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愔的一众护卫一脸懵逼,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按理说,他们这些护卫在皇子身边的禁军,平素最是目中无人,况且蜀王李愔生性跋扈行事素无忌惮,连带着他们这些人亦是气焰嚣张,除去朝中有数的几位大臣,以及皇族之中那些长辈之外,何曾在旁人面前低声下气?
然而现在,面对房俊如此霸道至极的话语,却一个个噤若寒蝉,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就尴尬了!
好歹这也是皇帝的亲儿子,一品亲王,你这几句已经冒犯了天家知道吗?
但说这话的人是房俊,他们却连跳出来指责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都是勋贵世家的子弟出身,谁不知现如今眼前这位房二郎的地位?不仅仅自己手握兵部大权说一不二,更是深受皇帝宠信,最要命的是,自家这位蜀王的兄长李恪与他关系莫逆,杨妃娘娘更是尤为喜爱,他打了蜀王估计没什么事儿,但他们这些人若是伤了房俊的一根毫毛,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万般无奈,护卫们值得看着蜀王李愔,恨不得这位殿下现在立马扭头就走。
这样固然有些丢人,但若是僵持下去,搞不好遭受更大的屈辱,还特么没地方告状……
李愔心里自然是怕的要命,却不肯就这般灰溜溜退走,梗着脖子,望着房俊色厉内荏道:“男未娶女未嫁,本王就是相中了房小妹,犯了谁家的王法不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得房相决定,你说了不算!”
房俊大怒:“某说了不算?嘿!来来来,殿下问问微臣的拳头,到底说了算不算!”
说着,便往前跨了一步。
李愔早盯着他的动作呢,条件反射一般,退后两步……
“喂!房二你也太霸道了吧?”李愔有些恼羞成怒,却也不敢跟房俊硬怼,气道:“吾好歹也是堂堂亲王,难道还就配不上房小妹了?”
房俊哼了一声:“亲王又怎样?若是吾家小妹看不上,纵然是天王老子,也不嫁!不信殿下可以试试,你敢蛊惑陛下赐婚,微臣就敢把你没完!舍得一身剐,也决不让小妹被你这等混账糟蹋!”
不远处,房秀珠偷偷藏身在马车背后,粉拳紧握,唯恐二哥当真犟脾气发作,将蜀王给打成猪头……心中多多少少亦是埋怨房俊多管闲事,家长作风太过严重,难道有男子喜欢自己也有错么?
可是听到房俊这番话,她心里的埋怨瞬间不翼而飞,只剩下满满的温情和感动。有这样一个不管天高地厚义无反顾的护着自己的哥哥,是何等样的幸福?
眼眶发热,轻轻揉了一下,泪水便滑落出来……
蜀王李愔却出乎预料的没有愤怒发作。而是一脸惊喜,向前迈了一步,瞪着眼睛问道:“此言当真?”
“嗯?”
房俊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什么当真?”
李愔希翼道:“房二哥是不是说,只要房小妹不愿意,谁也不嫁?”
房俊霸气道:“那当然!所以,微臣奉劝殿下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李愔道:“那如果房小妹钟情于本王,是不是房二哥便不管了?”
“……”
房俊很想说你放的好屁,吾家小妹能看上你这个吃喝玩乐不着调的纨绔子弟?
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女人喜欢一个男人,是因为这个男人有多大的本事,有么多大的成就,有多么的正人君子么?
绝对不是。
俗话说得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这可不是调侃之语,坏男人会玩儿、懂得情趣,总是能够将女人哄得心花怒放,宁愿相信爱情也对面包不屑一顾,更何况蜀王李愔身为皇子,一声荣华富贵至然不缺,这般既有爱情又有面包,能够天天哄着她玩的男人,有什么理由看不上?
而且刚刚他远远见到自家小妹便是被这个混蛋哄得咯咯直笑,甚是开心……
再看看这小子油头粉面人模狗样,的确是当下最受女子欢迎的娘炮类型,说不定自家小妹还真就被这小混蛋给花言巧语的迷惑了,那可如何是好?
郑坤常现在忝为江南船厂的大匠,他那个孙子甚是被房俊看好,聪明伶俐性格温和,长相也算是周正,觉得配上自家小妹,定然是一段完美的姻缘,他也曾跟郑坤常提了一次,郑家自然欢喜,只是房俊还未曾知会父亲母亲……
现在看来,怕是这段姻缘要横生波折。
“旁人某或许不管,但是殿下,绝对不行!”
房俊干脆将路堵死,否则万一这李愔不死心,当真跑去杨妃面前哭诉一番,求了皇帝的赐婚就坏了。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如何拒绝?
跟皇帝说,您儿子是个混账玩意儿,咱家看不上?
别扯了!
那是自家儿子,李二陛下自己该打打该骂骂,甚至恼火之下曾说出“至如愔者,曾不如禽兽铁石乎”这等话语来,别人说一句试试?
保不齐得被李二陛下给锤死……
而李二陛下对于安守本分的杨妃素来宽厚,若是杨妃张口,定然不会驳了她的颜面,而且能够使得皇室跟房家关系愈发紧密一些,定然不会拒绝。
要坏事啊……
李愔一蹦三尺高,气恼道:“房二,你还讲不讲道理?吾乃堂堂亲王,天潢贵胄,身份尊贵无比,你凭什么看不上我?今日本王就把话撂在这儿,这辈子,本王就是要让房小妹当吾之王妃!”
房俊怒道:“再敢聒噪,现在就要你好看!以为是皇子就不敢打你?”
李愔吓得转身就跑……
跑出去十几步,这才回身,冲着房俊大喊道:“本王这辈子非房小妹不娶!山可崩地可裂,吾志不可移也!”
他这般大喊大叫,引得周围的香客纷纷看过来,这些人大多是朝中官员、勋贵之家眷,不少人认得蜀王李愔,更认得房俊,听闻李愔这番话,顿时双目闪闪,发现了新奇的八卦……
李愔眼见着房俊恼怒不已,向着自己这般走来,吓得他转身没命似的往山下跑,边跑边冲着自家的护卫招手:“都特么想死啊?还不快跑!”
一众护卫唯恐他出个闪失,急忙跟上。
一大群人呼呼啦啦撒开脚丫子向着山下奔跑,路上难免撞到香客行人,到底也有不认得这位殿下的,顿时喝骂声四起,一片闹腾。
房俊郁闷得不轻,沉着脸回到院子,进了屋,便见到小妹正在母亲身边窃窃私语,瞥见房俊进来,吓得一缩脖子,鹌鹑一般躲在了母亲身后……
房俊冷着脸,做到母亲对面,瞪着房秀珠道:“你过来,为兄有话问你。”
房秀珠哪里敢过来?
平素这个二哥虽然最宠她,但是随着这两年二哥官儿越来越大,手底下的部属越来越多,权力越来越重,威严愈发厚重起来,每当这个哥哥板起脸,房秀珠都吓得不行。
更何况现在乃是说到蜀王李愔与她之事,只得躲在母亲身后,两只小手紧紧的抓着母亲的胳膊,哀哀说道:“娘亲,二哥好吓人……”
卢氏便冲房俊瞪起眼睛,喝叱道:“怎么跟妹妹说话呢?多学学你爹,男儿汉大丈夫,有能耐去外头耍威风,跟自己家里横行霸道的,显得你能耐?”
儿子固然宠爱,可女儿也丝毫不差!
长女早早的便家去了韩王府,成了韩王正妃,平素管教府里上上下下千把口人,不得不学着端庄威仪,哪里有闲暇时间时常回娘家陪她说说话儿?身边就剩下这么一个闺女了,又是个乖巧聪慧的,这小棉袄简直贴心得不能再贴心,这方面,几个儿子都得靠边儿站!
房俊无语……
他发现这事儿跟母亲完全没法谈,肯定是顺着小妹,于是便起身向旁边书房走去,道:“孩儿去跟父亲说。”
必须想个法子断了李愔的念想才行,只可惜小妹的年纪还是小了一些,不然就赶紧将她嫁出去,否则谁知道李愔那个混球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万一这件婚事坐实了,他这个哥哥岂不等于眼睁睁看着妹妹一脚踩进火坑?
那房俊就得一头撞死算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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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秀珠哪里敢让他跑去父亲面前说道这件事?
羞也羞死人了……
她不敢阻止二哥,只好摇晃着母亲的胳膊,哀求道:“娘,你快叫住他,根本没影儿的事儿,到处瞎说什么呀?还得父亲定然责罚我。”
卢氏最是吃不得小女儿的撒娇,而且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便冲着房俊叫道:“二郎,你回来!”
房俊不得不顿住脚步,苦笑道:“母亲怎能这般宠溺小妹?这件事着实重要,那蜀王平素性情顽劣、恣意妄为,已然惹得陛下恼火了不止一次两次,就是个没出息的,小妹跟着这种人,岂不是要一辈子受气?”
“你懂个甚?那蜀王虽然是是皇子,但离着太子的位置八条街呢,攀扯都攀扯不着,没出息才是最能有个好结果,当真如吴王那般才华卓越,你认为是好事儿?皇家子弟,越是没出息,便越是能长久,只消好好的享受荣华富贵就行了,非得志存高远英明果敢,不是自找罪受么?依我看呐,那蜀王殿下挺好。”
听着母亲振振有词,房俊瞠目结舌,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很有道理啊……
倒也怪不得母亲有些“势利眼”,郑坤常的孙子自己是提过的,以前母亲并未有什么反对的意见,是因为相信他的眼光,然而现在于蜀王放在一处比较,母亲明显倾向于后者。
也是,一个是凭手艺进入仕途的官吏人家,一个是堂堂皇子,这哪里有可比性?
