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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执失绍德却命其将之杖毙,这里头恐怕不仅仅是要给房俊一个交代,更是心中对段二恨极……

    当即不敢怠慢,带着几个人去到倒卧在地的段二身边,木杖是没有的,就只好解下刀鞘,照着段二的脑袋就是狠狠的几下。段二此刻尚在昏迷之中,骤然遭受暴击,只是浑身抽搐几下,便一瞪腿儿,咽了气儿。

    那家丁手里拎着刀鞘,见到百姓们兴致勃勃的过来围观,交口接耳议论不绝,只好大声说道:“这恶奴目无法纪,败坏安国公府的名声,奉吾家大郎之命,将其杖毙于此,给各位老少爷们一个交待!”

    他也算是脑子快,以为如此便能使得百姓不去议论此事,甚至于给主家博得一个“公正无私”的好名声,熟料百姓们也不傻,你们将这个段二杖毙,那是你们自己认识到错误么?

    非也!

    还不是被人家房二郎大耳光扇得不得不服软?

    被逼无奈而已,偏要说的这么堂皇,唬谁呢?

    嘘声四起!

    那家丁一脸尴尬,不敢做多说,命人收敛了段二的尸首,赶紧灰溜溜的跟着执失绍德的马屁股后头一路小跑,迅速离开骊山农庄……

    *****

    房俊两人拜别千恩万谢的妇人,一齐出了门,在百姓欢呼声中取了马,并骑向着山下驰去。

    姜谷虎端坐马上,问道:“不先回府看看?”

    房俊斜睨了他一眼,撇撇嘴:“本来想着回庄子里的,谁晓得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现在消息必然传的沸沸扬扬,回京没有第一时间去陛下面前述职,已是不该,若是这会儿再回家,保不准陛下就发火了。”

    这一段时间,房玄龄夫妇与自己的娇妻美妾带着孩子都在庄子里,房俊本来打算早一点回来先见见两个儿子的,可现在闹成这样,哪里还敢耽搁?

    姜谷虎点点头:“那吾先去城南的书院等你。”

    房俊无语。

    这小子非得跟着他一路返回,就是要逼着他在聿明雪面前当面对质。

    只要想想聿明雪那个小丫头祸水东引,就一阵牙疼,你爱与不爱、嫁与不嫁,那都是你自己的事,非得把自己给牵扯进来,万一当真将姜谷虎这样的“武林高手”给惹毛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自己这个“情敌”给做掉了,自己得有多冤?

    哭都没地儿哭……

    两人在灞桥分道扬镳,房俊汇合了等在此处的部曲家将,由通化门入城,前往皇宫,姜谷虎则单人独骑,顺着灞水南下,前往城南正在建设之中的书院。

    到了承天门前,房俊飞身下马,将缰绳甩给部曲,大步上前,冲着门前的禁卫道:“检校兵部尚书房俊,回京述职,烦请通禀。”

    “哎呦!是二郎啊!稍等稍等!那个谁,速速入宫通禀陛下!”

    自有人赶紧入宫禀告。

    看守禁宫大门的都是武勋世家的子弟,忠心耿耿,自然都是认识房俊的,所有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嘻嘻哈哈的上前,笑问道:“二郎当真厉害,这甫一回京,便将安国公世子弄得灰头土脸颜面尽丧,长安城第一纨绔之名,实在是当之无愧,吾等唯有甘拜下风啊,哈哈!”

    长安城就是一个大江湖,各大家族、各股势力盘根错节,稍有风吹草动,便满城皆知。

    前脚这件事刚刚发生,后脚就连把守宫门的禁卫都知道了,这传播速度,令房俊吃了一惊……

    不过房俊自然不会去深究消息的来源,瞪着眼睛佯怒道:“怎么说话呢?某乃是为民做主,惩治恶奴,你当是好勇斗狠呐?速速认错,否则这般污我清白,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那禁卫笑嘻嘻作个揖:“是在下的错,二郎原谅则个。”

    两人说笑几句,有内侍出来,告知房俊皇帝诏见,房俊不敢耽搁,赶紧随同其进入太极宫。

    心里却难免有些忐忑,自己刚刚骊山上的所作所为必然已经传进宫来,甚至说不准当时就有“百骑司”眼线在现场,也不知道皇帝知道之后,会不会责怪自己拿安国公府做筏子?

    毕竟九江公主是李二陛下的姐姐,安国公执失思力又统兵在夏州防范薛延陀,自己这个时候搞事情,难免使得局势愈发复杂,万一当真有人拿执失思力开刀,朝局一下子就乱了……

    不过为了与李元景那一党的所有人都割裂开来,就算受到惩罚,也算是值得的。

    在宫墙黛瓦之中转了几个弯,便来到神龙殿前。

    迎面有一群宫女从神龙殿内走出,簇拥着中间一个衣饰华美、明眸皓齿的少女……

    正是晋阳公主。

    房俊赶紧避往一侧,将中间的道路让出来,俯身施礼,道:“微臣见过晋阳殿下。”

    此处乃是深宫之内,纵然与晋阳关系甚好,却也不敢唐突礼数。

    晋阳公主莲步轻移,款款走到房俊身前站定,乌溜溜的眸子在房俊脸上、身上滴溜溜的打了个转儿,这才唇角一挑,脆声道:“姐夫何须多礼?快快平身。”

    房俊道:“多谢殿下。”

    这才直起腰。

    四目相对……

    时隔多日未曾见到这位殿下,今日一见,却是令房俊有些唏嘘。

    往日那个娇憨伶俐的小公主,已然渐渐长大,虽只是十一二岁的年级,但是穿着这身整洁的宫装,浑身描金锦绣,愈发衬得眉目如画,温婉可人,居然有了几分如水一般轻盈的韵致。

    眉眼之间秀丽无匹,颇有几分长乐公主的神韵。

    小丫头,终于渐渐长大……

    晋阳公主眸子盯着房俊的脸,目光温柔,语气略带调侃:“姐夫当真是忙人呢,这常年不在京中,一回来不是回府看望高阳姐姐,亦不敢入宫来给我送送礼物,反而跑去骊山庄子里逞强好胜,难道是怕有人抢了你长安第一纨绔的名声,故而一回来便迫不及待的宣示力量?”

    房俊有些无语。

    丫头长大了也有一点不好,看上去固然更漂亮了,但是嘴皮也愈发利索……

    只好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殿下也!再不弄出点动静,怕是长安城中的后起之秀,都快要忘了我这个大哥……哎呀,原本给殿下带了不少礼物的,有东洋的珍珠,有新罗的金饰,可是被这帮意欲趁我不在就翻了天的混账气得忘记放在哪里了,这可如何是好呢?”

    “噗呲!”

    晋阳公主看着房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忍不住掩唇笑出声,继而板起小脸儿,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佯怒道:“那可不成,胆敢少了一样,本宫绕不得你!”

    房俊立即诚惶诚恐:“是是是,微臣就算掘地三尺,亦要将礼物找出来,亲自送到殿下宫中。”

    晋阳公主傲娇的一扬尖翘的下颌:“哼!这还差不多!行啦,父皇正等着姐夫呢,姐夫快进去吧。”

    “微臣恭送殿下。”

    两人交错,房俊只听晋阳公主轻声说道:“父皇不太高兴,姐夫小心一些……”

    晋阳公主说着话,冲着房俊眨眨眼,提示他多加小心。

    房俊低声道:“多谢殿下提醒。”

    晋阳公主这才展颜一笑,在一众宫女簇拥之下,缓步离去。

    房俊看着晋阳公主的背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丫头现在有如春天的嫩笋开始拔节儿一般,这身段儿都渐渐显露出来了,再非是以往的黄毛丫头,以后怕是不能同卧一榻,甚至因为天冷,而将那一双玲珑纤秀的小脚丫放在怀里焐着了……

    轻叹口气,房俊收拾情怀,举步进入神龙殿。

    走到殿门处站定,那内侍径自入内通禀,须臾回转,低声道:“房驸马,陛下诏见。”

    房俊一拱手,抬脚入内。

    殿内燃了檀香,淡淡的香气令人心神舒驰,见到李二陛下正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袍服端坐在书案之后,房俊赶紧上前两步,一揖及地,大礼参拜道:“微臣房俊,奉旨出征,现向陛下复命述职!”

    “呵呵!”

    书案之后的李二陛下虎目眯起,盯着房俊,冷笑道:“复命述职?依朕看,你这个棒槌是一刻也闲不住啊,怎么着,是不是见到朕最近闲下来了,所以特意给朕找点事情做,比如……弄出一件突厥降臣心怀旧主、身在大唐却心存怨怼,意欲起兵做反颠覆大唐的大事?”

    房俊吓了一跳,忙道:“微臣不敢!”

    心里却狐疑,这位皇帝难道看不出我根本不会将这件事情闹大?

    不应该呀……



    “不敢?”

    李二陛下冷笑:“这天底下,朕还真不知有什么是你房二郎不敢做的!你不是上书,请率军出海,假借出使流鬼国之名义,而伺机剿灭高句丽水师么?结果呢?流鬼国没去,高句丽水师毫发无损,反倒是将弄得乌烟瘴气,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嗯?!尤为可恶者,居然在倭国折腾个底朝天,连天皇一脉都因此而断绝!简直罪无可恕!”

    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殿内的内侍宫女尽皆战战兢兢,赶紧低下头,鹌鹑一般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出。

    心里则纷纷哀怨,这位房二郎当真是个闯祸的主儿,隔三差五的若是没有惹得皇帝生气好像就会全身不舒服,不折腾点事儿出来就吃不香睡不着,可您是贵人,皇帝顶了天也就打一顿板子,但总得为咱们这些小鱼小虾的想一想吧?

    万一被皇帝迁怒,立马就是大祸临头……

    求您低调一点行不行啊二爷爷!

    房俊一听李二陛下的语气,顿时就明白了。

    这位皇帝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他瞎折腾,毕竟佐渡岛的黄金金灿灿的耀眼生花,新罗女王的内附正中下怀,只是因为天皇血脉的断绝,另其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一般来说,两个国家之间,支持正统、反对造反是绝对的政治正确,自古以来,无数的国君在被叛乱者推翻下台之后,都能够得到邻国的照顾和支持,甚至会借兵借粮,鼎力支持其拨乱反正,剿灭叛逆。

    道理很简单,今天我帮你,或许明天就是你帮我,彼此之间即便常年开战,但是打来打去的咱不能将王位都给打没了!

