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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气?嘿嘿,何止呀,人家房二郎原本就没看上,是萧瑀腆着脸找上房相硬塞过去的,房相是个君子啊,抹不开面子,只得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宋国公府大门口,一众萧氏子弟尽皆候在此处,瞪着迎着新郎官。

    两侧百姓窃窃私语议论纷纭,这话语难免便传进了这些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耳中……

    城府深沉者无动于衷,此事本就是萧家上赶着欲与房家联姻,闲话难免传扬出去一些,可只要联姻达成,保障了家族利益,那些转瞬便会消散的谣言,自是由得他去。

    可有一些心高气傲之辈,却难免有了想法……

    在世家子弟当中,房俊妥妥的算是一个另类。

    世家子弟,尽皆出自簪缨世族,其中自然有纨绔不肖者,但大多数却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礼。他们白衣胜雪雍容华贵,有着优渥的家世,有着文化的底蕴,锦衣玉带钟鸣鼎食,他们生来便是人上之人,学得经义,便可入仕为官。

    何谓“世家”?

    简而言之,便是一个“礼”字。

    在古代,“礼”是社会的基础,秩序之维系也。“礼”需要通过典籍来学习,故而不通“礼”者,为黔首,为贱民;“礼仪”传家者,为士族,为世家。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上下之所以有序,贵贱之所以区分。

    “礼”是社会正面的象征,温润如玉、中正平和、尊老爱幼……所有赞美的行为,都在“礼”的范畴之内,“礼”就是世间最美好的品德。

    然而,房俊是个什么东西?

    这人是个棒槌啊!

    温润如玉、中正平和、尊老爱幼……这些个美好的品德,哪一项跟他沾边儿?

    可偏偏就是这么世家子弟之中的另类,似乎完全将“礼”的准则给抛弃的棒槌,却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功勋贵族也好、世家门阀也罢,第二代之中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皇帝更是对其宠溺偏袒,信重有加。

    至于房俊的那些功绩?没人放在眼中。

    在他们看来,弄出来那些个作坊、商号敬献给皇帝,简直就是佞臣中的佞臣啊!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成天与铜臭为伍,那就是个小人啊!

    率领水师纵横七海、扫荡四夷……那算是功勋么?

    当真灭国夺城,那算是开疆拓土了,可仅仅是依仗船大人多,背靠着大唐之威仪狐假虎威,灭了哪个国了,将哪一座城纳入大唐版图了?哦,别说什么岘港、难波津之类的,化外蛮夷不说,还特么都是租借……

    这都算是什么功勋?

    换了我上,我也行啊!

    就是这么一个棒槌,现在家主、族老们还要将家中唯一的南梁血脉洗白白送去那厮的床榻之上,任其凌辱……

    这特么不能忍啊!

    ……

    萧锐站在门口处,一身锦袍,虽然年届中旬,却依旧眉目俊朗、丰姿如玉。

    他是萧瑀长子,又是李二陛下长女襄城公主的驸马,且官拜太仆卿,乃是从三品的高官,萧氏一门,也就他的官职对上房俊不至于太过寒酸……总不能让父亲站在门前亲迎吧?

    没那个道理……

    萧锐性情还算沉稳,之前对房俊颇有微词,但是自从父亲萧瑀决定联姻之后,他便一改以往的观感,极力赞成此事。

    萧氏历史浓重、家学渊源,在江南更是声名鼎赫的士族,即便是朝中,其父萧瑀亦为清流之灵秀,声誉颇隆。然而尴尬的是,自萧瑀之后,萧家固然人才辈出,却甚少有直接掌握实权者,大多是六部郎中、主事这等职务,既无实权,又无影响力。

    若是能够将前程远大的房俊拉到萧氏这边,好处实在是不要太多。

    况且萧锐深知如今朝廷之政策,虽然从未有人喊出打压世家门阀,但是每一项政策的推出,却都实实在在的削弱世家门阀的根基。

    而房俊,便是皇帝削弱世家门阀政策的先锋……

    这就是皇帝手里的刀,看谁不顺眼就看谁,背后站着皇帝,谁敢不巴结?

