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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身在大唐,难免随波逐流,但是人口买卖,房俊却不打算亲自参与。

    哪怕整个渠道都是由他一手搭建,初衷乃是为了大唐更快的发展,获得更多的劳力,却绝不愿亲手沾染这份利益。

    后世的教育对他根深蒂固,丧良心的钱财绝对不沾。

    纵然这看上去有些掩耳盗铃,与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并无二致,可有一座牌坊,终归能给自己找那么一点心理安慰……

    薛万彻很兴奋,刚刚决定远离荆王、亲近房俊,就得到这么大一个礼包,“钱途”光明心情大好,所以当卢国公府的家仆送来请柬,说是程处弼与李思文、屈突诠、刘仁实、秦英道等人在醉仙楼小聚,薛万彻立刻表示这顿他请,谁敢跟他争,他就跟谁急!

    房俊无语,吾等小伙伴小聚一下,您这位胡子拉碴的大叔跟着掺乎啥?

    不过薛万彻这人浑,此刻热情高涨,明里暗里连番劝说也不行,房俊也只能听之任之,将他带上……

    *****

    醉仙楼从老鸨到龟公,再到姑娘、伙计,见到房俊的时候尽皆两腿打颤,实在是这厮对于醉仙楼来说基本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几乎每一次前来,都得招惹出一番风波。

    偏偏这人现在位高权重,又是自家东主河间郡王的忘年之交,非但不敢将其拒之门外,连面上一丁点儿的不豫之色都不敢有,一个个陪着笑脸,屁颠儿屁颠儿的伺候着,唯恐这厮有所不满,又大闹一场……

    待到房俊与薛万彻联袂上楼,直奔雅室,醉仙楼的老鸨立刻吩咐下去,从现在起,但凡是京中世家子弟前来,尽皆挡驾,不予接待,理由就是醉仙楼已经被房俊给包下来了。

    她实在是害怕又有不长眼的招惹了房俊,现在那雅室里尽是勋贵二代,一个个血气方刚趾高气扬,现在又加了一个更不着调的薛万彻……一旦发生冲突,还不得将醉仙楼整个拆咯?

    ……

    薛万彻一向觉得自己很会玩,虽然书读的不多,但是见识绝对不少,玩的时候也放得开,斗鸡走狗声色犬马,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就连眉清目秀的小厮他都玩过。

    可是这屋子里摆着一个硕大的铜火锅,肉菜酱料琳琅满目,甚至还有几样东海送来的海鲜切成薄片,出现在严冬的长安城中价比黄金,然后男男女女席地而坐,拎着酒坛子喝得畅快,抄着筷子时不时自火锅中捞出香喷喷的薄片羊肉、蔬菜、海鲜,然后嘻嘻哈哈吵闹一团……

    这可都是勋贵世家的子弟啊!

    纵然祖上有些出身草莽,但是这么些年养尊处优下来,谁家不是钟鸣鼎食,养成了一身的规矩?

    况且在场的这些可都是醉仙楼首屈一指的当红歌姬、清倌人,平素那都是精心调教出来的,许多人都是犯官之后,当年亦是大家闺秀,讲究的是笑不漏齿、语莫掀唇,结果眼下,却是各个放浪形骸,袖子撸到胳膊肘,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盘腿坐在地席之上,笑起来前仰后合钗横鬓乱,毫无淑女之仪态。

    这也太会玩了……

    张大安坐在正对着房门的位置,这位邹国公张公谨的三子毫无国子监学霸之仪态,敞着怀搂着一个清倌人,正任由美人用纤长白皙的玉指将一颗翠绿的葡萄塞进嘴里,甚至还吸吮了一下那纤细的指尖……

    见到房俊开门入内,张大安赶紧眼下葡萄,拍手道:“二郎怎地才来?吾等久候多时矣!”

    房俊眼睛扫了一圈,似笑非笑道:“所以,等不及了,便先开席了是吧?”

    张大安笑道:“二郎误会,非是吾等不愿久候,实在是美人在座,总不好让美人饿着肚皮咕咕响吧?”

    这话说完,顿时引来一阵娇嗔,他怀里的美人更是没骨蛇一般扭动不依,嗲声嗲气娇羞道:“三郎真过分,女儿家被你这般形容,哪里还有人要?”

    张大安正欲调笑两句,猛地见到房俊身后伸出来的一颗硕大的脑袋,正瞪着眼睛兴致勃勃的打量着房间里的情形,顿时吃了一惊,急忙住嘴,将怀里的美人推开,匆忙掩了一下衣襟,起身施礼道:“小侄见过武安郡公……”

    张家与薛家并无交情,甚至张公谨活着的时候与薛万彻龌蹉不断,玄武门之夜正是张公谨独守玄武门,将薛万彻、冯立、谢书芳等人挡在门外,李二陛下这才从容杀兄弑弟,鼎定乾坤,所以薛万彻对其深恨之。

    但薛万彻眼下地位崇高,张大安不过是国子监一介学子,连一个爵位职衔都没有,自然不敢托大,不将其放在眼中。

    他这么起身施礼,其余诸人也发现了薛万彻,赶紧都起来一一施礼,态度还算恭谨,只是尽皆心中纳闷——不是说房二与这位薛老三并不和睦么?今日怎地走到一处,看样子关系还颇为亲近……

    薛万彻从房俊身后走出来,摆摆手,随意道:“免礼免礼,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见外?”

    张大安、李思文、程处弼等人面面相觑。

    自家兄弟?

    拜托,您可是跟咱们的爹齐名的名将啊,你这跟咱们称兄道弟,爹爹那边怎么论辈分?

    薛万彻这人没心机,是个自来熟,平素最是喜欢跟小辈们一起玩耍,像是杜荷、柴令武、以前的房遗爱等等,甚至包括李恪等皇族子弟,在一起也不摆架子,怎么玩得开心就怎么玩,甚是受到小辈们的喜爱。

    这会儿也没将自己当外人,径自寻了地方坐了,也不讲究什么宾主之位,反正大家都席地而坐,随意一些更自在。

    坐下之后便连连挥手:“愣着干啥?该吃吃,该喝喝,就将吾等成你们大哥,千万莫要约束,以免玩得不开心!”

    众人都看向房俊。

    以前,房俊的存在感并不高,这个小圈子里头领头的是李思文、长孙涣,等到房俊异军突起,以不可阻挡之势一路青云直上,不仅自己搏了一个侯爵的身份,更是位高爵显,深受皇帝器重,便隐隐有了“带头大哥”的气势,大家都尊重他,封他为尊,愿意听从他的建议。

    房俊看着已然将一个歌姬揽在怀里,任由歌姬给自己喂了一个“皮杯”的薛大将军,挠挠眉毛,无奈一摊手,道:“诸位不必客气,敞开了玩儿就好。”

    众人顿时尽皆松了口气。

    李思文最活跃,离薛万彻坐得也近,当即坐下,敬了薛万彻一杯,笑道:“叔父乃是当世名将,吾等在家时常听闻长辈言及叔父之功勋,要吾等以叔父为榜样,一直以为叔父亦是那等严肃恭谨的性子,却不知晓原来这般开朗,来来来,小侄敬叔父一杯。”

    薛万彻拈着酒杯,并未饮下,而是瞪着眼睛问李思文:“你爹在家中谈及吾,还让汝以吾为榜样?”

    李思文点头道:“确有其事!”

    薛万彻顿时大喜,哈哈笑道:“娘咧!李靖这个老匹夫,以前成天到晚跟老子板着张脸,好像老子欠他钱似的!还以为这人瞧不起吾这个大老粗,却原来私底下亦是佩服得紧,哈哈,好好好,饮圣!”

    当即一仰头,一杯烈酒一饮而尽,丝毫没有昨夜宿醉的影响,可见酒量之豪雄。

    李思文却黑了脸。

    你这张口老匹夫,闭口老子的,当我不存在啊?

    不过见到薛万彻胡子眉毛一起掀动的兴奋模样,也就懒得跟他计较。酒桌上的话语本就不当真,再者说,谁不知这位就是个浑人,哪怕当着皇帝的面,怕是也敢不守规矩?

    待到房俊入席,气氛愈加热烈。

    都是儿时的玩伴,固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地位的差距,渐渐有些一切别样的寻思,未有当年那般纯粹,但是这份情谊却掺不得假,哪怕心底里隐隐有一些巴结的心思,亦未有太过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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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喝了几杯,李思文忽然叹了口气,道:“想当年长安城中送吾等‘文武俊杰,长安四少’的名头,现如今侯世杰流放琼州,生死不知,柴令武形容陌路、分道扬镳,便是长孙涣,亦是渐行渐远咯……”

    气氛稍稍一滞,众人心里都有几分唏嘘。

    地位不同,身份不同,阵营不同,往昔纯粹的友情渐渐参杂了更多的东西,在所难免。只是侯世杰因为其父侯君集谋反,虽然未曾被皇帝诛杀,却发配琼州,遇赦不赦,怕是终生无望回转长安,长孙涣更是由于长孙冲销声匿迹不见踪影,被扶植成为长孙家的继任者,因为阵营的关系,与众人之间多了一道不可弥补的隔阂……

    “嘻嘻……”

    一个俏美的清倌人坐在房俊身边,此刻雪白的纤手掩着小嘴儿,吃吃笑道:“什么长安四少?为何奴家听闻的,乃是‘文武俊杰,长安四害’呢?”

    “喔哈哈!想当年四害一出,神鬼辟易,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尽皆惊慌奔走,左右相告,唯恐避之不及!”

    长孙嘉庆开怀大笑,显然对那些年跟在“四害”后头招摇过市的日子极为怀念。

    李思文便敲了敲碗碟,恼火道:“瞎嚷嚷什么呢?什么叫大姑娘小媳妇尽皆奔走?别人暂且不说,你看二郎到如今亦只是一妻一妾,还有一个妾侍未曾过门,就守着一个高阳公主一个武娘子过日子,天底下哪有这等纯洁良善俨然道德君子的纨绔子弟?”

    秦英道笑得最贱:“道德君子亦比不得二郎,那些个老儒嘴里仁义道德,哪个不是七老八十了照样水灵灵的小姑娘往房里塞?咱们房二,那才是真正的崖岸自高,视红粉如骷髅,观美色如浮云!”

    这么一起哄,全场尽皆大笑。

    一个个千娇百媚的歌姬、清倌人尽皆眉花眼笑,掩着小嘴儿媚眼儿都飞向房俊,这等纨绔之名传遍关中,却又能在“色”之一字上秉正刚直的好男儿,放眼天下可是不多。

    谁家少女不怀春?