任谁也得选蜀王……
然而作为穿越者,他自信可以改变李承乾、李恪的生命轨迹,却没把握将一个顽劣至极的李愔领上正路,安安分分的当一个皇子,做一辈子的富贵闲王,到头来寿终正寝。
那小子太能作死……
可母亲不让他去父亲面前提及此事,他便不敢前去,只是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让蜀王打消了这个主意不可。
怏怏不乐的坐回母亲对面,见到小妹正眨巴着一双明媚的眼眸偷偷瞥着自己,便一瞪眼,将她吓得一抖,缩脖子便躲在母亲身后……
卢氏瞪眼嗔道:“吓唬自家妹妹,你可真有能耐!”
房俊不答,看着自家妹妹,问道:“跟二哥说说,当真相中蜀王那个败类了?”
房秀珠躲在母亲身后,伸出头来,蹙眉不悦道:“哪里有这样问人的?才没有什么相中不相中的,只是幼时便在一处玩耍,彼此熟悉,今日遇上了说了几句话儿而已,偏得你小题大做,真是烦人!还有啊,别张口浑球闭口败类的,人家蜀王虽然算不得规规矩矩的皇子,可也没有什么劣迹啊?你这是污蔑人!”
房俊哼了一声,懒得理她。
没什么劣迹?
呵呵,等着瞧吧,那混小子有一颗作死的心,以后能给你作出个花儿来……
……
前几日大雪,长安城中依然尽皆融化,但是这终南山沟壑纵横山岭交织,却依旧存有大量积雪。太阳升到头顶,照耀着山岭间的积雪耀目生花,山脊上林木森森,似乎也少了几分冬日寒冷,多了几分暖意。
寺门前的几株苍松挺拔虬结,气势万千。
大雄宝殿内檀香缭绕,待到房玄龄带着家人入内,寺中僧侣已然将闲杂的人等请出殿外。香客本是怨言纷纷,口中质疑着“佛祖面前,还能分个高低贵贱否”这等话,但是在僧侣客客气气的告知乃是致仕的尚书左仆射、梁国公房玄龄带着家眷前来进香,香客们便纷纷闭上嘴,老老实实的将大殿让出来。
这位曾经的大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固然致仕,但余威犹在,寻常人家谁敢去这位面前叫嚣什么“众生平等”?另则,房玄龄一生清廉,处事秉直,官声甚好,深得百姓之爱戴,闻听是他领着家眷前来进香祈福,都愿意行个方便……
房家一家人便在房玄龄夫妇的带领下进了大雄宝殿,跪在蒲团之上,焚香祷告。
房遗直夫妇、房俊、高阳公主、武媚娘,以及房遗则、房遗义、房秀珠兄弟姊妹皆在,唯独为了大姐韩王妃。
却是前不久御医诊断出韩王妃已然怀有数月身孕……
房俊回到关中得知此事,强烈表示不应当留下这个孩子。当初大姐韩王妃难产之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这回再生一个,怕是凶险甚大。
然而在这个子嗣第一的年代,他的建议被群体压制,即便是身为母亲的卢氏,亦不赞同房俊打掉孩子的建议……
除去深深担忧之外,房俊也就只能求神拜佛保佑大姐吉人天相了。
故而,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房俊进香之时分外虔诚,且不管佛祖他老人家忙不忙、听不听得到自己的祈祷,亦要做到心诚。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进完香,祈祷一番,房俊便抬起头,打量着大雄宝殿内的情景。
正前方是一方丈八高的栴檀佛像巍然屹立,佛像左手下垂,正中间结“施愿印”,表示能满众生愿,右手屈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众生苦。在其两侧,则是几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低眉顺目,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房俊看到了为首的那个三德大师,更看到了旁边一张长条形的香案之上,那一盏莲花瓣形状的长明灯。
那是他的本命灯……
“小施主山根耸峙,印堂明亮,往昔那小小的厄劫已然尽祛,往后福泽深厚,贵不可言呐。只望安守本心,持身守正,方可得大自在。切勿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否则一步踏错,便舍身成魔,万劫不复,善哉,善哉。”
一声苍老的语音在耳畔响起,惊醒了神思恍惚的房俊。
侧头看去,正是那三德大师正合十冲着自己微笑,刚刚这两句话,正是对自己而言。
卢氏一脸喜色,推了一把房俊,道:“还不赶紧谢谢大师指点?这关中多少王侯贵戚欲求大师指点迷津而不可得,你这小子倒是好运道,偏偏傻愣愣的走神,真是个瓜怂!”
房俊忙跪在蒲团上还礼,道:“多谢大师指点……”
待到直起腰,却又问道:“晚辈有一个疑问请教大师,您说安守本心,方可得大自在,更不会舍身成魔万劫不复,却不知这个‘心’,所指何以,更往何处去寻?”
“所以者何,须菩提,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所谓缘起性空,性空缘起,不要执着心在哪里,心也是因缘生,无自性。无自性是刹那生灭,并没有一个生,一个灭,心在上一个刹那,亦在下一个刹那,或许是五百年前,亦或许,是五百年后……”
老和尚白眉掀动,慈祥的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缓缓道:“你自己的心,唯有你自己知道在哪儿,旁人又如何得知你上一刹那的心,下一刹那的心?更如何得知,你在五百年前的心,亦或五百年后的心?”
对于别人来说,这番话有些莫名其妙,有些“不明觉厉”,但偏偏对于从未真正涉及过佛学的房俊来说,却明明白白。
何谓“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
人心善变,随着时间、空间的转换,前一刻的心在下一刻便会截然不同,上一个刹那的想法在下一个刹那,很可能便是南辕北辙,更何况若是五百年前的想法、领悟,怎么可能与五百年后一样呢?
这个“心”,唯有你自己懂,也唯有你自己找得到。
而在房俊听来,这话似乎还有另外一层解读:你这一颗来自于五百年后的心,让我这个五百年前的老和尚,如何能够找得到呢?
甚至于还可以这样理解:我这个五百年前的老和尚,如何能够体悟你这一颗五百年后的心?你的心已然超出我的认知,只要你能够找得到你自己的心,并且认为他正确,那么一直坚持下去就好了,切不可迷了本心,因为急功近利而误入歧途。
有冷汗顺着后脊梁渗出……
直到离开清源寺,老和尚那放佛能够洞悉世间一切的眼睛,以及那一番话,依旧令房俊如坠云雾。
因为他想来想去,这番话好似都是两头堵,甭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贩夫走卒,似乎都能够找得到自己的定位,尤为可恶的是,你将这番话扩展开来,甭管你怎么理解,似乎都能说得通……
娘咧!
这到底是一个拥有无边智慧的智者,还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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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五十二章 论佛法的扩展性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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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世为人,房俊亦曾自诩乃是心智坚韧之辈,可是眼下遭遇这等玄之又玄的问题,亦难免神思恍惚,疑神疑鬼。
连带着接下来的几日,处理公务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日正坐在衙门值房里,挨着窗户享受着太阳透过玻璃窗照在身上,手里捧着一个小茶壶时不时的吸溜一下,浑身上下暖暖的、恹恹的,似乎甚是舒坦,又似乎有些提不起劲儿。
目光毫无焦距的看着窗外早已干枯的树木,心里头琢磨着寻一个什么借口入宫一趟,去见一见长乐公主,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面……旋即,自己便被这个龌蹉的念头惊了一下,自嘲的笑起来。
果然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即便在三木之下咬得住牙、在生死之间挺得住心,却往往在温柔乡中沉沦难返,壮志消磨。尤为重要的是,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至哉斯言。
甭管多么道貌岸然的男人,心底深处总归会有那么阴暗龌蹉的地方,不可与人言,此乃人性……
吸溜了一口茶水,将茶壶放到书案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欲让小吏去松鹤楼置办几样精致的菜肴,晌午同衙门里几个副手好好的吃上一顿小酒,下午打上几圈儿麻将,便见到一个身着水师装束的兵卒从正门一路飞奔进来,门口的守卫在后边追,大叫:“拦住他!此乃兵部衙门,军机重地,你特娘居然擅闯,不想活啦?”
那水师兵卒边跑边叫:“吾家侯爷可在?有紧急军务呈报,片刻不得拖延!”
便有官吏自正堂迎出去,试图拦阻,喝叱道:“房侍郎就在衙门之中,汝这等狂妄,不怕军法处置!”
那兵卒浑然不顾,大叫道:“侯爷!侯爷!小的有重要军情禀报!”
房俊已然快步从值房内走出,站在正堂门前的台阶上,沉声问道:“何事禀告?”
那兵卒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上前单膝跪地施行军礼,断断续续道:“船……船队……船队回来了……”
“船队回来了?”
房俊莫名其妙,安抚道:“气儿喘匀了,慢慢说。”
“喏……”
那兵卒急剧喘息几口,稳了稳气息,这才道:“田运来,是田运来的船队回来了!”
“田运来?”
房俊嘀咕一声,继而面色大变,浑身巨震!
“田运来回来了?”他猛地一步上前,揪住了他兵卒的衣领,将他的身子拽的离了地,迫不及待的喝问。
“嗬……嗬……”
那兵卒猛然被拽紧了衣领,勒得脖子喘不上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两手拼命挥舞挣扎,却又不敢碰到房俊……
“房侍郎,手松一些,这人要被勒死了……”一旁的官吏看不过眼,上前一步,小声提醒。
房俊这才醒悟,急忙松手。
他实在是太激动了!
按照计划,田运来早就该返航回来,然而迟迟不见踪影,房俊以为定然凶多吉少,这个年代,没人比他更清楚横渡太平洋所面临着什么样的凶险和困难,那不仅需要先进的舰船,优良的航海术,更需要逆天的运气、上苍的眷顾!
进了茫茫太平洋,就等同于进了鬼门关,他们的命时时刻刻就在阎王老子的眼皮子底下!
他早就对田运来的这支船队死了心,正准备着等到东征之后,再一次派出船队横渡太平洋,去探索美洲大陆,寻找玉米、土豆等等粮食。海洋探险,本就是一次次豪赌,十次之中若是能够成功那么一次,便是撞上了大运。
却不曾想,田运来居然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了什么?”