    无论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咱们是一个档次的,必须千秋万载的传承下去,所有的叛逆,都是必须被干掉的对象。

    房俊便解释道:“陛下明鉴,非是微臣支持苏我氏谋反叛逆,实在是苏我氏与天皇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双方之间必有一战,你死我活而已。微臣只是适逢其会,在苏我氏穷途末路之时,给予一定的援助,令其窃据天皇之位……而且,倭国之形势,与周边诸国大不相同。天皇虽然是倭国名义上的皇帝,但势力极度有限,政令不出飞鸟京周围百里,根本无法影响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封国,即便是飞鸟京中,亦是派系林立、混乱无章,纵然今日微臣没有支持苏我氏,待到明日,天皇亦要被人推翻。更何况,唯有在苏我氏山穷水尽之时,微臣适当的予以援手,方才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合理合法的占据佐渡岛,得到岛上无数的金矿银矿,并且在难波津设立商埠,为大唐商业争取到巨大的利益……”

    李二陛下沉默了一下。

    他虽然恼火房俊支持苏我氏,“以下克上”篡取了天皇的正统地位,但此刻听闻房俊的解释,明白了倭国天皇其实只是叫的敞亮,实则并无多少权势,这份怒火也就熄灭了不少。

    既然是群雄逐鹿,那么谁能上位,也就无关紧要,只要能够被大唐紧紧的抓在手里,便是占据了先机。

    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况且,那金山银山可是实打实的,皇家水师乃是皇帝自家的军队,“东大唐商号”亦是皇家占据最大的份额,这些金银最终会落入皇帝的内帑,腰包里有钱,诸多设想的宏图伟业都能够去实现,皇帝每天睡觉都是笑着醒过来的……

    甚至于这些天皇帝时常感叹,若是房俊早出生个十几二十年,朕的皇后也不必勤俭辛劳,宫里多年未曾添置衣物家具,连裙子都盖不住脚面……

    想到此处,所有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面容稍霁。

    殿内的内侍宫女们最善于察言观色,偷偷瞥见了皇帝的神情,顿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不过,皇帝却没打算如此轻松的放过房俊……

    李二陛下板着脸,瞪着房俊,厉声道:“安国公乃是国家之栋梁,虽然出身突厥贵族,然则自降唐以来,忠心耿耿夙兴夜寐,朕对其甚为信重,未曾有一丝一毫的猜忌,汝却以威胁之言诬蔑于安国公,若是因此引起朝堂风波,致使安国公未能安心统兵抵御薛延陀,这个罪过,你担当得起么?”

    殿内的内侍宫女们顿时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这个房二郎,一天到晚的得闯出多少祸啊……

    房俊倒也不怕,面无惧色,反问道:“陛下明鉴,这件事情,不是微臣故意挑起的吧?”

    李二陛下刚刚得了“百骑司”的密报,自然清楚前因后果,闻言道:“的确非是因你而起,但是区区一个恶奴,惩治了便是,何故却要将整个安国公府牵连在内?若非你用心歹毒,便是没过脑子,肆意妄为!”

    房俊淡定解释道:“非是微臣用心歹毒,意欲陷害安国公,没仇没怨的,也不至于。更非微臣没过脑子,肆意妄为,这件事情,前前后后的影响和反应,微臣都推敲过了,故而方才如此行事。”

    李二陛下瞪着眼睛,恼火道:“来来来,都说房二郎舌辩无双,那就让朕听听,你到底有何狡辩之词?”

    房俊清了清嗓子,道:“微臣非是狡辩,陛下您看啊,微臣若是当中惩治了那恶奴段二,坊市之间,必然引起舆论,百姓们会怎么说呢?‘区区一个安国公府的家奴,就敢枉顾国法,欺男霸女’,这是败坏了安国公与九江殿下的清誉,这还是好的。若是用心叵测之辈,甚至会说‘一个降唐的突厥人,居然以这等恶劣之行为报复当年覆灭突厥之百战老兵,安国公想要干什么?’……这话,微臣只是拿来吓唬吓唬执失绍德那个蠢货,并且提醒他这件事有可能发生的严重后果,不会当真上书弹劾,可是别人亦会如微臣这般胸襟坦荡么?恐怕必会有安国公不睦者,趁机掀起舆论打击报复!”

    “呵呵……”

    李二陛下都给气笑了:“照你这么说,安国公还得亲自上门给你道谢,感谢你为他惩治了家中恶奴,感谢你为其避免了一场大祸?”

    房俊一脸正气,摇头道:“那倒用不着,微臣此举,非是为了安国公,而是为了朝局之稳定,不至让陛下为此劳心劳力……”

    “……”

    李二陛下服了。

    这小王八蛋一张嘴当真厉害,死的都能给说活了,把人家执失绍德羞辱得颜面无存,连带着安国公府都名誉扫地,回过头来,人家还得感激你是吧?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无耻到这种地步的!

    李二陛下怒气又升腾起来,瞪着眼睛喝问道:“既然如此,你让那执失绍德将恶奴自行带回去惩治便是了,料想也不敢为此得罪于你,又何必当着骊山百姓的面,那般羞辱于他?”

    闻言,房俊也瞪起眼睛,断然道:“那怎么行?骊山乃是微臣的地盘,区区一个安国公府的家奴便能够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微臣若是不予以严惩,以儆效尤,非但脸面没处搁,往后若是别人也有样学样,这长安城里,微臣还混不混了?”

    “砰!”

    李二陛下气得一拍桌子!

    娘咧!

    说一千道一万,毛病出在这儿呢!

    什么狗屁的道理都是扯淡,追根究底,还不就是因为那安国公府的家奴在你房老虎的屁股上拔了毛,害得你丢了面子,惹毛了你?

    居然跟朕胡诌八扯这么半天,朕还差点就信了……

    真是岂有此理!

    李二陛下勃然大怒,厉声道:“奸恶淫邪,自有国朝法度去惩戒,尔竟敢滥用私刑,败坏法纪,简直罪无可恕!来人,将这个混账推出去,重责二十军棍!”

    房俊大惊,连忙求饶:“陛下息怒!微臣当真不是为了一己私仇,处处都是为了朝廷着想啊……”

    李二陛下拍着桌子,怒道:“甭跟朕废话,做错事要认,挨打要立正!”

    房俊:“……”

    这句话,您这么快就学会了?

    真是见鬼了!

    当着执失绍德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威武霸气,爽的不行,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就被用到自己身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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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膀大腰圆的禁军应声入殿,见到房俊,都是眼皮子乱跳。

    这位当真是作死小能手,几乎每一次进宫没要撩拨得皇帝大怒,平均每两次进宫,就得挨一顿军棍……

    不过同时亦是心生敬佩,若是换了旁人,这般三天两头的招惹皇帝生气,纵然不死,也必须被皇帝寻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远远的打发了去,让他寄情山水之间,与穷山恶水为伍,以虎豹蛇虫为伴。而这位房二郎,却是巍然不动,军棍该打就打,打完了,这官职蹭蹭蹭的往上升,一点不耽误……

    几个禁军来到房俊身边,扯着他就往外走。

    房俊也不敢挣扎,虽然挨了二十军棍,但是让皇帝认为他是报复安国公府,并且因此对安国公府生怨,目的已经完美达成。

    挨上几棍子也值了……

    出了大殿,几个禁军便低声道:“二郎,得罪了!”

    都是勋贵世家的子弟,彼此纵然不熟,也都是认得的,固然此乃皇命,但是交待一声,亦是题中应有之意。

    房俊到了台阶下,趴在地上,抬头瞅了瞅几个禁军,对刚刚说话那人道:“安康郡公家的老三吧?某认得你,赶紧的行刑吧,不过若是打疼了某,等着稍候跟你算账!”

    安康郡公李袭誉,时下乃是凉州都督,出身陇西李氏,北周信州总管李迁哲之孙,隋朝台州刺史李敬猷之子,亦算是军中一大派系。

    那禁军脸一黑,差点破口大骂!

    娘咧!

    皇命在此,跟我有个毛的关系?

    还打疼了你就跟我算账?

    若是打完二十军棍你特娘的连疼都没疼,那就该是皇帝跟我算账了!

    这棒槌,咋那么招人恨!

    咬着牙,道:“皇命难违,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说着,便举起手里的木杖,狠狠的打了下去……

    纵然气得不轻,却也不敢当真打实了,不仅仅是害怕房俊因此记恨秋后算账,单单是皇帝那边也不好交代。这位三天两头的就挨棍子,其实也是皇帝气不过了教训一顿罢了,真要是给打坏了,怕是皇帝头一个不干……

    二十军棍打完,房俊哼哼了几声,皮都没破,不过青紫一片是肯定的,吸了口凉气,在几个禁军的搀扶下站起身,候在一旁的内侍连忙上前,道:“房驸马,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房俊点点头,冲几个禁军道:“多谢哥几个关照,改日诸位下了值,咱们一起喝一杯。”

    几人道:“那感情好,就怕房二郎您贵人事忙,把我们兄弟给忘了。”

    房俊瞪眼道:“说的什么屁话,咱房二是那种人?就这么定了,平康坊最好的青楼,谁不来谁就是不给面子!”

    几人连忙应是。

    都是勋贵家的子弟,固然房俊现在位高权重,不过平素也没什么架子,在低一级的世家子弟当中,风评甚好。

    房俊这才回到殿内,一进门,便放缓脚步,一步步的挪,龇牙咧嘴不停吸着凉气……

    李二陛下怒气未消,看着房俊装模作样,哼了一声,也不点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吧。”

    房俊脸一抽,坐?

    刚刚挨完军棍,屁股肿的老高,您让我坐?

    “微臣有错,不敢入座,陛下面前,微臣站着就行了……”

    李二陛下沉着脸:“汝是在抗旨么?”

    房俊:“……”

    多大点屁事儿啊,您还没完了是吧?

    不过天老大皇帝老二,不坐就是抗旨不尊,还能有什么法子?