    世家有世家的骄傲,但世家不能将自己的骄傲放在皇帝意志的对面,这是萧氏的取舍。

    事实上,萧氏舍弃以往的阵营,转而通过联姻房俊的方式站到皇帝的身后,所获得的利益,已然远远超出之前几十年的经营。

    单单是每一次庞大的船队载着无数货殖出海受到水师的全程护卫,到达岘港、难波津等地之后当地驻军武官的全力运筹,萧家便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更别说数位萧氏族老即将进入长安书院成为教谕……

    不过身旁几位萧家子弟的情绪,令萧锐第一时间便察觉到。

    他蹙了蹙眉毛,冷冷的扫视几人一眼,盯着一个身材健美的男子,沉声道:“今日乃是萧家大喜之日,自今而后,房俊便是吾萧家的女婿,无论以往尔等与其有任何龌蹉,都要统统放下。”

    他唯恐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那房俊岂是好惹的?好在萧家的这些个子弟尽皆在长安多年,知晓那房俊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棒槌,纵然心中不满,也必然收敛几分,不敢太过火。

    但是这个健美的男子,却令他有些担忧……

    一干萧氏子弟赶紧道:“大兄放心,吾等省得。”

    萧锐年长,兼且位居高位养成了一股子官威,又是家主的继承人,这些兄弟们对其甚为尊敬。

    唯有那健美男子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毛,嬉皮笑脸道:“叔叔这说得哪里话?弟弟常年呆在西域,等闲亦不得机会返回长安,至今尚不知那房俊是否三头六臂,何来龌蹉之有?”

    萧锐听这话就觉得口气不对,言辞告诫道:“莫要胡来!那房俊性情暴戾,吃不得半点亏,又有陛下袒护,与其冲突,定让汝吃不了兜着走,便是父亲怕是亦护不得你!”

    健美男子愈发桀骜,冷笑道:“叔叔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吾萧嗣业自幼随姑奶奶入西域,贞观九年率领突厥部众内附,因功被陛下敕封为单于都护府长史,那个时候,他房俊还在吃奶呢吧?哼哼,不过是依仗家世与圣眷的一届纨绔,有何惧哉?”

    萧锐大为头痛……

    这萧嗣业乃是六伯萧珣之孙,是他的侄子,却比他还大上两岁,秉承了萧氏一族俊美的外貌。孩提之时便跟随姑奶奶萧皇后居住在洛阳,因其聪慧俊美,很是受到隋炀帝的宠爱,之后大隋灭亡,更是跟随萧皇后进入突厥。

    贞观四年,李靖灭突厥,迎回萧皇后。

    因父亲萧瑀举荐,萧嗣业得以留在西域,统领投降的突厥人,贞观九年,带领突厥人内附,被皇帝敕封单于都护府长史,管理内附的突厥人。

    大抵是草原大漠的辽阔,养成了萧嗣业桀骜不驯的个性,与萧氏一门诗礼传家、温润如玉的家风迥然有异。此次返京,父亲打算令其回到长安任职,顶替李孝友被剥夺的鸿胪卿官职。

    因为其在西域管理突厥人功勋卓著,有着丰富的与外族沟通经验,故而皇帝已然同意,不日便将下旨……

    正欲再言辞警告一番,忽闻一阵锣鼓震天,扭头看去,却是房家的迎亲队伍已然到了坊门前。

    萧锐瞪了萧嗣业一眼,告诫道:“莫要生事,不然家法不饶!”

    言罢,整理了一下衣冠,站在门前台阶之上,迎候迎亲队伍。

    萧嗣业不敢当面喂你萧锐的话,却偷着撇撇嘴,眼睛扫了身边兄弟叔伯们一眼,冷笑一声。

    眨眼之间,迎亲队伍已然来到宋国公府门前。

    房俊骑着一匹枣红马,一身吉服,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冲着台阶上的萧锐等人施礼道:“有礼!”

    萧锐一脸笑容,亦道:“有礼!等候二郎已久了,来来来,速速入内。”

    萧家固然乃是大唐最顶级的门阀,但到底是纳妾,诸多繁琐议程一应精简,房俊脸上带着笑,便抬脚迈上台阶……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一人自后排站出,笑吟吟道:“吾萧家之女,岂是这般容易便娶过门?还得先过了吾这一关才行。”

    房俊闻言止步,抬头看去,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

    萧家这是什么意思?