    身在红尘青楼,见惯左拥右抱、负心薄幸,似房俊这等近乎于忠贞之男儿,最是能够令这些阅遍人性冷漠的姐儿们心潮浮荡,更何况房俊英气勃勃魅力十足,又是位高权重注定要成为大唐栋梁的人物,哪怕未能入其家门为奴为婢,单单只是一晌贪欢,亦足以回味平生、身价倍增了……

    房俊瞪着亲应道,没好气道:“翼国公一世英豪,勇冠三军,怎地生了你这么个龌龊玩意儿?”

    秦怀道一脸惫懒:“怎么生的吾亦不知,要不二郎去吾家,问问我爹?”

    屈突诠拍桌大笑:“他哪里敢?放眼长安,能够降服房二者,怕是唯有翼国公!他若敢去问,吾敢保证,翼国公定然打折了他的三条腿!”

    程处弼闷声闷气问道:“哪里来的三条腿?”

    众人大笑。

    便有清倌人掩唇而笑,眼波流转,嘤嘤说道:“房二郎英姿勃勃,乃是男儿中之极品,怕是这第三条腿,亦是健硕壮实,每每昂扬睥睨,亦是龙腾虎跃,气概非凡……”

    这下就连薛万彻亦跟着抚掌大笑,眼泪都差点笑出来。

    房俊瞪着那清倌人,清倌人并未害怕,眉眼弯弯,脸儿微红,轻轻缩着身子躲在身旁姐妹身后,娇羞不胜的模样,惹得房俊亦无可奈何的笑起来。

    好话歹话,人家总归算是褒扬之词,总不至于翻脸吧?

    太也小气……

    薛万彻很喜欢这种氛围,他性子粗豪不拘小节,放得下架子,很快跟这帮子侄辈的小子们打成一片,就连李思文开他的玩笑,也不以为意,还自己吹嘘以往的丰功伟绩。

    “……那年征讨薛延陀,大战于诺真水,起先英国公并未料到薛延陀敢于先行动手,疏于戒备,结果被薛延陀大军万箭齐发,使得骑兵伤亡惨重。当时战况激烈,吾率领一支偏师迂回敌后,一路战无不胜,将薛延陀大军后阵杀得昏天黑地尸横遍野,终于前后夹击,大败薛延陀,英国公亲自下马,为吾执缰,直言此一战之能够以竟全功,吾居功至伟……哎哎哎,都什么眼神?不信?娘咧!不信你们现在就去问问英国公,当时大战诺真水,若是没有老子迂回杀入敌后,他怕不是就得遭遇人生最惨痛一场败仗!”

    “吾等玩笑矣!大将军英姿飒飒,战阵之上所向无敌,吾大唐军中少有匹敌者,吾等岂敢不服?只是眼下天下承平,之偶尔有三两跳梁小丑祸乱边疆,未等战报呈递于京师,边镇早已将之荡平。吾等生于勋贵之家,战功乃是根本,却连战场都未曾去过,实乃平生憾事!”

    “是呀!当初二郎那首诗写得好:丈夫只手把吴钩,志气高于百丈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觅封侯!身为勋贵子弟,却不能马上取功名,家中爵位自有兄长承继,吾等难道一辈子就只能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在座之人,皆是家中庶子、次子,无资格继承家中爵位、产业,从来不曾受到家族重视,虽然因为家族荫萌,都能够混个一官半职,却尽是前途无亮,投闲置散。

    若是放在平时也就罢了,不就是混吃等死么?

    这帮子二世祖别的能耐没有,好好的当一个纨绔子弟斗鸡遛狗吃喝嫖赌,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反正背靠家族一世无忧,何必去打打杀杀拼个前程呢?

    然而孔老夫子那句话说得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也……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

    同样都是家中次子、少子,同样都是年少轻狂、率诞无学,可瞅瞅人家房俊,忽然间一夜觉醒,文武双全位高爵显,俨然年青一代官员的领袖,只待过上几年熬一熬资历,纵然是政事堂的那些个宰辅们,亦不得不正眼视之,直呼“同僚”!

    旁的不说,单说长孙无忌,这个阴人在年轻一辈纨绔心中最是可恶,可是谁看了都怕,这人阴人无时无刻、不着痕迹,可谓阴狠毒辣,大家俱是又恨又怕,平素见到了,哪一个不是乖乖的夹起尾巴,唯恐惹得长孙无忌不满,找上自家麻烦?

    可瞧瞧人家房俊是怎么干的?

    你敢惹我,就算是你长孙阴人,也照样给你怼过去!

    不但怼了,还不止一次;不但非止一次,还屁事儿没有!

    ……

    差距越来越大,但凡有点心气儿的,都难免眼红。

    往日里都是一起横行长安的纨绔子,凭啥你就能这么优秀?

    薛万彻灌了一口酒,将手伸到怀中美女的衣襟里,攥着一团软肉,深以为然道:“这首诗写得好!那些个名传当世的文人骚客,在吾看来,不及二郎多矣!那些个酸诗腐词哼哼呀呀,全都是生僻字新鲜词,听都听不懂,哪里及得上二郎所作诗词文辞浅白、寓意深刻?便是吾这大老粗,一听之下,亦知道其中之道理!尔等年轻,有这个心气儿是好的,就是要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多打拼,方才不负这大好年华!想当初河东薛氏那是何等显耀之门庭?可是自吾父故去之后,家道旁落,门庭冷清,谁人肯拿吾兄弟当回事儿?现如今吾家兄弟尽皆官高爵显,可不是凭借什么祖宗的余荫,而是真刀真枪流血流汗在疆场之上厮杀换回来的,这才是真的硬气!”

    这厮显然是将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上,极为少见的充当一个人生导师,将自己认为正确的道理灌输给这些个年轻人。

    一直以来,他都是以莽汉、耿直而示于人前,简直就是粗鄙的代名词,何曾这般宛如名师一般孜孜不倦、敦敦教诲?

    这令薛万彻感觉很爽,仿佛找到了人生的价值,简直欲罢不能……



    又灌了一口酒,薛万彻指着房俊,道:“就算家族之中不能给尔等更多助力,可是你们不是还有这么个好兄弟在么?他麾下又是水师,又是右屯卫,安插你们几个还不容易?眼瞅着开春之后,东征即将开始,这很可能就是大唐最后也是最大一次战争,若想拿命去搏一个前程,而不是躺在家中等着长辈施舍,那就拿起刀枪,跨上战马,去辽东之地厮杀一番,死了便马革裹尸一了百了,不死,那就是灭国之功,换一个爵位、封一个官职,等闲事耳!”

    秦英道给他斟了杯酒,叹气道:“叔父有所不知,正是二郎自幼与吾等交好,反而不宜给吾等行这个方便。否者若是右屯卫亦或皇家水师之中,尽是二郎之死党,怕是要惹起非议……”

    这岂止是非议?

    简直能要人命!

    军队是皇帝的军队,你在军队之中大肆安插亲信死党,军队上下倒是团结一心了,可若是想要造反,岂不亦是一呼百喏、应者如云?

    此乃武官之大忌!

    薛万彻两杯酒下肚,面色潮红,闻言颔首道:“是吾疏忽了,英道顾虑甚是。”

    一旁的李思文叹息道:“吾等虽有报国之心,却无报国之门,眼下吾等四散于十六卫之中,处弼更要宿卫皇城,空有满腔壮志却要当一个城门官儿,可即便东征乃是举国之战,十六卫亦不可能尽皆前往辽东,征伐高句丽……家中又不肯为吾等发动人脉调动职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旷世之功勋落入旁人之手,唉!”

    “这说的哪里话?大唐威震四夷,靠的便是尔等这般热血壮志!哪里有报国无门这回事?尔等放心,皇家水师与右屯卫自然是要避嫌无法前去,但不是还有吾这右武卫么?让二郎在兵部拟定一纸调令,尽皆将尔等调往右武卫,老子接收便是了!”

    “叔父此言当真?”

    “笑话!老子薛万彻这辈子最重信诺,一口吐沫一个钉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曾有过食言之事?尔等这般轻视于吾,简直不可饶恕,来来来,俱都于吾自罚三杯,否则老子绝不罢休!”

    秦英道当即将歌姬推在一边,自己拎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道:“是吾等之错,叔父您心胸辽阔,小侄敬您一杯!”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两杯连干下去,眉头都不皱一下。

    薛万彻大喜:“好男儿!男儿汉做事做人,就得这般干脆利落,叔父陪你三杯!”

    一旁的房俊亲自为其斟酒,三杯酒转眼下肚。

    李思文也举起酒杯,道:“小子知错了,明日小侄就前往右武卫报道,往后就跟着叔父您厮混了!”

    “还有我!今日叔父,明日便是主帅,小侄先干为敬!”

    “我也敬叔父一杯……”

    薛万彻喜不自禁,他最是喜爱这等好爽的后辈,既有年轻活力,又充满闯劲儿,他左三杯右三杯,接连喝了十几杯,喝的双眼发花天旋地转,脑子却出乎预料的清明起来。

    “娘咧!你们这帮小子给老子下套?”

    薛万彻瞪着牛眼,肝火上升!

    房俊那小子要避嫌,难道他薛万彻就不需要?

    论起亲疏远近以及出身,他比房俊更需要避嫌!当年他可是跟李二陛下刀对刀枪对枪的硬干,差点把秦王府给平了,后来不得已遁入终南山,那也是硬气得很!

    他本身就有谋反的动机,现在却将这么一帮小子尽皆调往自己的右武卫,你让皇帝如何想?

    拉拢派系,意图不轨么?

    房俊忙道:“大将军怎能这般说话呢?吾等兄弟敬佩大将军之勇武,甘愿在您麾下任凭驱策,为的乃是跟着您建功立业,哪敢有半分别的心思?您多虑了!”

    “放屁!”

    薛万彻也不是好糊弄的,大声道:“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来右武卫,真当那些御史言官都是瞎子不成?这帮子读书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万一群起而弹劾,陛下恼火起来,老子吃不了兜着走!”

    房俊断然道:“万万不会!陛下圣明千古,烛照万里,岂能不知大将军此举乃是为了顾全吾兄弟报国之心?再者说了,若是大将军当真意图不轨,遮掩还来不及呢,岂能这般大张旗鼓?”

