定国内的工业基础,成为新兴的工业强国,开始全力踏上穷兵黩武侵略掳掠的****之路。
后世很多人崇尚倭国,认为他们更文明、更发达,殊不知着看似光鲜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中國人的血泪之上,没有在中國人身上敲骨吸髓,哪里来的所谓的工业强国?
这里是华夏的耻辱,更是李鸿章的一生之耻辱,后人将这口硕大的黑锅丢在李鸿章的头上,着实不公。
对于李鸿章的其人其事,历史自有公断(注意,不是历史书)。
在那样一个时代、那样一个体制之内,恐怕已经不会再有人能够比李鸿章做得更好,他不应被后人唾骂,而是应当被牢记、被尊敬。
反正房俊是极其佩服的,受马关签约的强烈刺激,李鸿章发誓“终身不履日地”。此后,他出使欧美各国途经横滨,当时需要换乘轮船。由于摆渡小船是倭船,就怎么也不肯上,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在两艘轮船之间架了一块木板让其蹒跚而过……
当年李鸿章奉父命入京应试时,兴奋至极,写下“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欲封侯”的诗句,志得意满,豪气干云。而当他临死之时,写下的却是“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一生荣辱,最终蹉跎。
房俊强抑着靠岸登陆的冲动,指着远处的陆地说道:“将此处标注于海图之上,日后若有闲暇,定然到此一游。”
自有文书佐官上前于海图上标注。
一旁的金法敏一头雾水,心忖这等荒凉之地,顶多有一二渔村,皆是穷苦之民,有何游玩之趣?这位大唐的侯爵阁下位高爵显,但行事却诡异蹊跷,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船队沿着靠近陆地的航道前行半日之后,航道上暗礁潜流越来越多,行船越来越险,不得不远离陆地航行。
直至翌日清晨,船队迎着朝阳缓缓行驶,前方出现一座庞大的岛屿……
金法敏从舱室之内迷迷糊糊的走出来,打着哈欠便见到站在窗前身姿笔挺的房俊,不由暗暗敬佩此人精力之充沛,如此遥远距离的海上航行,居然看上去没有一丝半点精神萎靡之态。
他来到房俊身后,向往张望一番,又看了看墙壁上的海图,道:“此岛名为佐渡,乃越国之领土,岛上贫瘠,有数处银矿,产量不大,多有罪犯流放至此。”
房俊眯着眼,心忖:产量不大?呵呵……
在距离佐渡岛很远的地方,船队缓缓降速,降低风帆。
苏定方自舱外走进来,看了一眼金法敏,道:“侯爷,刚刚有舢板漂浮于海上,末将派人将其收拢,救得几个自称是虾夷人的矿工,言及佐渡岛上的虾夷人奴隶于几日前暴亂,与镇守此岛的倭国兵卒大战,双方死伤惨重。”
房俊道:“佐渡非是大唐之国土,虾夷亦非大唐之臣民,谁死谁活,与我何干?吾等此行乃是奉了陛下之皇命前往流鬼国递交国书,勿要多生事端。”
金法敏一脸懵然,虽然你们总说此次航行之目的地乃是少海之北的流鬼国,可是看看海图之上密密麻麻的标注,显然佐渡岛亦是是重中之重啊,怎地刚到此地便发生虾夷人奴隶的暴亂?
这也太巧了一点……
苏定方并未离去,道:“末将自然知晓,只是据那几个虾夷人所言,岛上有前往虾夷岛经商之唐人被倭人抓捕劫掠之后禁锢于矿洞之中,受尽凌虐,更有数人在此次暴亂之中被倭人兵卒所杀。”
房俊浓眉一挑:“有这等事?”
苏定方道:“末将对几个虾夷人分别拷问,所得之答案尽皆相同,想来不假。”
房俊一拍桌子,怒道:“倭人狂妄,居然敢奴役唐人?立即指挥船队靠岸登岛,速速予以查证,某不管他是倭人还是虾夷人,若当真敢奴役虐杀吾唐人,绝不善罢甘休!”
“喏!”
苏定方大步离开,而后但听甲板上一阵呼喝呐喊,船帆再次高高升起,庞大的船队劈开波浪,径直向着佐渡岛航行过去。
房俊回身坐到桌案之侧,喝了一口茶水,忿然道:“倭人最是野蛮,前次尚有倭人使者在长安残害无辜之事件发生,现在又胆敢劫掠奴役唐人开山采矿,简直不可饶恕!”
金法敏连连点头,对于倭人野蛮暴虐这一点,他亦是感同身受,无论新罗还是百济,可都没少从倭人那里吃亏。
只是瞅着房俊这神情,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乖乖的……
一南一北两座险峻的山脉,夹持着中间一段平原,使得佐渡岛看上去犹如一个扭曲的“S”形状,东西各有一处港湾……
船队由西边的港湾进入,远远的便见到岸上冲天而起的黑烟,似乎是焚烧之后的余烬。海边设有一个简陋的码头,几艘破旧的船只靠在那里,一座高高的望楼之上早有人发现了海面上铺天盖地而来的战船,吓得连滚带爬的从望楼下来,跑回去通知。
船队缓缓靠近码头,刘仁愿一身铠甲威风懔懔,当先率领部曲登陆,然后分成两队,一队在前,将一面面硕大坚固的盾牌立在岸上,一队在后,强弓劲弩尽皆上弦,虎视眈眈的面对匆匆跑来的越来越多衣衫褴褛兵器简陋的倭人,先行建立了登陆阵地。
继而,战船驶到近海的地方,船上一块一块跳板垂下,一队一队全副武装的唐军兵卒沿着跳板跳进没腰深的海水里,前赴后继的冲向岸边。
一大队倭人从岛上跑来,为首一人身躯矮壮,来到盾阵之前二十步站定,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见到面前这支军队一脸冷漠军容肃杀,抹了一把冷汗,瞥见海里战船之上迎风飞舞的龙旗,这才恍然反应过来面前时唐军水师……
虽然不知唐军水师为何会到了此地,但不敢大意,连忙将身后一个瘦削的老人拽了出来,连比划带呼喝的说了一通。
那老人身体单薄,衣不遮体,一张脸瘦的颧骨高耸皱纹宛如沟壑,肌肤蜡黄双眼无神,满脸雪白胡须脏乱不堪,形容憔悴。
此刻呆呆的瞅着面前的唐军半晌,忽然向着盾阵这边跑来……
刘仁愿站在盾阵之中,手执横刀,猛然大喝道:“站住!再进一步,杀无赦!”