房俊红着眼珠子,瞪着这个兵卒,没有第一时间询问船只的损毁情况、人员的伤亡情况,因为那有可能的收获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也唯有他知道,玉米、土豆,究竟意味着什么!
兵卒忙道:“船队刚刚返回靠岸,裴长史便命驻扎在港口的水师全体出动,将船队包围的严严实实,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不得随意打探,违令者斩!唯有命小的日夜兼程前来禀报侯爷,其余之事,小的一概不知!”
房俊右手握拳,狠狠在左掌击打一下,心中之兴奋再也难耐!
船队定然是有所收获,所以裴行俭才会这般郑重其事!
“来人,速速入宫觐见陛下,便说本官之前派遣远洋探险的一支船队回来了,本官前去查看有何收获!来人,备马,本官即刻前往华亭镇!”
匆匆做了一番安排,将那兵卒留在长安修养,毕竟一路从华亭镇日夜兼程赶到长安,早已疲累至极,若是让他随着自己反回,怕是得累死在半路上。又派人给家中送了信,便迫不及待的带着寻常护卫自己的家将部曲,快马加鞭出了长安城,直奔潼关。
水路固然顺畅,也省力得多,但是速度太慢,房俊此刻心中一片火热,哪里容忍得了船只慢悠悠的速度?
当即带着家将部曲,沿着官路直扑华亭镇,一路上一人双马晓行夜宿,每至一处驿站便更换马匹,六天之后抵达华亭镇之时,所有人风尘仆仆,已然累得不成人形……
由于此前并未安排人送信,因为他们速度太快,比送信的探马还快,因此赶到华亭镇之时,所有署官尽皆一无所知。
直至房俊顶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摘取帽子之后擀毡的头发,以及耳朵上明显的冻疮出现在镇公署的大门口,一众官员小吏方才如梦初醒,急忙将房俊请入大堂,并且前去通知裴行俭。
待到裴行俭闻讯之后匆匆赶来,见到房俊的狼狈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声道:“侯爷何至于如此焦急?左右那船队已然返回,此刻就在海边盐场那边修整,还能飞上天不成?瞧瞧都折腾成什么模样……快快坐下歇息一番,下官命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再备好膳食……”
他知道房俊对于那支远洋探险的船队寄予极大的希望,却依旧低估了这股希望到底有多大,因此便难以理解房俊为何闻讯之后便即刻从长安启程,一路兼程,甚至为了尽早抵达华亭镇,连船都不坐……
然而房俊哪里坐得下?
那支船队,承载着超越时代的希望!
若是田运来等人当真抵达了美洲,并且发现了那些他绘于纸上的植物……
“速速待某前去,不得逗留!”
房俊吩咐一句,便转身走出大堂。
只是因为连日骑马赶路,两条腿的内侧皮肉早已磨得血肉模糊,连肌肉都劳损僵化,只是迈出了几步,便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个倒栽葱!
裴行俭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将房俊搀扶起来,叫道:“来人!”
随房俊而来的亲兵部曲比房俊更不堪,一个个的东倒西歪,下了马站都站不起来,挣扎几步,见到华亭镇的官吏上前搀扶房俊,便只好就地坐下,屁股沾地,浑身骨头似乎都散了架,再也不想站起来……
裴行俭神色凝重,见到房俊因为赶路折腾至这般模样,如何还看不出房俊对于那支船队的重视程度远超自己的预计?自然不敢怠慢,命人找来一顶软轿,将房俊搀扶上去,一路抬着急匆匆直奔码头,上了水师的一艘快船,扬帆起锚,径直出了码头,沿着吴淞江转入长江水道,一路顺水而下,出海之后沿着海岸一路向南,又行处一段距离,便见到海面之上船帆连连,众多水师战舰将海岸附近的海面封锁得严严实实,就连岸上亦是几十步一座营帐,一队一队的兵卒往来巡逻,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一步。
而就在水陆两方面严密护卫之下,三四艘破败不堪的战舰停靠在海边。
房俊眼中顿时一热!
出海之时,这是一支几十条船的庞大船队,然而眼下却是折损了十之**,可以想见,他们在茫茫大洋之上到底经历了何等困难和凶险。
距离越来越近,房俊却觉得自己愈发口干舌燥。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万一船队并未抵达美洲,更为带回自己希翼的东西……
太极宫中,寒风凛冽。
难得的几日暖阳过后,气温骤降,天上阴云积聚,似乎兆示着又将有一场风雪袭来。
今年关中连连降雪,搁在贞观十年之前,怕不得房舍倾塌百姓冻毙,八百里秦川哀哭一片。然而随着国家财政的富裕,以及火炕的普及、石炭的使用,往昔的惨状早不复见,普降的大雪反而成了土地亟需的水分,雪下得越大,来年春旱的几率便越小。
往年令人愁苦不堪的大雪,反而成了从天而降的祥瑞……
神龙殿一处偏殿,院子里有一颗硕大粗壮的梅花,枯瘦的枝干嶙峋伸展,一簇簇粉白的梅花被寒风吹得绽开了花瓣,迎着寒风怒放。
英国公李绩进入院子的时候,便隐隐嗅到一阵扑鼻的暗香。
随着内侍进入屋内,一股热浪袭来,将严寒驱散。
整洁宽敞的屋子里铺着光滑的地板,脱去鞋子踩在上面,能够感受到地龙燃烧散发的温暖热量,令人很是受用。内里陈设并不奢华,李二陛下正穿着一身常服,站在书案之前,从一个内侍举着的托盘中拈起一颗此红色的药丸,放入口中,而后又取过另一个内侍递上的温水,吞服入腹。
李绩微微蹙眉……
一个身形高瘦、面容古拙奇怪的异域番僧立于书案一侧,见状双手合十,操着一口冷硬别扭的口音,温声道:“此丹乃是贫僧以天竺秘法,佐以大唐数种珍稀药材炼制十八日而成,具有调理脉络、祛除肠毒之效用,久而服之,可使身体康健脉络通畅,天地元气吞咽入腹,日月精华广纳丹田,不需半年,则丹胎初成。”
李二陛下一脸欣慰,颔首道:“有劳圣僧了,只是味道有些苦……来人,赏赐圣僧黄金十镒、珍珠百颗、蜀锦百匹!”
“喏!”
自有内侍领旨,下去内府准备。
李二陛下看了李绩一言,对那番僧含笑道:“朕尚有国事亟需处置,圣僧不妨先行返回西明寺,待朕有暇,再去领教圣僧佛法。”
那番僧闻言,赶紧合十施礼,告退而去、
李绩看着那番僧的身影,蹙着眉,来到李二陛下身前道:“陛下,异域番僧,未知根底,贸然服用其所炼制之丹药,实在是风险极大。况且依臣之见,这番僧所谓之丹药,与道家术士并无不同,理当谨慎。宫中御医固然鉴定其丹药无毒,但天下奇毒何止千百,必然有世人所不知之种类……若陛下执意服食,不若宣召孙思邈进宫,加以鉴定。孙道长游历大江南北,见识非凡,或许可以甄别其害……”
“呵呵,懋功似乎认定此丹药有毒?放心吧,朕又不是傻子,不久前已然秘密宣召孙道长入宫,得出无毒之结论,方才安心服食。此乃天竺佛家之秘术,乃是历代佛子羽化之根基,纵然朕不能如那些佛子一般最终成仙成佛长生不老,可到底也无害处,懋功不必忧心。”
李绩无语……
说得倒是好听,看似成与不成皆在天意,可是您这一脸希翼憧憬的模样,不是明摆着就是等着吃了这丹药就能长生不老么?
不过他非是魏徵那般聒噪的诤臣,既然孙思邈已然鉴定无毒,那便不妨事,皇帝欲求长生,且由着他去,非是臣子可以置喙。为人臣子辅佐帝王,或是恪尽职守,或是拾遗补漏,哪里有管束着皇帝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的道理?
只是难免心中感叹,这位陛下英明神武,古之罕有,却依旧过不了历来帝王追寻长生这道坎,不知将来会否愈演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
见到李绩依旧神色担忧,李二陛下呵呵一笑,扯着他来到窗前,指着窗前的两把椅子,道:“瞧瞧这个,琼州特有的黄花梨木打造的,这椅子的形状乃是房俊那小子鼓捣出来的,叫什么‘官帽椅’,名字俗气得很,但是这造型看上去的确很有气势,很能凸显官宦人家的地位。”
淡黄色的木料在透过玻璃窗的阳光照射下,甚是明亮,黑线花纹缠绕紧密,望之犹如一张张鬼脸,李绩上前俯身,伸手摸了一下,光滑的表面打了一层蜡,却依旧难以阻断木料本身散发的幽淡香气……
此等木料,比之名满天下的紫檀亦是不遑多让,尤其是这‘官帽椅’的造型,端庄大气而又风格质朴,不见奢华之态,却有煌煌大气,往屋子里这么一摆,便显得格调甚高。
李绩赞道:“房驸马之才华,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而且水师打通了南洋、西洋之航线,仅只是紫檀、黄花梨这般稀罕珍贵之木料,每年便能够给陛下的内帑带来丰厚的收益,赞其一句谋国之臣,亦不过为。”
李二陛下笑道:“这小子心思总不在务实的政务之上,偏偏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趋之若鹜,你说他瞎胡闹不干正事儿吧,却每每能够给人惊喜,让你不仅叱责不得,反而不赏他都不好意思……这棒槌真真令朕头痛。”
“呵呵,陛下分明心中得意,何故当着臣的面这般似贬实褒?臣又非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儒门学子,素来只看结果,不重过程。房驸马恣意胡闹也好,深谋远虑也罢,总之所作之事能够为陛下分忧,能够有益于帝国,那便是好的,至于如何去做,不必深究。”
李二陛下抚掌大笑:“那棒槌若是听闻了懋功这番言语,怕不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你李懋功可不是轻易夸奖人呐!”