    “诶?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薛万彻挠挠头。

    秦英道最是奸诈,没有半分乃父英勇豪迈之风:“正是如此,您想啊,就算您有不轨之心,可吾等都是何等人家?就算那些御史言官说破了大天,陛下也不会相信吾等会有不臣之举吧?平素吾等自然奉从您的将令,可一旦事关社稷,吾等万万不会苟同……所以,叔父您尽管放心便是。”

    薛万彻颔首道:“确实如此。”

    这帮小子若是一起聚集在房俊麾下,凭借多年的交情,倒是当真有可能升起不轨之心,可到了自己麾下,自己焉能指使他们谋逆?瞧瞧这几位身后站着的人吧,翼国公秦琼,英国公李绩,将国公屈突通、卢国公程咬金……那都是对陛下忠心耿耿死不旋踵的铁杆!

    薛万彻觉得有道理,再者说了,大侄子们信任自己,看得起自己,认为跟着自己能够战无不胜、建功立业,自己岂能因为些许顾虑,便冷了大侄子们的心?

    那咱薛老四义薄云天、慷慨义气的名声可就坏了!

    “既然如此,那吾就等着兵部的调令,届时定然好好安置诸位子侄,咱们一同征战疆场,建功立业!”

    众人大喜,连连举杯致谢,嘴里不要钱的奉承花儿潮水一般往外倒。

    薛万彻被恭维得飘飘然,愈发觉得自己义气为先,否则这些平素跋扈嚣张的纨绔子焉能这般服服帖帖?兼之左拥右抱、倚红偎绿,一杯一杯的美酒入腹,自觉好似一下子到达人生巅峰,混不知人间何世也……

    将醉酒的薛万彻遣人送回府去,又将歌姬、清倌人尽皆赶出去,房俊这才瞪着李思文与秦英道,叱道:“就你们脑瓜子转的快,显得你们聪明是吧?”

    两人嘿嘿奸笑,秦英道得意洋洋:“家中不给吾安排调令,二郎为了避嫌,亦不敢接收吾等,现如今吾等自己给自己谋了个出路,二郎该不会连一份调令都不敢签发吧?”

    对于皇族勋贵、世家门阀来说,这一次的东征,就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功勋盛宴。前隋在辽东折戟沉沙,没人认为是隋军战力不行,而是受到国内动乱之牵累,这才功亏一篑。而眼下大唐繁华鼎盛,挟威服四海之光芒,国内安稳、朝政顺畅、兵精粮足,区区高句丽偏安辽东一隅,焉能是大唐之对手?

    只需要唐军大兵压境,必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将辽东纳入大唐之版图,不费吹灰之力!

    胜利,就意味着战功!

    无论皇族勋贵,亦或是世家门阀,没有一个傻子,有远见的能人比比皆是,大家都知道一旦高句丽被荡平,百十年之内,将再无此等规模之国战,届时,武勋就将变得异常珍贵!

    天下承平愈久,武勋就越是珍贵,那些个依靠科举考上来的官职,哪里比得了为了帝国开疆拓土疆场喋血而换来的爵位显赫?

    东征高句丽,乃是帝国最后一场武勋的盛宴!

    谁不想在其中分一杯羹?

    然而,高句丽地少民寡,大唐雄师铁蹄踏处,必将碎为齑粉,若是战况太过顺利,功勋自然少得可怜。这等情形之下,各家各户,其实早已有了一种暗地里的默契——首先要确保自家合法继承人在这场盛宴之中攫取到足够的功勋!

    如此一来,那些个庶子、次子,就不得不靠边站,无法参与到这场盛宴中来。

    对于那些个尚有些志向的庶子、次子们来讲,自然心中不平!

    就因为生的早了那么一点,你们这些嫡长子就确定了家族的继承权,家中的爵位、财富尽皆由你们继承,现在连让我们自己去拼一把的机会都不给么?

    然而形势便是如此,家中连一丁点的扶持都不给,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所幸,李思文等人今日遇到了薛万彻这个一根筋的,自然动了曲线救国的歪心思,哪怕是将薛万彻置于危险之境地,那也顾不得了……、

    只是可怜薛万彻,听信了这帮混小子的鬼话,被挖了个坑埋了,尚且浑然不知。



    有句话叫做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翌日一大早,房俊早早用过早膳,天将蒙蒙亮,宵禁刚刚解除,便快马貂裘出了崇仁坊,直奔兵部衙门。待到卯时刚至,诸位官员上值,立即签发了五份调令,将李思文、秦英道、程处弼、屈突诠、张大安调往右武卫,而后便有兵部官吏骑着快马,将这些调令公文送往这几人目前所在之军队。

    兵部衙门里,素来并无深厚背景的郭福善一直是房俊的坚定支持者,这也是即便房俊出征在外,亦能够稳稳掌控兵部的原因,左右侍郎团结一心,就算是尚书也无可奈何,何况兵部眼下并无尚书?

    否则,柳奭、崔敦礼这些个野心勃勃之辈,早就不知给房俊搞出多少麻烦来……

    郭福善端着一个茶杯,溜溜达达来到房俊值房,径自坐在房俊对面的椅子上,面上颇有忧色:“二郎,此举怕是有些不妥,一下子签署如此之多的调令,且尽是二郎的至交好友,一旦被御史言官那边查知,怕是少不了一场风波。以往哪怕你胡闹一些,陛下都能护着你,但是这一次,性质却不相同……”

    没有明言,话说一半,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

    军权素来为皇帝所忌惮,再是忠心宠信之大臣,轻易亦不敢越雷池一步,否则皇帝一旦猜忌起来,可没什么情面好讲,再多的功勋、再多的圣眷亦是白搭,分分钟掉脑袋……

    以往无论有多少御史言官弹劾房俊,皇帝之所以能够八风不动,一直力挺,皆因他深信房俊赤胆忠心,又是个能力卓越的,只要这两点确凿无疑,其余的都是末枝小节,无所谓。

    但是这般肆意安插至交好友,难保皇帝心中会如何想。

    房俊扔掉手里的毛笔,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叹气道:“某何尝不知如此做的风险?然而这几位皆是某自幼长大的死党,能力各个卓越,却因为家族之中不肯重用,不得不投闲置散,混吃等死。眼下东征乃是朝野皆知的攫取战功最好的机会,又有右武卫薛大将军愿意接收,某这个兵部左侍郎,难道能为了自身的安危,予以拒绝不成?要知道,这很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所能够获得的最大机会,是一飞冲天闯出一番名堂,还是继续混吃等死当一个纨绔子弟,在此一举。哪怕是被陛下狠狠责罚,丢了这官职、削了这爵位,此事亦是势在必行,否则某自己都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郭福善愣了愣,慨然道:“是下官肤浅了,大抵是官场混迹得久了,眼前只剩下明哲保身之道,却忘记了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二郎宁愿自己被陛下责罚惩治,亦要给兄弟们谋一个出路,义气为先,好比古之孟尝,下官敬佩莫名!”

    这年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官场之上反倒是阴谋倾轧愈演愈烈,各家自扫门前雪乃是常态,无论同窗、好友、甚至手足,随时随地挖个坑埋掉,只为自己的利益。

    似房俊这般为了兄弟们的前途不惜拿前程去拼,简直凤毛麟角,如何不让人心生敬佩?

    房俊面上一副谦虚神态,心里却疯狂吐槽……

    娘咧!

    老子是被那几个祸害给逼上梁山了哇,事先一点气都不通,一见到薛万彻就智商爆发,将自己给逼到了墙角,自己还能怎么办?

    他不是不能为兄弟做些牺牲,而是认为眼下这么做不值得。

    世人皆认为东征高句丽乃是一波收割战功的饕餮盛宴,他却不以为然,因为历史上李二陛下的这次东征铩羽而归,是以失败作为结局的,纵然今生发生了诸多变故,唐军比历史上战力更强、后勤辎重更充裕,何时谁知道历史的滚滚车轮蕴含了多么强大的能量,是否是他一个小小的穿越者可以令其改弦易辙,从失败走向胜利?

    而在此之前,自己恐怕逃不掉被李二陛下的一通责罚,若仅只是打一顿板子也就罢了,怕就怕这位皇帝还是心存打压自己的念头,那可就糟了个糕……

    *****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刚过晌午,房俊将积压的公文批阅了不少,随便用过午膳,便被宫里的内侍找上门来。

    “陛下有诏,房驸马即刻入宫……呵呵,王总管说了,即便是居于深宫之内,亦听闻房二郎义薄云天提携好友之义举,还唏嘘感叹,怕是古之孟尝亦不过如此……”

    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内侍以前没见过,大抵是新近被调到皇帝面前听用的,但是甫一见面,便让房俊吃了一颗定心丸,也明白到皇帝宣召所为何事。

    王德在宫里如何能够得知房俊签发调令一事?

    显然是有人入宫通风报信,御史弹劾十之八九,不过显然皇帝并未因此恼怒……

    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造型精致的银锞子,塞进小内侍的手里。

    那小内侍楞了一下,赶紧收下,低眉垂眼道:“怪不得王总管总说房驸马慷慨大方,从不为难吾等阉宦,不似旁人那般便将吾等当人……小的谢房驸马的赏赐!”

    自两汉以来,“阉宦”就是个低贱的名词,这群人为了生计自残身躯,入宫侍奉君王,在那些个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眼中,便是不孝之人,简直与猪狗牲畜无异。

    可特娘的但凡有一丝活路,谁愿意断了子孙根,既享受不到男女之欢,又断子绝孙死后亦不得埋入祖茔?

    似房俊这般对阉宦并无多少歧视之人,堪称凤毛麟角,这也是王德一直对他生存好感、颇多照应的原因。

    当即,房俊也不多说,随着小内侍匆匆赶往太极宫。

    宫门前的禁卫显然都知道房俊奉诏入宫,赶紧放行,房俊跟随小内侍一路来到神龙殿,小内侍让房俊在门口稍候,自己入内通禀,片刻回转,道:“陛下宣召房驸马入内。”

    房俊微微颔首,整理一下仪容,步入殿内。

    这两日虽然雪停了,但天光未霁,阴云低垂,不知何时就将再降下一场暴雪,故而神龙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又没有燃起灯烛,房俊稍稍适应了一下光线,方才看清楚坐在书案之后阴沉着脸的李二陛下。

    王德肃立一旁,低眉垂眼,看也未看房俊。

    房俊心中有数,故而并未因为李二陛下的脸色而感到惶恐,但面上却要做诚惶诚恐之色,上前施礼,道:“微臣房俊奉诏,不知陛下传召,有何吩咐?”

