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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一阵恶寒,浑身一片鸡皮疙瘩,再一抬头,便见到姜谷虎紧随其后而来,一张英俊的脸庞,此刻乌云密布,瞪圆了的眼睛仿佛杀父仇人一般盯着房俊。

    房俊一把甩开抱着自己胳膊的女孩,却不料用力过猛,胳膊肘碰到了一处软绵鼓掌的所在……

    一群草泥马在房俊心头呼啸而过。

    死丫头,会死人的知不道?!

    房俊看着姜谷虎,挤出一个笑容,道:“姜谷兄切勿误会……”

    被推开的聿明雪或许是因为刚刚被碰触到私密之处的缘故,一张清纯可人的小脸儿红彤彤的,倍添娇艳,娇蛮凌厉的凶丫头化身温婉可人的美少女,上前一步,垂首站在房俊面前,两只小手握在一起,是跟纤纤玉指纠缠着,声若春水。

    “二郎,干嘛对我那么凶?你都不知道,在你出征的这些日子里,我有多想你……”

    房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丫头跟聿明老头、聿明雷一起消失了大半年,这陡然出现,怎地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瞪着眼睛,凶狠道:“臭丫头,莫要陷害我!你不愿嫁给姜谷虎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们这些神仙之间狗屁倒灶的事情,拉上我一个凡夫俗子,被你们打个喷嚏都能丢去半条命,你于心何忍?”

    这丫头说的这些话,他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分明就是不愿意嫁给姜谷虎,拿自己当做挡箭牌嘛!

    房俊倒是不介意她的这种方式,问题在于,你找挡箭牌也得找一个身板硬朗、抗击打能力强一些的吧?

    只要想想姜谷虎一脚将段二踹飞出去几十米远的那份功力,房俊便不寒而栗……

    结果,聿明雪这个丫头不哭不闹,更没有发飙,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房俊,盯着盯着,忽然之间就盈满了水汽,泫然若泣,连尖俏的琼鼻都有些发红,神情无限哀怨:“二郎,怎地这般狠心?你当初不是说,只要我离开聿明家,你便娶我,于我双宿双栖,生则同床,死则同衾,一生一世,至死不渝么……”

    “停停停!”

    房俊受不了,赶紧将这个疯丫头在追求小金人的道路上越奔越远的行为喝止,扭头看着姜谷虎,道:“姜谷兄,这丫头胡说八道,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儿,与我无关……”

    姜谷虎深吸口气,看了看小鸟依人一般站在房俊身边的聿明雪,面容黯然,缓缓颔首道:“在下告辞。”

    言罢,转身便走。

    那背影孤单落寞,充满了无尽之萧索。

    房俊轻叹一声:“断肠人,在天涯……哎呦!你这个丫头疯了是吧,干嘛掐我?”

    聿明雪收回玉手,哼了一声,不悦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好歹本姑娘也救过你的命,就算高风亮节不挟恩图报,你也不能忘恩负义呀,陪本姑娘演演戏而已,就那么不情愿?”

    先前的柔情似水无影无踪,眉眼之间凌厉透彻,那个大大咧咧的疯丫头又回来了……

    房俊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姜谷兄性情爽朗,宅心仁厚,与聿明姑娘你正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就算你不愿嫁他,明言便是,又何必弄这么一出,把我拖下水?”

    “你这人过分了啊!”聿明雪瞪圆了秀眸,小脸儿上满是不忿:“论交情,咱俩认识在先,你怎能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呢?”

    房俊摊手,无奈道:“这跟交情无关好吧?这本是你跟姜谷虎之间的私事,你却将我牵连在内,那姜谷虎的身手你不可能不知道,一个白瓷的茶杯,他这么伸手一握,啪,稀碎……万一他因妒生恨,恼羞成怒,也给我的脑袋来这么一下,怎么办?”

    聿明雪冷笑:“呵呵,说了半天,原来你是怕死……”

    房俊梗着脖子,理所当然:“怕死不对么?谁又不怕死呢?”

    聿明雪眯着眼睛,恐吓道:“你只知道姜谷虎厉害,是不是忘了本姑娘若是想杀你,亦是不费吹灰之力?警告你哦,要么老老实实的配合本姑娘,要么就当心我一剑隔断你的脖子!”

    一个清清秀秀的小丫头,脸上满是纯真秀丽,嘴里吐出来的却是这等凶狠之言,那画风之反差,实在是太令人无语。

    房俊一甩手,转身就走。

    “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岂能被一个妇道人家如此要挟?传扬出去,某房二的威名蒙垢矣!不过念在你我一场交情,某又是个古道热肠的侠义之辈,这个忙我帮了……”

    聿明雪冲着房俊的背影啐了一口:“呸!不要脸……唉,你等等我,跟我说说海外的事情啊,海里当真有几里长的大鱼么?蛟鲨当真能够杀死鲸鱼么?还有还有,新罗女王长得好不好看……”

    这丫头追着房俊的身后,叽叽喳喳问个不休。

    房俊无语,你是好奇宝宝么?

    一个头两个大……

    *****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石阶,走入山坡上的建筑群。

    这一处山明水秀,纵然是冬季,附近的林木山石亦是各有奇趣,可以想象到了夏天之时枝叶繁茂流水潺潺,会是何等的风景秀丽,引人入胜。

    毫无疑问,待到将来整座书院落成,这里必然是核心区域。

    聿明雪跟在房俊身后,走路蹦蹦跳跳,嘴里各种奇怪的问题,房俊有一搭没一搭的时不时回答一下,大多数任由她问,也不搭理她。

    远远的,便见到在建筑群的外围,石阶尽处,一块巨大的青石左右,站了不少高冠博带的儒者,正争论着什么……

    房俊缓步上前,便见到这一群儒者当中,有不少熟人。

    其中便有孔颖达……

    见到房俊与一个俏丽秀美的少女联袂而至,众人的争论稍歇。

    孔颖达向着房俊招招手,道:“二郎来得正好,老朽为你引荐几位贤达。”

    孔颖达虽然已经致仕,但是自从主持编撰《五经正义》之后,“儒学大佬”的地位便无人可以撼动,在文学界的影响力,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房俊赶紧上前,鞠躬施礼:“晚辈见过先生。”

    孔颖达呵呵一笑,随意道:“你也不必拘谨,虽然您在经学之上的修养远远不足,但是诗词歌赋之造诣却是举世皆知,堪称无出其右!故而,不必妄自菲薄。”

    有人忽然冷哼一声,道:“诗词歌赋,小道耳!不懂经学,不知圣人教诲,焉能知晓做人之道理、做事之方法?吾辈一心治学,矢志不渝,历经多少磨难、多少坎坷,方能在经学之上有所寸进,至今亦不过是国子监中一博士,何曾闻达于天下?汝不过乳臭未干,偶得几句佳词良句,便能够才名播于天下,还不是依仗自身之权势?区区幸进之臣,不过如此。”

    房俊顿时一懵。

    什么情况?

    咱老老实实一句话没说,您这就唇枪舌剑的怼过来了?

    咱是偷您的媳妇儿了,还是抱着您的孩子下井了?

    顺着声音一看,好吧,偷媳妇儿这事儿肯定是不成的,这位尖嘴猴腮的老者比孔颖达年岁还大,没有一百,恐怕也就八十,颤颤巍巍的站在那儿,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正捋着胸口顺气儿呢……

    房俊抿了抿嘴,没言语。

    他不敢说话,恐怕自己怼回去,再把人家给气死了……

    孔颖达老脸顿时就沉下来,瞪着说话那人,不悦道:“德昭兄,你我之间的龌龊,何必将小辈牵连在内?”

    那老者喘匀了气儿,冲着孔颖达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这怎么能是牵连?某些人治学一辈子,却从不肯俯下身来钻研于经学之中,反而钻营于庙堂之上,结交权贵,排斥异己,吾不齿也!休要反驳,这小儿年不过弱冠,读的了几天书,治得了几篇学?汝却对其这般推崇,可见如利欲熏心无可救药,实在是吾辈儒者之耻辱!”

    房俊无奈的翻个白眼,得,咱这是借了孔颖达的光,躺着中枪了……

    .。m.



    孔颖达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不肯俯下身来钻研于经学之中,反而钻营于庙堂之上?

    老头平生也挨过骂,总能够漠然视之,却从未有如此狠毒之言语,能够这般使得他怒火万丈!

    这是要毁了他一生之清誉啊!

    “王德昭,尔不过是山中一老朽,若非老夫举荐,先帝岂会简拔尔于微末之间,授予国子博士之荣誉?老夫怜惜尔之才能,不拘于门户之见,尔却忘恩负义,血口喷人,实在是寡廉鲜耻至极!”

    孔颖达也不是白给的,实际上每一个大儒都是嘴炮专家,若非不能舌战群儒睥睨一方,如何能在众多儒生之中脱颖而出,名传天下?

    嘴炮,是儒家除去经学之外,必备之技能。

    那王德昭当年在隋炀帝殿前为官,隋朝灭亡之后不得已返回乡间隐居,幸而得到孔颖达将其举荐给先帝李渊,继而被当今天子征辟,授予编撰《五经正义》之职责,成为首屈一指的大儒。

    只是孔颖达身为国子祭酒,文坛领袖,自然而然的被李二陛下推为编撰《五经正义》之主编,文名之盛,响彻天下,一举奠定儒学大家之地位,可以想见,自今而后的儒门学子,只要是学习《五经正义》,必尊孔颖达为先师。

    儒家追求的是什么?

    表面上,微言大义、春秋礼仪,尊师重道、忠君爱国……实际上,大儒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自己的普遍述求。

    普遍述求是什么?

    唯名、利而已。

    主编《五经正义》,那是何等之荣耀?

    然而却被孔颖达轻而易举的攫取,他与一众当世大儒,只捞到一个“胁从”的名誉,自然心中不忿……

    房俊一听到两人争执的内容,便知道所争为何。

    没说的,文人相轻的老毛病了……

    房俊站在一旁插不进去嘴,有些尴尬。

    倒是一个面容清瘦的老者捋着胡须,笑眯眯的对他点头示意。

    这人房俊认识,国子祭酒马嘉运,亦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大儒。

    房俊含笑颔首,还之以礼。

    王德昭被孔颖达直接戳到了肺管子,顿时气急败坏,浑身哆嗦着道:“斯文扫地,简直斯文扫地!为国举贤,乃是吾辈之任,既不能因为个人之喜恶致使人才埋没,更不能将之视为自己的成就,挟恩图报!尔身为万千儒学门生敬仰之大贤,焉能这般市侩、龌龊?”