左右兵卒齐齐大喝一声,纷纷凝神注目,只待那人再近前两步,便会弓弩袭杀!
那老人双腿一软,跌倒在地,放声大哭。
哭声凄厉悲惨,闻之令人心恻……
那矮壮倭人急的在后面连连催促,手舞足蹈。
刘仁愿蹙起眉毛,不解的望着这个瘦弱之老人。
那老人趴在地上大哭一阵,方才直起身跪在沙滩上,声嘶力竭的大呼道:“可是唐军水师?”
正儿八经的汉话,甚至略带一些关中口音……
刘仁愿大声道:“正是大唐皇家水师,尔是汉人否?”
大唐周边各国皆以说汉话、写汉字、读汉书为高雅之事,能说汉话的各国贵族数之不尽,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这个荒凉偏僻的海岛之上却能说出这样标准的汉话,令刘仁愿心生疑窦。
这像是个汉人啊……
那老人跪在沙滩上,仰天嚎哭老泪纵横:“某乃是大隋左翊卫大将军、东莱太守来护儿帐下偏将张志德也!四十载阶下之囚,未肯自戮,苟活至今,终再见吾汉人之王师矣……”
刘仁愿大吃一惊!
这人居然是来护儿帐下偏将?那定然是隋炀帝征伐高句丽之时被倭人俘虏而去,算算时间,的确四十多年了……
不过虽然被倭人俘虏,但这岛上不时有流放之官员罪犯,也能晓得外界之消息,知道大隋已亡大唐兴起。对于他这样的陷身敌营之人来说,大隋也好大唐也罢,那都是汉人的国度。
是他的家!
后边那个矮壮的倭人见到老人跪在地上大哭,说着他听不懂的汉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赶紧一挥手,身后十几个麾下兵卒就冲出去,意欲上前将这个老人抢回来……
他们这边刚刚一动,立马引起唐军的警觉。
此刻大部队尚未完全登陆,半渡之时最是危险,刘仁愿想都不想,大喝一声,道:“放箭!”
“砰砰砰”
一阵密集的弓弦震动之声响起,数十支狼牙箭离弦而出,瞬间便落在倭人头顶,尖锐的箭簇轻易穿透他们身上单薄的衣物,狠狠扎进入肉之内,更有几人被箭支透体而出,一瞬间尽皆扑倒在地,惨嚎一片!
岸上所有的倭人都吓了一跳,倭国贫瘠,最是缺少强弓劲弩,往往只有天皇的禁卫军才能装备这等利器,眼下唐军的弓弩几乎人手一把,实在是太吓人了……
一阵箭雨将倭人震慑住,后边的部队陆续登陆。
刘仁愿冲着那老人喊道:“你走过来,某有话问你!”
那老人抹了眼泪,颤巍巍的爬起来,将将走到盾阵之前,便见到唐军后阵稍有混乱,一个浑身甲胄头盔之上顶着火红的盔羽,黑脸浓眉英姿勃勃,正手按腰间仪刀的刀柄,龙行虎步的走来。
正是房俊。
房俊见到阵前的老人,微微蹙眉,问道:“此乃何人?”
刘仁愿上前,答道:“说是隋军偏将,早年被倭人俘虏,只是尚未证实。”
房俊点点头,将老人叫道身前,问道:“会说倭语?”
老人张志德连忙点头。
房俊道:“很好,告诉他们,吾等在海上遇到虾夷人,言及此岛上有被掳掠而来的唐人,受尽凌辱,惨遭虐杀!故而,吾等要上岛搜索,以证其言!”
张志德疑惑道:“有汉人被抓到岛上?老朽如何不知……”
刘仁愿叱道:“让你说你就说,此乃军令,何敢违抗?”
张志德激灵灵打个寒颤,大声道:“喏!”反身向着矮壮倭人走去,瘦削的背脊挺得笔直,似乎又回到当年的军阵之中……
矮壮倭人正搞不清唐军来此的目的,见到张志德回来,忙问道:“唐人这是从何而来,所为何事?”
张志德道:“这两日虾夷人暴亂,你们杀了不少,却也有人偷偷逃掉遇上了大唐水师,说岛上有汉人被掳掠至此,并且惨遭凌辱虐杀,他们要上岛搜查,看看到底有没有这等事。”
矮壮倭人大声道:“谁敢劫掠唐人?再说此地距离大唐远隔万里,就算想要劫掠,又哪里劫掠得到?那些虾夷人分明就是胡说,意欲栽赃嫁祸。”
张志德腰板挺得笔直:“这些话你别跟我说,得唐人水师信了才行。”
矮壮倭人道:“我跟你去他们面前,你给我解释。此地乃是佐渡岛,受越过国守的管辖,乃是天皇陛下之领土,容不得唐军恣意妄为!”