    只能慢腾腾的到了椅子前,缓缓坐了下去,屁股刚刚贴上椅子便停住,那姿势就像是在扎马步,根本不敢坐实。

    李二陛下瞅着他,对于龇牙咧嘴半真半假的模样心知肚明,不过亦不点破。

    当皇帝就是如此,别以为臣子们吹捧几句“烛照万里”、“明察秋毫”,就真的以为自己英明神武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该精明的时候精明,该糊涂的时候糊涂,那才是真的英明神武。

    看破别说破……

    揍了这小子一顿,心头火气稍减,李二陛下这才命人端来茶水,并且给房俊上了一份糕点。

    呷了一口茶水,李二陛下问道:“说说吧,新罗女王内附之事,你是何等想法?”

    房俊喝了口水,赶紧说道:“自然是准其所请,随便赐给那位女王一个爵位,令其在长安居住,算是一个人质,然后敕封一位皇室子弟继任新罗王位,并且带去一支禁军,牢牢掌控新罗朝政,使其成为大唐的藩国。之后,商业、军事、文化三管齐下,用不了多久,新罗便会成为大唐的一个州,等到以后大唐百姓、商贾前往新罗谋生,这块土地将会永远成为大唐版图上不可或缺之一部分,谁也不能将其分割!”

    朝鲜诸国,与中华同源同种,兼且地域相接,民俗文化并无区别,只需将中华文化在其地根植下去,将之同化,用不了多长时间。历史上高宗皇帝虽然覆灭了高句丽与百济,却最终被新罗反戈一击,丢失了这片土地,否则只需一百年,往后绝对没有棒子什么事儿……

    李二陛下却沉吟道:“只是朝中诸多大臣尽皆反对,认为新罗乃是化外之地,其民亦是不服王化之蛮夷,非王气可以教化,其地更是贫瘠,取之无用,后患无穷……”

    房俊一听,顿时怒了:“一群满口之乎者也,却无半点济世兴邦的务实之道,腐儒也!”

    站起身,气愤道:“新罗土地固然不及关中肥沃,却也非是贫瘠荒凉,亦可种植蹈麦等作物,而新罗之沿海,却是当世最大的渔场之所在,一条向北的暖流以及一条向南的寒流在此交汇,孕育了大量的鱼群以及各式各样的海洋生物,单单只是捕捞海产,便足够养活整个辽东之百姓!这帮子腐儒只知坐在家中读死书,死读书,抱着老祖宗的观点不思寸进,从不肯睁眼去看看天下,简直该死!”

    开玩笑!

    地球上最大的北海道渔场就在新罗附近的海域,依照如今大唐的船舶制造技术,以及海洋捕捞技术,只需要在此设立一支捕捞作业的庞大船队,足可获得几十上百万石的鱼获,无论将之供给山东亦或是关中,都可大大减轻关中的漕粮供应。

    居然还有无知之辈说新罗乃是贫瘠之地,取之无用?

    简直荒谬!

    李二陛下眉毛掀动一下,问道:“当真?”

    房俊道:“微臣绝无半句假话!这次出海,经由对马岛附近之海域,微臣便曾让水师兵卒捕捞蛟鲨、鲸鱼,所获无数!”

    李二陛下缓缓颔首,琢磨了一下,道:“坐下,年纪轻轻的,怎地半点沉稳之气都没有?”

    房俊愤然道:“微臣坐不下,坐下了就堵得喘不过气,当真是一群于国无用之腐儒,出了之乎者也诗词文章,哪里懂得半点务实之道?若有这些人占据朝堂高位,长此以往,必将愈发民生凋敝,国将不国矣!”

    “朕让你坐下!”

    李二陛下眼珠子一瞪,呵斥道。

    房俊一缩脖子,神色发窘,没识破了……

    只好无奈坐下,屁股刚刚贴上椅子,便疼得他吸了口凉气,只好依旧才去扎马步的姿势。

    这个遭罪啊,站一会儿都不行……

    李二陛下手指头在书案上轻轻叩击,琢磨半天,才叹气道:“可是历朝历代,并无将皇室子弟敕封在新附之地的先例,诸位大臣以此为由,朕亦是无法劝说。”

    房俊道:“简直胡说八道!周公封于鲁、姜尚封于齐、召公封于燕,又立诸姬姓王族于江汉之间,将功臣分封于齐楚等地为异姓诸侯,由此,华夏南到交趾,北至塞外,东邻朝鲜,西抵滇僰,九州鼎定,华夏一统!赤县神州,由此传承万世!何来‘并无将皇室子弟敕封在新附之地’一说?”

    .。m.



    今日神州之疆域,皆是因武王分封天下而始。

    其所敕封之诸国,共同组成日后之神州,凡此之外,皆为蛮夷之地,不入华夏苗裔。

    只是自汉朝以后,中原王朝之皇帝对宗室之提防皆被越来越重,兼且大一统之中央集权逐渐形成,及至宋明,唯恐诸侯兵强马壮反噬中央,便干脆将宗室亲王当猪来养,越是胡闹、越是无能,越被皇帝待见。

    你只要当一个废物、蠹虫就好了,才华能力什么的,完全不需要……

    于是乎,每年都要耗费大量的金钱物资去豢养、安抚那些贪得无厌一无是处的渣滓,使得帝国财政不堪重负。即便如此,那些个宗室亲王们照样时常闹得天怒人怨。

    某种意义上来说,帝国之崩颓,这些耗费了大量国力的宗室是出了一份力的……

    “陛下,帝国越是承平,宗室便越是繁茂,终究会有一日形成庞大之规模,令帝国财政无力负担,所引起的后果,臣不敢言也!可同为皇家血脉,若是稍有薄待,又难免予人刻薄寡恩之口实,实在是左右为难。何必效仿武王,将宗室子弟敕封于新附之地,令其休养生息以为帝国屏藩,励精图治而为开疆拓土?那样无论将来如何时局变幻,肉都烂在锅里……”

    房俊苦口婆心的劝谏。

    自唐以后,中原王朝再不复秦汉之时一统寰宇的霸气,其因为何?

    很简单,没有了进取心!

    宋朝以文抑武,明朝被党政牵累,纵然可以一时苟安雄霸当世,却终究欠缺了那份舍我其谁、横扫群伦的冲天豪气!最终王朝末路,国祚断绝,倾巢之下再无完卵,被外族入寇,神州赤县沦为异族之草场,华夏子民沦为异族之奴隶……

    若是王朝四周尽是同姓宗室所把持的藩国,纵然中央沦陷,想必亦会有那么一两个有出息的,心心念念想着恢复宗庙基业,励精图治,驱除鞑虏,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说白了,鸡蛋别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房俊崇尚大唐,亦尊敬李二陛下陛下,但是在他骨子里,这个天下的皇帝到底姓李姓赵还是姓朱,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只要别姓孛儿只斤或者爱新觉罗就好了,那两家入主中原,因为身份的问题,意欲巩固统治,就只能展开种族之间的屠杀以及文化上的镇压。

    那将会是坠入地狱一般的黑暗……

    李二陛下沉吟不语,实则颇为意动。

    他是个果断的皇帝,即便是当年发动玄武门之变,亦未曾如同在这件事上这般纠结犹豫。

    因为其中牵扯,实在是太过深远。

    看似一个是否敕封皇家子弟于新附之地的决定,实则却代表着自今以后大唐的整体国策、战略是否要发生巨大的扭转,而这种扭转所带来的效果是好是坏,没人知道……

    李二陛下沉声道:“这件事,让朕好好考虑一下。”

    房俊默默颔首。

    事关重大,纵然是乾纲独断的李二陛下,亦要有一个周全的考量和权衡。

    但是房俊知道,依这位皇帝刚烈英果之性格,只要下了决定,那必然会贯彻到底,中途无论遭遇何等风波,亦不会轻易改变。

    而这,正是一个优秀的帝王能够做出一番震古烁今之成绩的必要条件。

    那些个既想要改变现状建功立业,又害怕群情汹汹进而犹豫不定朝令夕改的皇帝,在李二陛下面前尽皆汗颜……

    实则不仅是皇帝,古今中外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气!

    连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都没有,又能成什么事呢?

    这个话题过于厚重,李二陛下将其暂且抛在一边,呷了口茶水,问道:“新罗女王到了何处?”

    房俊道:“明日就将进京,鸿胪寺那边已然做了周密的接待计划,不会有任何差错,陛下宽心便是。”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

    鸿胪寺卿李孝友自那日朝会之后,便被勒令辞职,回到府中闭门思过。这两天,皇帝正琢磨着要不要对李孝友这个皇族子弟下一次狠手,狠狠的查一查这个家伙那一番当着满朝文武顶撞他的说辞,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

    只是事关皇族内部安稳,李二陛下打算徐徐图之,不能急于一时。

    没有了李孝友的反对,鸿胪寺上下自然全力以赴的做好新罗女王的接待事宜,毕竟大唐越是扩张,鸿胪寺的事务越是繁忙,掌握的权力便越是巨大,没有人会拒绝这个。

    “近日,陇西的不少士族联合起来组织了一个商号,跟‘东大唐商号’大体相同,诸多商品被其统一价格,市面上但凡有低于此价格的商贩,尽皆遭到打压。朕已然命令‘百骑司’调查此事,若是查有实据,定然予以严惩。”

    李二陛下又转了一个话题,令房俊有些跟不上节奏。

    不过细细思量一番,便谏言道:“其实陛下大可放心,只要朝廷征收商税、鼓励经商,垄断就必然会出现,这是利益所驱使的,无关政治立场。”

    为了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李氏皇族攀上了陇西李氏这个高枝儿,将自己老祖宗归于陇西李氏的族谱之内,以此显示出身高贵,非是汉胡杂交、中外混血的杂种……

    事实上陇西李氏并不感冒。

    这个念头的世家门阀是的骄傲到骨子里,在他们眼里,家族的传承比起什么皇家血脉都要贵重得多,只不过是被李二陛下玄武门事变之后六亲不认的杀伐果断给吓着了,只得捏了鼻子认下这门亲戚。

    然而本质上,却一直与李氏皇族并不亲厚,甚至屡有抵触。

    现在陇西李氏垄断了渭水上游丝绸之路必经之地,那是一片无论经济、军事都极为重要的庞大地区,难怪李二陛下会忧心忡忡,唯恐陇西李氏搞出什么无法收拾的事情出来……

    李二陛下蹙着眉,听房俊如此说,却未有半分宽怀之意,反而问道:“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谏言朕征收商税,并且创立‘东大唐商号’,鼓励国人经商呢?”