    李二陛下阴沉着脸,缓缓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吗?”

    房俊道:“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呵呵,死不承认是吧?”李二陛下冷笑一声,有些恼火,指着桌案上一大摞奏章,扭头对王德说道:“将这些拿给他看!”

    “喏!”

    王德干净应了一声,上前抱着一大摞奏章,放在房俊面前的地上,道:“房驸马还请观之。”

    然后,退在一旁。

    房俊蹲下身,拿起最上头一份奏章,翻开一看,果然是弹劾他签发调令,将李思文等人调往右武卫,奏章之中甚至用了“居心叵测,狼子野心”的词汇,好像房俊深藏谋逆之心已然彻底暴露,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这哪里是弹劾?

    简直是要人命啊……

    一看落款,中书舍人许敬宗……这个老东西!

    底下那些基本不用看了,定然是大同小异,都拿着他的调令说事儿,轻一点的徇私枉法结党营私,重一点的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李二陛下问道:“看过了?”

    “看过了。”房俊老老实实回答。

    李二陛下拿起茶杯,阴仄仄道:“对于百官之弹劾,有何感想?”

    房俊想了想,道:“中书舍人许敬宗公报私仇,人品低劣,该当重罚。此人弹劾微臣,便是意欲阻挠帝国通往强盛之大业,实乃乱臣贼子,臣请诛之!”

    “噗!”

    刚刚将茶水喝到嘴里的李二陛下,猛地一口喷了出来,一边呛得咳嗽,一边不可思议的瞪着房俊。

    这人还要不要脸?

    人家弹劾你,就是意欲

    .。m.



    “混账!即便是朕,亦要广开言路、勇于纳谏,岂能因为对自己不利之言辞便予以诽谤?汝与许敬宗素有龌龊,朕自然知晓,可是岂能因此便胡乱扣上一个罪名?长此以往,则言路闭塞,汝想让朕变成瞎子聋子,浑然不知天下事乎?”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

    简直荒谬!

    就算你不服许敬宗之弹劾,措辞狡辩就是了,居然反咬一口,说人家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你当朕老糊涂了?

    一旁的王德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喟然叹气,心想这房二素来精明,自己分明已经派人告知了此间之情形,只需解释一番,皇帝自然会轻轻放下,并未对此事有什么恼怒之意。可是经由眼下这么胡搅蛮缠,怕是皇帝要改变初衷,一顿惩处是免不了的……

    这真是何苦来哉。

    房俊仿佛没觉察到皇帝的愤怒,自顾自言道:“敢问陛下,满朝勋贵世家之余子,可是尽皆浮夸纨绔、不求上进之辈?”

    李二陛下蹙眉,不知他因为有此一问,想了想,道:“那倒是也不尽然,固然有些余子生性顽劣,依仗祖辈之余荫胡作非为,但是其中还是有一些有志之士。”

    “陛下圣明……李思文、程处弼、秦英道等人,自幼与微臣相识,情同手足,是以微臣深知其为人,各个胸怀大志,意欲建功立业,却因为身份之缘故不得不远离家族之中心,投闲置散,不仅不予以支持,反而会刻意的打压……”

    听着这话,李二陛下默然不语。

    事实便是如此,世家门阀也好,武勋将门也罢,将来的家业、爵位总归是要嫡长子来继承的,庶子、次子等等余子除去能够得到一些财产之外,没有丝毫政治遗产可以继承。事故,不仅得不到家中的支持,反而会因为忌惮余子强盛、干弱枝强等等后患,会对那些个出类拔萃的余子予以打压。

    世家大族,只能有一个核心、一个顶门柱,绝对不容许出现家族内部分裂之现象出现。

    除去个别出类拔萃、才华横溢之辈,绝大多数的余子只需要吃喝玩乐混吃等死就好了……反倒是那些堂兄弟、偏支子弟,因为并无夺嗣之担忧,往往能够得到更多的扶持。

    房俊施礼道:“陛下明鉴,那些个有志而不得伸展的余子,自幼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又是在世家大族之内耳濡目染,其本身之才学比之大多数寒门子弟都要卓越,却因为那些个不成文的规则,不得不一辈子低调隐忍。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与草木同朽,和光而同尘?”

    李二陛下沉吟着,道:“继续说。”

    “喏!敢问陛下,尚记得推恩令否?”

    汉武帝依仗一部推恩令,彻底断绝封国做大之隐患,使得中央集权达到前所未有之境地,这才统合全国资源,开创出龙城大捷、封狼居胥之旷世功绩!

    李二陛下焉能不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不知道房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李二陛下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踩进了房俊挖的坑里,情绪有些烦躁,说话难免不好听,浑然不顾帝王威严。

    君臣奏对,皇帝居然说脏话。

    房俊汗了一个……

    “微臣知错……世家门阀之所以尾大不掉,便是因为其祖辈积攒之资源代代相传,薪火相继。可若是陛下能够颁发一纸诏令,允许那些个世家门阀不得打压家中余子,甚至要为国举才,准许家中有才能之余子进入国子监、弘文馆等处学习,岂不是一举使得使得朝廷得到了许多卓越的世家子弟?而这些世家子弟有了出头之日,定然会感念陛下之恩德,对陛下忠心耿耿,誓死维护大唐!”

    取消“嫡长子继承制”这种话,那是打死了也不敢说的。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是宗法制度最基本的原则,是千百年来宗祧继承奉行不悖之准则,更是皇族统治之根基,在这个年代若是取消了这个制度,立马天下大乱!

    但是这个制度的确制约了社会的发展、人才的选拔,物竞天择,有竞争才有战斗力,生下来便占据了大义名分,什么也不用干便能继承家业爵位,谁还会拼尽全力去学习、去奋斗呢?

    丧失了竞争的社会,是一个畸形的社会,注定要自食其果,被时代之潮流所淘汰!

    若是能让那些余子们有奋斗之目标,让那些嫡长子们意识到危险,整个社会都充满了竞争的气氛,犹如狼群一般勇者为王、适者生存,那样的社会才是充满动力的社会。

    当然,房俊只是说说而已,拿出一个惊世骇俗的话题混淆视听,使得皇帝淡化他签署调令之事,目的便已经达到。

    当真让他说出“所有子嗣共同拥有继承权”这种“浑话”,那是打死也不肯的……

    谁活腻歪了,敢跟全社会为敌,挑战普世价值观?!

    李二陛下叹了口气,推恩令的确是个好东西,可以适用于宗室,却绝对不能适用于世家门阀,当年汉武帝接受主父偃之建议施行推恩令,乃是在得到儒家全力用户的情形下方才得意顺利推行,眼下若是对世家门阀施行推恩令,那等同于挖掘儒家的根基,怕是他前脚颁布诏令,后脚就会举国造反,大臣们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杀进皇宫,先宰了房俊这个奸佞,再废黜他这个昏君……

    但只是表达一个态度,使得世家门阀对于家中余子不再进行打压,而是略有扶持,定然会使得朝廷凭空得到大量人才。这么做固然与打压门阀的政策有些南辕北辙,但对于国家,却是大有裨益。

    世家门阀的打压与削弱,才是一个长期而缓慢的过程,过犹不及,否则极其遭受到强力反弹,得不偿失。

    “薛万彻已然同意将这些人调去右屯卫?”

    李二陛下有些不解,虽然听闻百骑司奏报,这些年房俊与薛万彻走得颇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薛万彻为何甘愿冒着被他这个皇帝猜忌的风险,亦要接收这些世家子弟……

    难不成,是哪个夯货因为丹阳的缘故,犯了倔脾气,非要以这等方式表示反抗?

    哼哼!真是愚不可及!

    “正是!薛将军自身便是家中四子,既不能继承家业爵位,亦没有受到家族太多的扶持,爵位军功全凭自己在战阵之上浴血搏杀拼回来,所以感同身受,愿意给这些旁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一个机会。”

    “满口胡言!定然是尔等串通一气,使奸计蒙骗了薛万彻,否则以他的胆子,哪里敢做下这等大不韪之事?”

    李二陛下目光锐利,一言道出真相。

    房俊有些冒汗,支支吾吾道:“这个……那个……陛下英明……”

    “哼!薛万彻敢这么做,朕定然是要予以惩戒的,否则你们如何记得住这个人情?休要欺负老实人!另外,开春之后固然要东征,但是学院的筹备亦不能落下,别总是将孔颖达那几个老家伙撵着乱转,你自己反倒悠哉悠哉四处乱逛,亏得孔颖达视你若子侄,不当人子的东西!”

    “喏!”

    房俊吓得不敢多说一个字。

    “行啦,做出这等战战兢兢的模样给谁看?看着你就烦,赶紧滚蛋!”

    “喏!”

    房俊不敢怠慢,施礼鞠躬,然后退了三部,转身出了神龙殿,快步离开。

    殿内,李二陛下森然道:“薛万彻这个蠢货,被人卖了估计还得帮着数钱,气煞我也!来人,速速将这个蠢货给朕抓来,重重责罚,让他记得做老好人的代价,更要记得去跟房俊这个混账收取报酬!”

    ……

    傍晚,薛万彻被皇帝叫进宫里去,重重责打了三十军棍,气得薛万彻破口大骂房俊不是东西,居然利用他,害得他挨打。不过这股怒气在房俊亲自带着金法敏上门请罪并且谈妥了奴隶交易之后,瞬间烟消云散……

    固然不明不白的挨了一顿打,可是也平白得了一个发大财的买卖,得失之间,谁又算得清?

    反正薛万彻就觉得,这顿打挨得值当,房二郎是个够意思的!

    日后若是还有此等好事,他愿意再挨一回打……

    甚至就连在后宅之中闻听事情详细之后,丹阳公主也亲自来到薛万彻房中,让贴身侍女给他敷好了伤药,深切慰问了几句。

    她以前看不上薛万彻,更是反对薛万彻跟李元景走得太近,现在忽然之间攀上了房俊,而且得了这么一个发现的买卖,便觉得这傻子似乎开了窍,自然不吝于赏赐他一个笑脸,以奖励他终于识时务,选对了路跟对了人……



    薛万彻躺在床上,身体上的痛苦完全被心里的喜悦驱散。

    他不是房俊,自然没有房俊那样纵然百十军棍下去也只是伤及皮肉的待遇,三十军棍固然还谈不上伤筋动骨,但皮开肉绽总归难免。

    原本还有一腔怨气的,但是房俊亲自带着金法敏来到府上,告诉他不久之后抵达的第一批奴隶交易便交给他负责,顿时让薛万彻掉进了钱眼儿里,哪里还敢埋怨房俊半句?