说着,携着李绩的手,走回另一侧的地席上席地而坐,命人沏了壶香茶,又上了几样点心,随意道:“这太极宫好似龙潭虎穴,懋功你等闲不来,今日前来莫不是想要看看朕是否在此歌舞升平、荒淫无度,好给御史台上一本奏章,言辞申饬一番,找找存在感?”
这话自然是玩笑。
李绩何等人?
那张嘴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也似,平素一个字儿都不往外冒,朝中每遇大事,他总是三缄其口,不被逼到墙角,绝不轻易表态。
存在感这种事,恨不得一点都没有……
李绩也笑,道:“若是微臣真有此意,也犯不着招惹陛下,只需寻一个由头弹劾房驸马一番,便立即朝野震动,人人侧目,何苦舍易取难?”
如今令那些御史言官恨得牙痒痒的,莫过于房俊。这厮整日里恣意妄为,却好似穿了一件金钟罩,无数次的弹劾,尽皆无功而返,连一根毫发都未曾伤到,这令御史台那些御史们深感挫败,也甚为忌惮,等闲不敢出手。
所以现在若是有人弹劾房俊,必然朝野皆知,无论结果如何,亦是万众瞩目……
君臣笑了一阵,喝着茶水,李绩方道明来意。
“开春之后,东征在即,军队调拨、粮秣运输,乃是一个浩大之工程,无论哪一个环节稍有不慎,极有可能导致严重之后果,故而微臣夙夜难寐,不敢有丝毫疏忽。今日运筹军粮数目,发现关中固然存粮甚多,却依旧不能令人完全放心,东征之后,粮食的消耗乃是一个庞大到极致的数字,十年之内恐怕亦难以恢复到站前之储备数量,万一天灾不测,则甚有可能导致粮食短缺,朝局不稳……故而,还请陛下降旨,令皇家水师不遗余力自南洋购粮,输入关中。另外……”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看着李二陛下的脸色,缓缓说道:“陛下意欲御驾亲征,那么就应尽早确定辅助太子监国之人选,早早接手朝政,介入战前一应事宜,待到开春陛下率军出征之时,方才能够平稳过渡,不至于仓促接受,导致配合、调配等等方面出现疏漏之处。”
李二陛下慢慢放下茶杯,面容凝肃。
君王出征,必然要留守太子监国,方才可以稳定后方,无后顾之忧,这自然是题中应有之意。
然则,选择谁来辅佐太子监国,却是一件麻烦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辅佐太子监国之人选,既是未来太子登基之后的辅臣,这等荣耀,谁能无视?
选谁不选谁,其中牵扯之广博,影响深远……
。顶点
李二陛下胸襟广阔,愿意同一帮子当年跟自己出生入死的老伙计们共富贵,侯君集被杀乃是咎由自取,再宽厚的皇帝也不可能容忍谋反叛逆,可即便如此,放在任何朝代都是夷灭三族的大罪,李二陛下也还是给侯君集留下一条血脉,其子充军流配儋州。
但这绝不代表他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能干的出杀兄弑弟、逼父退位、斩断兄弟满门这种事?
他知道眼下朝中尚有暗流,或是不服他当年逆而夺取的手段,或许觊觎储君之位,有那么一帮子城狐社鼠便隐藏在黑暗之处,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待稍有漏洞,便会破土而出,亮出獠牙。
御驾亲征,便是他给予这些人最好的一个机会……
于是乎,如何选择随驾出征、留守监国之人员,牵扯甚广,哪怕李二陛下再是自信自负,亦必须谨慎小心,以免局势的发展超脱他的掌控。
面对李绩的询问,他淡然道:“此事不急,离着出征还有好几个月,这段时间足以让朕仔细思量,不至于出现疏漏。至于关中粮草囤积……此乃皇家水师分内之事,眼下关中天寒地冻风雪满天,南洋那边却是艳阳高照百草繁茂,雨水丰沛良田无数,粮食一年熟好几茬,只要能够保持海路之畅通,多少粮食不可得?懋功你乃是首辅,只需政事堂行文皇家水师即可,房俊那厮固然恣意妄为,但办事能力还是极其稳妥的。”
李绩颔首称是,沉吟片刻,又道:“房俊办事能力固然卓越,莫说是年轻官员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便是放眼满朝文武,亦是一等一的人才。然则到底少年心性,意气用事在所难免,陛下亲征之时,十六卫大军必然大部分随行前往辽东,而其中军队抽调、人员调拨尽皆由兵部负责,陛下……尚需斟酌才是,毕竟房俊与关陇一系恩怨纠葛甚深,未尝便能做得到事事公正、处处以大局为先。”
“呵呵,爱卿这岂不是背后告房俊的黑状?当心那厮闻听之后棒槌性子发作,跟你没完。”
李绩慨然道:“不瞒陛下,微臣虽然敢在那厮面前自称一声长辈,平素对微臣亦算是恭敬,可若是知道微臣背后说出这番话语,说不得还真就能一蹦两尺高,跟微臣不依不饶。然则,此次东征乃是帝国无比重要之大事,绝不能够有任何疏漏,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否则后果不堪承受。为了帝国基业,为了陛下的宏图伟略,微臣负有拾遗补缺之重任,岂敢因为私人感情,却放任可能存在的危机而不顾?此非人臣之本分也。”
将茶杯放到桌案之上,李二陛下欣然颔首,道:“朕不过玩笑耳,焉能不知懋功你公忠体国之心?放心吧,这方面朕会敲打房俊的,务必要将帝国利益置于首要,一切私人恩怨尽皆放在一旁。”
李绩起身施礼,一揖及地:“陛下乃是千秋圣主,文成武德古今罕有,实旷古之明君也!微臣何等荣幸,能够辅佐陛下开拓千古未有之丰功伟绩?定将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不服陛下之信重!”
“呵呵,你我君臣相得几十年,何苦说出这般肉麻的话语?朝野上下尽皆说那房俊乃是奸佞之臣,谗言媚上、阿谀无耻,有他一个就够了,懋功这番话可千万别被御史言官们得知,否则有得你受的!”
君臣相视大笑。
待到李绩离去,李二陛下慢悠悠的喝着茶水,拈起一块点心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着,虎目渐渐眯起。
御驾亲征当真是个明智的决策啊,瞧瞧,就连平素明哲保身、宛如泥胎一般的李绩都跳了出来。不过依照他对李绩的了解,以及“百骑司”的数封奏报来推测,此次觐见或许并非是李绩的本意,而是那些个与之纠葛不清的山东世家在背后作祟。
作为十六卫核心的关陇贵族,不甘蛰伏意欲借此东征良机卷土重来的山东世家,以及钱粮征集重心的江南士族……
都忍不住要跳出来了么?
李二陛下唇角溢出一抹冷酷的微笑,虎目却愈发明亮起来。
与此同时,他又想起房俊几日前遣人前来宫中禀告,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务必即刻前往华亭镇,待到事情办好之后,再行解释。
是什么事情,连进宫通禀一声都来不及,便要迫不及待的前往华亭镇?
说是什么前往美洲的兵卒已然返回,他要前去迎接,还说若是事情顺利,将会送给自己一份震古烁今之大礼……那混账真是不当人子,朕身为帝王,富有天下,即便再是贵重之礼物,在他眼中又如何称得上“震古烁今”四字?
若当真有此一物,大抵也唯有始皇帝用和氏璧所制的那一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了……
李二陛下哑然失笑。
那传国玉玺自汉末便已经销声匿迹,世间所流传者,最终皆被证实乃是伪造,真品早已随着无数次的战乱被掩埋在历史厚厚的尘埃之下,若非大机缘,实不可得。
可遇而不可求也。
况且……美洲是哪个州?
李二陛下蹙起眉,他确定大唐疆域之内并无此地名,或许是南洋番邦之名?
*****
房俊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狠狠咽了口唾沫,命令战船缓缓驶向岸边那支残破不堪的船队。
海面上负责警戒的战船立即分出两艘靠了上来,待到兵卒们发现了并肩站在船头的房俊与裴行俭,赶紧吹响号角,“呜呜”的号角声响彻海面,附近的战船立即张起帆,让出一条通道,任由房俊乘坐的战船径直驶入警戒圈内。
距离那些残破的舰船越近,房俊越是紧张,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支船队究竟是否抵达美洲?
是否取得了那些自己叮嘱的植物?
没有人比房俊更清楚,一旦得到了玉米、土豆、地瓜这些食物,那对于大唐、对于整个华夏民族,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是当真得到了,房俊可以乐观的预测,一百年的时间里,大唐人口足以突破一亿!
一亿人口,在七世纪的地球意味着什么?
将会是无可争议、不可抵御的全球霸主!大唐可以将兵锋指向世间任何一个强盛的帝国,可以让动辄百万的军队肆虐所有的陆地,可以让汉人殖民整个天空笼罩之下的土地!
身旁的裴行俭看着浑身发抖的房俊,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是一支探险的船队而已,即便是奉命前往某处探知某一种稀世珍宝,并且已经得手,也不至于如此吧?
带着狐疑的心情,已然靠近了那几艘战船。
房俊早已有军令下达,一旦这支船队归来,立即当做水师紧急军务处置,最高等级的保密措施,除去必要的医疗、食物供应之外,船队的任何一人不得离船,岸上任何人不得无故靠近,违者,杀无赦!
所以,裴行俭亦是首次靠近……
待到所乘之战船靠近了这支船队,“呜呜”的号角声显然吸引了船上的注意,几人自船舱之中走出,慢慢的靠向船舷,向着这边望。
裴行俭的瞳孔一瞬间收缩!
这是怎么样的人啊?!