    孔颖达反唇相讥:“子曰:子路受而劝德,子贡让而止善!若昔日吾之行为不图回报,自今而后,还有谁愿意无私的举荐贤达呢?”

    子路救了一位溺水者,救者送给子路一头牛以示感谢。子路收了。孔子说:鲁国人从此将喜欢救人于危难之中。

    子贡为替一位奴隶赎身,按照鲁国法律应得到政府奖励,他却拒绝了,认为做好事求回报不道德。孔子说:鲁国将不再有人愿做这种替人赎身的好事了。

    这便是“子路受人以劝德,子贡谦让而止善”之名理。

    若是过分抬高道德标准,使一般人达不到,反而毁掉社会正义。

    房俊差点笑出声,孔颖达这个老小子当真狡猾,拿出孔子的话来,谁能反驳?

    我挟恩图报那是为了以后也能有人像我这样去为朝廷举荐贤达,若是我现在不图回报,那便是将道德标准无限拔高,往后谁还会去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若是人人都不去做,似你王德昭这等隐居在家的老家伙,就等着与草木同朽吧……所以,就算我不图回报,你特么也不能忘恩负义啊,你得感激我啊!

    “德公,德公,您醒醒……哎呀不好,德公晕过去了!”

    那王德昭一口气没过来,向着身边一个大儒身上一倒,两眼一闭,晕得很是干脆。

    周围一阵手忙脚乱。

    房俊虽然明知他装晕以求台阶的可能更大,却也吓了一跳,这帮子老家伙都七老八十的,蹦一蹦都能掉下来几个零件儿,万一当真出点什么事儿,自己可是不好洗脱瓜葛。

    毕竟两人吵嘴是因为自己而起,而这个年头每一位大儒的身后,都有徒子徒孙无数,到时候群起而攻之,实在是麻烦……

    赶紧上前查看一番,没看出真晕还是假晕,便冲着跟在后边的一群国子监学生大声道:“都愣着作甚?速速将老先生松下山去,做本官的马车去皇宫,请宫内御医诊治。”

    “喏!”

    一群国子监学子这才如梦初醒,呼啦一下跑上来,七手八脚的将王德昭抬着,顺着台阶向山下跑去。

    有一个老者瞅了瞅房俊,哼了一声,道:“房驸马好大的官威,国子监的学子尽皆乃是饱读经书之辈,却任由尔呼来喝去,斯文扫地!”

    房俊差点气死。

    又特么斯文扫地?

    当老子好欺负咩?

    当即便怼了回去:“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国子监的学子固然学富五车,乃是人人敬佩之对象,但若非心中存着入朝为官之想法,又何必在意某的言语?说来说去,你们自己做不到清心寡欲一心治学,那就别把自己标榜成纯洁的小绵羊,处处叫屈、时时喊冤,恁地让人恶心!”

    嘴上特么仁义道德说得谁也没你们溜,可是一个两个的一接到皇帝的征辟令,不还是屁颠屁颠的立马出仕?

    有能耐你们就窝在乡野之间治学,难不成谁还能上门去跟你们耍耍官威?

    就像那些学子一般,既然将来注定要出仕,那就得有所敬畏,就得按照官场的规矩来!

    既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惯得你……

    马嘉运啧啧嘴,赞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诚乃至理也!”

    有所求,自然有所惧。

    若是当真无欲无求,世间万物,又有何惧哉?

    亦有人附和,对这两句话颇为赞赏。

    出言怼了房俊的老者一脸鸡皮一般的肌肤皱到一起,显然对于房俊不知“尊老爱幼”甚为不满,老子这么大的年纪了,说你两句就巴巴个没完,你懂不懂规矩?

    怒道:“老夫今年已过古稀之年,生平教育学子无数,却从未见房驸马这等顽劣之徒!今日吾等汇聚于此,商议一篇文章题刻与这块青石之上,以为后来之学子训诫,汝不过会写几句低劣之诗词,传承万世之文章却一窍不通,何以敢站在此处大放厥词?若是尚有几分自知之明,不若速速退去,否则,徒惹天下人耻笑!”

    房俊愕然。

    这帮老家伙是来这里商议着,在这块青石之上题刻文章,以之流传后世,博取名声?

    可问题是,这书院是由老子提议皇帝筹建,又是老子一手规划,更绞尽脑汁的筹集资金投入建设,怎地到了这个时候,题刻青石、青史留名的事情是你们的,还要赶老子离开?

    天底下也没有这个道理啊!

    他不由看向孔颖达——老哥,你啥意思?

    咱俩关系好,你若是看上了这个荣誉,咱让给你便是了,可是你弄来这么一群寡廉鲜耻之腐儒来恶心我,几个意思?

    孔颖达与房俊目光对视,一脸尴尬……

    “二郎勿恼,此乃陛下旨意,老朽只是奉旨行事而已……陛下有言,这座书院承载着教化万民、开启民智之重任,必将光耀后世,青史彪炳,故而应当勒石以记之,亦为千古佳话。”

    他不得不解释。

    一方面这件事房俊显然深感不满,他可不愿房俊迁怒于自己,再者,他甚至房俊的棒槌脾气,万一发作起来,不管不顾的将这些大儒尽皆赶走,必将得罪天下一大半的读书人……那可是天大的祸事。

    这年头读书人掌握着舆论,就连皇帝也甚为忌惮,若是房俊一股脑的将这些人都给得罪了,后果堪虞。

    这也是为了房俊着想……

    房俊点点头,表示收到孔颖达的好意,不过他不打算善罢甘休。

    想了想,道:“不知诸位,可曾有什么惊世之文章,可以镌刻于青石之上?”

    马嘉运笑道:“未曾,刚只是商议了几句,这不就吵起来了嘛,呵呵。”

    房俊颔首,这老头心态倒好,别人在吵,他在一旁看热闹,都特娘的老狐狸啊……

    便撸了撸袖子,对剩下的几个国子监学子道:“去将笔墨纸砚取来,本官有一篇文章,写出来予诸位一观,若是大家都觉得不错,也都别争执了,就将本官的文章镌刻在青石之上吧。”

    满场寂静。

    诸位当世大儒,尽皆一脸呆滞……



    做坏事,是会上瘾的。

    刚开始做第一次的时候,难免战战兢兢、心惊胆跳,唯恐被人抓包,既丢了颜面,又要遭受惩罚。可是做着做着就会习以为常,偶尔做上那么一两件坏事,就觉得也没什么了不起。

    比如剽窃……

    房俊的剽窃之路,说起来也是有波折的。

    由最初心虚惶恐的道德束缚,到后来自我催眠的心安理得,这期间意识的转变,几乎就代表着一个纯洁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向堕落的轨迹……

    当然,这么说其实有一些严重了。

    反正那些个名垂千古的大文豪们要么没出生、要么没断奶,那些名作尚未问世,自己取之一用,未尝不可。既然能够名垂千古,那必然是学究天人、才华横溢,就算没有了某一篇,想必亦是能够创作出其它的名篇来流芳百世……

    再者说,穿越这种事情虽然发生的几率很小,但既然自己能够穿越而来,那就代表亦会有别人如同自己一般,那些名作放在那里,自己不用,如何担保别人也不用?

    既然总是有人要用的,那何不自己用呢……

    天下文章一大抄,今日我抄你,明日你抄我,抄来抄去其乐融融,岂不美哉?

    *****

    听闻房俊要作一篇文章镌刻于青石之上,孔颖达摇头叹气,原本在皇帝面前争取来的这个给天下儒者扬名的机会,怕是要白白错过了,房俊这个小子惊才绝艳,谁知道能不能再鼓捣出来一篇《爱莲说》那般惊世之作?

    马嘉运则略感惊奇,如此之多的当世大儒在场,你小子这般不知矜持,是当真有胸有锦绣才学盖世,还是嚣张惯了,不知天高地厚?

    其余一群老儒,则尽皆吃了一惊,继而勃然大怒。

    开什么玩笑?!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毫不客气的怒叱道:“天下名儒汇聚此地,商议着写出一篇盖世文章传诸后世,吾等之间学术不同、见解不同,有所争议自然难免,但是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班门弄斧?简直不知所谓!”

    有人附和道:“正是,吾等治学一生,所研习之经义不知凡几,哪一个不是著书立说的宿儒?房驸马未及弱冠,怕是长这么大也没看过几本经义,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您的官,好生将陛下侍候开心才是要事,这等文坛盛事,还是不要参与为好,汝还不够格!”

    ……

    房俊斜眼睨着这人,问道:“够不够格,非是汝说了算,待会儿本官文章作出来,大家伙品鉴一番,自有分晓。”

    须发皆白的老者不依不饶:“简直荒谬!在场人物,哪一个不能做你的老师?身为后辈,就要懂得尊师重道,这点规矩都不懂,当真不知房玄龄是如何教儿子的!”

    房俊心里有些着恼,偏头询问孔颖达:“这老儿是谁?”

    老儿?!

    须发皆白的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桃李满天下,深受世人之尊崇,从未有人敢当面称呼其一生“老儿”,简直奇耻大辱!

    气道:“竖子狂妄!”

    孔颖达也有些头疼,他是了解房俊脾气的,“棒槌”的绰号也不是乱叫的,当真发起疯来,今日之事怕是不好收场。

    只得温言道:“此乃国子博士齐威,当年尔父亦曾向其请教学问。”

    言下之意,人家辈分放在这里呢,就算你爹在此也得给几分面子,你小子可别乱来……

    房俊颔首,表示了解。

    虽然不愿承认,但是以这个老家伙的辈分资历,似乎当真有诘问教训房玄龄的资格……

    不过有资格,并不代表房俊愿意接受。

    自古以来,儒者的性情大致相同,并未有太多的变化,都是评论别人之时要仁义道德,要温良恭俭让,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是损失一丁点的利益就吱哇乱叫,动不动与民争利,动不动国将不国,一个德性。

    他对儒家并无偏见,但是他一致认为,秦汉之后,儒家已然完全偏离了其核心,成为统治者玩弄的工具。

    秦汉之时,儒家尚且为了追求自己的理念,不惜以身殉道。

    到了隋唐,以及其后的宋元明清,儒家则彻底沦为统治者的裹脚布,为其专制统治鼓吹呐喊,往往越是名气大的宿儒,越是毫无节操,将儒学精义阉割得面目全非,也不怕死后下了黄泉,会不会被他们的祖师爷爷孔老夫子一个个的都给剁了!