    丹阳公主自后院过来,便见到这位大将军袒露着后臀,趴在床榻之上吸溜着茶水,哼着不着调的小调儿……

    坐在床榻边上,一双柳眉微微蹙起,忍不住叱道:“能不能有点出息?被人家像个傻子一样耍了一回,回头给点好处就忘了疼,瞅瞅你这个德行!”

    “哼!”

    薛万彻将头扭往一边,闷声闷气道:“吾就是贱骨头,又与殿下何干?”

    “哎呀!”丹阳公主柳眉倒竖,纤纤如玉的手指头戳上薛万彻的后脑勺,娇叱道:“长能耐了你?是不是以为攀上了房俊,你腰板就硬了几分?哼哼,就算他房二再是能耐,不还是吾李家的臣子,见了本宫不还是得弯腰施礼,难不成还上了天?”

    薛万彻大怒,扭过头来瞪着妻子:“什么叫吾攀上了他?论爵位,论辈分,他不过是一个侄小子,当年跟着老子屁股后头的鼻涕虫,老子攀扯他?简直天下奇闻!”

    “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也就比房俊年长几岁,仗着赶上了好时候打了几场胜仗,不尽娶了一个大唐公主,还敕封了一个郡公,若房二与你年岁相仿,成就会在你之下?哪怕就算是现在,你爵位高于房二,那又如何?瞧瞧人家,跟着皇兄身后阿谀奉承,又是皇家水师又是右屯卫,那‘东大唐商号’你可知一年的进项是多少?人家现在才是皇兄面前的红人,将来太子登基,更是水涨船高,妥妥的一个宰辅!你这个夯货还有脸说什么前辈后辈,你是前辈,他为何挖坑陷害你挨打?”

    “妇人之见!你懂个屁!”

    薛万彻梗着脖子,大声道:“满朝文武,他房俊为何不去陷害旁人,却偏偏要来陷害于吾?这就是男人之间的情谊,你们女人不懂!再者说了,你去朝堂上喊一声问问,让房俊陷害一回挨陛下一顿揍,然后补偿一个无本万利的买卖,你看看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求陷害?”

    丹阳公主语塞。

    事实上当真是这么回事儿,被皇帝责罚一顿算得了什么?当今陛下胸襟开阔,犯了错就要罚,但是只要你立了功,从来不吝于赏赐,更不会因为曾经的过错便记恨于谁。

    丹阳公主悻悻道:“那你说,这奴隶买卖,一年能有多少进项?”

    “哼!”薛万彻翻个白眼:“与你无关!”

    “薛老四,你要翻天是吧?”

    丹阳公主杏眼圆瞪,怒不可遏:“吾乃你的妻子,怎么能于吾无关?”

    薛万彻道:“妻子?这个时候殿下想起来是吾妻子了?你跑去偷人的时候怎地不知是吾的妻子?你毫无廉耻、淫荡下贱的时候,怎地不知是吾的妻子?吾薛万彻铁血男儿,胳膊上能跑马,肚子里能乘船,顶天立地铁骨铮铮,却要遭受你这般羞辱,还要顾忌孩儿、家族,不得不忍气吞声,那个时候,你怎地忘记了是吾之妻子?”

    红着眼睛,一腔怒火尽数发泄!

    “你说什么?”

    丹阳公主俏脸煞白,娇躯一颤,不可思议的望着薛万彻。

    “说什么你难道不明白?真以为老子是个傻子,你背着我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你知道个屁!”

    丹阳公主又羞又怒,纤手扬起,甩了了薛万彻一个响亮的巴掌,起身疾步离去,隐隐传来啜泣之声……

    薛万彻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差点气疯了,大叫道:“娘咧!你这娘们儿偷人还有理了是吧?老子忍气吞声不愿声张,你该敢打我?我我我……”

    我了天半,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两口子曾经如胶似漆了好几年,后来不知为何渐渐疏远,这几年房事也渐渐断了,隔阂更深。但是丹阳公主一直强势,夫妻之间占据主导地位,时至今日薛万彻亦是心存惧怕,也就是酒后失言冒出那么几句狠话,现在却是半句狠话也撂不出……

    越想越气,薛万彻瞪着丹阳公主的侍女,怒道:“还站着干什么?不快快追上你家公主,偷男人的时候你好给望风,要不就上阵替你家公主抵挡几回……”

    “噗通!”

    那侍女直接跪在床榻之前,不停叩首,口中道:“奴婢该死!驸马息怒,您口中所言殿下偷人之事,其实……其实……是公主难耐寂寞,与奴婢……那个啥……”

    “啥!”

    薛万彻一双牛眼瞪得好似铜铃,气得破口大骂:“娘咧!老子就是说说而已,你们特娘的还当真一起上阵?那个王八犊子占了这般天大的便宜?速速告诉于我,老子不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刨了他家的祖坟,老子特么不是老薛家的种!”

    侍女吓得小脸儿煞白,一双小手摇得风车也似,脸色又由白转红,宛如涂了一层胭脂,讷讷道:“这个……那个……是奴婢伺候殿下……”羞涩不堪的垂下头去,连露在外头的白皙脖颈以及耳尖都红透了。

    薛万彻张大嘴巴,就像被生生喂下去一只蛤蟆……

    抬手揉了揉脑袋,努力回想着那日酒醉之后兴致勃发,前往大半年未曾踏足的公主寝室,透过门缝所看到的那一幕。一个身材纤瘦穿着男装的人正伏在妻子身上,手口并用,而自己的妻子则娇喘细细……

    现在想想,好像还真有可能是个女人?

    许是自己久未与公主亲热,公主又正是虎狼年纪,耐不住寂寞,故而与自己的侍女假凤虚凰快活一番,聊以**……

    薛万彻恨不得拿刀子自裁了断,悔的想要撞墙。

    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

    丹阳公主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自己这般误会,已然是不可容忍之羞辱,不然不肯善罢甘休,甚至一怒之下跑去皇帝那里告上一状,请求皇帝判一个合离都有可能。

    最要命的是,自己以为丹阳公主偷人,喝醉了酒胡说八道,全然被房俊那厮给听了去,还曾宽慰自己一番……自己岂不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自己把自己弄成了乌龟王八蛋,还唯恐天下人不知?

    薛万彻闭上眼睛,脑袋一歪,冲着旁边的墙壁就撞了上去。

    “砰砰砰”

    似乎唯有这般,方可缓解心头的郁闷后悔……

    那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道:“驸马,不可……”与闻声前来的几个仆役跳上床榻,将薛万彻摁住,制止他疯狂的“自虐”行为。

    薛万彻撞得头晕眼花,忽然又想到,就算被皇帝责罚,就算被房俊笑话,然而千般不是,岂能比得上公主并未偷人这个事实?心头一松,喜悦顿生,叫道:“快快扶我,去殿下房内请罪。”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男儿脸面了,只要能够哄得丹阳公主转怒为喜,就是下跪又有何妨?

    更何况,他从来就未曾在丹阳公主面前有过尊严脸面这个东西……

    仆役道:“殿下刚刚盛怒之下,已然命人备车,出府前往皇宫去了。”

    薛万彻:“……”

    娘咧!

    这刚刚挨了三十军棍,丹阳公主跑去宫里再告一状,皇帝盛怒,岂不是还得再挨一顿?

    薛万彻捂着后臀,心中一抽。

    可是左想右想,这一遭怕是也逃不掉,但想到自己老婆并未作出伤风败俗之事,与侍女假凤虚凰一番算得了什么?再者,又因此攀上房俊,得到了一笔大发横财的买卖,怎么算都是自己赚了……

    “来人,备车,吾亲自去宫里请罪!”

    .。m.



    神龙殿。

    薛万彻刚被抬走,李二陛下尚在琢磨着房俊的话语,便有内侍来报,太子觐见。李二陛下自然召见,只是心底难免狐疑,难不成这件事,太子亦有参与其中?那性质可大大不同……

    他可以容忍房俊假公济私,亦可以容忍薛万彻愚笨无脑,但若是其中有太子之授意,却是万万不能容忍。

    你身为东宫,国之储君,本身自有东宫六率统御,却将手插进十六卫,你想干啥?

    坐在书案之后,李二陛下面色有些阴郁,看着太子从门外走入。

    这两年太子受到孙思邈的诊治调理,脚疾已然不似当初那般严重,恢复如初自然不可能,但起码行走之时已无太多疼痛,雨雪天气亦不是往常那般痛入骨髓,连带着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李承乾本就长相俊美,只因以往心底太过压抑,戾气太重,气质难免趋向于阴郁,令人看上去很是不舒服。然而现在,白玉也似的脸颊上虽然并未多少神情,却是眉疏目朗,光彩熠熠,哪怕是跛着脚,看上去依旧雍容俊美,俨然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丰神如玉。

    李二陛下心底的阴郁之气,一刹那便消散不少……

    还有什么是比见到自己的继承人越来越有出息更能令一个皇帝心怀舒畅的呢?

    李二陛下唇边溢出笑容,待到太子来到近前,鞠躬施礼,他罕见的从书案之后走出,扯起太子的手,来到一旁靠窗的案几边坐下,先是吩咐内侍奉上香茶点心,而后笑着对太子说道:“最近天冷,连降大雪,吾儿脚疾可有复发?”

    太子颇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多谢父皇挂念,儿臣惶恐……得亏孙道长医术通神,这一年来屡屡为儿臣施针调理脉络,又辅以药石梳理元气,故而伤患之处恢复很快,除去偶尔有一点疼痛,平素走路已无大碍。只是这残疾之躯,即便孙道长学究天人,却亦是无能为力,害得父皇担忧,乃是儿臣不孝。”

    脚疾,不仅是他自己心中之痛,更是李二陛下对他最失望的地方。

    堂堂一国之储君,将来要克继大统手执日月,却有着一副残疾之躯,实在是有损煌煌大唐之国威。曾经不止一次,皇帝表示出对于他脚疾的失望与痛心,屡次升起的易储之念,与脚疾的关系甚大……

    然而今日,李二陛下非但未曾流露出半分失望之态,反而温言抚慰道:“人之际遇,受命于天,种种遭遇,莫不是天降磨难,以强心志。唯有能够承受诸般磨难之男儿,方可承担大任,建功立业。吾儿莫要因脚疾而颓废丧志,正因如此,反而愈发要励精图治,所谓身残而志坚,比之那些体魄健壮之辈,更能令世人钦佩,青史之上,亦能万载而流芳。”

    “父皇此言,儿臣今生不敢或忘!定然谨遵父皇旨意,兢兢业业,奋发图强,不因身残而颓废,不因身世而骄纵,更不因血脉高贵而残忍暴虐……”

    李承乾激动得热泪盈眶,赶紧起身离席,跪伏在李二陛下脚边,语气铿锵,以明其志。

    长久以来笼罩在心头的“易储”危机,从父皇说出这么一番话之后,便意味着再不会另起波澜,他的储君之位已然无比牢固,只要他自己不昏了头作死,将无人可以撼动这个位置。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伸手将嫡长子拉起来,让他坐好,这才问道:“房俊可是去找过你,说起新罗王的敕封之事?”