张志德自无不可,带着他回到房俊面前,其余的麾下尽皆留在原地,没人敢上前一步,都眼巴巴的看着。
到了房俊身前,张志德将矮壮倭人的话说了。
房俊冷笑一声,看着矮壮倭人,大声道:“别跟某说什么天皇领土,大唐水师战船所抵之处,皆为大唐海疆,大唐军卒脚踏之地,即为大唐国土!怕这块土地被大唐占了去,那你们就老老实实的当孙子,否则只要是招惹了大唐,那就的做好被大唐打上门来的准备!老子说搜岛,就必须要搜岛,就算是你们那个狗屁天皇在这里,也拦不住老子救援被你们奴役凌辱的同胞兄弟!”
周围的水师兵卒一向跟着房俊、苏定方、刘仁轨等人跋扈惯了的,天南海北,就没有水师战舰不敢去的地方!
可是房俊的这一番话,却依旧让这些心高气傲的兵卒们尽皆热血沸腾!
大唐水师战船所抵之处,皆为大唐海疆!
大唐军卒脚踏之地,即为大唐国土!
这是何等之霸气?
别跟老子说什么这是你的领土,老子现在踩在这上面,那就是老子的地盘!
跟在房俊的身后金法敏盯着房俊背影的眼神炽烈而火热,崇拜之情简直无法遏制!
这就是天朝上国的底蕴么?
真狂啊!
真特娘的……过瘾啊!
张志德更是激动得浑身打摆子,不能自已!
想当年大隋水师在高句丽海域河道之内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若非陆上的军队拖了后腿,区区高句丽早就被剿灭倾覆了。
当年的隋军水师牛,现在的大唐水师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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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隋朝老兵昂着脖子,将房俊的话语翻译给矮壮倭人听。
那矮壮倭人又惊又怒,看着周围雪亮的矛尖横刀,又不敢硬气,只得垂头丧气道:“能否让我回去请示国守大人,再做定夺呢?”
张志德翻译了,房俊却理都不理这个倭人,大手一挥,道:“全军听令,立即搜查此岛,看看有无被奴役、被虐杀之汉人,一经发现,立即通报,若遭抵抗,就地格杀!”
“喏!”
被他一番言论刺激得荣誉感爆棚的兵卒们如狼似虎的扑上岛中各处,手里挥舞着横刀长矛,见人就杀……
矮壮倭人眼珠子都瞪圆了,急忙道:“为何杀人?我们明明没有抵抗啊!”
房俊一脸淡定:“你眼瞎了?分明就是抵抗了!唐军乃是仁义之师,若非尔等抵抗施放暗箭,某麾下之兵卒又岂会滥杀无辜?来人,将这个污蔑诋毁唐军之清誉的混账拖下去,就地斩首,以儆效尤!”
“喏!”
两个如狼似虎的亲兵扑上来,将矮壮倭人死死摁住,另一人抽出横刀,手起刀落,一颗斗大的人头随着一股鲜血喷出,咕噜噜滚出老远……
张志德老泪纵横:“杀得好,杀得好,这些畜生死不足惜,死有余辜!”
这四十年的阶下囚被人奴役凌虐,显然心里早已积攒了太多的愤怒和仇恨。
后边的金法敏却看得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也太过分了吧?
说杀就杀,这是要将这个佐渡岛上的倭人尽数杀光?
难不成大唐这是要跟倭国开战?
岛上一阵阵惨嚎吓得他心惊肉跳,生怕这房俊杀得性起,将他也给一刀剁了……
水师兵卒乃是十里挑一的青壮,在苏定方等名将的操练之下个顶个皆是精锐中的精锐,即便是放在卫戊西北对抗突厥的边军之中,亦是毫不逊色,面对等闲的府兵,说是以一当十亦不为过。
岛上的倭人兵卒只是一些大家族的私兵家奴,随意装备这一些简陋的兵刃,对付那些虾夷人的奴隶还行,可是面对大唐最精锐的水师部队,就好似一排排倭瓜躺在砧板上,任意宰割……
一队队唐军冲到岛上各处,杀戮遍布全岛。
佐渡岛看似孤悬海外,实则并不算小,单单岛屿南北两座山脉夹持起来的中间长方形的平原地带,就有三十里宽、六十里长,河流密布土壤肥沃,放眼望去,尽是刚刚收割之后的稻田。
而矿洞更是藏在两侧山脉之上,密林掩映,一时片刻亦不能全部控制。
房俊面色如常,大步走到岸上,早有兵卒寻来马匹,房俊骑上马就待前往岛上,却见到海面上一艘海船靠岸,一群人跳下来,径自向他这边跑来。房俊勒住马缰,回头观望,却见到为首一人正是多日未见的“无间道”吉士驹……
这位隐藏在倭国皇宫的虾夷人小跑到房俊面前,一揖及地,大声道:“虾夷人盼望大唐天兵如盼日月,今日大唐水师终于抵达鲸海,虾夷人弹冠相庆,跪伏相迎矣!”
不仅他神情激动,身后跟着的数个衣衫简陋相貌怪异的随从亦是各个喜不自禁,学着吉士驹的模样一揖及地,额头都快要贴上脚面……
房俊无奈,只得跳下马背,上前扶起吉士驹,道:“大唐于虾夷人乃是同盟,某与阁下更是好友,何必这般客气?”
吉士驹道:“虾夷人世代遭受倭人之凌辱欺榨,若非侯爷您仗义援手,支援我们兵械甲胄,怕是迟早要被倭人亡族灭种,您就像昊天之烈日,照耀虾夷人生存的土地,比我们最崇高的神明亦要更受爱戴!”