    比如那位鼓吹“存天理,灭人欲”的大儒朱熹。

    这位深受后世儒家敬仰大儒,活着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如纳尼姑为妾,和媳妇有纠葛,想吞并兄弟家的财产……污点满满。这其中可能会有一些不尽不实,却也绝非空穴来风。

    朱熹在浙江为官,鼓吹他的理学,反对者甚众,其中最坚定的反对者便是唐仲友。朱熹面对这位反对派是如何做的呢?不是在经学之上将其击败,因为他做不到,人家唐仲友乃是主张义利双行、王霸并用的永康学派的砥柱,学问冠盖天下,于是,朱熹便利用手中的权力,陷害诬蔑、打击报复。

    抓捕台州营妓严蕊,目的是要严蕊“招供”,说出和唐仲友的伤风化之罪,如此就能构陷唐仲友,结果“两月之间,一再杖,几死,”严蕊却宁死不从,闹得沸沸扬扬,朝野皆知,就连皇帝都看不下去了,让岳飞后人岳霖任提点刑狱。经过审讯,发现无稽之谈,然后释放严蕊。

    岳霖问其归宿,严蕊本是犯官之后,阖家被诛,此刻已然无路可去,于是,这位颇有才华的女子写了一首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这是何等的凄凉,何等的无奈?

    朱熹不仅是人品不行,其宣扬的理学,在宋朝也不受欢迎,在明朝影响有限,令其迸发出最灿烂光辉的是在清朝。满清那位麻子大帝看到了朱熹的理念,顿时如获至宝,大加推广。

    当然,朱熹的理学虽然在宋明之时不受主流学术界的欢迎,却也绝非是其后人们所熟知的那般模样,清朝数位皇帝孜孜不倦的推广理学,取其糟粕,弃之精华,只是为了统治罢了……

    房俊嘴里没说话,神情却是鄙视不屑。

    未几,几名国子监学生快步拿来笔墨纸砚,房俊命其就将宣纸铺在石阶尽处的平坦处,磨好墨,拿起毛笔饱蘸墨汁,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一篇文章跃然纸上。

    而后,将毛笔搁在砚台之中,冲着孔颖达以及马嘉运一抱拳,道:“小子所学有限,作文一篇,还请诸位师长斧正。只不过,若是这篇文章不足以镌刻于这块青石之上,那么,诸位也请歇歇吧,别费力气了,不镌刻也罢……”

    言罢,颔首致意,转身顺着石阶走下山坡。

    浑然不顾身后一片训斥喝骂,就好像是超级英雄那般,绝不回头看爆炸……

    聿明雪乖巧的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小姑娘不是没见识的,在长安这么长的时间,与其祖聿明老头时常拜会诸位大儒,深知这些人的学识、身份、地位,然而房俊面对这些倚老卖老的大儒之时所展现出来的强势和风采,足以令她心生仰慕。

    女孩子,总是会不知不觉的崇拜强者,哪怕只是表面强者……

    而在他们身后的石阶之上、青石之旁,一种宿儒被房俊嚣张的言辞和举止气得鼻子都快冒烟儿了!

    “竖子!简直不知所谓!”

    “天下持才傲物者不知凡几,却从未有如此狂妄之人!”

    “老朽一生治学,桃李无数,焉能受此羞辱?”

    “房玄龄怎地教出这么一个混账儿子?”

    “有辱斯文!”

    ……

    一群宿儒气得不行,纷纷顿足喝骂,然而房俊头都不回,只留给他们一个宽阔潇洒的背影,令他们无可奈何。

    除去喝骂几声,还能怎地?

    当真去房府上门教训人家一顿?

    开玩笑!

    纵然没见房俊,但是在长安这一亩三分地生活,也必然听过房俊的名号。他们这些大儒倒是依仗着年纪、资历、地位,不怕房俊会将他们如何,但是谁家里没有几个官场上厮混的后辈?

    按着传闻中这厮睚眦必报的棒槌性子,或许受了气之后拿自己这些老家伙没办法,却极有可能将气撒到自家后辈身上……

    唯有孔颖达与马嘉运,二人俯身看着地上那一篇墨迹淋漓的文章,一脸震撼!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

    仅只是看了开篇这一段,孔颖达与马嘉运便一脸震撼之色!

    何者为师?

    文章寥寥几句,便已道尽。

    纵然房俊素有长安第一才子之名,又有诸多诗词佳作传唱天下,但是这等深度之文章,却依旧让孔颖达与马嘉运觉得不可思议。

    其文字之精炼,其道理之正确、解析之深邃,这是一个年轻官员作出来的?

    即便是当世之鸿儒,亦不过如此!

    马嘉运弯着腰,背着手,仔仔细细逐字逐行的慢慢品读,一双本是浑浊的老眼,却渐渐绽放出一丝光彩,犹如种地的老农发现五穗的嘉禾、油腻的商贾发现稀世之珍宝,目光顺着文字的笔画脉络游走,心神却早已被带入到文章所缔结的境界之中。

    看完一遍,再看一遍!

    每看一遍,似乎都能有新的感悟涌上心头……

    孔颖达摇头晃脑,看得如痴如醉!

    一群大儒训斥喝骂半天,眼瞅着人家房俊身影都消失在山脚下,顿觉无趣,纷纷闭嘴,然后便见到孔颖达与马嘉运站在那篇文章之前,弯着腰,一言不发,难免觉得奇怪。

    “哼,那小儿嚣张狂妄,不知修身养性,能有几分学识?”

    “此言正是,诗词小道,靠的是天赋异禀、佳句天成,可是论起文章经义,若非几十年之浸淫沉淀,焉能有所增益?”

    “无知小儿乱写一气,不看也罢!”

    ……

    孔颖达被这一阵吵嚷惊得回过神,顿觉老腰欲折,赶紧直起腰,手扶着腰间,见到几个国子监学子都聚精会神的观看品读这篇文章,便大是欣慰,温言道:“这篇文章,尔等当好生品读,时时背诵,谨记其中之教诲,则终生受用无尽矣!”

    几个学子连忙拱手施礼:“学生自当谨记!”

    国子监的学子虽然皆乃贵族之子,但亦是贵族之中的精英,诗词文章自然深有造诣,只是粗略的诵读一番这篇文章,便能够品评其优劣之处,毫无意外,几人尽皆被这篇文章那满溢的才华所折服!

    几个大儒有些好奇,却又拉不下脸过来观看房俊的文章,便站在远处问道:“乳臭未干之小儿,又能做出怎样的文章?怕是要贻笑大方矣!”

    孔颖达呵呵一笑,道:“贻笑大方未必,传扬天下却是必然!诸位也过来品读一番吧,此乃千古雄文矣!”

    一群大儒尽皆愣住。

    千古雄文?!

    什么样的文章,能够当得起孔颖达这等学富五车之大儒如此推崇?

    大家伙相互看了一眼,难免心痒难挠。

    文人相轻是自然,但文人若是遇到优秀的文章,若是不能一读,那更是受不了。

    “咳咳……那小儿固然狂妄,但才华还是有一些的,其所著之诗词,倒也颇有可取之处,待老夫看看,此子能够作出何等文章,让仲远吾兄这般推崇……”

    一个老者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快步走了过来。

    细细品读,顿时便沉浸其中。

    这一下,大儒们更是抓心挠肺,想过去,可是刚刚那般贬低人家,这会儿实在是放不下颜面……

    孔颖达观之,不禁幽幽叹了口气,道:“诸位,何必自矜至此?子曰:三人行,必有吾师焉!如今,隋唐以来第一文章便在眼前,若是不能一观,从中体悟一番,岂非要抱憾终生?”

    隋唐以来,第一文章?

    大儒们忍不住了,心想倒也不是吾等非要前去观看,但是被孔颖达吹捧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过分,吾等自然要观摩一番,从中寻找其错漏之处,以证明孔颖达之言不尽不实!

    嗯,就是如此!

    于是,一大群老儒纷纷走过来,弯腰观摩品读……

    最后,只剩下齐威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远处,被两个学生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只是那两个学生虽然碍于照顾老师不得离开,却依旧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向着这边张望。

    齐威恼火的哼了一声,吓得两个学生赶紧收回目光,低眉顺眼。

    齐威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为师固然看不惯那个行事跋扈的纨绔子弟,可孔颖达是什么人?他说那文章乃是千古雄文、隋唐以来第一文章,那必然便是!这等文章放于眼前,若是不能一观,老夫即便是死了也不能闭眼!你两个混账难不成以为为师刚刚骂了那房俊,便见不得其写出好文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不快快扶我过去!”

    “啊……是是是,是学生的错……”

    两个学生赶紧扶着齐威,颤巍巍的走到近前。

    几个大儒给齐威让开一点位置,令其近前,细细观看。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明白以孔颖达之见识学识,为何会给这篇文章冠以“千古雄文”、“隋唐以来第一文章”之称呼……

    实在是精彩绝伦!

    读到“巫医乐师百工之人,??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则群聚而笑之”,这些大儒一个两个尽皆老脸涨红,羞惭无地。

    巫医乐师和各种工匠这些贱籍之人,尚且不以互相学习为耻,而他们那些自称士大夫者,称“老师”称“弟子”的,却成群聚在一起讥笑别人,嘲讽别人年幼而未曾进学,却是将先师孔子的“三人行,必有吾师焉”放在何处,将先师之教诲置于何地?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齐威捋着胡须,赞叹道:“好一个‘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今日拜读此文,谨受教矣!”

    众人见到那句“古之圣人,其出人也远矣,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而耻学于师。”不仅各自脸红,羞恼之余,亦不禁暗自忖度:自己这些年经受着世人吹捧、门下学子阿谀,是否已然忘却了当初的治学之心、求学初衷?

    难免汗颜不已。

    魏晋以来的门阀制度沿袭,贵族子弟都入弘文馆、崇文馆和国子学。

    这些人无论学业如何,都可以为官。因此,在时下士大夫阶层中,普遍存在着尊“家法”而鄙师的心理,这些大儒,哪一个不是出身世家门阀?深知其中之利弊,而这篇文章,正是针对这种时弊,畅所欲言,为师道正名!