    李承乾忙道:“的确去曾经提及……父皇,儿臣以为,三弟前往新罗继承王位,乃是最佳选择,无论对于大唐的边疆稳固,亦或是对于三弟自身,都是利大于弊。吾等兄弟,皆乃父皇骨血,这天下乃是父皇一手打下来,自然应当人人有份,儿臣亦不敢据为己有……然则生于天家,家事亦是国事,儿臣纵然有谦让之意,却不得不将帝国安危、社稷前途放在首位,可青雀也好,三弟也罢,乃至于稚奴,皆乃儿臣之手足,父皇之基业由儿臣一身承担,诸位兄弟却不得不投闲置散,一腔才华不得伸展,消磨壮志做一个富贵闲王……儿臣心中有愧也!若是三弟能够成为新罗之主,亦是父皇之骨血开枝散叶,千百年后,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国祚兴亡无人可知,但父皇之骨血遍于天下,大唐便永存!”

    “好,好,好!”

    李二陛下连赞三声,心中无比宽慰。

    无论是太子,亦或是青雀、李恪、稚奴,甚至是李贞、李愔等诸位亲王,皆乃他的骨血,身为父亲,焉能不爱?玄武门下那一场血战,他固然得了这锦绣江山,却也将手足之情一刀斩断,忍受世人唾骂,每每午夜梦回,便会见到血淋淋的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哭着喊着找他拼命,而两位兄弟阖家老小,更是呜呜哭泣,令他毛骨悚然……

    当年,他是形势所迫,逼不得已。

    但是现在,他绝对不愿那一幕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重演!

    太子性格软弱,或许不能如自己这般开疆拓土打下一个大大的帝国,但是有朝中房俊、马周等等臣子辅佐,守成不成问题。而正是这份软弱的性格,使得太子形势颇多优柔寡断,对于国事,或许是个很大的弊端,但是对于自己的兄弟,却成了最好的优点,因为他狠不下心!

    “既然如此,那等到朝会之时,吾儿便亲上一本奏疏,举荐恪儿担任新罗之王吧。”

    “喏!”

    “吾儿还有何事?”

    “启禀父皇,儿臣尚有一件私事……”

    “哦?”

    李二陛下眉头一挑,颇感意外:“不妨说来听听,只要别太过分,为父答允了便是。”

    天下每一个父亲与长子之间,似乎关系都不太融洽,并非彼此感情不好,而是总有这样那样的隔阂存在,使得交流沟通总是差强人意,这一点,这对天下父子亦是相同。

    李二陛下记忆之中,似乎太子从未就私事在自己面前言及……

    这令他很感兴趣。

    难不成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让他这个父亲出面求亲?倒也不是不可能,一般来说这等事情自然是皇后管辖,但长孙皇后去世之后,他一直未曾册立皇后,导致后宫无主,太子求到他面前也算意外……

    对于这等事,李二陛下从不曾去管教约束儿子,因为他自己便是性好渔色,没资格去教人。前两年听闻长城徐氏的女子秀外慧中,便一时按耐不住,将之宣召进宫,纳为才人,后被封为婕妤,不久前又升为充容,倍加恩宠。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大抵如是……

    李承乾便道:“中书舍人许敬宗,有双生女二人,前日儿臣在曲江池畔与青雀、房俊饮酒赏雪,偶然得见,确是一对儿兰心惠质之丽人……”

    “不行!”

    未等他说完,李二陛下已经断然拒绝。

    对于许敬宗,李二陛下深爱其才华,但是对于其人品,却鄙视不已,时常警惕,焉能容许许敬宗的女儿进入东宫?有许敬宗在,日后难保太子之宫闱不靖,祸起宫闱,旦夕之间耳!

    况且到时候凭借许敬宗之资历,满朝文武,尚有几人能治?

    万万不行!

    “非是为父干预吾儿宫闱之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能够常保克制,不至于荒淫无道,为父便不会多管,但许敬宗之女,断然不可!吾儿若有其他人选,不妨纳入东宫,为父绝不过问。”

    李承乾愣住,眨巴眨巴眼睛,哭笑不得道:“父皇误会了,非是儿臣见色起意,而是房俊托付儿臣,向父皇求一道旨意……”

    “混账!”

    李二陛下愈发恼火,厉声喝道:“他好大的胆子!自己看上了别人家的闺女,自己去娶回家便是,居然敢怂恿储君为其出面,让朕为其赐婚?他以为他自己是谁,他将你我父子当成他家的奴仆不成?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将这个混账给朕捉拿入宫,朕今日不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他,决不罢休!”

    “喏!”

    宿卫殿外的禁军闻言,赶紧应了一声,几个人转身就待出宫,前去捉拿房俊,心里难免对房俊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人简直太有能耐了,一天不招惹得陛下发几通火,日子就没法过了是吧?

    李承乾目瞪口呆。

    爹啊,我啥时候说出房俊想要娶许敬宗的闺女了?

    你咋还会抢话了……



    不知为何,好像父皇每每遇到关于房俊的问题,总会情绪激昂,冲动不已……

    李承乾连忙拦住皇帝,疾声道:“父皇息怒,您误会了……”

    “误会?”

    李二陛下瞪眼道:“又是误会?”

    李承乾解释道:“非是房俊看上了许敬宗家的闺女,而是许敬宗意贪图嫁妆钱财,欲将女儿嫁给巢国公,房俊与许氏双姝乃是青梅竹马幼时玩伴,不忍见其一生尽毁,故而请儿臣求一求父皇,在勋贵子弟当中择取合适人选,给许氏双姝钦赐婚配,一则全了幼时轻易,再则,亦使得朝廷少一桩丑闻。”

    李二陛下便有些尴尬,还真是误会了……

    但随即浓眉一挑,不可思议问道:“巢国公?钱九陇?”

    李承乾苦笑道:“正是。巢国公今年已然古稀,正妻去世几十年,续弦娶了好几个,都是没几年就给休了,府中从天下各处搜罗而来的佳丽不下百十人,坊间素有传闻,这位巢国公于床第之间素有怪癖,以施虐为乐,不知多少黄花闺女惨遭蹂躏,稀里糊涂的便无端暴毙,只是即无人状告,官府自然不可能去彻查一位国公……这一次,想必亦是巢国公贪恋许氏闺女之美色,允诺一大笔嫁妆,这才使得许敬宗钱迷心窍,不顾女儿死活……”

    “砰!”

    李二陛下狠狠一拍桌案,怒道:“真真岂有此理!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人怎地这般可恶?昔日秦王府十八学士,朕素来优容有加,对于许敬宗亦是未曾因为其品性而苛责,反而怜惜其才,屡次擢升,清贵以极。然此人弃长子于荒徼,如今纳采问名,惟闻于黩货,甚至早有传言,意欲将一女嫁于岭南!世间岂有此等无耻之辈?”

    他对自己的儿女极尽宠爱,故而愈发见不得许敬宗这等将儿女当做货物典卖一般的做法,顿时怒火填膺!

    “这样,吾儿去宫里寻杨妃,便说是朕有言,令其收容许氏双姝为义女,赐予郡主封号,而后在勋贵子弟当中择取安分守己者,下嫁之!”

    李承乾一听,顿时乐了,施礼道:“父皇英明,批郤而导窾,拔本而塞源,定然令世间正直之辈大快人心也!”

    敕封许氏姐妹为郡主,一旦成亲,便是下嫁!

    何谓下嫁?

    那便是夫家没有准备彩礼的义务,所有成亲的靡费、婚后的生活来源,尽皆来自于皇家的赏赐!

    当然,能够尚公主、郡主,谁家好意思揣着手一点彩礼也不置办呢?

    但是显然,一旦许家姐妹成婚,皇帝必然对夫家有旨意——乖乖的在家等着就好了,一分钱也不用你们出……夫家没有彩礼,许敬宗自然收无可收,“卖女儿致富”的算计自然泡了汤。

    简直太狠了……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想要降罪许敬宗,不过想到昔年秦王府十八学士近些年已然渐渐凋零,存世者所余不多,那一段艰苦奋斗的岁月是无法抹去的香火情,况且此事说到底也只是许敬宗的家事,即便是皇帝参与其中,亦有逾越之嫌,只得作罢。

    但是不忍心处罚许敬宗,却不代表不能触发钱九陇。

    许敬宗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是他李二起家的班底,钱九陇不过是先帝身边的奴婢,立下些许功劳便窃据国公之位,在他李二眼里算个屁呀!他的那点功勋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也差不多扯平了,现如今为老不尊,实在是令人厌恶恶心!

    “传旨,巢国公钱九陇耽于享乐、私德有亏,着即削除巢国公爵位,降为扶阳县公,令其闭门思过,一年之内不得出府!”

    殿上的内侍、禁卫纷纷垂首噤声,大气不敢出。

    心底鄙视那位胡作非为的巢国公,一把年纪好生在府中享受也就罢了,等着死掉之后将爵位传给子孙,一个获罪被贬为奴籍的贱役,能够有今日之造化,已然不知是走了何等狗屎运,却依旧贪心不足惹是生非,这回傻眼了吧?

    好生生一个国公之爵位,平白飞走了……

    真是作死啊。

    李承乾则躬身应命:“儿臣谨遵圣谕!”

    李二陛下有些烦躁,挥挥手,道:“吾儿速速去办吧!都是房二这个棒槌,闲着没事儿干招惹这些乱事儿作甚?这帮混账东西,没一个省心的……”

    *****

    李承乾直接来到後宮,前往杨妃住处,将皇帝的旨意传达。

    杨妃不知其中缘故,难免有些诧异,命人给太子奉上香茶点心,这才问道:“陛下何以过问小辈的婚事?”