身上的衣衫已成褴褛,一缕一缕破布条遮住羞处,其余大部分都袒露在阴冷的海风之中,肌肤黝黑之中透着一股沉沉的死气,一层薄薄的皮包裹住骨架,完全看不出几丝肌肉。
其中一人脸颊深陷,一只眼窝之中眼珠已然不见,就连腐烂的肉似乎都已经剜去,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洞,幸亏剃光了的头顶长出寸许杂草一般的短发,否则远远望去,宛如半夜坟地之中破土而出的骷髅……
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啊,能够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裴行俭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有见识的,非是那些整日里要么混迹在脂粉堆里倚红偎绿、要么领着恶奴斗鸡走狗的世家子弟可比。他见过遭受天灾衣不遮体的难民,见过战场上下来一身浴血身躯残破的兵卒,但是眼前这几个形销骨立已然快要不成人形的“人”,却令他瞳孔收缩,感到恐惧。
那简直就要比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吊在一处通风的风口,渐渐被侵蚀掉了一身血肉,只留下一句包裹这骨架的皮囊……
他无法想象,这些驾驶这战舰遨游大洋的兵卒们,究竟曾经遭遇过怎样的折磨苦难。
而他身边的房俊,却已经浑身发颤……
等到两艘船的船舷刚刚靠近,未等兵卒们搭好跳板,房俊已然退后两步,然后起跑助跳,踩在船舷上猛地一跃而起,生生越过大概六七尺的距离,直接跳到了对面的船上。
不仅裴行俭以及兵卒们吃了一惊,就连对面船上几个形销骨立的老卒,亦是吓得身子颤了颤,然后颤巍巍的单膝跪地,施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沙哑着嗓子道:“末将田运来,参见侯爷!”
房俊赶紧上前,亲手将几人扶起,而后,将田运来紧紧的拥抱住,激动道:“此次出海,辛苦了……”
他自然知道横渡大洋所要面对的艰难险阻,无论是否抵达美洲,是否拿回亟需的植物,单单只是能够生生带着这支残破的船队返回大唐,就足以于其最高等级的荣誉!
田运来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只是那一口残破不堪的牙齿,以及几乎完全溃烂的牙龈,却显得无比狰狞恐怖……
他轻轻推开房俊,而后,再一次单膝跪地,啜泣道:“末将奉侯爷之名出海探险,探索大洋尽头的陆地。出海之时,舰船二十二艘,兵卒、水手、郎中、厨子等等船员八百四十八人……而今,末将率领船队归来,仅余下残破之舰船六艘,生还的船员一百零三人,且尽皆伤残严重……”
房俊亦是动容,安慰道:“汝何必自责?尔等此举,乃是有史以来,开天辟地之头一遭,注定要铭记于青史之上,以供后人世世代代瞻仰敬服!大海辽阔风波险恶,不是唯有一颗坚定的心,便可以去征服的,那不仅需要更好的舰船、更好的技术,更需要上苍庇佑的运气!是某异想天开了……”
他唏嘘不已。
当初这个田运来不过是一个区区的海盗,只因其有远洋之志向,又有精湛的航海技术,自己便心血来潮,于其一支船队,命其横渡大洋,探索美洲,去寻找那高产的粮食作物。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
别人不知,他又岂能不知茫茫太平洋,到底有多么广袤辽阔?
大海之上风起浪涌,台风、海啸、疫病……几乎每一个意外,都能够轻易使得这一支原始的船队舟覆人亡,连朵浪花都溅不起来。后世欧洲人之所以能够完成全球航行、探索新大陆的伟业,不仅仅是有了更先进的技术,更多的则是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用生命所换取的航海经验。
而他让田运来探索美洲的命令,简直与杀人无异……
然而,就在他出言宽慰,并且良心愧疚的表达出歉意之后,田运来却猛地抬起头,他的形容憔悴几无人形,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然后,只听他一字字说道:“……然而,纵然损失惨重,末将却不能向侯爷请罪,因为……末将,幸不辱命!”
轰!!
房俊只觉得青天一道炸雷在自己的耳畔响起,震得他脑子晕晕乎乎,下意识道:“你你你……你说什么?”
田运来再一次咧开他牙龈溃烂没有几颗完好牙齿的嘴巴,黝黑枯瘦的脸上洋溢着无与伦比的骄傲与自豪!
“侯爷命小的横渡大洋,并且亲手赠予一副前所未见之海图,末将便是凭借这幅海图,摸索着季风的风向、洋流的涌动,找到了那一片广袤的大陆,而且,末将率领兵卒在那片陆地上与当地的土著多次作战,损失惨重之后,终于将侯爷嘱咐末将寻找的植物悉数找到……末将!幸不辱命!”
他身边几位兵卒,亦是尽皆直起腰杆,用尽浑身力气,大呼道:“吾等,幸不辱命!”
……
房俊捂着额头,脑子里嗡嗡作响。
幸不辱命?
他们真的抵达了美洲?
他所叮嘱寻找的植物……找到了?
“那些……那些植物,在哪里?”
房俊不仅嗓子打颤,他浑身都在打颤!
他不敢想象他们当真完成了任务,将自己需要的植物给带了回来!万一……他们认错了,带错了,可怎么办?
到了美洲,却因为认错了植物,没有带回玉米、地瓜,反而带回了一把向日葵的种子……房俊觉得自己可能会哭死。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会有多大,这一刻他就好像是等着开启人生豪赌之结果的一个赌徒,心中患得患失,紧张得差点动脉梗塞!
“侯爷,请随小的来!”
田运来颤巍巍的起身,向着船舱走去,由于长期飘在海上,缺乏必要的营养补充,整个身子已然接近油尽灯枯,虚弱得似乎能够随风而倒,房俊赶紧上前搀扶。
裴行俭见到房俊进入船舱,随即命令两船相靠,自己亦登上对面的船,命兵卒严守在甲板上,自己追着房俊进了舱室。
一股腐臭气味瞬间冲入鼻腔……
诺大的船舱被分隔成一间一间的舱室,几十名兵卒虚弱得在舱室之内东倒西歪,挣扎着站起,意欲给房俊施礼,却被房俊喝了一声给予制止,扬言此刻非是见礼之时,都是帝国的勇士,必须好生修养,往后定然有泼天的富贵等着大伙儿享用,若是因为虚礼弄得没了命,岂不亏死?
这些兵卒历经无数波劫,早已油尽灯枯,回家的欲望支撑着他们的意志,使得他们能够咬着牙挺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大唐,此刻听闻房俊之言,一个个尽皆宽下心来……
而在这条船最底层的船舱内,房俊发现了一堆堆摆放整齐的麻袋,他亟不可待的上前,打开一条麻袋,伸手进去,抓出一把黄澄澄的种子……
只是一瞬间,房俊眼泪便下来了。
玉米!
这特娘的就是他曾经觉得难以下咽、却养活了无数人的玉米啊!
将手里的玉米塞回去,小心翼翼的封好口子,又打开一旁的另一个麻袋,伸手一抓,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落入手中,拿出来一看,是土豆……
在田运来的指挥之下,房俊一个一个麻袋的打开,然后,一股狂喜在心中不断升腾!
地瓜,南瓜,辣椒,番茄,花生……这特娘的一条船,承载了超越时光的成就!他将美洲大陆上那些个高产的粮食作物做种子尽皆待到了这个时代人口密度最大的大唐,这意味着,将会有亿万的人民因此而能够填饱肚子,即便是饥荒执之年亦能够活下去,一代一代的繁衍生息,最终,傲视整个地球!
房俊已经疯了,他觉得每一条血管都在贲张,每一根筋络都在跳动,什么传唱千载之诗词,什么光华璀璨的玻璃,统统及不上这一船承载了整个中华民族永远兴旺的种子!
因为他的出现,因为他的领导,使得这些粮食提前一千年出现在华夏大地,往后,更会因为他脑袋里的农业知识,使得这些高产的粮食作物能够比历史上流入中国之后采用更科学的方式予以栽种、推广、普及……
或许,冥冥之中,有一个神秘的力量将他放在这个年代,以此来弥补原本的历史对于这么一个宽厚仁爱、辛勤谦逊之民族所遭受的无边苦痛?
老天,可真有意思……
。m.
眼看着房俊好似撞客了一般打着摆子,一张黑脸激动得黑里透着红,裴行俭上前两步,仔细瞅了瞅这些种子,好奇问道:“这便是侯爷所言,高产的粮食种子?”
房俊深深吸了几口气,珍而重之的将种子放回麻袋,然后仔仔细细将麻袋口子用绳子绑好,回头看了裴行俭一眼,沉声道:“有了这些种子,只要全力在全国推广,五年之后,天下每年因为饥饿而死的百姓,将会减少九成!”
“九成?!”
裴行俭嗔目结舌。
前隋大业年间,由于大量清理豪族门阀隐瞒的丁户,使得户口大量增长,大业五年之时,全国人口达到接近九百万户,五千万人口。隋炀帝末年天下板荡,国内处处烽烟,军阀混战流寇为祸,导致人口大量减少,再加上世家门阀开始疯狂鲸吞丁户,使得大量迅速消失在朝廷户簿之上,短短二十余年间,人口减少了一大半,武德初年的人口统计,全国只剩下两百余万户,不超过一千五百万人口……
及至李二陛下登基,轻徭薄赋国内稳定,人口快速增长,至今亦不过三百万户,两千万人口。
当然,这只是朝廷户薄之上在册之人口,天下世家门阀隐匿的丁户数量,绝对不会比这个少。
而所有的这些接近四千万的人口,能够不挨饿的,连一半都算不上,称得上“衣食无忧”的,大抵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就眼前的种子,居然就敢说一声减少全国饥民之九成?
即便裴行俭素来敬服房俊,却依旧不敢置信……
“呵呵,等着瞧吧,自今而后,不仅大唐种植的粮食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即便是延续了千年的耕作方式,亦要彻头彻尾的改变!传令下去,将这些粮食种子尽皆装船,运往关中,某要在禀明陛下之后,即刻开始培育,然后在开春之后便将这些种子种下去!”
种子培育是一件大事,而大唐之疆域辽阔,想要获得足够耕种的种子,那就一时片刻亦不得耽误!
分秒必争!