    六朝以来,骈文盛行,写文章不重视思想内容,讲求对偶声韵和词句华丽,尽管也产生了一些艺术成就很高的作品,却导致了文学创作中浮靡之风的泛滥。

    这篇文章,却以朴素之词汇,尽诉深刻之哲理,令人观之酣畅淋漓,发人深省,与时下之文风大有不同。

    诸人一边看,一边心里纠结。

    文章写的是真好,但是这根本就是打他们这些人的脸!

    刚刚还嘲讽房俊年幼无知呢,人家这就交给大家伙如何做一个老师,如何活到老学到老的道理了……

    齐威一边看,一边捋着胡须,不停颔首。

    只是看到最后,却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最狠的,乃是最后一句。

    “时唯冬日,群贤毕至,有老朽抱残守缺,不知为师之道、不懂进学之阶,余不忍其行差踏错、误入歧途,作《师说》以贻之……”

    齐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谁是老朽?

    当然是他!

    刚刚自己那般教训人家,结果人家的文章之中便将自己给骂了,“不知为师之道、不懂进学之阶”,这等指控,对于一个一生治学、教谕学子的大儒来说,不啻于杀人诛心!

    .。m.



    “余不忍其行差踏错、误入歧途”,更是令齐威肝火狂升!

    娘咧!

    我承认你写的不错,水平很高,即便是我也不见得能写出这般文章,可你是我的老师吗?

    居然这么一副从上至下的俯视教育之口吻……

    简直岂有此理!

    最要命的是,这篇文章如此优秀,必然传遍天下,流传后世,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一篇千古不朽之名作中的反派典型,齐威想要一口咬死房俊的心思都有!

    文人好名,现在自己不禁一辈子的名声有可能毁于一旦,更甚至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千百年后儿孙后代们引以为戒的大反派……不就是教训了你几句么?

    至于这么狠?!

    房二,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两个学生感觉老师的身体摇摇晃晃,吓了一跳,赶紧扶住。

    齐威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声道:“去房府,去见房玄龄……”

    他算是看明白了,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那房俊既然是关中人尽皆知的“棒槌”,果然是吃不得一点亏,前脚被自己教训几句,后脚就把自己往死里整,一辈子的名声都得给他搞臭,自己死不瞑目啊!现今之际,唯有去找房玄龄,腆着老脸以昔日之恩情,请求房玄龄让房俊将这篇文章作废……

    不能作废,这等雄文,千古罕有,若是从此作废,乃是巨大之损失!

    那就让他改一改吧,最起码把最后这一段删除……

    其余大儒尽皆面面相觑。

    都说房二是个棒槌,睚眦必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简直就是啪啪的打脸呐!

    还是往死里打那种!

    大家伙都替齐威觉得疼……

    一旦这文章流传出去,可以想见,齐威打压后辈、目中无人的名声算是彻彻底底的响亮了。

    以文诛心,那才是真的狠!

    现如今的关中,谁不知那一首《卖炭翁》?

    等闲百姓依旧时不时的提起那位魏王殿下,纵然魏王李泰如今行事低调,大力提倡文教事业,协助太子殿下在全国各地开设州学、县学、乡学,开启民智,鼓励教育,然而百姓只要一听到魏王李泰的名字,第一印象,便是那个欺压卖炭老翁的纨绔子弟……

    一位皇子,名声怀一些也就罢了,有时候反倒是好事。

    可对于一位大儒来说,名声几乎同学问一样是必不可少的根基,一旦名声败坏,纵然学问再高,那也是毫无用处!

    似齐威这等大儒,一旦名声败坏,不仅他自己生不如死,还得连累他门下的学生受尽世人白眼,沾染不可抹除之污点。尤其是已经身入官场的那些学生们,在这个无比重视名声的年代里,几乎代表着再无晋身之希望……

    这绝对不可承受。

    众人看着齐威在学生的搀扶之下远去,再看看铺在地上的那篇文章,一时间心头百般滋味。

    孔颖达叹了口气,瞅瞅身旁这块自山顶滚落的巨石,天然汝屏风一般的造型,矗立在这座注定会大放异彩的学院山门之前,若是任由几位大儒共同创作一篇文章、一首诗词、亦或是一篇短赋,镌刻其上,必将随着书院文运之长隆,流传后世。

    此乃儒家之盛典!

    结果呢?

    被房二生生给搅和了……

    “来人,将这篇文章收好,不可损坏,待到明日,老夫亲自进宫呈给陛下御览,若无意外,之后便镌刻在这山门之前,以为校训。”

    这篇文章横空出世,谁敢说一句不好?

    在场纵然皆是当世大儒,但是扪心自问,想要作出这等文章,亦是殊为不易。这篇文章若是不能镌刻在青石之上,谁还有脸说自己的文章可以?

    当然,孔颖达也给齐威留有余地。

    半天的时间,足以给他去和房玄龄沟通,是否能够说服房俊删除这最后一段,不然这篇文章传世,齐威声名尽丧……

    一众大儒默然不语。

    打击后辈这种事,不少人都干过。

    但是这篇文章众目睽睽之下书写于宣纸之上,墨迹淋漓,谁还能睁着眼睛看不见,非要说绝无此事,亦或是质疑房俊找人捉刀?

    况且,若是对别的无根无底的年轻才俊打压也就罢了,那房俊是谁?

    皇帝最宠爱的驸马、房玄龄的公子、当朝重臣……谁敢打压他,活的不耐烦了?

    “此子纵然狂妄,但是确有才学!”

    “是啊,虽然未曾治学,经义怕是也没读过几本,但天资纵横,吾不及也!”

    “此篇雄文,当为天下为师者引以为戒,发人深省啊!”

    “吾虽对房俊之人品不甚喜爱,但是这一篇《师说》,却是爱不释手!”

    ……

    既然打压是肯定不成的,那为何不吹捧一番,展现自己的大度呢?

    刚刚讥讽房俊,那也只是对人不对事,年纪轻轻的没规矩,老前辈教训你两句怎么了?现在你的文章学得好,咱们这不就夸赞于你了嘛,绝不会因为质疑你的人品,便故意贬低你的才学,可见,咱们都是高风亮节、胸襟广阔之辈……

    马嘉运摇头冷笑,冲着孔颖达微微拱手,便缓步向着不远处一片房舍走去。

    这大冷的天儿,喝上一杯热茶,可远比跟这帮寡廉鲜耻之辈为伍更令人愉快……

    *****

    “吾这是去衙门,你跟着干什么?”

    马车里,房俊瞪着聿明雪,问道。

    “跟着你去看看呗,你都不知道,大哥最近为了婚事都不理我,一个人好无聊的。”

    聿明雪不以为然,坐在房俊对面,自顾自喝着茶水,还嫌弃一番:“这茶不好喝,不如秋天时候采摘的桂花拿出来浸泡。”

    房俊一个头两个大:“一个女孩子,衙门那等地方还是不要去了,诸多不便。”

    聿明雪反唇相讥:“为何不便?大唐的衙门乃是为了百姓办事,难道有那一条律令规定,女人去不得?”

    “兵部衙门可不是为了百姓办事,乃是军事重地,戒备森严!”

    “再森严,还能比皇宫森严?我跟爷爷去皇宫里,也是随意得很。”

    “……”

    房俊果断闭嘴。

    自己也是傻了,怎地跟一个女人斗嘴?

    女人说不过你便胡搅蛮缠,歪理邪说一大堆,不讲道理就是女人的天性,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倒不是兵部衙门当真有什么军国机密害怕给聿明雪查知,只是这个死丫头跟着自己,难免愈发让姜谷虎误会。

    自己分明羊肉没吃到,凭什么招惹一身腥?

    想想就来气。

    “行吧行吧,随你就是。”

    房俊无奈。

    “嘻嘻,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聿明雪很是得意。

    房俊黑着脸,提醒道:“话不能乱说,吾这是被你逼的没办法!”

    “知道啦,男人总是这样口是心非,分明是心里想得很,偏偏要找出诸多借口,真是幼稚!”

    “……”

    房俊果断闭嘴。

    再跟你说话,我是你儿子……

    马车入城,直抵兵部衙门。

    到了衙门前,两人下车入内,兵部诸位官员早已站在门前迎候。

    “吾等恭迎房侍郎,恭贺房侍郎旗开得胜!”

    郭福善、崔敦礼、杜志静等人尽皆在列。

    房俊虽然被敕封为“检校兵部尚书”,却并非正式的兵部尚书,故而,诸位官员还是要称呼一声房侍郎,当然,就算称呼其房尚书也没毛病,只是难免被人觉得有谄媚之嫌……

    房俊脸上浮现笑容,温和的上前,一一还礼,道:“吾此番出海,时日不少,衙门里幸亏诸位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吾在此多谢诸位!”

    “房侍郎客气……”

    “此乃吾等之职责,不敢当房侍郎之谢。”

    一套俗礼,诸人簇拥着房俊进入衙门,一干小吏文员纷纷上前拜见,房俊尽皆微笑相对,时不时的勉励几句。

    正要进入值房,询问一下这几个月的事务,便听到身后有小吏道:“房侍郎,吴王殿下求见。”

    房俊一愣。

    前脚刚刚到了衙门,后脚吴王李恪便追上门?

    如此迫不及待,现在就盯着自己的行踪呢,这是有大事啊……

    房俊赶紧对身边人道:“尔等将这位姑娘带去客厅暂坐,吾去迎接吴王殿下。”

    .。m.



    “喏!”

    一众官员早就觉得房俊身后跟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有些诧异,此刻也不敢多问,赶紧应承下来。

    聿明雪却蹙蹙眉,道:“算啦,你这一天到晚瞎忙活,想必也没时间陪我玩,我先走啦!”

    言罢,莲步迈动,翩然而去。

    房俊无奈摇头,只得追着她身后到了门口,迎接吴王李恪。

    李恪一身常服,与聿明雪擦肩而过,拱手施礼,未等说话,人家已然翩然走远……

    李恪摇摇头,便见到房俊迎了出来,连忙上前见礼。

    房俊将他让到值房之中,命人奉上茶水糕点,然后将人都赶出去,这才问道:“殿下如此匆忙前来寻吾,不知有何要事?”