    萧锐在萧嗣业站出来的那一刻,心里便“砰”的一跳,恨不得将这个混账掐死!等他再看到房俊的神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冷汗都出来了。



    萧锐在萧嗣业站出来的那一刻,心里便“砰”的一跳,恨不得将这个混账掐死!等他再看到房俊的神情,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冷汗都出来了。

    他岂能不知房俊的性子?

    这门亲事房俊本就是不愿意的,是萧瑀硬架着房玄龄答允下来,房俊这才被迫同意。此刻萧嗣业的行为无疑实在羞辱房俊,大喜之日,有女眷们叫嚣起哄要新郎官做催妆诗的,有姊妹们讨要红包的,却哪里有男丁站出来说是要考研考研新郎官儿的?

    这一刻,萧锐当真害怕房俊这个棒槌扭头就走,若是那般,萧家的颜面就算是丢尽了,且从此与房家解下死仇……

    不是谁怕谁的问题,而是萧家此举极为失礼!

    世家门阀讲究的就是个面子,这传扬出去,舆论准定一边倒,萧家丢人丢大发了……

    房俊收住脚步,瞄了一眼那身形健美的男子,便看向萧锐,淡然问道:“萧兄,此乃何意?”

    萧锐心里恨不得将萧嗣业打死,尴尬道:“玩笑,玩笑耳!二郎,快请入内……”

    房俊还未等说话,他身边便有一人扯着破锣嗓子叫道:“慢着慢着!某家生平最爱开玩笑!这小子不是要能不能娶的萧家女,要过他这一关么?来来来,划下道儿来,某家生平第一次当傧相,就替二郎闯一闯你这道险隘雄关!”

    萧锐心里头的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就算此举乃是萧家不对,可我这也算给了你房俊足够的面子,你还想怎地?

    弄一群人五人六的东西跑这儿叫嚣,真当萧家是面瓜,随便揉捏呀?

    他眉毛一竖,瞪着房俊身边大言不惭之人便要训斥,只是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回肚子里……

    你好歹也是十六卫大将军,堂堂武安郡公,比房俊高着一辈儿呢……还要不要脸面了?

    他本以为这傧相乃是房俊的狐朋狗友,诸如李思文、程处弼之流,以他的地位辈分,狠狠的喝叱几句出出气,并不当事。

    可谁能想到居然是薛万彻。

    这厮咋滴跑去给房俊当傧相?!

    萧锐心里恨不得给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狠狠的戳上几刀,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副尴尬至极的表情,连连拱手:“居然是大将军当面,在下眼拙,还望恕罪……今日乃是二郎与吾家侄女大喜之日,大将军既然能够为二郎充当傧相,又岂能坏了气氛?此乃吾侄,刚刚从西域回转,性情跳脱了一些,惯了玩笑话,大将军岂能如他一般见识?”

    说到此处,他扭头看向身后的萧嗣业,敛去笑容,沉声道:“此乃薛大将军当面,还不速速请罪?”

    他是真的亏要愁死了。

    此人乃是军中有数的猛将,单人匹马取敌将之首级有若探囊取物,萧嗣业如何是他的对手?况且这薛万彻比房俊还浑,比房俊还棒槌!万一两句话不来非要跟萧嗣业切磋切磋,那还得了?

    搞不好就得揍得骨断筋折,萧家颜面扫地……

    好在萧嗣业还算有颜色,摄于薛万彻的威名,没敢犯浑,憋着气道:“晚辈疏狂,还望大将军宽宥……”

    说着,一揖及地。

    底下头的时候,却是狠狠咬着牙……今日之屈辱,来日必定奉还!

    却没想过,整件事情根本就是他自己在无理取闹……

    岂料薛万彻是个浑人,却不是傻子,自然看得懂萧嗣业被萧锐强摁着低头的神情,你小子还不服?

    “无妨,今日乃是大喜之日,动不得刀兵,更见不得鲜血,某不与你计较!不过刚刚听闻汝乃是从西域回转?嗯嗯,好样的,好汉子就得在塞外与胡族征战,岂能仗着家族势力横行霸道?过上几日,去右武卫大营,去跟某麾下的将校们切磋切磋,让这些个整日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瞧瞧,吾大唐之军人该是何等模样!说好了啊,某最烦别人欺骗,若是到时不至,当心某来你萧家找你!”