而将这些种子运往关中,一则是为了引起李二陛下的重视,为田运来等人讨一个封赏,千金买马骨,使得那些有实力、有志向去开拓大海的人见识到航海探险的好处,必然趋之若鹜。
再则,便是必须赶紧着手种子的培育,开春便能够耕作,节省一年的时间。
江南固然气候温暖雨水丰沛更适宜作物的生长,但是房俊不敢让这些种子因为不测之天灾遭受到哪怕一分一毫的损失!唯有关中的温棚,由自己一手操持之下,方才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成活率!
“喏!”裴行俭固然将信将疑,但军令如山,赶紧应下,反身退出船舱,安排舰船接手这些粮食,即刻运往关中。
“尔等稍作调养,便随某前往长安觐见陛下,某定然为尔等不惧风浪舍命探索新陆地的勇士们讨一个封赏!”
“多谢侯爷!”
满舱伤痕累累的兵卒们,此刻热泪盈眶。
再大的牺牲都值得了,能够得到皇帝的褒奖,死而无憾!更别说他们亲眼在美洲见识到了这些植物栽种之时的盛况,以及那些被剿灭的土著部落里满仓的粮食,明白房俊所言非虚,这些种子是真的能够养活太多人!
说不定,青史之上,亦会记载这一次的远洋探险,固然此举乃是房俊一力促成,其高瞻远瞩之目光必然占据首功,但是大家出生入死在咆哮沸腾的大洋里生生趟出一条路来,将这些粮食种子带回来,总归是要捎带着写上一笔吧?
娘咧!
咱只是个大头兵啊,居然能够名垂青史……
所有的伤痛似乎都不翼而飞,再种的伤情也似乎都趋于好转,一个个精神抖擞双目放光,刚刚返回大唐之时的颓废,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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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之上,风高浪急,最是潮湿不堪,为何这些粮食能够保存得如此干燥,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水气?”
“回侯爷的话,末将固然误入歧途成了一个海盗,但家中亦曾是农户,对于耕作算得上精通,自然知道种子一旦受潮便会极大的影响成活率,更别说是海水了,万一淹没,那可就全完了……故而,在大海上航行之时,每每遇到雨天亦或大风之时,末将命人以油布将船舱的门户死死封闭,保证一滴海水亦不能流入船舱,若是触礁那就没办法了,连船都沉了,种子自然保不住……而且每一个晴天,末将都会指使兵卒将粮食从舱室之中搬出来,在甲板之上摊开来晾晒。”
“做得很好!”
数艘簇新的战船在江水之上劈波斩浪逆流而上,房俊坐在船舱里,赞许的看着田运来。
经由郎中诊治,田运来的精神恢复得极好,他只是长时间的航行导致营养匮乏、身心遭受极大的损伤,并未有太过伤及根本的伤病。而其余人则没有那么幸运,大多身带残疾,在海上缺医少药,又有海水腐蚀,一旦受伤便极易感染,动辄丢掉性命,即便幸存下来,残疾的几率也非常高。
房俊赞许道:“你们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这么多的种子,一点一点、一样一样的去收集,需要极大的毅力和精力。某虽然未曾亲至,却也知道一片陌生的大陆意味着何等凶险,不可知的野兽、不可知的疫病……实在是太难太难,你们是当之无愧的勇士,是大唐的功臣!”
“侯爷,实不相瞒,并未如您想象的那般恶劣……”
田运来咧开嘴,笑呵呵的看着房俊,道:“其实正好相反,在吾等看来,最凶险的就是在海上航行的时候,天威如狱,每一次起风,正片大海就像是一个沸腾的水锅,再大的舰船在此刻都变得犹如渺小的蚂蚁,几十尺高的海浪迎头打下来,整支船队就好似被一口吞没,浪头过后,有的船冒出头来,有的船则被拍打成碎片,永远的沉入海底,煌煌天威,非是人力能够抵挡,几乎每一次飓风来袭,吾等所能做的,便是在船舱里默默的祈祷着太一神庇佑,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似乎又想起那些被海浪飓风所吞噬的袍泽,他神情有些低落,继而展眉一笑,续道:“但是等发现了陆地,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吾等刚刚寻了一处港湾上岸,便遭遇了当地的土著……说来侯爷或许不信,那些土著虽然肤色稍稍黑了一些,说着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语,但是外貌、身材上,却是与吾等汉人并无太大差异。他们拿着骨刺、竹枝制作的弓箭,根本射不穿吾等的甲胄,兵刃更多是黄金铸造的刀具,质地柔软,根本没多大用处,他们没有青铜,更没有铁……但是他们擅于用毒,兵刃之上涂抹着剧毒,稍稍划破一点皮,便能致人于死,有不少兵卒便是轻敌之下丢了性命。末将率领部下杀进了他们的部落,将青壮屠杀一空,老弱妇孺驱散,本想作为据点,以便开始寻找侯爷叮嘱的那些植物,却发现漫山遍野都是种植着侯爷言及的这些植物,虽然长势不好,显然都是随意的种植下去,多少收成就看老天爷的天意……但是产量依旧很高!然后,末将便在土著部落堆放粮食的山洞之中发现了大批的种子……”
房俊唏嘘不已。
他派遣田运来横渡大洋的目的,乃是寻找粮食的种子,眼下看来,却给美洲土著印第安人带来一场灾难。装备精良的大唐虎贲,如何是那些个茹毛饮血的印第安野人能够抵抗?
固然不能向欧洲强盗那般拿着火器纵横肆虐,但是面对任何印第安人的抵抗,都能够轻易摧毁。
一旦这些种子抵达关中,再加上对于美洲遍地黄金的描述,房俊几乎可以断定,接踵而来的前往美洲探险的船队必将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固然其中大部分人有可能失败,随后葬身茫茫大洋,但必定会有人抵达美洲。
掠夺,是人类的本性。
即便是被儒家文化教导了几百年的汉人,面对肆无忌惮的掠夺,也会红了眼睛。
“侯爷可曾知晓,那新大陆遍地金银,寻常一条河道便铺满金沙,随意一座矿山便可挖掘金银?吾等自那个部落里便搜出不少金银,其中更有一个重大二十几斤的狗头金!那里土地肥沃河流密布,丰饶之处,较之大唐亦是不遑多让!其民风虽然剽悍,但不识文华,不通礼仪,实乃茹毛饮血之蛮夷!”
一路上,田运来将房俊详细描述美洲之所见所闻。
房俊坐在船舱里,饮着茶水,道:“某已然将那狗头金带上,献给陛下,其余的金银数量亦不少,但那毕竟是大家伙拼了命得来,回头尔等商议一下,自己分了吧,相比于那些种子,实在是不值一提!”
田运来赶紧拜谢。
房俊又道:“此次陛下必然封赏,不过或许无人能够意识到这些种子将会带来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是一桩多么巨大的功勋,所以封赏可能不会太重,尔等要有心理准备。”
田运来忙道:“侯爷说得哪里话?吾等出海探险,首要便非是为了封赏,否则即便是封王拜侯,那也得有命去享受啊!吾等所为,一则是心中之理想,愿意去征服茫茫大洋,再则,便是被侯爷所描述之情景打动,愿意以一己之身,去躺一躺这条路!旁人或许不信这些种子将来种出来何等样的庄稼,吾等亲眼所见,焉能不知?正如侯爷之言,能够让大唐再无饿殍,这是何等之功德?纵然眼下封赏有限,可吾等之名讳必将载入史册,千秋万载,被后世铭记!”
这个人没文化,去比大多数人都聪明。
眼下无人能够见识那等仓廪丰足之景象,但迟早有一日,这些种子发芽生长,会将他们的功绩满天下的流传!
皇帝能够封赏给他们什么?
即便是一个国公之位,凭借他们无根无靠的海盗出身,就能安安稳稳的享福了?
别傻了……
唯有当举世皆知今日之功勋,那个时候封赏自然会弥补,这份功勋才能稳如泰山。
*****
船队抵达渭水码头,房俊即刻命人备好马车,将种子卸船,而后由一队精锐兵卒护送,直抵骊山农庄。
将种子安置好,严令农庄中房家仆人严加看管,不容一丝一毫的损失,这才带着田运来等伤残不堪的水手兵卒,让他们坐着马车,自己则策骑率领水师兵卒互为左右,浩浩荡荡进了长安城。
“嘿呦,这不是房驸马麾下的光头兵么?等闲可见不着一半个,今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稀奇啊!”
“还别说,当真有几分天下一等一强军的模样!”
“这不废话么?房驸马倚之纵横七海,打得那些个海外番邦哭爹喊娘,新罗那地方连女王都要主动禅位了,能不强么?”
“哎哎哎,瞧瞧马车上坐着的那些个兵卒……老天,这是从哪处战场上下来的?这都快没人形了呀!”
……
皇家水师的威名在整个大唐疆域之内,称得上声威赫赫,这支成立没多久的水师,因为冠以“皇家”字样,注定了犹如镶了一层金边一般吸引关注,而且自从成军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强悍战绩,更是令朝野上下津津乐道。
尤其是新近施行的“剃头令”,更是令天下瞩目。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乃是古训,但是在礼教理学尚未兴起的年代里,实则对于这方面的要求并不如往后那般严苛,只是天下人无论男女尽皆蓄发,水师兵卒却因为常年出海难以保持卫生状况而剃了光头,便显得无比耀眼,很是标新立异……
然而由于水师的驻地在江南华亭镇,距离关中太远,所以一年到头的甚少有关中百姓、官员能够见到几个水师兵卒,所以此刻见到如此之多的水师兵卒严阵以待穿街过巷进入长安城,百姓们自然好奇不已。
难不成又打了胜仗,进宫封赏?