鲸海,既是日本海的古称……
虾夷人是当真被倭人欺负得狠了,不仅大部分被赶出了本州大岛,更有大量人口被掳掠成奴隶,成为倭人贵族的私产,如同牛羊牲畜一般劳作生产,种田开矿,这使得虾夷人数量锐减,已然迫近灭种之边缘。
正是这等黑暗无光之岁月里,却得到了大唐的援助,这对于虾夷人来说犹如黑夜之中重见光明,生存的希望使得他们对大唐感恩戴德,同时也意识到大唐之强盛,只需能够牢牢的抱住大唐这条粗腿,任劳任怨忠心耿耿,不仅能够生存下来,更能够夺回失去的土地!
所以在房俊这位直接负责虾夷人事物的大唐侯爵面前,就算让吉士驹现在舔房俊的脚趾,他也毫不犹豫……
房俊有些腻歪,这些虾夷人不学无术,说起阿谀奉承之词照比大唐的官员差距太大,丝毫没有让人如沐春风志得意满之感,只是感到无比尴尬,连忙将吉士驹扶起,问道:“客套话不必多说,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吉士驹恭谨答道:“吾等收到侯爷的传信,立即便组织族中青壮,此刻已然全部聚集在虾夷岛南部的沙颈岬,只待一声令下,即可杀回本州岛,重新夺回祖先生存之土地!”
其身后的随从各个神情亢奋,大声呼喝,面红耳赤。
房俊听不懂虾夷人的话,不过料想大抵也是“必胜”之类的激励之语……
房俊摆摆手道:“这个不急,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好生给我说说现在虾夷和倭国的形势。”
“喏!”
吉士驹应了一声,这才起身,亦骑上马匹,跟随在房俊身后向岛上走去。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在一处河流交汇之处,发现几幢像模似样的房舍,张志德在马上遥指着那处房舍,道:“此处乃是越国国守阿倍比罗夫派遣的佐渡岛监守之居所。”
房俊瞅瞅四周景色不错,河流环绕稻田成片,便道:“先去那里歇息一番。”
一众人径自策马奔了过去。
到得近前,才发现也不过只是几间新修的房子,木质结构,屋内地面铺着地板,屋顶覆着茅草,几个佣人奴隶模样的刚一冒头,便被房俊的部曲亲兵上前摁住拖走……
屋内倒也算干净,房俊席地而坐,伸了个懒腰。
长时间的海上航行最是累人,此刻踏足实地,那种舒适感和轻松感令人浑身骨头都松弛下来。
自有亲兵去河边取来活水,烧开之后沏了茶奉上,房俊招呼苏定方、金法敏、张志德、以及吉士驹几人坐了,各自饮着茶水,亲兵已经生活刷锅,将带来的米粮菜肴整治干净,准备午膳。
至于此处原本的食物却不敢食用,万一有毒,那可哭都来不及……
房俊这才问道:“给某说说,现在这倭国是何形势?天皇是哪一位?先前张老哥以及吉士驹都提及什么越国、国守、阿什么罗夫的,都是怎么回事?”
他懂得不少历史,但是对于倭国古代历史却茫然无头绪。
不仅是他,就算是倭国的学者也所知不详,原因很简单,倭国古代没有文字……只有发音而无文字,所有的事迹都不可能详实的记载下来,只能通过口口传诵,而人的嘴巴最是不牢靠,很多事情说着说着就走了样,这便造成了倭国在汉子传入之前的历史一塌糊涂,根本没人能捋得清那笔糊涂账,只能秉承“伟光正”的原则,一概胡吹大气。
其实也说不上倭人不要脸,反正都是查无实据的事情,自然要挑好的说,难不成还要承认那些丑陋不堪之传说?
张志德被关押在这佐渡岛几十年,对此地之情形知之甚详,开口说道:“倭国诸岛名义上尊崇天皇,实则各自为政,天皇除去自己的领土之外,也管不了太多事情。不过这佐渡对岸之土地尽在越国掌控之下,越国国守阿倍比罗夫乃是天皇远亲,一向忠于天皇。”
吉士驹接口道:“正是如此,这阿倍比罗夫骠勇善战,性情暴戾,倭人屠杀我族人,此人当为第一,实乃我虾夷人不共戴天之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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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及倭国历史,最先想到的就是著名的幕府时代。
在长达千年的岁月里,因为支离破碎的地缘结构,倭国诸侯割据林立,豪强窃取政权,天皇成为任人摆布操纵的傀儡木偶……
不过鲜为人知的是,在幕府时代到来之前,倭国其实还有过一段中央集权的历史,在那时候,天皇真正执掌大权,全国上下皆由其掌控。
早期的倭国部族林立,既不存在统一文明,更没有统一的国家。不过到四世纪时,大和国取得了关西平原的统治权,消灭了这一地带所有的部族,一跃而成为最强盛的部族,开始了它的扩张征途,并且在五世纪的时候占领了除去北海道之外的大部分地区。
在此期间,“天皇”成为最高统治者的称谓,此前是没有的。
而大和国的大王,也就是天皇的前身,大和国亦是日|本国家和民族的渊薮……
当然,这种所谓的占领,并不是中国秦汉以后的大一统中央集权,大抵也就是如同周朝时候八百诸侯那般,除了关西核心区外,其他部分的土地都被分封给皇室和贵族,他们虽然臣服于天皇,但在内部均保留几乎绝对的自主权。
一个县是一个国,一个镇也是一个国……
各地的封国密密麻麻,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
越国,便是无数封国之中的一个,地理位置大概相等于后世的新泻……
目前的倭国天皇,乃是皇极天皇,上一任舒明天皇的妻子……
房俊瞪眼道:“女天皇?”