    商贾乃是贱业,哪怕赚取再多的钱财,也并不能提升多少社会地位。

    对于皇帝来说,内帑充足固然是好事,可若是与国内政局稳定想必,连个屁都不算……

    皇帝的宝座没了,金山银山有什么用?

    房俊欠着半边屁股,思索一番,道:“陛下赎罪,是微臣当初未曾于陛下深刻剖析商业开放之后的影响。陛下,微臣斗胆,敢问您可知自古以来诸如秦汉那般强盛一时之帝国,最终崩颓的原因为何?”

    李二陛下不是酒囊饭袋,不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更非“何不食肉糜”那般的无知蠢货,他协助父兄征战天下,冲锋陷阵打下了这座锦绣的江山,见惯了民间疾苦,对整个社会有着清醒且深刻的认知。

    温言,李二陛下道:“天下板荡,一则土地,二则异族,如此而已。”

    能让一个帝国覆灭的原因,要么是土地兼并达到极致,大量农民失去土地之后丧失生活来源,吃不饱饭只能饿死,那就只能造反,再是强盛的帝国,面对天下百姓的怒火,亦唯有覆灭崩颓一途。要么,就是异族大规模的入寇,天下板荡神州陆沉,然而自古以来,强盛一时的异族数之不清,无论犬戎攻破镐京劫掠周幽王,亦或是匈奴肆虐雁门、纵横西域,甚至是“永嘉之祸”北方胡族占据中原,都未能真正使得中原帝国灭亡。

    李二陛下相信,异族统治神州那种事情以前没发生过,以后也不可能发生……

    所以,帝国灭亡之原因唯有一个,土地兼并。

    房俊缓缓颔首。

    这位皇帝纵然在历史上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有一样,是绝大多数的皇帝不及的,那就是政治眼光。

    他说道:“土地的兼并,是帝国的毒瘤,却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每一次王朝的兴起,都代表着新的一次土地兼并的开始,而每一次王朝的灭亡,都意味着新一次土地重新分配的到来。”

    李二陛下愕然……

    小子,你是不是说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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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陛下觉得脑子有些乱,他得捋一捋。

    他是个英明的帝王,对于王朝兴替之本源,有着清醒的认知。王朝因土地兼并而走向灭亡,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说什么千秋万载百世千世,纯属枉然。

    即便是大唐,也不可能逃脱崩溃的命运……

    新的王朝在废墟之上建立,代表着土地新一轮分配的开始,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能能够耕者有其田,社会主要矛盾被消弭,只要当政者整肃吏治、勤于政事,太平盛世可期。

    就如同眼下一般,明君在位,贤良盈朝,必将开创贞观年间之盛世。

    可是李二陛下听着房俊之言,却说新王朝之建立,就已经预示着覆亡之根源已经埋下,而旧王朝灭亡之时,反倒是代表着新一轮土地分配即将到来,孕育了美好的未来……

    这令雄心壮志自豪于即将开创一代盛世的李二陛下有些接受不能。

    照你这么说,老子现在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无用功,再是如何勤于政务,再是如何夙兴夜寐,也改变不了一切终将在历史大潮之中分崩离析、湮灭在尘埃之下的结局?

    简直岂有此理!

    小王八蛋,你不是佞臣么?

    做佞臣就得合格,总要说一些顺耳的谄媚之语才行,大好形势之下说这些难听的话,非得给人添堵,你是想要学魏徵那个老货么?

    李二陛下面容阴沉,眼神不善,盯着房俊,道:“依你之见,这大唐纵然再是繁花锦绣,亦逃脱不了终将覆亡之命运?”

    房俊沉声道:“忠言逆耳,但微臣不敢蒙蔽圣听。”

    李二陛下气笑了,冷笑着杀气显现:“如此说来,纵然你诋毁国朝,危言耸听,朕害得好好奖励你咯?”

    房俊沉默了一下,起身,一揖及地,道:“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早有圣裁,若是认为微臣危言耸听,大可治微臣之罪,微臣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有些事可以顺着皇帝,必将你好我好大家好,将皇帝侍候得开开心心,自己升官发财,何乐而不为?

    但有些事,必须要坚持。

    尤其是此等关于帝国未来方向之重要国策,他不会妥协。

    李二陛下看着神情坚毅的房俊,咬了咬牙,呵斥之言终究没有出口,只是淡然道:“朕岂是不能纳谏之人?朕不敢与古之圣王攀比德行,但论起胸襟之广阔,却自认不输于任何人!忠言也好,逆言也罢,断然不会因言而获罪,你这份诤臣之做派,做给谁看呢?是不是觉得若是能够因此惹来朕的一顿杖责,反而能够混一个诤臣的美名,天下流传?”

    房俊大汗:“微臣不敢!”

    心说哥们儿这一本正经呢,您怎地还跑偏了……

    李二陛下冷哼一声:“不敢?朕还真不知道,这天底下有什么是你房二郎不敢干的事儿!行啦,耷拉着脑袋,让人看着就烦,回去做好。”

    房俊道:“微臣有罪,不敢坐。”

    李二陛下眼珠子一瞪:“老子让你坐你就坐,假惺惺,跟谁学的?”

    房俊无语,只得愁眉苦脸的坐下。

    咱是真的不想坐,屁股疼啊,还不如站着听您训斥一顿呢……

    外头太阳西坠,阳光从西侧的窗子直直的照射进来,空间里飞舞的尘埃都纤毫毕现。

    李二陛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土地兼并……可有办法解决?”

    房俊摇头,道:“无法。自古以来,成家置业,便是汉人传承不辍之习俗,但凡有了钱,第一样事情便是买房、买地。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一旦时局溃烂,这些黄白之物却填不饱肚子,唯有土地,才是恒产。穷人希望多买几亩地,以便灾荒的年月能够有一口粮食,富人希望多买几亩地,作为祖产传承给儿孙……故而,土地之兼并乃是汉人各个阶层之述求,土地之多寡,乃是人生价值之体现,这等情形之下,谁能够遏制土地兼并?秦皇汉武不行,陛下,亦不行。”

    李二陛下沉吟不语。

    他并未因为房俊说自己不行而气恼,因为这是事实,就算他当真手持天下万民之生死,也不可能阻止土地之买卖囤积,不能阻止有数的土地,越来越聚集在一部分人的手中。

    当土地越来越集中,失去土地从而失去生活来源的百姓越来越多,矛盾迟早会爆发,那就意味着新一轮的土地分配,即将到来,再是如何强盛之帝国,在这股对于土地的述求之中,亦会如冰山到了夏日一般消融崩解……

    如此恶果,循环往复。

    故而,永远不可能有大一统之帝国,可以做到千秋万载……

    李二陛下明白这个道理,却心如垒石,堵的难受。

    朕自命上天之子,却也不过是诸多皇帝之中的一个,本质之上,并无太大区别。纵然可以横扫八荒威震寰宇,纵然可以一统天下千古一帝,解决不了土地兼并之问题,终究,亦不过是转眼间功勋消散,帝国倾颓,繁盛中落幕,锦绣中凋谢,重归尘土……

    忽然之间,李二陛下觉得有些泄气。

    就算自己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天道循环,周而复始,这个帝国终究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也注定会有另一个帝国在大唐的废墟之上崛起。

    所有的一切,在天道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

    就在李二陛下暗自神伤、迷惘在不可逆转之天道的时候,忽然听到房俊说道:“解决是不可能解决的,这是华夏文化之底蕴所决定,纵然是古之圣王,亦是束手无策,但遏制、缓解,却并非不能做到……”

    “嗯?!”

    李二陛下眼珠子陡然睁大,胡子翘了翘,劈手就将桌上的茶碗盖儿丢了过去,骂道:“混账!这大喘气的毛病跟谁学得,想要消遣于朕不成?”

    房俊手忙脚乱的接住茶碗盖儿,没让它掉地上摔碎,连忙道:“微臣这不是组织言辞呢么,哪里敢消遣陛下……”

    李二陛下摆了摆手:“废话休说,赶紧跟朕说说,如何遏制、缓解土地兼并?”

    “喏!”

    房俊趁机起身,将茶碗盖儿放到皇帝面前的书案上,退了两步,站着回话道:“很简单,让人们的目光,从土地上移开,别总是盯着那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

    李二陛下又想打人。

    你这不是放屁么?

    土地乃是汉人祖祖辈辈最是珍惜的东西,有了钱买地,升了官买地,土地就是汉人的命根子,谁能让他们将目光从土地之上移开?

    见到皇帝又将茶碗盖儿拿起来,房俊吓了一跳,连忙说道:“陛下明鉴,实则不难,只需大力发展商业、鼓励商业,令商业之收入远远的超过土地之产出,人们自然不会只盯着脚下的土地。”

    逐利,是人的天性。

    当商业发展一定程度,的确能够大大缓解对于土地的需求,当然,若想要汉人对土地不屑一顾,习惯于商贾在风险之中谋求利润的生活方式,那是绝无可能的。

    但如果只是缓解、遏制,却绝非不可能。

    不待李二陛下发问,房俊已然续道:“朝廷大力发展商业,尤其是手工业,必将造就一大批富豪,使得财富集中,而财富的集中,则会造就各个行业的垄断,对于遏制土地兼并来说,这并非坏事。大量的垄断阶级,会使得商业蓬勃发展,与之相对应的,便是人工的需求愈发扩大,越来越多的失去土地的百姓,会被吸引到商业之中,沦为雇工,获得生活下去的机会。当垄断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会使得寻常百姓在租种土地之时的收入远远不及雇工的收入,会有大量的百姓涌入商业领域,但是百姓的数量是固定的,雇工多了,种地的就少了,可是世家门阀手里的土地总不能撂荒,难道让他们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世家子弟们亲自去种地?所以,佃户、庄客们的受益将会大大增加,地主在土地之上的受益渐渐减少,对于土地的热情,自然而然的就会转到商业上来,土地兼并之情况,理所应当的得到遏制与缓解……”

    事实上,房俊这番话只说了一半。

    另外一半,则是当垄断经济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国内趋于饱和,必然会开始向外扩张,而到这个时候,帝國主义便出现了……



    什么是帝国主义?