房俊先将田运来等一众兵卒安置在兵部衙门,自己则匆匆骑马,赶往皇宫。
衙门里头,一众官员小吏看着这些被安置在两侧值房歇息的水师兵卒们,见到他们身上因为与风浪搏斗而留下的创伤,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兵部虽然大多是文官,但是管着大唐军队的后勤辎重、兵员调拨、将官铨选、战后抚恤等等事务,平素伤残的军人见过不老少,但是如同这般遍体鳞伤的兵卒,却少见得很。
尤其是看得出来,这些兵卒身上的伤患多不致命,但是那一副几乎被熬干了的身子骨,的确令人蹊跷……
郭福善乃是兵部右侍郎,眼下兵部并无主官,尚书之位空置,他便是除去房俊之外的第二人,比不过此人性情和善,丝毫没有一人之下诸人之上的觉悟,平素绝不肯摆谱摆资历,见了谁都笑呵呵的,人缘极好。
这会儿衙门里闲了下来,却又未到下值的时候,并且房俊千里远赴江南,将这些兵卒带回来安置在此处,必然是有重要之事,整个衙门里,谁敢先走?
郭福善便端着一个大茶杯,踱着方步来到田运来面前,笑容和善道:“本官乃是兵部右侍郎,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田运来一听,兵部的大头头啊,赶紧缓缓站起身,恭谨答道:“末将乃是皇家水师校尉,田运来。”
“呵呵,不必拘谨,快坐快坐,本官也只是随意聊聊……田校尉看来岁数不大,事府兵出身?”郭福善随意的坐到田运来面前,笑问。
天下军队,唯有左屯卫与皇家水师不同,乃是奉行募兵制,非是大唐的府兵制度。所以左屯卫与皇家水师之兵卒,要么是自府兵之中招募的精锐,要么干脆就是各大家族的私兵部曲,饷银靡费,却也因此战力更强。
只是眼下这等募兵制度还不能完全适用于全部军队……
田运来闻言,规规矩矩的坐下,沉默了一下,道:“非也,末将原是农户,后来乡间遭受天灾,变作流民,家人都饿死了,不得不流落东海,成了海盗……后来被侯爷招降,更被委以重任,奉命率领船队横渡大洋,探索新大陆……”
在这个帝国最高等级的军事衙门里,曾为海盗的经历,使得他深感自卑。
田运来倒是未曾在意,不过是一个底层的校尉而已,出身农户也好,出身世家也罢,即便是土匪海盗,又有什么关系?他也就只是闲着无聊,问问看房俊到底为何将这些人安置于此,自己却跑去宫里。
然而未等他说一些展示大度的言语,身后便有人说道:“不过是一个罪孽深重的海匪,居然亦能够堂而皇之的窃据兵部衙门的高座之上?房侍郎还有没有点规矩,将这兵部衙门当做了藏污纳垢的市井里坊不成?”
此言一出,一屋子人尽皆变色!
郭福善冷着脸,站起身,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的年轻人……
而田运来的部下则纷纷起身,怒目而视。
这年轻人锦袍玉带,一身华贵,尤其气度不凡,只是相貌稍稍差了些,身材瘦削无力,面色惨白,眼长唇薄,一脸刻薄。
有水师兵卒喝道:“放你娘的屁!吾等奉命远航,数百个日日夜夜飘荡于大海之上,遭遇了无数的风波险恶滔天巨浪,皆是校尉率领吾等死里逃生,方才创立赫赫功勋,岂容你这般羞辱?”
那年轻人一脸讥讽之色,掸了掸自己的牛皮靴子,不屑道:“一群海匪盗寇,卑贱如猪狗一般的东西!你们是随着房俊灭国绝嗣了,还是拓地千里了,不过是出海转了转,也敢遑论什么功勋?跑来爷爷面前胡吹大气,真特么不要脸!”
水师兵卒纷纷怒目相向。
军中最终袍泽,生死之间并肩作战的情谊,岂容得自家的主官被人这般羞辱?
郭福善望着这个年轻人,目光幽幽,叹气道:“霍王殿下,还是莫要给自己招祸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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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五十八章 霍王挑衅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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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贵人眉梢一挑,冷冷看着郭福善,道:“怎么,这兵部衙门难不成是龙潭虎穴,顺你者昌,逆你者亡,能咬掉本王一块肉?”
田运来等水师兵卒都吓了一跳,居然是霍王李元轨?
他虽然是海盗,却亦是大唐子民,对于这位殿下早有耳闻……
这位先帝的第十四子,名头甚是响亮,自幼便聪慧多才,文武双全,高祖甚喜之。贞观初年,李二陛下曾询问魏徵:“皇族子弟,谁可称贤?”魏徵答曰:“臣愚暗,不尽知其能。唯吴王数与臣言,未尝不自失。”其时,高祖尚在,尊为太上皇,李元轨刚刚由蜀王徙封吴王。
李二陛下便将魏徵之女,许配李元轨为妻。
贞观十年,李元轨受封为徐州刺史,赴任之后,闭阁读书,州衙事务尽皆责成于长史、司马,谨慎自守,与物无忤,为人不妄。
曾有传闻,徐州隐士刘玄平与霍王相交甚密,有人问其霍王之长处,玄平答曰:“无长。“大家便感到奇怪,人怎么能没有一点长处呢?刘玄平说:“夫人有短,所以见其长。至于霍王,无所不备,吾何以称之哉?“由此,霍王之贤名在徐州一地广为流传。
皇族之中,亦算是出类拔萃之人才……
郭福善苦笑一声,自然是不敢招惹这位出言不逊的皇族子弟,便微微颔首道:“殿下身份尊贵,下官不敢失礼,只是殿下所经办之事,并不在下官职权范围之内,还请殿下稍待,等到房侍郎自宫内回转之后,再行定夺。”
他的确不愿意招惹霍王李元轨,但身为兵部右侍郎,算得上是朝中有数的大员了,也没必要自贬身价,阿谀奉承。这番话看似平和,实则火气不小,您是亲王咱惹不起,可您跟我这儿耍威风也没必要,您这矛头指着房俊呢,有能耐您去跟那厮怼一怼啊?
李元轨惨白的脸色愈发不好看,哼了一声,不悦道:“那房俊刚刚入衙而对本王视若不见,你们兵部衙门就是这般办事的?简直有负皇恩,尸位素餐!少不得,本王稍后要去陛下面前参上一本!”
郭福善却根本不怕这个,一脸温煦的笑意,颔首道:“殿下教训的是,下官惶恐……房侍郎要务在身,未曾在衙门中逗留,实在是不该,不过房侍郎此刻正赶往宫中,觐见陛下,殿下何不即刻前往,正好于宫中报备您意欲调动徐州驻军救灾事宜,即便是参上兵部一本,亦是顺带着的事儿……”
李元轨“嘿”的一声,拍案而起,他都给气笑了:“你们兵部衙门当真无法无天了,何以嚣张至此?老子还就不信了,弄几个兵卒出海转一圈,得了不知为何物的宝贝,就能放着衙门正事儿不干?今岁徐州大雪,无数房屋倾颓,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本王千里迢迢不畏严寒赶至长安,让你们兵部行文徐州驻军参与救灾,这等大事反倒不如他这般儿戏?”
水师兵卒不干了。
娘咧!
就算你是天潢贵胄,咱们惹不起,骂咱们下贱也就罢了,居然瞧不起咱们远渡重洋探索新大陆,带回来高产粮食种子的功劳?
咱们死了那么多人,历经无数艰险,与死神擦肩而过不知道多少次,你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全给否定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呼啦”一下,这间值房中的兵卒尽皆起身,对着李元轨怒目而视。
李元轨惊了一下,随即怒道:“怎么,想要造反不成?”
田运来伸手拦住身后愤怒的兵卒,淡然道:“末将不敢。”
茫茫大海之上生与死的无数次考验,使得这位大字不识的老海盗早已锤炼出坚忍的心性,双方地位差距太大,这会儿若是毫不退缩,志气固然有了,却难免要遭受折辱,实无必要。
“吾等不过是依仗侯爷指挥,取得一点微末功绩,焉敢在殿下面前炫耀?”
田运来躬身施礼,语气低微。
身后的兵卒怒火填膺,但是这一趟穿越大洋,历经无数生死,早已对田运来衷心爱戴敬服,此刻固然不解,却也不敢多言。
李元轨呵呵一笑,轻蔑的瞥了一眼田运来,淡然道:“算你识相!”
而后瞪着郭福善,道:“你以为本王不敢去御前告状?那房俊固然圣眷优隆,可本王大义在手,就不信陛下会偏袒于他!”
言罢,一振袍袖,大步出了值房,到了兵部门口,自有数名亲卫上前,簇拥着跨上战马,径自往太极宫而去。
身为高祖之子,皇族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之一,李元轨素来自傲,虽然这些年身在徐州回返长安的次数少之又少,但是对于风生水起的房俊,却早有耳闻,心里那股子嫉妒、不忿,早就根深蒂固。兼且此次回京,先是去了兄长荆王李元景府上拜访,听闻李元景心有戚戚然的说起这些年的境遇,以及不久之前差一点被敕封去新罗当一个野人王……李元轨愈发对房俊不满。
你若是平素嚣张那也就罢了,毕竟是皇帝的驸马,也算是天家之人,可是面对皇族子弟亦是这般跋扈,真以为皇族无人否?
当然,房俊身为太子的坚定支持者,这亦是李元轨对其印象不佳的原因之一……
值房内,郭福善笑眯眯的瞅了瞅田运来,摇了摇头,叹道:“真是什么样的将带出什么样的兵,你这个家伙瞅着老实巴交,却实在不是个厚道人……”
田运来呵呵一笑。眯着眼,露出参差不齐的一口烂牙:“郭侍郎说什么,末将不懂……”
郭福善笑了笑,指了指他,道:“狡猾!”
负着手,踱着方步离去。
*****
神龙殿。
李二陛下刚刚用过午膳,正坐在软塌之上喝着茶水,听着面前房俊的禀告。
“陛下,这些种子皆乃高产粮食,并且可栽种的地域非常广泛,岭南、两湖、江南、河北、关中,甚至辽东、陇西……陛下,只要朝廷大力推广这些粮食,不出五年,大唐粮食产量便会翻上一番,十年之后,种植技术愈发娴熟,大唐将再无缺粮之虞,人口必将迎来爆发式的增长,眼下之盛世,必然更上一层楼!”