他还真不知道倭国历史上有女天皇这种事。
事实上不仅有,而且出了七八个……
吉士驹道:“就在去年,舒明天皇过世,由于其子海人皇子、葛城皇子、以及舒明天皇的庶长兄圣德太子之子山背大兄皇子互相争夺皇位,为避免内乱,内大臣苏我入鹿遂决定全力支持宝皇后即位,既是皇极天皇。”
房俊道:“这位女天皇能够在这等险恶之环境中攫取天皇之位,必定是巾帼不让须眉之女中豪杰。”
丈夫死了,妻子登基,这倒是跟武则天差不多,没点能耐,无论是在大唐还是在倭国,不可能上位……
金法敏却摇摇头,一脸不屑道:“在下去年也曾与家父前往板盖宫觐见过皇极天皇,庆贺其登基大典。所谓的智慧谋略,在下倒是未曾在这位天皇陛下身上见到多少,美艳过人、娇媚入骨倒是真的,否则那权倾朝野的苏我氏父子,焉能倾力相助?”
吉士驹却道:“皇极天皇美艳无双,这是事实,她与苏我氏父子尽皆有染亦是事实,但苏我氏父子支持她登基并非因为被其美色所迷惑,而是因为苏我虾夷之子,内大臣苏我入鹿当初欲立舒明天皇的另一个儿子古人大兄为天皇,将圣德太子的儿子山背大兄皇子暗杀,引起了天下各国之反对,不得不暂避锋芒,将皇极天皇推出来挡一挡风头。”
房俊没太听明白:“古人大兄也是舒明天皇的儿子?”
吉士驹解释道:“是,但是与海人皇子、葛城皇子的母亲是皇极天皇不同,古人大兄皇子的母亲乃是苏我马子的女儿,苏我虾夷的妹妹,苏我入鹿的姑姑……”
房俊恍然:“这不就是外戚么?”
众人尽皆点头。
苏我氏乃是倭国最顶级的贵族,掌握着大量的肥沃土地和部民私兵,扶持和自己血缘关系较深的皇子或皇女,立为天皇,这是一贯的行事作风,在倭国历史上首创外戚专权之政局……
说一句权倾天下,绝不为过。
吉士驹道:“现在倭国朝中动荡不安,苏我入鹿父子支持古人大兄皇子,古人大兄的父亲是舒明天皇,其母乃是苏我虾夷的妹妹、苏我入鹿的姑姑。皇极天皇最初与高向王成婚,后与舒明天皇成婚,生下葛城皇子、海人皇子,在皇室之中的势力也不可小觑。葛城皇子觊觎天皇之位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此人果决狠辣,阴狡多智,一直与苏我氏对立。”
房俊奇道:“这皇极天皇不是个简单的傀儡啊?”
他还以为这位女天皇就只是夹在苏我氏跟葛城皇子之间的傀儡呢,却不曾想居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吉士驹笑道:“怎么可能?皇极天皇的祖父乃是敏达天皇的嫡长子押坂彦人大兄皇子,而押坂彦人大兄皇子正是舒明天皇的父亲,高向王的叔叔,高向王是用明天皇的儿子……故此,皇极天皇乃是天皇嫡脉,支持者不知凡几,否则如何能够得到苏我氏跟葛城皇子的一致赞同,成为天皇?”
“……”
房俊脑子有点乱,忙道:“你等等……你是说皇极天皇先是嫁给了她的堂叔,然后又嫁给了她的亲叔叔?”
吉士驹道:“不是亲叔叔,是从叔。”
何谓“从叔”?
与其父同父异母而已……
近亲通婚,古已有之。“姑舅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古以来表亲成婚乃是常态,可是“同姓不婚”可也是铁打的规矩,只有表哥表妹成婚的,谁见到堂兄堂妹结婚的?
那是要被打死浸猪笼的……
金法敏在一旁道:“吾新罗世代接受汉人文化之熏陶,是以也如汉人一般坚持同姓不婚,但倭国偏居海外不服教化,甚至以前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就如茹毛饮血的野人一般,哪里知道礼义廉耻呢?所谓的天皇传承最是看重血脉,他们认为越是血缘相近的人成婚,生下的孩子血统就越纯粹,哥哥娶妹妹,父亲娶女儿,甚至孙女嫁给爷爷,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金法敏和吉士驹不以为然,房俊却叹为观止。
他跟身旁的苏定方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特么是保持血统纯洁?
这特娘的就是**啊!