    列宁说过,“生产和资本的集中高度发展,垄断组织在经济生活中起决定作用……”,“它是垄断的、寄生的、腐朽的、垂死的”……

    这玩意大学的时候房俊就学过。

    这不应该是社会的最完美形态,因为它是建立在垄断和剥削之上的。

    然而,在大唐,你难道要搞什么民猪么?

    在一个等级森严,连奴隶尚未能消除,底层民众都认为“剥削有理”的皇权社会,你敢说什么民猪、说什么共产主义,不仅皇帝分分钟砍了你的脑袋灭了你的九族,就连老百姓,都会认为你脑子有病……

    有钱人越来越有钱,特权阶层越来越有特权,这个李二陛下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世家门阀会因此而愈发膨胀……

    “若是任由你所言的这种垄断肆无忌惮的发展下去,岂不是意味着世家门阀越发的壮大,最终尾大不掉,危及皇权?”

    李二陛下不是个糊涂蛋,纵然房俊嘴里蹦出来的词汇一个比一个的新鲜,但是稍加琢磨,还是能够明了其中含义,所以,李二陛下能够一个问题便直指核心!

    老子绞尽脑汁用尽手段的打压门阀,这么一搞,门阀岂非愈发兴旺?

    以前所有的一切都白做了……

    房俊笃定道:“非也!财富绝非世家门阀赖以生存、甚至影响朝局、左右国策之根本原因,教育才是!纵然让他们一家家的都有一座金山银山,又能如何?造纸术的改进,活字印刷的面世,书籍的普及,科举的兴起……这一桩桩一件件,必定发掘出天下寒门的读书热情,只要坚定不移的坚持下去,用不了多久,世家门阀垄断教育资源的日子将会一去不复返,每一届的科举,都会有无数的寒门学子脱颖而出,为陛下效犬马之力,为陛下的千秋伟业添砖加瓦,长此以往,世家门阀遍布朝堂之格局,势必再不复焉,到那个时候,纵然世家门阀家财亿万,又何足惧哉?”

    欧美那种财团影响国策的情形,在中国永不可能发生。

    文化不同,价值观不同,自古以来国人讲究的是“学而优则仕”,注定了社会上最顶尖的人才肯定在官场之上,不入流的人才回去经商敛取财富,试问,那些高居庙堂的政治精英们,又岂会被财富所绑架?、

    再多的财富,在这些玩弄政治的精英们眼中,亦不过是毛比较茂盛的绵羊而已,哪个年节心情好,或者哪个年节心情不好,说不得,就会牵出来两头宰掉,调剂一下心情……

    古往今来,家财亿万富可敌国者数之不尽,可是在那些当政者眼中,何曾对他们正眼相待?

    想杀,那就杀了便是……

    故而,只要科举制度能够真正公平、公正的延续下去,世家门阀对于政治之垄断,迟早会消弭削弱。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心中权衡利弊得失,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缓缓颔首,道:“你暂且退下,招待好新罗女王一行,勿要失了礼数,惹人耻笑。其余之事,朕再想一想,也与诸位宰辅好好商议,事关重大,不能鲁莽行事。”

    房俊之言,对于他的冲击非常巨大。

    从未有人说过商业的过度繁荣不仅能够充盈国库,而且能够使得国家充满了对外扩张的力量,甚至能够遏制土地兼并……这有些不可思议,可是深深思虑一番,却又觉得的确有道理。

    李二陛下政治天赋无敌,但是对于经济之道却知之甚少,不只是他,在这个视商贾为贱业的年代,懂得经济之道的人才根本就没有几个,似房俊这般将经济与国策分析得如此清晰透彻之人,凤毛麟角,绝无仅有。

    不过他不能仅凭房俊之言,便武断的制定国策,尚需博采众议、广纳谏言才行……

    *****

    荆王府邸。

    李元景将将用过早膳,换了一身锦袍,准备前往城南的终南山,赴一位高僧之约,欣赏雪后盛景,品尝山泉香茗。

    便有家中仆役前来,禀告骊山农庄发生之事。

    荆王殿下愕然半晌,而后将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

    “竖子!吾与汝有仇乎?”

    李元景怒不可遏,愤怒欲狂。

    在他多年的绸缪当中,薛万彻、执失思力这两位统军大将便是他的左膀右臂,欲成大事,单靠着朝中的文臣鼓吹是万万不行的,没有军权在手,所有的谋划都不过是镜花水月,终究只能徒劳一场,反而误了自家性命。

    然而,那房俊也不只是吃错了什么药,先是弄得薛万彻灰头土脸,在皇帝面前地位骤降,现在又将黑手伸向了执失思力……

    纵容家奴迫害曾经讨伐突厥的老兵,这件事放在别人家或许不当什么大事,可是放在安国公府,那可就不得了。

    因为执失思力是突厥人!

    只需有心人稍稍一撺掇,就能形成一股无可抵御之风潮,若是连坊市之间的舆论亦能够煽动,则执失思力必死无疑!

    房俊这个棒槌,是要斩断自己的手臂啊……

    李元景如何不怒?

    “王爷,柴驸马求见。”

    “让他进来!”

    “喏!”

    不久,家仆便将一身锦衣、面如白玉的柴令武带了进来。

    不得不说,这位世家子弟面如冠玉、容颜俊美,卖相极佳,比之房俊那等黑面神,强出何止十里八里?

    柴令武见到李元景,便抱怨道:“皇叔何以这般磨蹭?在下已然在府门外等了半天,却不见皇叔出来,您这……哎呦,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了何事?”

    抱怨两句,这才见到满地的茶盏碎片,心中一惊,抬头见到李元景一脸怒气,诧异问道。

    李元景怒气冲冲,没好气道:“不去了!”

    柴令武:“……”

    他知道这位皇叔性格绝非便面上看去那般温和知礼、礼贤下士,实则最是阴沉多变,亦不敢多问,心中琢磨着是坐下来劝劝,还是干脆告辞离去,犹豫之间,忽然听到李元景问道:“你说,房二那小子,为何与以前判若两人?”

    不由得他不疑惑。

    以往,房俊、杜荷、柴令武、宇文节等等纨绔子弟尽皆与他亲近,他也没什么亲王的架子,带着这些个小辈儿四处玩耍,亲若兄弟。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房俊忽然与他生疏起来,往日情分尽皆不在,甚至对自己颇为敌视,处处作对,连带着杜荷都渐渐疏远了……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李元景承认自己结交这几位家世显赫的纨绔子弟用心不良、动机不纯,可是扪心自问,利用这几人的时机尚未到来,自己只是一味的付出、拉拢,却怎地使得房俊的态度有如此之大的逆转?

    想不通……

    柴令武站在厅中,温言,有些尴尬。

    从何时与以前判若两人?

    自然是从那一次自己暗算房俊,将其坠落马背差点一命呜呼之时开始……

    别人或许未曾在意,他又怎能没发现其中之诡异?

    本来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然算是房俊那厮命大,却不曾想自那以后,那厮整个人仿佛开了窍一般,再非以往的木讷愚笨,非但精明干练、办事老成,最离谱的是居然出口成章,不知多少足以令关中大儒俯首认输甘拜下风的诗词文章相继问世,传唱南北,成为一颗耀眼的文坛巨星。

    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当然,换人是不可能换人的,“夺舍重生”那种事不过是民间谣传,就连道家自己都不信那等匪夷所思之传说,只能说是因缘巧合之下,那一下子坠马摔坏了房俊的脑子,使得原本搭错的“筋络”重新搭好了。

    自那以后,大抵是知道了自己害得其坠马,差点一命呜呼,所以非但与自己疏远,与李元景等人,亦是形同陌路,再不来往。

    柴令武甚至时不时的从睡梦中惊醒,就怕房俊这个棒槌心里记着仇,那一天不管不顾的把自己往死里整……

    而李元景问完话之后,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房俊陡然之间的转变令他心慌,他不怕别的,就怕万一房俊疏远自己甚至于自己作对的原因乃是发现了自己不轨之图谋,那可就麻烦大了……



    李元景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怀疑有可能是真的,越想越是惊恐……

    万一房俊当真知晓了自己的图谋,怎么办?

    仔细想想,房俊是不可能有什么证据的,但是没证据并不代表就可以高枕无忧,眼下房俊乃是皇帝面前的红人,红得发紫的那种,皇帝对其可谓信重有加,一旦在皇帝面前嘀咕些什么东西……

    皇帝是信自己这个兄弟,还是信女婿?

    若是旁的女婿,李元景或许还有自信比一比圣眷,可是房俊……

    李元景一颗心越来越乱。

    怎么办?

    柴令武看着李元景苍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神情,心里纳闷儿,便问道:“皇叔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若是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但说无妨,在下愿意为皇叔效力。”

    柴绍活着的时候,自幼与李元景亲厚,及至后来平阳公主病逝,高祖皇帝迁怒于柴绍,对其投闲置散不予理睬,使得柴绍心中苦闷,整日里吃喝玩乐不问正事,愈发与李元景玩到一处。

    有这一层关系在,柴绍去世之后,李元景对柴令武兄弟颇为关照,关系亲密,柴令武对于李元景亦是言听计从。

    李元景自然是信任柴令武的,想到其与房俊之间的仇怨眼睛眯了眯,心中一个想法浮现出来。

    *****

    房府。

    原本家中上至房玄龄夫妇、下至高阳公主、武媚娘已然在骊山农庄住了两个月,不过今早听闻了房俊已然返回长安之消息,便齐齐动身,从农庄搬回了府中。

    随行的奴仆足有数十人,摇车大辆的鱼贯入城,将整个崇仁坊的街道闹得车马粼粼,甚是热闹。

    待到房玄龄夫妇回了卧房,高阳公主与武媚娘也带着两个儿子在后院安顿好,房俊正巧从宫中回来……

    房俊刚进家门,家仆婢女们便纷纷出迎,站在两侧施礼。

    现如今,房家的顶梁柱已然从房玄龄平稳的交接到房俊身上,房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并未因为房玄龄的致仕而有丝毫的减弱,反倒是因为父子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格,导致房家愈发显赫。

    房玄龄是温润君子,行事低调,不擅专营,“裙子欺之以方”,很多时候,其实是吃了不少暗亏的,只是性格使然,从不去计较这些得失。

    但是房俊完全不同。

    这位犹如彗星一般在长安官场崛起的少郎君,行事嚣张性格跋扈,谁惹了我,必定十倍报之,睚眦必报的性格使得整个关中人人忌惮,谁敢让他吃亏?兼且经济之道独步天下,短短几年功夫,所赚取的财富足可敌国,随着年岁渐渐增长,权柄日重,威望剧增。

    以往,房俊亦能受到家中奴仆婢女的崇敬,那是因为他“诗词圣手”之文名所带来的,家中出了这么一位冠绝大唐的才子,哪一个不是与有荣焉?