    李恪开口便道:“二郎,这次帮帮为兄,大恩大德,永志不忘!”

    把房俊给吓了一跳,失声道:“殿下想夺嫡?!”

    这话反倒把李恪给说得一愣,继而没好气道:“胡说八道,吾早就死了那份心,夺那个干嘛!”

    “还好还好……”

    房俊顺了口气,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道:“就说殿下不是那种看不清时势之人,焉能依旧觊觎那个位置呢……不过话说回来,殿下有何事要微臣帮忙?只要不是那件事,其余之事,但讲无妨,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李恪沉吟一下,低声问道:“那件事……当真没有希望?”

    房俊面容凝肃,断然道:“绝无可能!”

    “……唉!”

    李恪怅然一叹。

    纵然早已死心,可是面对那等天下至尊之位、宰执乾坤之权,谁又能彻彻底底的无动于衷呢?

    但凡尚有一丝希望,总归是难免心有觊觎的……

    神色之间有些失落,不过旋即便振奋起来,李恪看着房俊,说道:“二郎对于新罗之王,有何看法?”

    房俊愕然:“殿下是想……”

    这位居然意欲前往新罗?

    李恪道:“本王眼下任职工部,心中之壮志固然掩盖,却从来未曾消退!储君之位无望,本王亦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是在这工部之内与工匠贱籍整日厮混,心有不甘。若是能够前往新罗,执掌一地之大权,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方才不愧平生!”

    房俊捂着脑门儿,一脸无奈。

    李二陛下诸位皇子之中,若是单论性情才能,唯有这位吴王殿下与其最像,李二陛下自己点评吴王李恪之时,亦曾有“英果类己”之感叹。当然,这本是最高的赞誉,却也成为吴王李恪身死之因由。

    长孙无忌扶持晋王李治上台之后,第一个要铲除的,便是这位素有“贤王”之称的吴王李恪。最终也的确被他借着所谓的房遗爱“谋反案”大搞株连,将吴王李恪于长安宫禁之内缢杀……

    所以,吴王李恪不甘蛰伏,有长远之志,房俊可以理解。

    这本就是流淌着前隋杨氏与大唐皇族共同血脉的天之骄子,胸有大志意气凌云,不足为奇。

    然而,房俊却深深知道,或许李恪是皇族之中,最不可能被敕封为新罗王的人……

    为李恪斟了一杯茶,房俊自己也斟了一杯,缓缓的呷着,脑子里组织着词语。

    李恪手里拈着茶杯,两眼直直的盯着房俊,心中忐忑……

    他自问才华不输于一众皇子当中的任何一个,无缘储君之位,他也认了,谁叫自己非是嫡长子,更身负前隋血脉?但是一生混迹于工部之内,于工匠杂役为伍,直至垂垂老朽,一腔才学不得施展,那才是令他无法忍受之事!

    吾李恪纵然不能身为帝王,可是在史书之上留下一份绚烂的事迹,以后有人为自己立专之时,起码不至于在功绩之上绞尽脑汁的为自己粉饰,那总该是能够做到吧?

    然而,现实令他不得不低下头颅,委身淤泥之内……

    前隋血脉,看似高贵,实则已然成为他的魔咒!

    满朝文武,前隋遗臣不知凡几,即便是年轻一辈官员,又有几个家族之中没有承受过前隋之恩仇?

    没有一个人愿意见到一位身负前隋血脉的皇子,绽放出夺目的才华。

    只要稍有不妥之处,立即便有无数御史言官弹劾怒斥,什么图谋不轨,什么心存奢望……一盆一盆的脏水往他身上泼,不将他弄得天怒人怨、身败名裂,誓不罢休!

    李恪现在是够够的了……

    正好此时传来新罗内附的消息,新罗女王更是请求大唐敕封以为皇室子弟继承新罗王,李恪就像,既然我惹不起朝中这些混账,我还躲不起么?

    干脆就去新罗得了,固然是没有长安之繁华,但天高皇帝远的,谁也恶心不到自己不是?

    而且新罗贫瘠,建设起来相对容易,自己更能够施展一身才学,说不定就能将其经略成富庶之地,永为大唐屏藩,那自己亦能青史彪炳,流芳于后世了……

    只是这等事他不敢跟旁人商议,唯有等着房俊回京,他便找上门来。

    信任房俊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房俊在新罗王的敕封一事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房俊沉吟良久,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终究叹息一声,道:“殿下可知,你是诸多皇室子弟之中,最无可能担任新罗王的那一个?”

    李恪默然,良久,道:“本王自然知晓。”

    前隋遗臣要打压他,以示忠心,表示与前隋再无瓜葛,一心一意的做一个大唐的好臣子,李恪处境艰难。然而,那些人便能眼看着李恪去到新罗称王称霸一手遮天么?

    原因,还是因为李恪身体里的前隋之血脉……

    试想,这样一位与前隋有着血脉传承的皇子,一旦去了新罗为王,主政一方,得有多少心念前隋之人、亦或是政治投机之人,愿意随其前往新罗?这些人聚集在新罗,励精图治,搞不好,将来的新罗会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

    将皇室子弟敕封为新罗之王,是为了给大唐建立一个屏藩,却不是为大唐树立一个野心勃勃的敌人,等到将来羽翼已丰,反噬中央……

    李恪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但是他不甘心,所以追上门来,向房俊问策,也希望能够得到房俊的支持。

    房俊苦笑道:“殿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为何还要来为难微臣呢?”

    李恪两手一摊,无奈道:“本王实在是别无良策,只好厚颜前来求助于二郎,还望二郎念在昔日情分,助我一臂之力。”

    得!

    这位还耍上无赖了……

    房俊无语。

    思索一番,才问道:“太子殿下,可否知晓此事?”

    李恪道:“本王心中犹豫,未曾前去言说。”

    他当然知道太子对于此事的看法乃是重中之重,若是太子认为他前往新罗是个威胁,那么即便皇帝心里同意,也绝对不会颁布诏令,让他成为新罗之王。

    房俊点点头,道:“依微臣之见,还是应当问问太子殿下的想法,若是太子殿下并无顾虑,或许可以试着说服陛下,若是太子殿下不肯……殿下心中也不应心存怨怼,那毕竟是人之常情。”

    李恪颔首道:“本王自然知晓!这件事,太子不肯才是正常,若是肯……那才是天大的人情,无论能否成行,本王亦应当牢记,终生不负太子之宽厚博爱。”

    房俊挠了挠眉毛,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位吴王殿下岂是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此事难如登天,却总是不甘这一辈子便蛰伏下来,当一个富贵闲王,百年之后,郁郁而终。

    成与不成,都要努力去争取一番。

    就算最终泡了汤,也算是对自己有一个交待……

    “那行吧,太子那边,谁去说这么事情?”

    李恪理所当然道:“自然你去,你与太子交情甚好,又屡次相助,放眼朝堂,还有谁的面子比你大?”

    房俊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恼火道:“殿下这不是难为人么?你让微臣去跟一位太子说,请他让他的兄弟跑去边境之外,与他一样将来掌控一国?开什么玩笑!”

    李恪自然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搓搓手,便道:“要不,将来你求娶长乐的时候,本王投一张赞成票?”

    “噗”

    房俊将喝到嘴里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一边呛得咳嗽,一边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恪。

    你这人,还有没有底线?

    卖妹妹的事情居然也干得出来!

    简直了……

    喘匀了气儿,房俊一拍桌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



    李恪看着唯恐他反悔的房俊,一脸鄙视。

    就知道你这个棒槌对长乐没按好心思,果然……

    无耻之徒啊!

    不过他这会儿只担心自己的前途,房俊是否无耻,一时半会儿的无法顾及,想来若是长乐不同意,你还敢用强还是怎地?

    如此一来,自己的保证跟就用不上……

    稳赚一波,不亏。

    *****

    “那家伙回来了。”

    淑景殿中,一处偏殿屋内地板整洁,并排两个雕漆浴桶,桶内盛满热水,氤氲的水汽升腾,整个屋子朦朦胧胧,之能隐隐约约的见到两个女子坐在浴桶之内沐浴,四条洁白修长的胳膊搭在桶沿儿上,两张如花玉容若隐若现……

    “哪个家伙?”

    一声清脆的声音,显然是反问刚才的话。

    另一个嗓音有些绵软,却别有一份缠绵缱绻的味道:“你知道是哪个家伙。”

    清脆的声音沉寂一下,才道:“谁知道你嘴里的那个家伙到底是哪个家伙。”

    于是,那个缠绵缱绻的声音便“吃吃”笑了起来,满是揶揄的腔调……

    清脆声音沉默下去。

    未及,一声轻“哼”响起,继而哗啦水响,一个窈窕修长的胴体自浴桶中站起,一条莹白纤美的玉腿迈出浴桶。

    “姑姑慢慢洗吧,我洗好了……”

    旁边自有侍女上前,将一件棉质的浴袍披在她的肩上,然后在腰间系上一根丝绦,愈发衬得腰如束缟、盈盈一握。

    那缠绵的声音便一阵轻笑:“哎呦,脸皮这么嫩呢?这可不行,万一被那个家伙吃干抹净不认账,可就吃了大亏!”

    洁白棉质浴袍下的玉足轻轻一顿,没有说话,迈开脚步。

    而后,脚步轻盈的推门离去。

    到了正殿,跪坐在地毯上,饮了一口温热的糖水,忽然没来由的鼻子一痒,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

    “阿嚏……”

    旁边的侍女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关切问道:“殿下是着凉了么?”

    长乐公主摸了摸晶莹如玉的耳珠,那里好像有些发热,又揉了揉鼻子,柔声道:“无妨,大抵是谁在念叨本宫的是非了……随他去吧。”

    侍女又道:“是否要传召御医,诊治一番?”

    长乐公主摆摆手,道:“不用了,你去给本宫熬一碗姜汤,喝下去发一发汗即可,并无大碍。”

    “喏!”

    侍女敛裾施礼,轻手轻脚的离去,赶往御厨房熬制姜汤。

    房陵公主披着浴袍,自后殿款款走来。

    一头长发披散在肩头,尚有水气,容颜娇媚,衣领处白皙的脖颈修长,虽然已是徐娘半老,却依旧风韵犹存,长安城中不知多少贵戚王孙,愿意拜倒在其裙下,一亲芳泽……

    走至长乐公主对面,缓缓跪坐,衣袍之下,露出一截腻白的小腿,分外诱人。

    殿内燃了地龙,又有炭盆放在四角,温暖宜人。

    房陵公主看着神情微囧的长乐公主,唇角挑起,揶揄道:“怎地,一说起那个家伙,你的心便乱了,连姑姑的话也听不得?”