    倒不是皇帝不该过问,而是许敬宗虽然是皇帝的班底之一,但是关系素来疏远,并不亲厚,何况还不是许敬宗儿子的婚事,而是两个闺女?

    李承乾便笑着将前因后果道出。

    杨妃听明白,无奈道:“房二这个棒槌,怎地到处多管闲事?无论如何,此乃许氏家事,他一个外人管那么多,怕是闲话又要满天飞……罢了,这小子又何曾怕过闲言蜚语呢?殿下既然肯从中奔走,陛下既然肯降下旨意,妾身又何敢推脱?稍后便遣人去许家,收了那两姊妹为义女便是。”

    李承乾笑道:“多谢娘娘。”

    杨妃微嗔道:“一家人,怎地说两家话?太子年岁渐长,也不来这宫里玩了,倒是疏远了不少。”

    李承乾忙道:“哪里有疏远?吾与三弟情同手足,一直将娘娘视作生母,心中孺慕之情,从不曾削减半分,只是年纪大了,肩上的胆子更重,总要提父皇分忧才是,故而才减少了入宫的次数,还望娘娘勿怪。”

    他与李恪同岁,出生仅只相差数月,幼时便一起养在丽正殿长孙皇后名下,自然也时常前来杨妃处拜见、嬉戏,故而对于杨妃这个与其母长孙皇后截然不同的温柔女子好感甚多,甚是亲近。

    此时自然毫无拘谨之意。

    说到这里,杨妃便看着太子,说道:“此次殿下支持恪儿前往新罗,不啻于再造之大恩,妾身这厢,给太子施礼拜谢了……”

    杨妃轻敛裙裾,对着太子微微万福,秀眸之中水光莹润,轻声道:“殿下仁厚,实乃恪儿之福分,只是如此一来,固然全了恪儿之报复,却难免使得殿下遭受非议,殿下受委屈了。”

    她出身前隋皇室,乃是前隋帝胄,对于这些事情自然心知肚明。

    越是看得明白,便越是清楚太子这般所为之不易,这份宽厚之难得,心里自然感动万分……

    李承乾吓了一跳,急忙站起,却不敢上前搀扶,身为太子,若是与父皇之妻妾有肌肤之亲,乃是大忌之中的大忌!

    只好连连虚手相扶,疾声道:“娘娘何至于此?幼时吾顽劣不堪,被母后屡屡责罚,每次都是娘娘出言相劝,使得吾少受了诸多皮肉之苦,娘娘对吾视若己出,三弟与吾血脉相连,都是一家人,自然盼着大家都好!三弟之才华,于诸兄弟之中独占鳌头,却被吾以名分大义占据了储君之位,一身才学不得伸展,郁郁而不得志,吾心中自然亦是愧疚难当……如今娘娘不怪吾让三弟远去新罗苦寒之地,吾心中依然感激,何敢当娘娘这般大礼?娘娘快快请起,折煞孩儿了!”

    堂堂一国之储君,能够出口自称“孩儿”,可见情真意切,绝非虚妄……

    杨妃表述了感激之情,便顺势起身,轻拭眼角泪痕,正欲说话,便见到平素贴身的侍女匆匆忙忙从外头跑进来,顿时脸色一沉,叱道:“太子当面,何以这般没规矩?放肆!”

    那侍女吓了一跳,连忙万福施礼,赔罪道:“奴婢一时情急,失了礼数,还望殿下恕罪。”

    李承乾性格仁厚,岂会这般责罚于人?

    温和笑道:“不妨……只是不知有何要事,这般急促?”

    那侍女双眸一亮,急声道:“殿下,娘娘,刚刚丹阳公主哭着入宫,跑去神龙殿寻陛下,说是要陛下判其同薛大将军合离,然后脚前脚后的,薛大将军也入宫来,袒着上身,背了好几十根荆条,荆条上的尖刺扎得后背鲜血淋漓,扬言若是陛下判罚合离,他便一头撞死在太极殿前,还请陛下覆其发、遮其面,因为无颜再见河东父老……”

    李承乾与杨妃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

    那薛万彻一贯粗豪勇武,最是硬气,今日怎地却如同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耍起无赖,还玩起“覆发遮面”这一套?

    你以为你是文昭皇后啊……

    .。m.



    长安坊市之间,最近又有热闹以佐谈资。

    一直以来,薛万彻便是一个颇有争议的人物,先是与其兄辅佐隐太子建成,玄武门之变甚至意欲杀入秦王府,来一个“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兵败之后更是遁入终南山,而后投降于当今陛下,屡次率军出征,勇冠三军功勋卓著……

    按理说这又是一个不世出的名将,必将受到万人敬仰,然而当今陛下将丹阳公主下嫁,却闹出不知洞房为何物的笑话来,名声固然受损,但朝野之间揶揄者众,却并未有多少人厌烦,仅只是当作一个笑料。

    这回丹阳公主哭着跑回皇宫,请求皇帝判其合离,紧跟着这位大将军毫无男儿尊严的负荆请罪,大咧咧的叫嚣,若是皇帝判了合离便一头撞死在太极殿前,否则无颜以见河东父老……

    难道闹成这副模样,你就有脸见河东父老了?

    坊市之间一片揶揄之声。

    所幸房俊是个讲究人,未将薛万彻自找“绿帽”的行为宣扬出去,否则这位薛大将军必成天下笑柄,史书之上留这么一笔都说不定……

    然而皇帝还是护短的。

    自家姊妹平白蒙受“偷人”之冤屈,便是寻常百姓之家亦不能容忍,何况这位乾纲独断之皇帝?惩罚是必须的。

    罪名自然不能是“污蔑”丹阳公主,便申饬其袒露上身入宫乃是亵渎宫廷,叫嚣撞死于太极殿前则是藐视皇权,发俸三年,杖责三十,以儆效尤。可怜薛大将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顿军棍打得皮开肉绽,惨不忍睹。

    不过这位的确是当初敢跟李二陛下叫板杀光秦王府的大棒槌,硬气的很,愣是一声没吭,使得行刑的禁卫尽皆赞叹,不约而同的赞扬薛大将军比之隔三岔五打个几棍子便哭爹喊娘的某人有骨气得多……

    *****

    “二郎,坊间传闻,杨妃收纳许敬宗的那两个双生女为义女,并且传下懿旨为其赐婚,乃是出自你的手笔,是你看上了许氏姊妹,这才央求杨妃出面,所谓的赐婚更是子虚乌有,必然要许配于你,可有此事?”

    卢氏挑起车帘,看着骑着骏马晃晃荡荡跟在马车一旁前行的儿子,蹙眉问道。

    今日是腊月初八,但艳阳高照,四野无风,城内的积雪早已清扫干净,远处的终南山虽然山顶白雪皑皑,气温却绝对不低,乃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房家的车队从明德门出城,沿着官道径直前往终南山,入寺祈福。

    官道上时不时亦有趁着好天气入寺拜佛祈福的官员、百姓,行人悠悠,车马辚辚,甚是热闹。

    房俊一身锦帽貂裘,骑着一匹高大健壮的阿拉伯马,威风懔懔,左右更是家将部曲护卫,惹得行人纷纷侧目。

    闻听母亲询问,房俊便道:“您可别听坊市之间的谣言,那帮子家伙闲极无聊,铁树都能给说开花,纯粹扯淡。不过是前些日子偶遇那两姐妹,得知许敬宗那个老东西意欲将她们一个嫁给岭南冯家,一个嫁给巢国公钱九陇,所以气不过,这才央求太子从中奔走,请陛下为其赐婚,总不能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就被他们那个混账老子当货物一般卖掉吧?”

    “许延族再是不堪,那也是你的长辈,不仅直呼其名,还妄自臧否,出言不逊,还有没有点规矩?”

    车厢里坐着的房玄龄一直闭目养神,此刻闻言,睁开眼睛喝叱一番。

    延族,乃是许敬宗的字……

    房俊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却也不以为然。

    “你这人是不是老糊涂了?”卢氏顿时不满,扭头瞪着房玄龄,数落道:“好生生的,为什么教训儿子?难道儿子说错了?当年那许延族初入秦王府,资历背景尽皆最浅,整日里围着你屁股后头鞍前马后,后来见你守着秦王府并无功勋,以为必然不受陛下重用,不是赶紧着与你分道扬镳?那就是个纯粹的小人!许家那两个丫头,小时候我倒是时常见到,亦来过家中数次,最是温婉贤惠的性子,长得也好,我还曾想要给二郎上门提亲的,只不过露出一个话头,那许延族便嫌弃得不行的样子……二郎与那两个丫头乃是幼时的交情,算得上青梅竹马,纵然并无姻缘,可如今又岂能眼看着对方坠入火海不闻不问?许延族不是玩意儿,两个闺女却是好的,二郎这事儿办得好!”

    房玄龄捋着胡须,无奈道:“吾亦没说二郎办得不对,只是叮嘱他慎言而已,他如今不是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而是朝廷重臣,若是说话连个把门儿的都没有,当心祸从口出。”

    这事儿的确是这个道理,但卢氏一贯不讲道理,她帮亲不帮理:“按你这么说,当个官儿连大实话都不能说了?那还不如在家当个纨绔子弟,起码过得舒坦!”

    房玄龄气道:“你这不是胡搅蛮缠么?”

    卢氏毫不示弱:“我们家不需要孩子们去拼前程,若是官儿当得不痛快,在家当一个纨绔子弟就好了,何必自找不自在?”

    房玄龄气得胡子直翘,拿老婆没办法,便瞪着偷笑的房俊:“你来说,为父的话有没有道理?”

    老娘敢跟房玄龄瞪眼睛,房俊可不敢,连忙道:“有道理!”

    这下子卢氏不爽了,老娘帮着你说话呢,结果你墙头草随风倒,出卖老娘?

    “难道我说的就不对?”

    房俊缩缩脖子,不敢招惹老爹,更不敢招惹老娘:“娘说得也对!”

    “哼!没骨气的混账玩意儿……”

    “哼!没骨气的混账玩意儿……”

    老夫妻两个异口同声的骂了一句,然后一起愣住,大眼瞪小眼,觉得有趣,一起笑了起来。

    房俊很有狗腿子潜质:“父亲母亲当真是心有灵犀,伉俪情深……”

    “滚蛋!”

    卢氏脸儿有些红,性情固然剽悍了一些,但依旧可见当年的秀媚颜色……

    房玄龄亦道:“胡说八道,卖嘴皮子去陛下哪里,老子这般不受用!”