    萧嗣业一张俊脸臊的通红,这夹枪带棍的一番言语,他岂能听不懂其中之讽刺?

    只得作揖道:“晚辈记下了……”

    心中暗暗发狠,还就不信了,小爷在西域统御十数万突厥,弓马娴熟身强力壮,还打不过你手底下那些个公子兵?

    ……

    好不容易将这场意外压制下去,萧锐连忙道:“府内已然准备妥当,二郎请随吾来。”

    当先虚手一引。

    房俊也谦让了一下,两人一起进了大门。

    薛万彻紧随其后,走到萧嗣业身边的时候还瞪了一眼,嘟囔道:“不知天高的小子,若非今日大喜,定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地位差距太大,硬怼没好处,怎么着都是自己吃亏,萧嗣业只能咬着牙,充耳不闻,不予回应。

    结果薛万彻过去了,随在他身后的几个精壮年青人从自己面前鱼贯而过,一个个都眼神不善的扫视着自己……

    萧嗣业岂能势弱?

    也鼓起眼睛瞪了回去。

    薛万彻勇冠三军威名赫赫,小爷还有几分忌惮,你们这一群蠹虫一样的酒囊饭袋,也配跟小爷瞪眼睛?

    虞部郎中萧锴在一旁拉了他一下,警告的眼神很是凌厉。

    萧嗣业抿抿嘴,垂下头。

    长安真是麻烦啊!在西域的时候,纵马驰骋豪气干云,想干啥就干啥,结果回了长安头顶上一大堆的叔伯长辈,这个不行那个不许,好似云雀被束缚了双翅,这日子没滋没味的……

    还能怎么办呢?

    忍着吧,等过两天去了右武卫大营,让这帮子混账好好见识见识,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哼哼,一群笼子里头等着喂水喂食儿的金丝雀儿,还真以为自己天上的雄鹰了?

    ……

    内堂。

    萧瑀和正妻独孤氏端坐正中,一干女眷则散在两侧,满堂珠翠,姹紫嫣红,一派富贵气象。

    女眷们窃窃私语,叽叽喳喳的小声谈论着这位新姑爷,有人讲述着房俊的事迹,都是些深宅妇人,虽然与后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礼教死死束缚的年代不同,但“男主外女主内”却是传统习俗,这些妇人们对于朝堂之上的事情到底如何,知之甚少,这会儿兴趣盎然的听到房俊的种种“传奇”,便有人轻声惊叹,眉飞色舞。

    待到房俊在萧锐引领之下进入正堂,原本的议论声为之一静,都瞪起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即被称为“棒槌”却又得到皇帝嘉许“宰辅之才”而“毁誉参半”的年轻俊彦。

    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品头论足,房俊却也丝毫没感到窘迫,一身吉服站在堂中,身躯矫健结实,微黑的面容五官端正,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质,一揖及地,大礼参拜:“晚辈见过宋国公,见过夫人。”

    萧瑀温厚一笑,道:“贤婿毋须多礼,快快请起。”

    他身旁的国共夫人独孤氏微嗔道:“这孩子,还自称的晚辈呢?该改口了才是!”

    房俊尴尬的笑了笑,轻声道:“小婿……有礼。”

    这位宋国公夫人,可不是一般人。

    只是看她的姓氏便知其根源,整个隋唐南北朝,绕来绕去你也绕不出独孤家这个圈子,这就是最顶级的门阀!

    宋国公妇人独孤氏,乃是隋文帝独孤皇后的娘家侄女。

    提起独孤皇后,就不得不提那位被誉为“中国第一岳父”的北周大司马独孤信……

    独孤信而且生得俊美非凡,出身于鲜卑贵族之家,更擅于修饰,因此自少年时便被称为“独孤郎”,后来做官更被上下级同事公认为“璧”人,帅掉渣那种。独孤家族基因好,辈辈皆出俊男美女,独孤信在血统上自然也有传承,而且繁衍能力也很好,生育了六子七女。儿女们自然能也继承了父亲高贵的血统和俊美的长相,个个出落得像模像样,特别是七个女儿简直是一群凤雏天仙,女婿当然不能是凡夫俗子。

    岂止不是凡夫俗子呢?