    然而,在实打实的权势面前,再高的文名,亦是不值一提!

    文名所带来的是荣耀,而权势带来的,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现如今,府中的老人或许在房玄龄面前可以随意一些,说些玩笑,房玄龄亦往往一笑置之,和蔼亲切。

    但是谁敢在房俊面前疏忽失礼?

    房俊倒没去想那么多,微笑着对家仆婢女们颔首示意,便径直到了正堂,房玄龄夫妇早已端然上座,房俊到了近前,伏地叩首,口中道:“孩儿奉皇命远行,如今安然归来,给父亲、母亲请安,唯愿二老身康体健,诸事顺遂。”

    房玄龄随和道:“起来吧。”

    “喏!”

    房俊应了一声,刚刚站起,便被母亲卢氏一把拽了过去,上上下下的查看,口中埋怨道:“你这孩子,当真是作死,陛下派你去那个什么流鬼国,你就好好的办好差事就行了,偏偏跑去倭国折腾个什么劲儿?这还不算,还把新罗弄了个底朝天,把人家女王都给拐带回来了……你这个混小子,不将你老娘吓死不肯罢休是不是?”

    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埋怨叱责,房俊心中非但没有半点不耐,反而一片温暖。

    儿行千里母担忧,然而在儿子的心里,能够有这么一个母亲时时的挂念着,何尝不是人世间最大的幸福?

    房俊便低眉顺眼,一改在外界眼中嚣张跋扈之形象,兔子一般乖巧,唯唯诺诺:“是是是,母亲教训得是,儿子再也不敢这般肆意妄为了,母亲说什么,儿子就做什么……”

    儿子乖巧,卢氏自然满意得不行,拍了拍房俊的手臂,叮嘱道:“你现在的功勋已然不少了,可是年纪放在这里,即便陛下再是如何重用,难不成还能让你入阁拜相,宰执天下不成?所以啊,你就老老实实稳稳当当的混一混日子就好了,等年岁上去了,这资历自然也就上去了,等朝中这些老不死的都完蛋了,到时候论资排辈,谁还敢排在你前头不成?太子殿下也不答应啊!”

    不得不说,卢氏纵然只是一介妇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出身范阳卢氏,家学渊源,再加上在房玄龄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对于朝中那点规矩,自然心知肚明。

    正如他所言,以房俊现在的年龄,这个官职、爵位已然到头了,哪怕再有天大的功勋,也不可能继续升官进爵,反而会给皇帝一种“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困扰,大大不妥。

    只需混混日子,熬熬资历,待到太子登基,一切水到渠成……

    房俊赶紧点头应允。

    房玄龄却在一旁蹙了蹙眉头,不悦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道理?这等朝中之事,往后切记不可妄议!”

    却是卢氏的这话,有些唐突了。

    天子在位,春秋鼎盛,你却说什么等到将来太子如何如何……若是换了一个小肚鸡肠性情刻薄的皇帝,或者再过个几百年,单单这么一句,就能治一个“大不敬”的罪过,全家遭殃。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闲事在家,就不要妄议朝政,以免祸从口出,哪怕当今天子舒朗大度,不会因为私底下的几句议论便大发雷霆,可终究是要避讳一些不是?

    亦算是对于皇帝的尊重。

    但卢氏几时跟房玄龄讲过道理?

    全天下都视男人纳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偏偏卢氏就不准房玄龄纳妾!

    在这方面,卢氏完美契合“帝国主义”信封的准则,谁强势,谁就是道理!

    “怎么着,难道我说的不对?咱家有你的余荫,二郎自己又有才华功勋,好生生的混日子就行了,为何非得漂洋过海的征战厮杀?再大的功勋,也没有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强!”

    卢氏气势汹汹,义正辞严。

    偏偏作为母亲,说出这话来完全没毛病,将房玄龄噎了个够呛……

    房玄龄气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汝如蠹虫一般混吃等死?吾辈大好男儿所不齿也!”

    论起吵架,卢氏还真没怕过谁,当即反唇相讥:“说得好听,你这一辈子还不就是在皇帝面前溜须拍马,将皇帝侍候的舒舒服服,便一路加官进爵?你志在四方,怎地不统兵域外,去跟卫公并肩作战,横扫突厥?你大好男儿,怎地不率军南下,与河间郡王一通平定萧铣、收服山僚?”

    房玄龄怒道:“吾乃一国之宰辅,自然要坐镇中枢,从容调度,难不成你以为卫公与河间郡王之功绩,便没有吾之一份么?不然,汝以为吾这个梁国公的爵位从何而来?”

    卢氏冷笑:“呵呵,自然是溜须拍马得来的,否则,为何卫公不得不困居府中自剪羽翼,河间郡王不得不吃喝玩乐自污名声,反倒是你,陛下连心爱的姬妾都舍得赐给你?”

    在外人面前,卢氏自然会维护房玄龄的面子,但是在自家儿子面前,又是在教训自家儿子要懂得养精蓄锐混日子的当口,房玄龄的面子……那是个啥?

    房玄龄:“……”



    这磕没法唠了。

    每一次一吵架,卢氏一准儿将当初皇帝赐给房玄龄侍妾的事情拿出来说事儿,因为那件事,差一点导致卢氏自尽,房玄龄心中既是惶恐又是归咎,顿时便矮了一头。

    每阵必败……

    每当这个时候,房玄龄便仰天长叹,忍不住埋怨皇帝:陛下您英明神武,却偏偏走出让卢氏“赐毒酒”这么一步臭棋,当真是害人不浅呐……

    而且,卢氏说他房玄龄是个溜须拍马的,乍听上去是胡说八道,可要是仔细琢磨琢磨,也未尝没有道理。卫公李靖与河间郡王李孝恭,统兵几十万功勋赫赫,亦是因为如此,稍有风吹草动,难免对皇帝猜忌,而自己正是手无兵权,整年累月的待在皇帝身边,所以宠信日重,从不曾收到过猜忌……

    若是他房玄龄亦如卫公李靖与河间郡王一般,能否有今时今日皇帝之倚重信赖?

    还真就不好说……

    夫妻对战,卢氏又赢了一阵,顿时心情大好,拍拍房俊的手臂,笑呵呵道:“去后院看看老婆孩子吧,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你,都担心着呢……”

    房俊应了一声,对正自摇头叹气的房玄龄道:“稍晚一些,孩儿还有事情请教父亲。”

    房玄龄没精打采的摆摆手:“去吧去吧,晚上再说。”

    “喏。”

    房俊应了一声,赶紧快步离开。

    这二位看似告一段落,但吵了一辈子,焉能这般轻易的偃旗息鼓?

    说不得待会儿再争执起来,自己难免成了炮灰,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

    后院。

    高阳公主一身绛色的宫装,青丝成堆,满头珠翠,正拈着一只精致的白瓷茶杯,缓缓的喝着秋日里采摘的雏菊与红枣浸泡的茶水。

    虽然刚只是十八九岁的年级,却依然完成了少女至女人的转变,腻白秀美的玉容既有青春洋溢的纯洁,玲珑纤秀的身段儿又充满了成熟的韵致,精致的妆容映衬得小脸儿似乎只有巴掌大,衣领之上露出的一截儿线条柔润的脖颈愈发显得修长优美……

    放下茶杯,高阳公主秀美微蹙,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咱们这位郎君啊,当真是放荡不羁呢,这千山万水的率军出征,还朝之后不去跟父皇述职,亦不回家看看爹娘老婆孩子,却跑去跟人家惹是生非……哼哼,依本宫看,那黑面神与骊山那个豆腐西施,怕是不清不楚……”

    在她下首,武媚娘正指使着郑秀儿在一张礼单上记录着礼品,而旁边,已然放着写好的好几张礼单。

    年节将至,总要有一些迎来送往,下边往府里送的礼品已然开始陆陆续续收到,而府里给各家亲戚、朝中交情亲厚的大臣的礼品也得及早准备,这是个细致活儿,若是稍有疏忽,难免平白得罪人,送礼上门还会惹得人家不快。

    这个活计,这几年早已经由卢氏手里完全交给了武媚娘,高阳公主懒得弄这些麻烦的物事,武媚娘却是甘之如饴。

    她是个极聪慧的女子,知道“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的道理,纵然郎君非是浅薄之辈,可若是凭借姿色换得爱宠,却难免令她不踏实,而掌握了家中的大权,每一件事都用自己的能力去办得妥妥帖帖,这才能令她心安……

    此刻闻听高阳公主之言,武媚娘颇觉好笑:“殿下未免有些多心了,咱们自家的郎君是个何等性情,难道还不了解么?那等寻花问柳之事,是万万不会沾染半分的。否则以郎君的身份地位还有年纪,这长安城中不知多少贵妇少女,都会甘愿自荐枕席,然而殿下可曾听闻半点这方面的传言?”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玉容满是不屑,道:“怎么没有?他跟长乐姐姐的传言,不就是沸沸扬扬闹得满城风雨?眼下长乐姐姐年岁愈来愈大,却迟迟未有合适的亲事,还不正是因为二郎的缘故?再者说,别说本宫没提醒你,你家里那位寡居的姐姐,怕是二郎也盯着好些时日了要提点她多加防备,否则,说不准哪天就得被那个黑面神给祸祸了……”

    武媚娘不由莞尔。

    对于高阳公主的说辞,她并不在意。

    男儿汉三妻四妾尚属寻常,有那么几个红颜知己,又算的什么?