难怪后世岛国什么不論、義父之类大行其道,原来这是有传统的……
*****
几人商议一番,用过午膳,吉士驹自己留在房俊身边,打发他随从离去,并且携带走了一艘战船,上面满载着一船兵械甲胄,固然都是唐军淘汰下来的破旧装备,但是对于连冶铁都不会的虾夷人来说,简直就是上古神兵一般的存在。
前前后后数次支援兵械,虾夷人现在的装备早已鸟枪换炮,非但在面对倭人之时全然不落下风,甚至装备更加精良。
毕竟这个时期的倭国连中原战国之时都远远不如……
歇息一阵,房俊与苏定方、王玄策、金法敏、吉士驹、张志德等人巡视佐渡岛。
房俊骑着马望着南北两侧的高山,心中豪情迸发。
这可是佐渡岛,这就是一座金银山,后世倭人开采了几百年上千年才开采完毕的聚宝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占岛为王算了,凭借此岛之财富,富甲天下完全不是问题。
咱也是家里有矿的人了……
当然只是想想而已,没有一个强盛的大唐作为后盾,这么一个小岛也完全守不住,除非率军杀上本州岛,将倭国的地盘统统给占了,将倭人来一个亡族灭种,那才能无后顾之忧。
不过这个任务他不能干,唐军不能干,得虾夷人去干才行……
还是那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
他可以制造出一个汉人商贾被劫掠之后奴役虐杀之借口,悍然攻占佐渡岛,却不能大摇大摆的杀上本州岛。这个年代的倭人与汉人还没有后世那么大的仇恨,倭人可以恣无忌惮的冲上大陆烧杀抢掠造成几亿人口的死亡,但唐人不能这么干。
大唐的目标更远大,理想更辽阔,不可能为了倭国区区弹丸之地,背负滥杀无辜凶残暴虐的名声。
不过想要控制倭国也不难,就如同在林邑国一样,大可以扶持一股势力当做傀儡,将倭国弄一个天翻地覆,如果能够顺手将号称“万世一系”的天皇宗族给灭了,那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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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房俊将这处房舍暂定为住所,与众人一起下榻,听取部下的汇总。
“岛上一共发现矿洞一十三处,皆是银矿,大小不一,但并无规模太大的矿洞,一般而言只是挖开山皮沿着矿脉掘出山洞,用木料支撑四壁,但塌方之处甚多,开采之工艺落后,效率极其低下。”
王玄策拿着部属汇总而来的资料,向房俊汇报。
相比于大唐用火药开山采矿,倭国的采矿工艺着实落后,只能挖掘露天的矿层,稍微深一点就无能为力。
至于遍布岛上的多处银矿,却是无人在意。
因为这个年代白银虽然贵重,却不是货币,无法代替黄金和铜进行贸易,只能算是奢侈品而已。就连倭国贵族在岛上开设的这些矿洞开采白银,也多是为了制作华贵的装饰器物或是售卖或是自用……
房俊盯着桌上一张刚刚绘制的简易的佐渡岛地形图,指着北边这条山脉的最东边:“明日将岛上所有的矿工集合起来,在这一带勘探矿脉。”
王玄策虽然不解,却点头应下。
苏定方地位高,在房俊面前更自如一些,疑惑问道:“这岛上银矿多处,侯爷若是想要开采,大可以统统占了,反正这岛进了咱的口袋,轻易是绝不会交出去的,您想开采到啥时候都行。何必又去开采矿脉?”
房俊捧着茶盏伏留伏留的喝茶,心念电转。
他前世看过关于佐渡金矿的纪录片,虽然不确定矿井具体的位置,但矿脉的大致方位还是记得的,这也是为何他一路北上直接攻占佐渡岛的原因,这个岛上的金矿曾经是支撑江户幕府的重要财政支柱,前前后后开采了几百年,总计开采出黄金将近八十吨……
然而占领佐渡岛不难,采矿也不难,难的是如何跟这别人解释金矿的由来。
你凭什么就能在这么一个荒岛发现大金矿?
事实上如论怎么解释,都是错漏百出,总会有让人怀疑的地方。
所以,房俊的想法跟简单……
“昨晚在船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佐渡岛的山上金光闪闪,诸位也知道这两天某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或许就是老天有什么好事要降临到某的头上呢?让那些矿工去找找,说不定就这能找到什么宝贝。”
众人无语,却也不能反驳。
这个年代神神鬼鬼的东西很有市场,就连孔夫子也说“敬鬼神而远之”,一旦跟鬼神沾上边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做梦跟鬼神一样,都是神秘不可测之物,就算你不信,嘴上也不能说……
梦境便是上天给予的征兆,这种观点大多数人都是相信的。
别说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很多人都有现实中的遭遇同以前做过的梦境中一模一样的情况发生,这个又如何解释?
所以房俊这么一说,大家都没有反驳。
哪怕只是释一释心疑,这么做也是有必要的……
“岛上的倭人如何处置?”苏定方关心的是人的问题,这个问题如何处理,就意味着房俊对于倭国的态度。
房俊淡然道:“兵卒尽皆斩杀,奴隶全部圈禁,而后将会有更多的倭人奴隶被遣送于此,尽皆送入矿洞开矿。”
说着,瞅了一眼吉士驹。
哪来更多的倭人奴隶开矿?
自然是需要吉士驹率领虾夷人一路攻占倭国的土地,大肆劫掠倭人至此……
吉士驹郑重点头。
唐军不可能正面攻击倭国,那么久必须要虾夷人作为他们手里的刀子,狠狠的挥向倭人。不过吉士驹和所有的虾夷人一样,他们不在乎成为唐人的刀子,不在乎被唐人利用。
现在虾夷人武装了唐人的装备,又有唐军在背后支持,夺回祖先生活的土地再不是梦中的奢望,非但要将被倭人吞噬掉的土地夺回来,更要将倭人从这片土地上消灭……
房俊颔首微笑道:“这个岛是必须要占着的,谁来要也不给。那么接下来,咱们得谈一件大事,大唐东征高句丽在即,倭国不甘寂寞,很大可能会出兵搅局,必须想个法子牵制住倭国才行。”
单单依靠虾夷人牵制倭国是不行的,纵然有了唐军的装备,但虾夷人人口太少,青壮更少,想要推平本州岛那得何年何月?
王玄策道:“咱们这会儿若是悍然出兵,难免落下口实,毕竟倭国一向老实,便是咱们朝上那些个官员大儒,都得啐咱们一脸唾沫……那就只有从倭国的内部想法子了。”
房俊笑看着他,问道:“你有何良策?”
王玄策谦虚道:“良策不敢当,但是刚刚听诸位言及倭国之皇位似乎争斗不休,或许可以从中做做文章……”
房俊笑而不语。
这人的确是挑拨离间、合纵连横的一把好手,这辈子大抵是没指望完成“一人灭一国”的壮举了,但若是能够在倭国历史上展示他的能力,留给后人的评价想必会更高。
苏定方蹙眉问道:“所谓的做做文章,无非是锄强扶弱而已,可是现在倭国内部各方势力之间并无太大差距,吾等要铲除谁,辅助谁呢?”