……
然而任凭房俊如何渲染高产粮食的重要,将会创造如何美好的前景,李二陛下却依旧稳当当的喝着茶水,面容温和,心中却是将信将疑。
他不是不信房俊,以这小子现在的权势地位,完全没有冒领功勋之动机,短时间内再大的功勋也是无用,难不成还能封你一个国公之爵位,直接入阁拜相?
然而房俊所描述的前景实在是太过美好了,美好到令李二陛下觉得有些虚幻,有些不可置信……
五年之内,粮食产量翻一番?
那就意味着大唐境内将基本告别饥饿,哪怕遭遇天灾,亦能从容自别处调拨粮食,赈济救灾。有了充足的粮食,大唐的军队便可以想打谁就打谁,可以追着突厥在大漠草原撵着打,可以由低至高逆势而为攻入吐蕃……
尤为重要的是,以大唐目前的人口基数,一旦消除饥饿,有了足够的粮食,将会使得人口在短时间内变呈现爆炸式的增涨速度,二十年时间翻上一倍轻而易举。
眼下大唐的人口在册三千万,加上世家门阀隐匿的奴籍、佃户,足有五千万,翻上一倍……
那就是一万万。
一万万人口,哪怕是一百人之中征兵一个,那也有一百万。
一百万军队,尚且不虞缺粮,加上大唐目前优良的军械锻造,还有日益成熟的火器技术……
打到天边也没什么问题吧?
那画面实在是太美好,李二陛下不敢信。
所以对于房俊口沫横飞的“吹嘘”,只信了一半……
他更感兴趣的是大海的尽头还有一块陆地,这令他有些难以理解。
大海的尽头,那不应该就是神仙的居所了吗?
放下茶杯,挥挥手,打断房俊的“演讲”,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问道:“既然横渡大海,可曾发现传说中蓬莱、方丈、瀛洲那三座仙山?”
房俊:“……”
感情咱这边说了半天,您只惦记着这个呢?
这皇帝看着挺精明啊,难道人世间的权利达到了及至,无论是谁都会憧憬希翼那虚无缥缈的成仙成圣之路?
郁闷道:“不曾!”
李二陛下却是不信:“无数典籍之上尽皆记载了那三座仙山,断然不会是子虚乌有。你派遣的船队既然横渡大洋,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哼哼,要么汝隐瞒了发现仙山之真相,唯恐朕沉溺于修仙之道,要么,便是你信口雌黄,那船队根本未曾横渡大洋,所谓的新大陆,更是随口胡扯……”
他知道房俊一贯反对他修道修仙,而且反对之激烈实乃满朝文武之冠,断言那些都只是以讹传讹的欺诈之术,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神仙,所以若是房俊当真发现了三座仙山,是完全有可能隐瞒不报的。
心里这么想着,一双虎目渐渐眯起来,眼神不善的盯着房俊。
身为帝王,人世间的至尊权力在手,除去建功立业成为“千古一帝”之外,几乎再无追求。既然已经成为人世间的至尊,就代表着乃是奉天承运的天子骄子,是人世间最接近仙佛的人,只要找到那条路,卖出去一步,便能够超凡脱俗成仙成圣,与天地共不朽!
若是这小子敢骗自己……李二陛下觉得这是比谋逆造反还要不可饶恕的事情。
说什么那新大陆土壤肥沃疆域辽阔,有着高产的粮食漫山遍野,有着无尽的金银布满河道山梁,没有神仙骑鹤徜徉、没有霞光仙露、没有灵芝仙草,唯有地瓜、土豆、花生、辣椒……听听这都是什么名字,土了吧唧了,哪里有一丝半点的仙韵灵气儿?
最不可忍受的,非但没有神仙,偏偏还有原始的土著穿着树皮脑袋上插着鸟毛拿着木棍石块充当武器……
娘咧!
你这是要将朕心中最美好的向往一棒子敲得稀碎?
被皇帝用这种杀气盈盈的目光盯着,房俊心里一颤,果然神仙之道乃是所有的帝王不可碰触的逆鳞……
房俊叹了口气,无奈摊手道:“陛下,且不说微臣没有欺君的胆子,旁的有可能是微臣顺口胡诌,那些绝对不属于大唐任何一处的粮食种子此刻已经被微臣堆放在骊山农庄的温棚之内,那总归不会是假的吧?”
李二陛下狐疑的盯着房俊,想要从他表情上发现一些端倪。
但注定要失望了……或者,房俊当真没骗他,也没有隐瞒海上并无仙山的事实。
难不成,海里头当真没有三座仙山?
那么神仙们居住何处?
李二陛下心情有些失落,作为天之骄子、人间帝王,自己求仙问道之心如此虔诚,为何却不能得到仙家眷顾,赐予成仙之术呢?
若是不能成仙成圣,自己纵然功盖三皇、德超五帝,终究亦要与草木同朽,如何能够彰显出自己的不凡呢?
难不成,所谓的皇帝,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天之子,所谓的东皇太一、所谓的释迦摩尼,都是子虚乌有?
他有些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连耳中听到新大陆遍地金银都不在乎了,金银满仓不过身外之物,广厦万间不过夜宿三尺,哪里比得上成仙成圣与日月同辉、与天地不朽?
叹了口气,李二陛下颓丧的挥挥手:“既然未曾发现海外仙山,那你巴巴的跑到宫里来做什么?给朕添堵吗?赶紧滚蛋,看着你就烦!”
房俊瞪了瞪眼,神特么的海外仙山,咱这不是给您禀告得到了高产粮食吗?得咧,看看这位皇帝那郁闷失落的神情,要么根本不信,要么以为他在扯淡,反正根本没当回事儿……
心里郁闷的不行。
可他还不能走,粮食只要自己培育出来,不管此刻李二陛下如何不信,也终究会让他意识到大唐会得到如何的发展契机,大唐百姓会如何歌功颂德,青史之上会如何记载这一项伟大的功勋,而他这位皇帝,是如何受到上苍之眷顾!
但是自己必须现在给那些远洋探险的兵卒争取到封赏!
“陛下明鉴,那些兵卒操船渡海横越大洋,历经无数生死艰险,终于给大唐开拓出一条通往新大陆的航线,不仅得到了足以养活大唐百姓的高产粮食,更能够在以后源源不断的派遣战船前往,获得无数的金银矿藏,此等功勋,说是震古铄今亦不为过!还请陛下广施恩德,予以封赏,彰显其攻,既能奖励功勋之士,亦能令后来者趋之若鹜,遵循勇士之脚步,不断踏上探索世界之征程!”
那些水师兵卒是必须要封赏的,不封赏如何彰显其功?而且必须要重赏,千金买马骨,让举世之人尽皆眼红,方能效仿其不畏海洋之举,不断去探索新的世界。
李二陛下却对此并不如何上心……
他一心一意沉浸在修道修仙的心境之中,认为房俊夸大其词,那得到的种子或许当真产量不低,但是养活整个大唐的百姓?
呵呵……
千古奇闻,没有比这个更荒谬的。
你以为你是神农氏啊?!
他目光不善的瞪着房俊,道:“非是朕不信你,可是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所言之事,你自己信不信?大唐数千万百姓,每年需要消耗多少粮食?眼下大唐境内,大多数良田已然尽皆开发垦植,只剩下岭南、闽粤那等烟瘴之地,亦是山多田少,你还敢在朕面前大言不惭,说什么足以养活所有大唐百姓……你咋不说你能上天呢?”
房俊:“……”
好吧,没图没真相,此事听上去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没办法,只能无奈说道:“事实胜于雄辩,微臣接下来便会在骊山暖棚之内培育高产植物,只需明年,便能将这些粮食作物培育出来,届时其产量如何,陛下自可亲自一观!只是眼下,那些兵卒为大唐探索高产粮食而飘洋过海,浑身伤痕累累,多人葬身大海尸骨无存,多人终身残疾不能自食其力,还望陛下予以嘉奖,以安勇士之心!”
李二陛下认为这是在给他自己的手下争功,便随意的挥挥手,没精打采道:“功劳是有一些的,不过若是要朕降旨嘉奖,那就有些过了。兵部权责之内,职权擢升、勋爵晋级,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房俊:“……喏。”
他既是郁闷无比,又是不可思议。
纵然高产粮食之事有些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可是探索出一个新的大陆,对于一位志比天高的帝王来说,难道不是一件足以兴奋莫名的事情么?
那就意味着更多的领土,更多的子民,更多的功勋!
然而看看眼前的李二陛下,仿佛对这些毫不在意……难道那些为了帝国出生入死,并且取得了震古铄今之功勋的兵卒们,还不值得您一道圣旨么?
心中着实有些憋屈,房俊脸色淡淡,施礼道:“既然如此……微臣暂且告退。”
“嗯,去吧。”
李二陛下随意的挥挥手,并未发现房俊神情的异样。
房俊后退三步,转过身,正欲迈步,便见到一个内侍自门口进来,躬身道:“启禀陛下,霍王殿下求见。”
李二陛下浓眉一样:“嗯?霍王不在徐州,跑回长安来做什么?宣!”
“喏!”
那内侍躬身退出,房俊亦未曾停留,迈步随着他走出去。
刚刚到了门口,便与一个身材高瘦面色惨白的锦袍青年走了个对面,房俊看了看,略微躬身让在一旁,低声道:“微臣见过霍王殿下。”
他只是看着有些眼熟,毕竟这位前往封地好些年了,他只是在尚未穿越之前见过,模模糊糊记忆里有些印象,只是若非此时此地相遇,没有先前内侍的通禀,断然是认不出的。
毕竟是皇家贵胄,打了招呼是必须的。
孰料那位霍王来到他的面前,并未径直进入神龙殿,而是停下脚步,语气颇为不善:“听闻眼下之长安,房侍郎横行无忌,更身居高位圣眷优隆,是不是觉得这个关中都有些放不下了?”
“嗯?”
房俊一脸懵逼,这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