    再者说,长乐公主和离,自家姐姐丧夫,就算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了,谁又管得着呢?

    “……夏天的时候,刘仁轨不是送来一批玳瑁么?韩王妃最是喜欢这等精致奢华之物,送过去一些,再加上几根辽东的山参,那东西最是滋补,韩王妃今年染了一场大病,得好好调理调理……”

    高阳公主看着武媚娘自顾自的指点郑秀儿填写送往韩王府的礼单,丝毫不将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上,顿时气结。

    她倒不是个善妒的性子,只是对于房俊这等未曾回家便闹得满城风雨的做法甚为不满,想要拉拢武媚娘达成统一战线,等到待会儿房俊回来的时候给他点脸子看,杀一杀他的威风,孰料这个武娘子粘上毛比猴儿都精,居然完全不上道……

    高阳公主不满的哼了一声,却也没法。

    她素来拿这个武媚娘没什么法子,你说的重一点,她便低眉顺眼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说的轻了,又不当回事儿。最重要的是,高阳公主自知自己不是个精于算计、料理琐事的性子,有武媚娘在,那些杂事大包大揽,让她省心太多,渐渐愈发倚重。

    不过好在武媚娘这人大气,不仅将府里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毫无嫉妒之心,比她这个公主更像一个当家大妇……

    高阳公主自然懒得管。

    门外忽然一阵杂乱,须臾,秀玉和俏儿一起跑了进来,尽皆一脸喜色,娇呼道:“二郎回府了!”

    高阳公主心里一跳,连忙问道:“去父亲母亲那边请安了么?”

    “是,不过这会儿已经向后院儿来了。”

    “那还等什么?俏儿你去准备热水,二郎刚刚回府,要好生梳洗一番,秀玉你去厨房让人备好几样二郎爱吃的小菜,待会儿送来,其余人跟本宫出门,迎接二郎……”

    高阳公主连声吩咐,屋子里顿时一阵忙乱,各负其职。

    她自己则领着武媚娘、郑秀儿、秀烟等侍女一起出门,在门口迎接房俊归来……

    按理说,高阳公主身为大唐公主,身份尊贵,是无需这般出迎的,因为房俊的第一身份乃是她的臣子,然后才是她的丈夫,房俊是“尚”公主,地位一目了然,高低有序。

    不过李二陛下对于自己的闺女要求甚高,因为下嫁的都是功勋赫赫的心腹老臣之子,他便不准公主在家中摆谱,平素亦要以寻常人家的礼仪称呼公婆,别弄得这些个臣子娶回去一位公主本是荣耀之事,却反而家宅不宁,诸事不顺,连带着对他这个皇帝生出怨气来。

    况且,以房玄龄的资历地位,纵然高阳公主再是刁蛮任性,又岂敢给他脸色看?

    更别说与房俊情投意合,即便是放下公主的身份架子,亦是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房俊刚进后院,便见到娇妻美妾尽皆侯在门口,见到他便敛裾施礼,盈盈万福:“郎君远征辛苦,妾身恭迎郎君得胜归来!”

    房俊心头一热,连忙上前,一手拉着高阳公主,一手拉着武媚娘,将两人扶起,看着自己的娇妻美妾,温言道:“二位妇人持家有道,替某孝敬爹娘,房俊这厢有礼。”

    说着,深深一躬。

    这是唐时军人出征归来之后的正式流程,当然这是因为房俊得胜归来,若是在前线战败,则是另外一番场景,首先得跪在大门之外,冲着门楣磕头,然后声泪俱下的诚恳认错,说什么有辱门楣、致使祖宗蒙羞之类,然后父母会手持荆条,出来打几下,最后去宗祠请罪,三日之内粒米不进,只能喝一些清水……

    当然,唐人尚武,以沙场立功为职高荣誉,你这个不肖子孙居然打了败仗,简直就是大大的不孝,若赶上老爹是个脾气暴躁的,打个半死那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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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阳公主柔情似水,眼眸滴溜溜的在房俊脸上打转,刚刚在屋子里的抱怨早就不翼而飞,看着房俊瘦削的脸颊,心疼得眼泪唰唰的往下淌,哽咽着道:“妾身已然吩咐了俏儿准备热水,郎君快去好生冲洗一番,换上一套干净衣衫,祛除晦气。”

    古人认为战场之上是污秽之所,下了战场,定要洗净身子,才能祛除污秽。

    于是,战场归来,洗浴一番乃是头等大事,只是各地风俗不同,洗浴之时或用艾草,或用桃枝,或用桔叶,不一而足……

    浴室内。

    房俊任由俏儿和几个侍女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褪去,抬脚进入木桶,木桶里的水温热,温度刚刚好,房俊惬意的嗯了一声,长长的吐出口气,将脖子以下尽皆泡在热水中,一身湿寒缓缓被热水蒸腾出来,似乎每一个骨头缝都放松下来。

    这一路漂洋过海,虽然身为主帅并未吃过多少苦头,平素的生活品质也保障得不错,然而出兵在外,时时刻刻紧绷的心弦使得再好的待遇也不能彻底放松身心去享受,这会儿泡在自己的木桶里,却感觉比佐渡岛上的温泉更要舒适惬意。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对于汉人来说,此乃至理名言……

    一双白皙柔软的玉手抚上他的肩头,微微用力,缓慢的揉捏着肌肉骨骼,让房俊舒服的闭上眼。

    一个轻柔娇媚的语声在耳边响起:“郎君瘦了许多呢……”

    房俊愕然睁眼,一回头,却见到武媚娘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正服侍自己。

    整洁的衣裙已然褪去,雪缎般修长的颈项下,白皙的肌肤使得两根锁骨纤细突出,一袭桃粉色的裹胸,峰峦叠胜,挤出一道幽深的沟壑,边缘有些许软肉露出,光泽致致,分外诱人。

    房俊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睛在起伏的峰峦之上流连,干巴巴说道:“媚娘怎么来了?这等事,让侍女们去做就好。”

    “奴家愿意侍候郎君。”

    武媚娘微微前倾,与房俊耳鬓厮磨,一双纤手缓缓从他的肩头游下,抚上健硕宽阔的胸膛。

    “别人家的妾室哪一个不是这般服侍郎君呢?唯有郎君,心疼奴家因为家世而自卑,不仅将家中大权交付于奴家,更时时刻刻维护宠爱……”

    轻声软语,香气袭人。

    房俊侧着头,武媚娘的侧脸就在他面前,清楚的看见他粉嫩的耳珠,耳廓上一层极淡的绒毛清晰可见,莹润饱满的耳垂上,坠着一颗红翡翠的水滴状耳坠,与黑发雪肤相映成趣。

    几个月的世间身在军中,正应了那句“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之俗语,此刻的房俊身体内的阳气强烈到似乎能够沾火就着,硬的能将这木头怼个窟窿,喉结蠕动几下,头向前伸,张嘴就将武媚娘的耳垂叼在嘴里……

    “哎呀!”

    武媚娘娇躯轻颤,一缩头,脱离“虎口”,含嗔带怨的瞪着房俊,俏脸有若朝霞,嗔恼道:“不要胡闹!若是……若是……被殿下知晓了,奴家哪还有脸见人?”

    郎君前脚回家,便迫不及待的扑上去恳求怜爱?

    纵然武媚娘娇媚爽朗,这等事却也做不出,那岂是一个本分的妇道人家能够做出来的?

    若传扬出去,恐怕一个“不知检点”、“持身不正”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房俊懊恼的叫道:“这不是折磨人么?就犹如山珍海味放在一个饥饿交迫的人面前,却只能看不能吃,这简直就是犯罪啊!”

    “噗呲!”

    武媚娘掩口而笑,娇颜有若鲜花盛放,眼波如水流转,红着脸儿,咬着樱唇,轻轻往房俊耳朵里吹了口气,轻声细语道:“暂且忍忍就是了,待到晚上,让奴家好生服侍郎君……”

    燃文

    刀削一般的香肩,瘦不露骨的脊背,露出来的肌肤细腻滑嫩,仿佛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

    房俊一声哀嚎,整个人缩进水中,让热水漫过自己的头部,希望能够湮灭身体里那一蓬越燃越旺的火。

    武媚娘咬着嘴唇,看着房俊难受的模样,心中不忍。

    想了想,缓缓将纤纤玉手伸入水中……

    *****

    半晌之后,房俊换了一身居家的常服,头发挽起用一根簪子固定,神清气爽回到内宅。

    这会儿高阳公主已然脱去鞋子,坐在炕上逗弄着两个儿子,斜睨着房俊,俏脸上尽是不满,哼了一声,道:“那个狐狸精一转眼就不讲了踪影,却原来是偷食去了,郎君可是爽快了?”

    房俊脸皮多厚?

    温言面不改色,道:“确实爽快,这一路万里奔波,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泡一泡热水澡,一身疲惫尽去。”

    答非所问。

    说着,便来到炕沿边,踢掉鞋子,上炕将两个儿子搂在怀里,左一口右一口,在两个粉嫩香软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瞅瞅这个,瞅瞅那个,心里开怀慰贴,一片安宁。

    老婆孩子热炕头,永远都是人生最极致的幸福……

    两个儿子许久未见房俊,却丝毫没有半分陌生隔阂,老大房菽张牙舞爪的爬上房俊的肚皮,乐得咧开嘴咯咯笑,一边笑一边留着口水,老二则坐在房俊脑袋旁边,摸着老爹下巴的胡茬,扎了一下吓得赶紧缩手,停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去摸……

    几个奶妈子瞅着这幅父子和美的景象,却纷纷面露怪异之色。

    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此言孙可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

    这里的“尸”,是指:活着的晚辈扮作先祖的样子代其祭寿的人。

    中华传统,千古以降,皆是如此。

    当然,除去“礼”的规定之外,“君子抱孙不抱子”之所以成为传统,亦是人们认为对于儿子要时常保持严厉,如此才能严加教导,而对于孙子,则可以展示慈爱的一面。

    高阳公主也哭笑不得,挥挥小手,将几个奶妈子斥退,这才蹙着眉规劝道:“郎君怎能如此?这两个小子本就淘气得厉害,若是往后再这般宠溺,待到将来长大,却是不好管教。”

    房俊正享受着两个儿子在自己身边玩闹纠缠,心里那无可名状的可就敢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父子相继,血脉相承,古老的华夏文化传承万载,不就是一辈留一辈的不算传承么?