    长乐公主抿了一下嘴唇,没接话儿。

    对于这位作风放荡的姑姑,她知之甚深,越是辩解,她便越是来劲,典型的人来疯,反倒是你不理她,过一会儿,她自己便觉得无趣,偃旗息鼓了。

    之所以与房陵公主走得近,一则是怜悯其不幸之遭遇,一则便是当初母后殡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意志消沉、悲痛欲绝,正是这位公主姑姑一直在长孙府中陪伴自己。

    她是个念旧情的人,别人对她哪怕只有半点好,她便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故而,即便房陵公主风评不好,她也不以为意,兼且她们两个尽皆与丈夫“和离”,算得上同病相怜,姑侄两个便时常小聚,谈谈心,游玩一番,因为彼此信任,倒也无话不谈。

    于是,这位房陵公主便时不时的拿房俊出来打趣,每每惹得长乐公主面红耳赤,羞愤不已……

    房陵公主自顾自的斟了茶,姿态优雅的呷了一口茶水,这才瞅着长乐公主,悠悠说道:“不怪姑姑没有提醒你,那等男人,才是男人之中的极品,不仅有情有义,更是身强力壮……”

    “姑姑啊……”

    长乐公主窘得玉脸绯红,连声娇嗔。

    瞧瞧这都说得什么话儿?

    太没廉耻了……

    房陵公主却不以为然,翻了个白眼,道:“你说说你,也曾为人妇,男女之间那点事儿,有什么羞于启齿的?跟你说,趁着年轻,遇到好男人就得抓住,哪怕不能双宿双栖,也得不负青春才行,否则等到年老色衰,追忆当年,岂不是要抱憾一生?”

    长乐公主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抿嘴不语。

    李唐皇室从来都不是什么门风严谨,李二陛下自己就乌烟瘴气,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就别指望出那么两个贞洁烈妇、秉正君子。

    这些年皇族的丑闻她亦曾听闻不少,但是房陵公主这等近乎于放荡不羁的行事作风,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来的。

    房陵公主自顾自说着,越说越是气氛,纤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恨声道:“那家伙简直不识抬举,这长安城里,哪一个男儿不是对本宫趋之若鹜,只要本宫假以辞色,勾勾手指,便恶狗一般扑上来?偏偏这个混账,居然连正眼都不肯瞅一下,将本宫视为毒虫猛兽一般,真是该死!”

    长乐公主一听,羞涩稍减,心情莫名其妙的便好转不少。

    抬起眼眸,俏脸不自觉的挂上一抹淡淡的笑意,揶揄道:“哦?原来姑姑亦有沉沙折戟之时,当真是令人意外呢。”

    房陵公主愤然道:“谁说不是?简直奇耻大辱!还就不信了,一个未及弱冠的黄毛小子,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连嫩而已,若下次本宫再直接一点,必定逃不出手掌心!”

    她是当真将被房俊拒绝之事,视为耻辱。

    想她房陵公主在长安城内面首无数,哪一个不是眼巴巴的等着她宠幸,费尽心机的想要讨好,只为求取她的青睐,以便一亲芳泽?

    结果自己前所未有的主动示意,那小子居然纹丝不动,弃若敝履……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想得到!

    凭借身份、姿色,素来无往而不利的房陵公主,焉能咽的下这口气?

    长乐公主一颗心提了起来。

    微微斜眼,顺着房陵公主微微敞开的衣襟,偷窥了一下内里雪腻的丰盈,有些担忧。

    房陵姑姑虽然年岁不小,但驻颜有术、养生有道,充满了成熟的魅惑,最是受到那些血气方刚的少年爱慕,房俊固然非是淫靡之人,但面对房陵公主主动出击,甚至是坦诚相见……

    想想房俊屡次面对自己之时露出的意欲将自己连皮带肉吞下去的贪婪之色,恐怕到了房陵姑姑面前,要抵挡不住。

    心情便有些乱糟糟的……

    不行,自己必须要对房俊警告一番,令其对房陵姑姑提高警惕。

    这个在自己心目中不惧生死、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若是蛰伏于房陵姑姑的石榴裙下,自己以后将要如何面对?

    哪怕只是谨守住心底的那一份不切实际的美好,也绝对不容许此事发生。

    想到此处,长乐公主伸了个懒腰,尽显腰腹之间美不胜收的线条,打个哈欠道:“我有些困了,想要睡一觉,就不打扰姑姑歇息了。”

    房陵公主随意的摆摆手:“丽质自去便是,吾在此处吃一杯茶,稍微歇歇。”

    长乐公主颔首起身,起身,娉婷而去。

    待到长乐公主身影出了门口,跪坐在地上的房陵公主忽然一跃而起,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偷偷观察。

    只见长乐公主转入另外一间偏殿,身影没入门口之前,低声吩咐道:“给本宫更衣,备好马车,本宫要出宫一趟。”

    “喏!”

    几个侍女赶紧应诺,簇拥着长乐公主进了那间偏殿,自有人折而向外,却准备车马。

    房陵公主悄悄掩好门,转身回到远处,捂着嘴偷偷笑出声来。

    臭丫头,还当你当真对那房俊不屑一顾,不还是动了春心,落入吾之彀中?

    哼哼,本宫还就不信了,放着大好青春却不去及时行乐,有了钟意之男人亦要遮遮掩掩,非要等着时过境迁人心思变之时,才会悔不当初、扼腕叹息么?

    真是个傻丫头!

    姑姑我就助你一臂之力,让你遵循自己的本心,看看你到底能坚守到何时……



    一篇《师说》,关中震荡!

    此篇文章,房俊以流利畅达的笔触反复论辩,申明了为师的性质与作用,论述了从师的重要意义与正确原则,抨击那些自恃门第高贵、学问精深,便趾高气扬目无余子的所谓大儒。

    是否为“隋唐第一雄文”优待商榷,但若是其是“隋唐第一打脸之文”,却实至名归!

    此文一出,当日在学院山门之前的那一番唇枪舌剑,不免被人绘声绘色的传播开来,大儒们指责讥讽房俊的话语犹在,“啪啪”的打脸声令市井之间喜闻乐见,拊掌叫好!

    平素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们依仗门第、学问,俨然俯瞰众生,便是朝中官员等闲亦不曾放在眼中,更别说寻常的贩夫走卒在他们眼中更是有若泥垢一般的存在,这帮人被打脸,除去他们的直系亲属或者子弟,谁不是拍手称快?

    幸好齐威赶去房府,拉下老脸向房玄龄讨了个人情,房玄龄这才逼着房俊同意删除了最后那一段,否则这位辈分甚高、学问精深不在孔颖达之下的大儒,怕是要贻笑大方,沦为天下笑柄,青史之上,亦要有一抹无法抹去之污点……

    面对舆情汹汹,一众大儒无人站出来辩驳,尽皆沉默相对。

    没办法,这篇文章立意新颖、文字精辟,概念明晰,论证严密,说理透彻,气势磅礴,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和感染力,其逻辑性更是缜密周祥,绝无一丝疏漏之处,纵然想要从中寻出错处加以反击,却犹如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这等文章若是敢于出言质疑,难道真以为天下都没有眼睛,都没有读过书么?

    故而,这些大儒纵然再是如何憋屈,亦只能将这股怒气郁结在心中,哪怕憋出内伤,亦是无法发泄……

    一时之间,《师说》传颂关中,并且以光速向着四周州府辐射。

    长安市井之间、门阀聚会、学社交流、甚至朝堂之上,“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等等文中佳句不绝于耳,风头之盛,即便是乡野匹夫、三岁稚童亦有所闻。

    士林之中,对于房俊的赞誉亦是此起彼伏。

    没办法,贞观一朝,大唐尚武成风,文官的地位极其尴尬,看似掌管着朝中诸多重要职位,但是在李二陛下的纵容之下,武官们嚣张跋扈,并不将朝廷制度放在眼中,自行其是视律例为无物,即便官司打到太极殿,李二陛下往往呵斥两句逾矩的武将,罚一些俸禄,然后不了了之……

    这让文官们情何以堪?

    当官的意义何在?

    还不就是一个“权”字!

    当手中的权力没有受到保护,再大的官,也索然无味……

    所幸,朝中出了房俊这么一个奇葩。

    允文允武,才华横溢,又深受皇帝之宠信,介于文官与武官之间,只是平素之行事作风却颇多偏向于武将,出口必言“尚武”,这令文官们很是烦恼,希望能够将其彻底拉到文官一方,成为旗帜,对抗武将。

    如何拉拢呢?

    人家背景深厚,官路亨通,想要在官场上加以关照是不可能的,财力更是冠绝关中,素有“财神爷”之称,许之以利,亦行不通。

    唯有投其所好,歌功颂德,大力鼓吹,以此获得房俊之好感……

    于是乎,士林统一口径,将这一篇《师说》夸得天上有地上无,非是饱学鸿儒、天资纵横之辈,如何写得出来?

    再加上《师说》本身的水准无需赘述,这股风潮愈演愈烈。

    直接将房俊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大唐年轻一辈文采第一,假以时日,大唐第一鸿儒之头衔舍他其谁……

    *****

    “阿嚏!”

    渭河渡口,房俊骑在马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一旁的太子李承乾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稍候去东宫稍坐,让御医为二郎诊治一番,切莫耽搁了病情才是。”

    “无妨,无妨。”

    房俊揉了揉鼻子,道:“微臣并无大碍,大抵是哪一个无聊之辈,背后议论诋毁微臣而已。”

    李承乾便笑道:“怎会有人诋毁?眼下,二郎之名声街知巷闻,无人不赞一句天纵奇才,皆说二郎乃是文曲星下凡,声誉之隆,当世士林之中,不做第二人想!”

    他信赖房俊、重视房俊,素来将房俊倚为肱骨,视之为自己的伊尹、管仲,现如今房俊有这等声势地位,无论是对稳固他的储君之位,亦或是将来治理大唐,都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情,自然喜闻乐见。

    房俊却摇头苦笑道:“殿下难道看不出,这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捧杀于微臣?其心可诛啊!”