    房俊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然扬鞭策马,跑到了车队的最前头……

    ……

    终南山天下形胜、钟灵毓秀,自古以来便是道家修炼之所、隐士避居之处,“名山修道,终南为冠”。佛教自南北朝兴盛以来,更是将终南山视为清静之所,营建寺庙无数。

    诸多寺庙、道观之中,规模甚小的清源寺并不起眼,但传承了两百余年,对于关中本地人来说名气甚大,房家车队进入终南山地界,拐上这条通往清源寺的岔路,沿途信众繁多,可见此座寺庙香火之旺盛,路上既有锦袍貂裘、高冠博带的男士策马扬鞭,亦有云髻高耸、长裙曳地的女眷坐在马车之内,时不时的挑起车帘四处张望,亦或偶尔传出一阵阵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

    说是进香,其实更像是一场郊游……

    似房家这样的豪门,乃是各个寺庙、道观趋之若鹜竞相巴结的对象,出家人避世而居,却也离不得柴米油盐,庙前山后的空地栽种一些瓜果菜蔬,哪里供得起阖寺上下那么多人嚼用?香客们供奉的香油钱,才是最主要的生活来源。

    若是哪一个寺庙能够笼络几个世家门阀,常年前来焚香祈福,那日子简直不要过的太舒坦,富庶的香油钱不仅使得阖寺上下吃穿不愁,甚至比许多地主商贾都过得富裕,还能拿钱出去放印子,钱生钱,宛如六道轮回,生生不息,正和佛祖之教谕也……

    到了山门前,便早有得了消息的小沙弥候在那里,见到挂着房家家徽的马车便赶紧迎上来,满脸堆笑,好似酒楼楚馆里头迎客的小厮,哪里有半点出家人斩断红尘之风骨?

    不过进香祈福,更多不过是求个心安而已,难道真指望佛祖庇佑?

    佛祖那么忙,想庇佑也忙不过来……

    房俊策马上前,那小沙弥连忙笑着迎上来,双手在胸前合十,道:“房施主有礼,三德大师已然恭候多时。”

    房俊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发僵,顿时想起了那位他刚刚穿越之际,那位神神叨叨差点一口点破他“借尸还魂”真相的老和尚,心里难免有些发虚……



    原本,上辈子的房俊是个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信仰“人定胜天”,要破除封建迷信……但是现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穿越现象发生在他的身上,使他介于唯物与唯心之间摇摆不定。

    有神明鬼怪吗?

    普世之间,无人可见,用最基本的辩证法来讲,可以说没有。

    那么操控穿越的那股神秘力量又如何去解释呢?

    更别说,这世上无法用科学去解释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李淳风、袁天罡,还有清源寺里的这个三德大师,似乎都能够掌握那种神秘莫测的力量,带给房俊莫大的危机感。

    这几年杂务繁多,他居然差点忘了这个老和尚……

    然而此刻到了山门前,难道还能扭头就走?

    房俊眉头紧锁,这件事总归是萦绕心头的一个忌讳,还是应当勇敢面对,是祸躲不过,难道还能躲一辈子?若这些人不过是装神弄鬼,自己定然让他们好看,若当真有那神鬼莫测之本事,凭借皇帝的宠信、以及他今时今日之地位,难道还能当真被人捉了去当成妖魔鬼怪活活烧死不成?

    这是一个心魔,唯有破除,才得自在。

    心底打定主意,面上含笑道:“多谢小师傅了。”

    那小沙弥连忙道:“施主多礼了……请随我来。”

    言罢,转身进入山门,示意房俊跟上。

    房家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山门,引得前来清源寺进香的香客们纷纷侧目。

    “这谁家啊?这么大的排场。”

    “老兄,外地人吧?”

    “何以见得?”

    “喏,最前头那个骑马的少年,便是鼎鼎大名的房二郎,能让他策马在前引路,自然是他们房家的车队了,而且保准房相夫妇就在马车里。”

    “咦!吾在乡间听闻,这房二郎身高丈二面如涂炭,相貌比之夜叉尚要丑陋,两膀有千斤之力……这少年不过二十郎当岁吧?能有击败突厥狼骑、纵横七海灭国绝嗣之能耐?”

    “没错,这位正是房二郎……不过你这都是从哪儿听说的?来来来,快快说于吾听,蛮有意思的……”

    ……

    旁边香客们议论纷纷,房俊听在耳中,脸色愈发黑了一些。

    别的尚且罢了,比夜叉还丑是什么鬼?

    哥虽然称不上颜值逆天,但好歹也是五官端正阳光帅气好吧?神特么身高丈二面如涂炭……

    房俊黑着脸,策马随着小沙弥进入一处偏院,这里清幽别致,显然是为了前来进香的那些个富贵人家准备的临时歇息之处,待到房家人自马车上下来,进入精致的房舍之内稍作歇息,已然有小沙弥端来热茶点心。

    照顾周到、宾至如归,破有几分后世风景区的意味……

    房俊摇了摇头,喝了一盏热茶,便走出房舍。

    此处院落位于大雄宝殿的西侧,并非单独的建筑,而是一溜七八个院落练成一片,显然便是寺中的待客区,用以招待前来进香的王孙贵戚、高官显贵,一流的服务,自然为的是这些人家丰厚的香油钱打赏。

    房俊心里的忐忑略微放松,这明显就是后世圈钱的套路,在这个年代,神明拥有着至高无上的特权,即便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在神明面前亦要矮上一头,轻易不敢说出什么亵渎的话语,所以,这是最好的来钱方式……

    以此观之,那三德大师亦非什么得道高僧,不过是一个精于经营的商业奇才而已,这样的人,能有几分真本事呢?

    想来,是看不穿自己“借尸还魂”的穿越者本质的……

    心情舒畅,便溜溜达达走到院落门口,看着穿梭不停的香客来来往往,仿佛置身于骊山的市集。

    门口靠左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槐树,此刻树叶落尽,却依旧可见其冠盖的枝桠,树底下有一堆尚未融化的积雪,一辆房家的马车便停在此处,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便站在车旁,一脸谄媚的笑意,意兴飞扬,正含笑跟着车厢里的人说着话儿,时不时的,还能听见从车厢里传出来的清脆的笑声……

    房俊眉头蹙起。

    这小子……不是蜀王李愔么?

    心头一股邪火顿时腾腾的窜上来!

    为何?

    因为那辆马车,乃是小妹房秀珠的车架……

    小王八蛋,敢招惹小妹?!

    房俊怒从心头起,大步流星就走了过去。

    那边厢,李愔正站在车旁,隔着挑开一条缝隙的车帘,与车厢内的房秀珠说着话儿,少女秀美端庄的容颜隐在车厢里的暗影之中,非但未曾减弱半分明丽,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秀美……

    少年的心,砰砰的跳动着。

    他绞尽脑汁说着一些趣事,都得车中少女时不时笑出声来,便感到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成就感,此时此刻,怕是给他一个太子之位都不换!

    然而眼角黑影一闪,下意识的看过去,顿时吓得李愔魂飞魄散!

    “房房房……房二哥,你想干啥?”

    看着阴沉着脸大步走过来的房俊,李愔吓得向后一跳,大声叫喊。他的护卫都被赶到了一旁,这时候听见他的叫声,纷纷聚拢过来,以为自家王爷受了什么惊吓,待见到面沉似水的房俊,尽皆一愣。

    房俊来到车旁,伸手撩起车帘,便见到小妹坐在车内,脸儿有些羞红,不好意思的吐吐香舌。

    房俊冷着脸,喝叱道:“父亲母亲都在院内,你不去陪着,跑到这里跟一些乱七八糟的混蛋说什么话?速速进去!”

    “哦……”

    房秀珠缩缩脖子,不敢反驳,只得应了一声,明媚的眼眸却瞥了一眼李愔,明显甚是担忧,唯恐他这个棒槌二哥跟李愔过不去……可她平素可以跟二哥撒娇耍赖,但是每当二哥一本正经的时候,她却心里发怵。

    自然不敢多说,低着头,任由马车驶进院子……

    房俊转身面对李愔。

    李愔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挤出一张笑脸:“那啥……久未见房二哥,别来无恙……”

    他是真心打怵房俊。

    这个棒槌最是嚣张跋扈,皇族子弟在旁人眼中乃是天潢贵胄,但是在此人眼中,却是连个屁都不算,说打就拽,打完了还跟没事儿人一样……

    今日若是挨了房俊一顿揍,别说父皇不会管他,就连母亲、兄长,亦只会向着房俊,数落他李愔的不是。

    所以,哪怕房俊说他是“乱七八糟的混蛋”,亦不敢出言反驳。混蛋就混蛋吧,反正这话也不仅仅是骂自己,可是连父皇、兄长也给骂了的,他们都不管,我也不管……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张黑脸阴沉沉的,咱也没招惹你啊?

    房俊瞪着他。

    不得不说,李二陛下的诸位子嗣,且不论才学人品,这颜值都是一等一。

    太子李承乾面白如玉,却性情温和宽厚,望之便感觉君子翩翩,魏王李泰固然肥硕了一些,但亦是五官端正,可见以往消瘦的时候亦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至于李恪,那张脸更是令房俊羡慕嫉妒恨,帅得没边儿了都……

    眼前的李愔,完美继承了其母的颜值,剑眉入鬓,目若朗星,鼻直口方英姿挺拔,完爆后世那些没了化妆品便不能见人的小鲜肉。

    然而房俊知道,这厮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十五六岁的年纪尚未彰显其恶劣之性情,待到过得几年,这位胡作非为的蜀王殿下恶迹斑斑,被李二陛下一再削除食邑,甚至曾说出“禽兽调伏,可以驯扰于人;铁石镌炼,可为方圆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兽铁石乎!”之评语,可谓失望至极!

    就这么一个一无是处到处惹是生非的二世祖,居然敢打自己妹妹的主意?

    娘咧!

    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腿……

    他冷着脸,瞪着李愔,一字字道:“休要招惹吾家小妹,否则,休怪微臣不客气!”

    原本蔫头耷脑甚为忌惮的李愔,闻言猛地抬头,扯着嗓子叫道:“凭啥?你凭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相中了秀珠妹妹,男未婚女未嫁,你凭啥棒打鸳鸯?”

    房俊气乐了:“还棒打鸳鸯?再敢胡说八道,坏了吾家小妹清誉,信不信一棒子打折你的腿?”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