    这个世上有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自己所有的努力与付出才会有价值,否则,就算是拥有整个天下,你死之后,不还是一场空?

    作为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世纪的房俊来说,有一些传统文化已经距离他太远,远到无法去感受其中的意义和价值,自家的儿子,该管教的绝不姑息,可是该宠爱的时候,为何不能宠爱?

    作为父亲的威严,房俊并不认为只是依靠成天板着脸呵斥打骂就能够建立起来的……

    故而,他摆了摆手,随意道:“‘惯子如杀父’这等事,也只是说说而已,孩子的教育并不在严厉苛责,而在于从小就要灌输给他们正确的价值观,身为父母,更要以身作则,给他们树立一个榜样,打打骂骂板着脸,就能教育好孩子了?纯粹扯淡!”

    高阳公主不忿,道:“瞧瞧那些大儒,孔家、颜家,哪一个不是对儿子严厉管束,轻易不肯加以颜色?全天下的父亲都是这么教育儿子的,怎地到了你这里就得标新立异?”

    房俊将乐淘淘在他肚子上蹦,差点踩到他胯下要害的房菽一把捞起来,放在胸口,这才不屑的撇撇嘴,道:“大儒?腐儒而已!”

    高阳公主气结,踹了房俊一脚,气鼓鼓道:“你这样,非得教出两个纨绔来不可!”

    “纨绔又怎样?整个关中都骂我房俊是纨绔,可是他们吹捧的那些个年轻俊彦,又有哪一个有我这样的功勋才华,有我这样的爵位官职?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孩子小的时候越闹,越能闯祸,长大了就越是有出息!那等从小就循规蹈矩被培养成君子的孩子,不通世情、不知变故,没出息!”

    高阳公主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这哪儿来的歪理邪说?

    高阳公主伸腿又踹了房俊一脚。

    公主殿下板着小脸儿,哼哼一声,道:“别人是否如此,本宫倒是不知,但是你房二郎,的确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现在连兰陵萧氏都主动将闺女送上门,给您做妾暖穿,服侍枕席,这整个长安的男人呐,还真就没人比得上您……”

    房俊愕然。

    将老二房佑伸到自己鼻孔里的手指扒拉开,奇怪问道:“这话怎么说?”

    高阳公主坐在炕上,背脊挺得笔直,精致的脸容满是吃味的神情:“感情侯爷您还不知道呐?人家萧家算是看准了您年轻有为,对女人更体贴入微,这部上赶着就将族中嫡女送上门来了么?前几日,宋国公还带着那位梁朝的贵胄遗女,去骊山的庄子里拜会了爹娘,爹也亲口应承下了这门亲事,现如今整个长安的世家子弟都知晓了此事,对侯爷您羡慕得不得了呢……啧啧,那位萧氏女当真是花容月貌,丽质天成,侯爷有福了。”

    房俊没理会她言语之中的揶揄奚落,不解问道:“陛下就没有什么表示?难不成就没有什么反对的言辞或者动作?”

    不应该啊!

    萧氏为何要将族女嫁给自己,甚至宁愿做妾?

    还不就是看上了自己手里的权力,无论是华亭镇市舶司,亦或是皇家水师所掌控的海外商路,都能够给萧氏带来庞大的利润,甚至于,可以使得萧氏一跃成为江南士族当中财力最雄厚的一家。

    对于世家门阀来说,教育第一,但财力却也不能忽视。

    然而李二陛下心心念念打压门阀,甚至一手将自己树立来,成为“挖门阀墙角”的领军人物,面对萧氏拉拢自己的做法,怎地却无动于衷?

    这岂不是与他的初衷相违背?

    没道理啊……

    高阳公主看着房俊傻愣愣的发呆,顿时不满,冷笑道:“怎么,现在就神游物外,幻想着成亲之夜,如何一逞兽欲,将那温婉如水的萧氏女连皮带肉的吞下去?呵呵,男人呐……”

    她本非善妒之人,一般来说,绝不至于房俊纳个妾便胡搅蛮缠。

    身在皇家,对于这等事早已麻木。

    她只是不忿萧氏的做派,堂堂兰陵萧氏,却将自家闺女这般不要面皮一般送到别人床榻之上,其中之意义,她又岂能不懂?

    只要想想以后那个萧氏女为了家族的利益整日里痴缠着房俊,她心里就堵得慌……

    房俊大手一伸,将高阳公主踹过来的莲足一把攥住,握在掌心里轻轻把玩,无奈说道:“当初吾可是当着萧锐的面拒绝了这桩亲事的,你又不是不知,现在连陛下和父亲都默许了,怎能又来埋怨我呢?我房俊岂是那等贪恋美色的俗人?纵然那萧氏女乃是九天玄女下凡尘,吾房俊照样不屑一顾!”

    高阳公主秀足被房俊把玩,只觉得热乎乎的有些发痒,想要抽回来,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只好由着他,俏脸却满是不屑:“这等话,旁人来说或许可信,可是你房俊……哼哼,成亲之前对本宫百般嫌弃,最终还不是贪恋本宫的美貌,拜倒在本宫的石榴裙下?”

    房俊愕然,不可思议道:“哪里有这等事?只是为夫唯恐被陛下砍了脑袋,这才不得不慑服于公主的淫威之下,做牛做马……哎呦,别踹……是微臣的错,是是是,是殿下的美貌征服了为夫……”

    “混蛋!棒槌!黑面神!”

    高阳公主气得咬牙切齿,小脚从房俊手中挣脱出来,就是一顿乱踹。

    “啊啊……”

    结果,两个小家伙不干了,老大房菽直接从房俊肚皮上叽里咕噜的滚下来,跟老二一起,上前抱住了高阳公主的腿……

    高阳公主气得柳眉倒竖,骂道:“两个小没良心的!老娘没黑没白的侍候你两个小祖宗,结果爹爹回来了,立马就不认亲娘了是吧?两个小王八蛋,跟你们的爹一样小白眼狼!”

    她气得不行,房俊却乐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果然是我儿子!

    这么点儿,就知道向着老爸!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儿子,好样的!”房俊大声赞了一句,一拍手,两个小家伙便立马松开高阳公主的腿,咯咯笑着,争先恐后的扑进房俊的怀里,任由房俊一手一个举高高,两人害不害怕,倒腾着小短腿儿,清脆的笑声洒满整个屋子。

    一旁的高阳公主先前还是气鼓鼓的模样,但是见到父子相得,充斥着暖暖的天伦之乐,也不禁嘴唇挑起,眼波流动,感受着眼下甜蜜的幸福。

    *****

    翌日清晨。

    房俊洗漱过后,用过早膳,叫来部曲问了船队的情况,得知刚刚度过通济渠,尚需一日的功夫才能进入潼关,便命人备好马车,准备去城南的学院看一看。

    出门登车的时候,扶了一下自己的腰……

    昨夜奋战,将积攒许久的火气尽数释放,娇妻美妾雨露均沾,过瘾自然是过瘾,只是这等运动生疏已久,难免致使腰肌劳损,酸楚难当。

    但是这等事,却是不能惜力。

    爱是做出来的,勤做,才能深爱。

    你若许久不做,那份爱也难免变淡,就别怪人家来一个红杏出墙,打打野食儿解饿……

    坐在马车里,挑起车帘,房俊向外张望。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年节将至,街道上人行稠密,车马粼粼,路过道路两侧的坊门尽皆挑起大红色的灯笼,悬挂张贴了了各式各样的桃符,时不时的有顽童将一节一节的竹子丢进燃烧着的火盆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分外喜庆。

    虽然烟花早已问世,但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价格太过昂贵,鞭炮还能买上那么几挂,绚烂的烟花却是消费不起,那是高门大户才能燃放的奢侈品,几乎等同于财富的象征。

    房俊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之前有些财迷了,烟花爆竹乃是华夏文化之象征,逢年过节,不燃放烟花爆竹,那还有什么气氛?

    依靠这个来赚钱,有些不妥。

    回去之后就要叮嘱家里的作坊,将烟花爆竹的价格大幅度的降下来,哪怕是不赚钱,也要让寻常百姓也能买上一些,在庭前屋后燃放,除夕之时满城烟花,夜空绚烂,红色的鞭炮屑遍地,那才有过年的气氛……

    路过晋昌坊之时,房俊特意张望了一番,大慈恩寺走边围着围墙,半个晋昌坊都成了一个庞大的工地。天寒地冻不宜施工,倒是没有见到多少农夫,但是几座矗立起来的大殿高塔,却已然有了几分巍峨雄壮的气势。

    此时的大慈恩寺已然与历史上那一座截然不同,房俊很是期待看到一座以石质建筑为主题的寺院出现在历史之中,想来到了后世,那些建筑专家们定然会因为这么一座完全不同于华夏建筑风格的建筑而各种臆想、嘴炮连天……

    想想就觉得好笑。

    马车出了明德门,沿着道路折而向西,不久,便来到距离昆明池不远的学院。

    途中经过临时建设取代东西两市的市场,主体建筑已经大致完成,道路横平竖直,占地极广。

    待到开春,这里将暂时接替东西两市的作用,成为天下商贾的集散地,等城内的东西两市彻底改建完成之后,商贾撤走,便会囊括了“讲武堂”、“枪炮局”、“研究所”等等机构,一举成为大唐鼎革改制的中心。

    而在房俊的设想当中,这里,将会树立起华夏历史上永不褪色的一座丰碑,成为自然科学的奠基之处……

    马车缓缓驶过临时市场,便来到一处坡度平缓的山脚下。

    依山背水,有一处数十座房屋围拢的建筑群。

    虽然天寒地冻不宜施工,但是依然完成的主体建筑之中,不时有工匠出出进进,进行着室内的装修。

    马车到了建筑群近前,房俊将将下车,便见到一道纤巧的身影自一处屋子里飞奔出来,远远的见到房俊,便有如乳燕投林一般冲过来,待到房俊回过神,鼻子里充斥着淡淡的馨香,一张秀丽清纯的俏脸出现眼前,用甜的发腻的声音嗲嗲的道:“二郎,奴家想死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