    李承乾一愣,错愕道:“不至于吧?那篇《师说》孤曾拜读数遍,实乃千古罕见之雄文,对于为师之道的阐述更是前所未有的精辟,足以影响深远,凭借一篇文章,便足以名垂青史!坊市之间的赞誉虽然有些过了,但亦是二郎应得之荣誉,是不是想多了……”

    “但愿吧……”

    房俊敷衍了一句。

    那帮子拼命鼓吹他房俊的士林官员,哪里有一个好东西?

    这位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或许是本性使然,亦或许是后天所受之教育使然,从来都将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去往好的地方想象,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极其伟大的品德,但是换一个角度,却显得严重缺乏政治智慧。

    历史上这位憨厚仁慈的太子殿下被逼得起兵造反,可见李二陛下对于他这种可以当一个伟人、却做不好一个皇帝的性格是何等失望,李承乾下场悲惨凄凉,却也愈发映衬得李二陛下的枭雄心性……

    李承乾觉得房俊心思敏感,将所有事情都往最坏处考虑,简直有些杞人忧天,正欲劝解几句,忽闻渡口码头上锣鼓喧天,赶紧闭口,抬头看去,一队整齐的船队自河道上远远驶来,洁白的船帆犹如一片白云……

    皇家水师的船队抵达关中,李承乾此来,便是迎接跟随船队而来的新罗女王一行。

    须臾,船队抵达码头,放下跳板,船上的水师兵卒先行下船,在码头上列阵以待,与太子带来的禁卫一起封锁码头,确保安全,不至于被不明真相的百姓冲撞骚扰。

    远处,太子六率的禁卫盔明甲亮,排着整齐的阵列,旌旗招展,军容鼎盛!

    而后,新罗女王一袭盛装,自旗舰之上,踏着跳板,步履款款,踏足码头。

    李承乾早已翻身下马,与房俊一前一后,趋步上前,拱手施礼道:“孤乃是大唐太子,在此迎候新罗女王陛下,女王驾临大唐,神州欢庆、百姓开颜,唯愿大唐于新罗之友谊世代相传,永不相悖!”

    善德女王一身新罗王服瑰丽锦绣,乌云高耸、金冠辉煌,端庄的俏脸沉静似水,盈盈向前,敛裾还礼,口中道:“殿下亲自相迎,新罗鄙主,幸何如之?素问太子殿下宽厚仁德,乃是苍生之福祉,今日之间,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客套一番,房俊插话道:“陛下已然在太极宫准备了盛大的宴会,率领文武群臣静候女王到来,还请女王暂且在鸿胪寺稍作休息,沐浴焚香,而后赶赴太极宫,参加宴会。”

    善德女王俏目望向房俊,烟波流转,颔首道:“多谢侯爷。”

    房俊道:“请!”

    善德女王提起裙裾,当先而行。

    不远处的东宫六率则先行出发,整齐的列阵在前引导,附近前来参观的百姓纷纷避往两侧,看着人群中奇装异服的新罗使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房俊跟随在李承乾与善德女王身后,看着善德女王登上前来迎接的四轮马车,等到李承乾亦跃上马背之后,这才牵过自己的马,正欲上马,忽然一回头,便见到随行的新罗使节团中,一道锐利的目光狠狠盯着自己。

    房俊看去,一个高挑的倩影立在使团正中,长裙曳地,头上一顶纱帽遮挡了容颜,但是面纱之下那两道清澈炽烈的目光,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房俊嘴角一挑,冲她眨了眨眼,然后翻身上马,留给她一个潇洒矫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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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九百一十八章 关中反响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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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了长安城,百姓们冬日闲暇,本就无聊,这等外国君主亲临长安之事前所未有,兼且又是世上极为少见的“女皇帝”,自然兴趣大增,成群结队的前来观看。

    自灞桥开始,百姓便络绎不绝的前来,在道路两侧聚集,及至到了长安城内,已然是人山人海,京兆尹马周立即派遣京兆府与长安、万年两县衙门,赶紧出动巡捕、衙役维持治安,保障交通顺畅,杜绝打架斗殴等等恶劣事件,并且严厉警告,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煌煌华夏,堂堂帝都,若是这个时候发生混乱,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面?

    车队缓缓经过通化门,进入城内。

    宽阔深邃的城门洞内,马车缓缓前行,青石垒筑的城门洞遮挡了天光,予人一种沉重的心里压迫。待到走出城门洞,陡然重现的天光令马车内的善德女王与金胜曼尽皆心中一松。

    道路左侧,巍峨的兴庆宫殿宇掩映在一处里坊之后,城内道路笔直宽敞,里坊布局整洁,高大的坊墙纵横交错,将一个个里坊围成一个个单独的天地,坊墙之上筑有箭楼,可以想见,若是敌军攻打之长安,哪怕是破城而入,亦要面对大唐军民的顽强抵抗。

    一座城,就是一座固若金汤的要塞!

    更何况,善德女王回首自车帘晃动之间望着身后那巍峨雄壮的城墙,心道这世间哪里有军队可以攻破这样的城墙防御?

    与之相比,新罗的国都金城,简直就是乡间的土楼……

    “大唐真是繁华啊!”

    金胜曼天性活泼,此刻挑起车帘,看着雄浑繁华的长安,不由得发出感叹。

    顺着水路一路前来,期间途径华亭镇、苏州、江都等等大城,每一座的规模,都是金胜曼前所未见,那一座座数十万人口的大城,是金胜曼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情,而现在当长安这座人口超过百万的超级城市出现在眼前,那种震撼,笔墨难以形容其万一。

    而善德女王的眼中,看见的却是道路两侧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百姓们脸上浮现的自信、骄傲、与朝气!

    似乎在这些最寻常不过的百姓眼中,堂堂新罗女王,亦只是一个供大家观赏好奇的新奇物事,或许不仅仅是新罗,天下万邦,在唐人眼中,尽皆是一群乡下土狗,只要唐军铁蹄所至,尽皆俯首称臣,顺着沦为藩属,逆者灰飞烟灭……

    他们衣衫华美,各个神完气足,指点议论之间,睥睨天下的底蕴扑面而来!

    每一个唐人,似乎都骄傲到了骨子里!

    善德女王抿起嘴唇,心中既是庆幸,又是敌视,然后,又充满了期待……

    车队缓缓向前,即将抵达延禧门。

    房俊骑着马走在队伍中间,稍稍落后李承乾一个马头的距离,并骑前行。

    路边围观的百姓便有人起哄,叫道:“房二郎,听闻新罗女王美艳绝伦,汝何不将其纳入府中,收为侍妾,将来生下一个儿子,成为新罗之王?如此,则新罗世世代代流着吾大唐之血脉,与大唐结成一家?”

    又有人道:“房二郎你个没出息的,别的将军破城献国,那都是成群成群的王妃公主收入后宅,你连一个都没捞着,简直是大唐将军之耻辱!莫非是被高阳殿下与武娘子挟制得成了兔子胆?”

    “哈哈哈……”

    周围一阵哄笑。

    房俊坐在马上,摇头无语,一脸无奈。

    自己就不是个枭雄的命,看似高官显爵声威赫赫,却连一个最普通的百姓都不惧怕自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开这样的玩笑,偏偏自己非但丝毫不恼,还甚为受用……

    贱皮子呀!

    他坐在马上,指着说话那人,大声喝道:“左右兵卒,给本官看紧了,此人再敢开口说话,立刻将其拿下,扒光了给本官挂到城门楼上!”

    百姓们又是大笑,说话那人许是刚刚吃了酒,满脸红光,脑子有些不灵光,奓着胆子取笑房俊,这会儿吓得赶紧往后退,却被身边的百姓推搡着往前,到了人群的最前头,两个膀大腰圆的兵卒立即上前,虎视眈眈,只要这人敢开口,必然将其扒光了吊到城楼上吹吹冷风,让他清醒清醒。

    那人吓得自己捂住自己的嘴……

    李承乾摇头失笑。

    这等失礼之行为,他却不以为然。

    在他心目之中,君臣相得、官民同乐,那才是最和谐的社会。皇帝官员高高在上,贩夫走卒有若云泥,底层之百姓见到官吏瑟瑟发抖,那样就能体现皇帝的威严了吗?

    恐怕不是。

    似房俊这般,看似纨绔棒槌,说打就拽,谁敢招惹睚眦必报,“恶名”传遍关中,江南士族谈之色变,然而却能这般受到百姓之爱戴,丝毫不惧其官威,房俊亦从未以官威欺压百姓,彼此有若家人朋友一般,百姓有了委屈、受了诬陷,第一个会想到去找房二郎伸张正义……

    而这,正是李承乾所向往的。

    他含笑看着有些尴尬的房俊,心中愈发觉得此子就是上苍赐予他的肱骨之臣,将来,定会如房杜辅佐父皇一般,辅助自己成就一番丰功伟业,使得大唐更上一层楼!

    后面的马车之中,善德女王与金胜曼听着百姓的调侃,以及房俊的反应,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在新罗人眼中简直犹如魔鬼一般的奸诈小人,居然能够如此和蔼的对待大唐百姓,似眼下这等近乎于影响其威望的调侃之言、起哄之事,居然丝毫都不恼怒?

    而且,从百姓们敢于说出这样的玩笑话,便可以看出房俊在大唐民间是如何一副温柔宽厚之形象……

    期间之反差,实在太过巨大。

    金胜曼咬着嘴唇,恨声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让姐姐给他生孩子?还王妃公主尽收入后宅?呸!当真敢有此野心,本姑娘手起刀落,咔嚓一下……”

    “胜曼,慎言!”

    善德女王精致的妆容未有多少情绪,淡然呵斥道:“此乃大唐国都,你我寄人篱下,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当心祸从口出。”

    金胜曼梗着脖子,不服:“说说而已,就不信那房俊当真敢把我怎么样?若是姐姐与我但凡有个三长两短,大唐收服新罗以为屏藩之野心必定失败,新罗臣民为你我复仇,定然前赴后继,死不旋踵!”

    善德女王无语的看着一脸骄傲的堂妹,不知说什么好。

    谁给你的这般自信?

    还前赴后继,死不旋踵……信不信只要这位房二郎在此统兵出征,大军所至,那些“六部族”的首领们会立即卑躬屈膝,甘为鹰犬?