一个是权倾天下的苏我氏,一个是名正言顺的皇极天皇,一个是血统纯正的皇族子嗣……选谁都有道理,的确不好选。
房俊直了直腰,将茶盏放在桌上,道:“其实很简单,谁对于倭国的传承尤为重要,我们就要首先消灭谁。”
这个答案就容易了,除了皇极天皇,那就是皇族子嗣的葛城皇子,这二位身负天皇血脉,乃是天皇传承之正宗。相比较来说,苏我氏再是强盛,也天然的矮了一头,支持苏我氏正面对抗天皇一脉,双方将会势均力敌,这是最好的形势,可以最大限度的牵扯住倭国的内政。
然后让虾夷人一点一点的餐食倭国的土地……
“那吾等支持苏我氏?苏我氏乃是倭国权臣,势力庞大根基深厚,若是加上吾等相助,灭了天皇当真不难!”金法敏跃跃欲试。
无论新罗还是百济、高句丽,实则与倭人仇深似海,几百年打来打去的,都吃过倭人不少苦头。
房俊含笑不语。
支持苏我氏是对的,最大的原因,是苏我氏信佛……
他不太了解倭国历史,却也知道倭国历史上有一次很出名的“信仰之争”,信奉佛教的苏我氏与坚守本土神明的物部氏展开大战,结果以苏我氏的胜利告终,倭国大行信佛之风。
若是佛教在倭国成为主流,或许历史就会全然不同。
佛教的教义这各个时代虽然不尽相同,但大体上大差不差,都是劝人为善谦虚忍让这一些,在凝聚力上,距离“神道教”相距甚远!试想,若是倭国几百上千年的信奉佛教,还会有人喊着“神风”做自杀式的攻击么?还会有人拿着刀子割破肚子的“武士道”么?
然而,苏我氏鼎盛一时,佛教大行其道,却最终在苏我氏败于宫廷倾轧之后,被神道教后来居上,彻底碾压……
若是能够支持苏我氏长期执政下去,说不准神道教就会被当成“异端”而被镇压,想想就有成就感啊……
吉士驹却道:“支持苏我氏很容易,但是如何说服苏我氏彻底与天皇决裂,却是难如登天。”
苏定方不解道:“有了大唐的支持,再加上苏我氏本身的实力,推翻天皇取而代之简直易如反掌,难不成他还能拒绝成为倭国之主的诱惑?”
既然是权臣,那就没有几个忠心的,嘴上说着精忠报国的话,一旦有了机会,会不想在那个万乘之尊的位置上坐坐,甚至将整个江山一辈一辈的传承下去,世世代代成为天下之主?
吉士驹苦笑道:“若是以往或许不能,但是自从圣德太子颁布天下《十七条宪法》之后,天皇已然被神化,在倭国有着无与伦比的崇高地位,苏我氏意欲覆灭天皇一脉,必然会面对整个倭国所有贵族国主的讨伐……”
倭国从何时告别野蛮,步入文明社会?
这个论点结论不一,各方争执不休看法各异,但大抵分为两派,一则认为从圣德太子颁布《十七条宪法》开始,二则认为是自孝德天皇而始,因为这位天皇在倭国历史上第一次使用年号,是为“大化”,取义于《尚书》中“施教化,大治天下“之意。
由此可见,圣德太子、孝德天皇这两个人在倭国历史上的地位何其之重要。
《十七条宪法》是倭国法制史上第一部成文法典,具有划时代之意义,但并非现代法律意义上之宪法,甚至与普通的法典皆不相同,它主要是包括对官僚和贵族的道德的规范和一些佛教的思想,并未有明确的量刑惩罚制度。
更像是一部《小学生守则》……
但是倭人崇拜中原文化,对于儒学顶礼膜拜,圣德太子颁布的这部《十七条宪法》在倭国引起剧烈反响,得到绝大多数贵族、国主、以及民众的拥护,直接将天皇血统神化。
这等情形之下,谁敢推翻天皇自己上位,那就必须要面对所有倭人的怒火也攻击……
房俊道:“那倒是无妨,路要一步一步走,首先确定支持苏我氏在这场宫廷斗争之中占得先机,起码不能被皇极天皇亦或是葛城皇子所击败,不能让倭国内政统一。”
众人点头,倭国内政紊乱相互牵制,这是最好的局面。
房俊的目光一一从吉士驹、金法敏、张志德等人脸上扫过,声音低沉,神情严肃:“今日吾等之商议,绝不可有一字外泄,若是被倭人得知吾等之决议,诸位,届时莫怪某不念今日之情!”
吉士驹、金法敏、张志德三人俱是神情一凛,心头乱跳。
房俊掌握着大唐最强大的水师,且不说吉士驹与张志德要仰仗房俊的鼻息,即便是金法敏若是将此事泄露出去,都不敢说房俊会不会一怒之下撕毁与新罗的盟约,直接派兵攻打。
高句丽人自信爆棚,自认为可以与唐军一较高下,新罗弹丸之地,却是一丁点这样的念头不敢有……
房俊这才满意点头,对王玄策与金法敏说道:“明日某修书一封,你二人带上前往飞鸟京,顺带着带上一些礼物,亲手交于苏我氏父子,不过尽可能的隐秘一些,最好不要被天皇一派得知。”
“喏!”
两人一起应是。
金法敏心中又是忐忑又是兴奋。
忐忑的是自己被卷入此事当中,万一事后倭人知道内情,必然迁怒于自己,甚至迁怒于家族、迁怒于新罗;兴奋的亦是因为能够参与到此事当中,若日后倭国政局当真按照设想的走向发展,自己岂非青史留名?