    对于新罗来说,没人能够抵挡被大唐收为屏藩之诱惑,尤其是大唐军临城下!

    作为新罗女王,她深知,作为被华夏文化影响最深的新罗人,骨子里便对华夏有着天然的好感,眼下大唐兵锋鼎盛横行天下,更是令新罗人发自内心的崇拜、孺慕,兼且新罗长久处于高句丽与百济的压迫之下,对于强者的保护有着强烈的述求。

    这等情形之下,新罗人焉能拒绝成为大唐的屏藩?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总之,往后你那刁蛮的性子要好生收敛,否则闯出什么祸事,纵然是姐姐亦不能护你周全。”

    善德女王警告了一句。

    这个妹妹天真烂漫,从小就被宠坏了,万一行差踏错,在这长安城内,自己岂能如以前那般百般维护?

    金胜曼却吓了一跳,瞪着秀眸,道:“姐姐,万一那房俊当真对我有了不轨之心,您该不会不管我吧?”

    善德女王翻了个白眼,叱道:“胡说什么呢?那房俊乃是当世英雄,更是大唐以后之权臣,若他有意纳你为妾,姐姐还巴不得呢,哪里用得着对你行那些不轨之事?”

    “……”

    .。m.

    “……”

    金胜曼秀眸圆瞪,樱唇微张,一脸不敢置信。

    “不会吧?姐姐,你这是要把妹妹卖掉么?”

    从小到大,这个堂姐对自己宠爱有加、呵护备至,从不曾让自己遭受过半点的委屈,却不曾想,现如今身在大唐、背井离乡,姐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语……

    是因为金氏一族已然今非昔比,新罗王位即将双手献出,姐姐身在大唐唯恐朝不保夕,故而将她卖一个好价钱,意欲以此来交好房俊,确保自己安全无虞?

    这难道不是背叛么?

    她无法接受……

    善德女王见到这个相依为命的妹妹泫然若泣,一脸凄惶之色,心中仿佛被尖锐的刀子扎了一下,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妹妹的肩头,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柔声道:“你我身入大唐,今生今世,恐怕再也不能回返故土,否则,金氏一族前途堪忧……你我虽为女儿身,但巾帼不让须眉,既然金氏一族的嫡支唯有你我二人,既然是粉身碎骨,亦要维护宗族周全……稍晚一些,大唐皇帝必然提出联姻之请求,要么是一位皇子,要么是权臣之后……姐姐身为新罗之王,纵然将王位拱手让出,亦是新罗百姓之寄托,断然不能委身唐人,嫁做人妇。倒是妹妹天资秀美,又年方二八,纵然你不愿意嫁给唐人,却又怎能任性行事,将金氏一族至于危险之中呢?”

    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国家为后盾,纵然是王族子弟,亦是身世飘零,朝不保夕。

    命运,从来不曾以个人的意志而改变……

    金胜曼紧紧咬着嘴唇,长长的睫毛扇翕之间,珍珠一般的泪水一串串滴落。

    昨日还曾辉煌灿烂的金氏王族,为何一夜之间,便成了生死操于人手的可怜玩偶?

    落差太大了……

    *****

    车队抵达鸿胪寺,新罗女王将在此稍作逗留,沐浴更衣之后,方才入宫,觐见皇帝。

    下榻之处乃是鸿胪寺中为各国使节常年预备的客舍,固然整洁宽敞,但是装饰并不华丽,大唐对于各国使节尽皆以礼相待,绝不盛气凌人,但也没有靡费巨资建造华丽的宫舍给他们使用的习惯。

    有那些闲钱,还不如多多修筑几条道路,建起几座学舍……

    当然,必要的规制,还是不可或缺的,礼仪彰显着天朝上国的气度和胸襟,朝中那些大儒们,绝不肯在这一方面遭人诟病。

    鸿胪寺的房舍众多,金胜曼因为特殊的身份,亦获得了与善德女王相似的待遇,分到一间单独的房舍,沐浴更衣。

    房间内早已备好了浴桶,加注了热水,有淡淡的雾气漂浮。

    金胜曼将大唐皇室派来的侍女统统赶走,只用自己从新罗带来的贴身侍女。

    几个侍女伺候她脱了衣裳,知道里衣也解了,露出窈窕纤美、光洁如初雪一般的身子,便轻声笑道:“公主这样的人品才貌,怕不是让那些大唐勋贵子弟趋之若鹜,说不得,过上几日,便会有人提着彩礼上门提亲了。”

    金胜曼娇哼一声,道:“在那之前,或许要先将你们几个卖了……唐人风流,尤其是那些个读书人,讲究红袖添香夜读书,对于新罗女婢趋之若鹜,似你们这些好颜色的,许是能卖个好价钱。”

    几个侍女脸色一僵,赶紧乖乖闭嘴。

    无论大唐亦或新罗,婢女地位低下,几与牲畜无异,皆是家主的财产。若是金胜曼当真意欲将她们发卖,那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唐人喜好新罗女婢,举世皆知,沦落到性情宽厚的人家也就罢了,万一遇上一个暴力變態的,那真是受尽屈辱,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金胜曼抬起修长的玉腿,迈入浴桶之中。

    热水瞬间淹没她的身体,浸润着每一寸肌肤,整个身体里里外外尽皆被烫的慰贴舒适,漂洋过海万里跋涉的苦楚瞬间消减。

    待到梳洗干净,几个侍女将早已备好的衣衫捧来,服侍金胜曼更衣。

    这衣裳都是新罗王宫之中最好的,内里是淡粉色的肚兜,绣着粉白梅花,两簇含苞待放的花蕊正当其位,待到穿好,酥胸微挺,便将那花蕊恰到好处的凸显出来……

    而后便是一袭雪白的中衣,料子是大唐江南出产的丝绸,轻薄通透有若蝉翼,两条雪白纤细的玉腿若隐若现。

    然后又船上一条淡青色的薄纱裙子,外头又是一件绛红色的新罗宫群……

    待到侍女将一头秀发盘成发髻,一头珠翠,妆容精致,时间已然过去了半个时辰。

    在侍女簇拥之下来到前厅,善德女王已然洗漱完毕,一袭盛装容颜端庄,正陪着大唐太子与那个恶贼房俊饮茶。

    随着自己走进厅中,敏锐的少女心瞬间感受到了来自于两个男人的目光,其中惊艳、赞叹的成分,令她微微扬起尖俏的下颌,充满骄傲。

    哼哼,纵然狡诈似鬼,还不是要臣服于本姑娘的魅力之下?

    呵呵,男人……

    望着一脸傲娇的金胜曼,房俊摇头失笑,悠悠说道:“真德公主容颜淑丽,性格活泼,殿下当谏言陛下,不妨在皇室子弟当中,为其挑选以为年轻俊彦,以为佳婿,成就一番大唐新罗永世结好之佳话,想必定能传颂千古,令天下百姓喜闻乐见。”

    只是一句,便将金胜曼的骄傲摔得粉碎……

    嫁给唐人?!

    金胜曼将之不敢想象!

    她自然自己容颜秀美,窈窕身姿更是令男子垂涎欲滴,这从刚刚大唐太子与房俊的目光之中便可得知,但若是以眼下之身份嫁给一个唐人,哪里会得到应有之尊重?

    沦为玩物,几乎不可避免。

    而眼前这位大唐太子,一旦当真向大唐皇帝谏言,无论如何,大唐皇帝都没有驳斥的理由,此事几成定局……

    金胜曼心里又恨又怕,恨不得一口将这个房俊咬死,只能眨眨眼,用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看着李承乾,目光之中充满乞求:“在下年幼,尚未到成亲之时,且还需陪伴在姐姐身边,还望殿下宽容。”

    善德女王也心中一紧,她摸不准房俊这句话是逗弄妹妹,还是因为恼怒于妹妹对其恶劣之态度,故而存心报复。若是前者,自然无妨,可若是后者,那么这人会故意给妹妹找一个纨绔子弟夫婿,届时,大唐皇帝金口玉言,自己如何推迟反对?

    她也紧张起来,道:“舍妹年幼识浅,性情顽劣,哪里配得上大唐皇室子弟?若是成亲之后顽劣依旧,怕是要影响大唐于新罗之友谊,得不偿失。”

    李承乾无奈的瞥了房俊一眼,他与房俊熟稔,深知其性情,故而对善德女王温言解释道:“大唐乃礼仪之邦,足下又是新罗之主,无论何时,大唐都会尊重足下之意愿,若是有中意之大唐俊彦,意欲结成夫妇,无论是父皇,亦或是孤,自然欣然赞成,愿意玉成好事。至于强迫足下做一些违心之决定,孤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发生。二郎性情开朗,刚刚不过是戏言而已,万万不可当真。”

    房俊笑而不语。

    金胜曼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吓唬自己呢……

    便恨恨瞪了房俊一眼,这人当真可恶!

    善德女王也放了心,赞道:“殿下宅心仁厚、宽和温润,实乃天下百姓之福。”

    李承乾客套两句,眼看时辰不早,便道:“若是女王陛下方便,咱们即刻启程入宫,可好?”

    善德女王颔首道:“正当如此,不敢让皇帝陛下久候。”

    李承乾起身,笑道:“即使如此,咱们这便入宫,想必父皇与满朝文武,亦早已等不及欣赏女王陛下之绝世风采!”

    善德女王起身,盈盈浅笑:“愧不敢当,殿下,请。”

    “请!”

    李承乾当先走出大厅。

    房俊紧随其后。

    善德女王稍稍落后一步,对走到自己身边的金胜曼低语道:“待会儿见了大唐皇帝,切记谨言慎行,勿要任性,万一有何行差踏错,则金氏一族万劫不复矣!”

    金胜曼却也非是不知轻重,赶紧颔首,乖巧道:“妹妹晓得,姐姐放心便是。”

    只是心中却想,大唐皇帝面前自然是不能胡来的,但是近日房俊吓唬他这件事,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这笔账暂且记着,终于一日要连本带利的讨还回来!

    这人着实可恶,一而再的调戏自己,真当自己是水性杨花的女子,稍有撩拨,便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了么?

    哼哼,想得美……

    善德女王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

    温言便放下心,款款走出大厅,登上马车,在众多大唐禁军护卫之下,浩浩荡荡沿着宽敞宏大的天街,抵达承天门,进入太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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