众人商议至很晚,不仅对于如何离间苏我氏与天皇一脉各出奇谋,亦商谈了佐渡岛的取舍。
直至丑时,方才各自睡去。
*****
翌日清晨,房俊早早起床,洗漱之后用过早膳,便斟酌着写了一封给苏我虾夷的信笺,又命人备好二十套军中重装步兵的制式装备,板甲、横刀、头盔一应俱全,让王玄策带上,与金法敏一同乘船离开码头。
船队将会沿着原路返回,在对马岛南边的本州岛与筑紫岛之间的海峡穿越过去,再顺着本州岛与伊予岛之间狭长且遍布小岛的水道直抵难波津(大阪)登陆,然后前往飞鸟京……
苏定方则组织兵卒调集岛上的奴隶,前往房俊昨日划出标记的地区勘探矿藏。
房俊正准备跟着去看看,便见到有兵卒前来通禀:“有倭人乘船前来,说是越国之国守,责问吾唐军何以攻占佐渡。”
房俊道:“回去告诉他,想跟某谈就过来,某等着他,不想谈那就赶紧滚蛋!”
还前来责问?
娘咧,倭人果然祖传的自大毛病,大唐天威如狱,你不过倭国一个小小的封国的国守,居然也敢用上“责问”这个词?
“喏!”
那兵卒闻言一挺腰杆,大步离开。
等到他返回码头,远远的冲着码头上停靠的一艘倭国战船喊道:“吾家侯爷有令,你若是有话想谈,立即上岸前往住所拜会,若是不敢,那就立即滚蛋!”
这兵卒身强力壮中气十足,这番话清晰的在码头上回荡,四周战船上的唐军兵卒听得清清楚楚,顿时豪情迸发战役熊熊,不少在甲板上维修甲胄或是船帆绳索的兵卒顿时齐声应和:“滚!滚!滚!”
更有兵卒从舱室内跑出来,加入进去,一时间码头上宽阔的海面风云激荡,杀气腾腾!
船上的倭人尽皆变色。
为首乃是一名赤发褐面的昂藏巨汉,与一般倭人矮小的身材完全相反,身穿葛麻袍服,袍内着内衣,左衽,系上纽带,围上长腰带,下身着白袴。身上的袍服被贲起的虬结筋肉绷得紧紧的,两肩覆有硬皮铜钉的披膊,整个人剽悍得像是柄脱鞘而出的巨阙大剑,两道浓硬如戟的横眉之下,铜铃般的眼珠子怒气勃发!
他站在船头猛地一跺脚,大怒道:“唐军跋扈,焉敢辱我?”
码头上的兵卒一听,呦呵,这人汉话居然说的不错,倭国贵族们既然都会写汉字,那么说汉话自然不成问题,便道:“休要废话,要么上岸前去参见侯爷,要么立即掉头滚得远远的!”
那大汉愈发暴怒,大声道:“此地乃是越国之领土,某乃是天皇御封之越国国守,尔等兴兵犯境强占佐渡,何以如此无礼?”
兵卒胸膛一挺,大声回应道:“吾水师战舰所至之处,即为大唐之海疆;吾军队双足所踏之地,即为大唐之国土!老子管你什么倭国越国,管你什么国守天皇,再敢聒噪,信不信将你就地格杀?”
皇家水师估计是大唐最“骄傲”的一直部队,成军以来战无不胜所向无敌的战绩奠定了这些兵卒藐视天下群雄的自信,而房俊一以贯之的“国大民骄”的信念更是赋予了这支部队“老子天下第一”的气魄!
区区倭国,亦敢在水师面前嚣张狂吠?
绝不可忍!
四周战船上早已严防这艘倭船的兵卒们纷纷扬起手里的横刀长戟,大声呼喝:“杀!杀!杀!”
倭船上众人吓得面青唇白,瑟瑟发抖。
那身材魁伟的大汉气得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腮帮子上的肉棱子不停蠕动,恨不得扑到唐军的战船上,将这些欺人太甚之唐军尽皆斩杀!
不过他固然勇猛,却绝对不傻,且不说他一己之力就然战神下凡也必然被如此之多的唐军剁成肉酱,单单大唐天朝上国之威势,就让他不得不忍着这口怒气,不敢爆发出来。
看看猬集在海湾里头的这些超级战船,任意一艘都是倭国从未拥有过的强悍战力,大唐却足足有着百十来艘……这等国力,倭国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螳臂当车、蜉蝣撼树,轻易就被碾压至渣。
超级大国的威压,绝非匹夫之勇可以抵挡,若是因此导致大唐对倭国开战,那么他就是倭国的千古罪人……
不敢翻脸,却不代表他害怕!
倭人大汉咬了咬牙,指挥战船靠上码头,而后不等码头上的兵卒搭上跳板,便径自从船头猛地跳下,魁伟的身躯落在码头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而后挺直身躯,怒目环视:“带我前去见一见你们的统帅!”
唐军兵卒暗暗咋舌,此人在船上时还好,这会儿站在面前方能感受到强悍高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话说所见之倭人尽皆断腿矮小,怎地倭人之中亦能有如此挺拔之异种?
当即带着大汉到了房俊的住所。
十数名亲兵部曲全部武装站在院中,壮汉一眼望去,心底微微发寒,这些唐军虽然没有他天生魁伟的身材,但各个神情剽悍身躯矫健,尤其是身上的装备更让他两眼发红……
纵然是天皇陛下的禁卫军,也比不过这等唐军兵卒。
他自认勇武,可是在这些剽悍的兵卒面前,恐怕也唯有饮恨身死这唯一的下场……
收敛起心思,大汉站在院中,冲着屋内用汉话说道:“天皇陛下御封之越国国守阿倍比罗夫,拜见唐国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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