    简直各个都是人中之龙……



    长女嫁于宇文泰的长子宇文毓,就是后来的周明帝,册封为“周明敬皇后”,生周宣帝宇文;四女嫁给大野虎的儿子大野,后来四女婿攀上陇西李氏的高枝儿,改姓李,叫李,这位生了个儿子叫李渊……李渊称帝后,封母亲为“元贞皇后”;七女嫁给普六如坚,这女婿后来也改姓了,姓杨,叫杨坚……这位更牛,建立隋朝统一南北,使得南北朝以来崩裂的华夏再一次回归大一统状态,他的妻子便是开国皇后“文献后”,生了俩儿子,一个叫杨勇,一个叫杨广……

    唐朝编纂《周书》,其中《独孤信传》有言:“信长女,周明敬后;第四女,元贞皇后;第七女,隋文献后。周、隋及皇家,三代皆为外戚,自古以来,未之有也。”

    严格地说,独孤信应当是“四朝国丈”。

    独孤信的第五个女儿嫁给了北周的上柱国宇文述,入隋,拜左卫大将军,改封许国公。宇文述的长子,官拜隋朝护卫大将军的宇文化及,在扬州缢杀隋炀帝,立杨浩。不久之后,又说:“人生固当死,岂不一日为帝乎!”于是毒杀杨浩,即帝位于魏县,国号许,改元天寿,署置百官,封弟弟智及为齐王,封弟弟士及为蜀王。

    既然置百官,封弟为王,必定先尊封父母,独孤信的第五个女儿被封为“皇后”是定而无疑的,只是因为“许国”数月之后就灭亡了,史书没有记载下来,且被定性为“贼寇”,所以就不能名正言顺立传了。

    ……

    试想,三个皇朝的龙子龙孙都流淌着独孤氏的血脉,这是何等之荣耀?

    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

    高祖李渊是独孤皇后的亲外甥,与隋炀帝杨广是表兄弟,故而与萧之妻乃是姑舅表兄妹,这一层亲戚在古代是实打实的近亲,门阀欲求联姻,表亲是首选。

    事实上,高祖李渊与萧因着这一层亲戚关系,当年同在隋朝做官时交情便非常好。时为秦王的李二带兵进攻薛举,萧和妻子独孤氏设家宴款待。席间,李二恭敬地说:“表姑、姑父,小侄离京时父王特备家书一封,请姑父母赴京共商朝政。”说着将信取出,交给萧。萧拆信一看,只见李渊说道:“……弟胸怀万机,才智过人……请速来京师,共辅社稷……”萧放下书信,对李二说道:“社稷危之,明主有出。表哥相召,怎敢违命……”。

    等到家宴一结束,萧当即写信派人快马送往长安,说自己随后就到。接着收拾行囊,立即启程。河池所有兵马、房宅、财产,一概不留,尽皆交给李二处置。

    而高祖李渊见萧夫妇来到,十分高兴,盛宴款待,当即授萧为光禄大夫,封宋国公,拜为民部尚书,倚为肱骨……

    而李二陛下对独孤氏非常尊重,历史上萧屡次犯错,六遭罢相,又六次官复原职。到了李二陛下病重之时,尚惦记着跟随萧被罢免出京的独孤氏,于是恢复了萧的宋国公封爵,还加授金紫光禄大夫,又加“特进“,命其夫妇返回同官玉华宫休养。

    房俊敢跟萧瞪眼睛,就算官司打到太极殿上,李二陛下也会维护他,因为他是李二陛下手里的刀。

    却不敢跟萧的夫人独孤氏有任何不敬……

    规规矩矩的施礼问安。

    独孤氏面容慈和,含笑颔首,显然对房俊甚为满意,房家虽然算是二流的山东世家,在独孤阀的眼中着实算不得什么,但是房玄龄、房俊父子却是朝中有数的能臣,依靠自身的能力,迟早亦会跻身一流门阀之列。

    与其同那些早已根深蒂固早已臻达巅峰,再欲上升一步难如登天的门阀联姻,还不如与这等朝气蓬勃的新近世家更深层次的合作,不仅处处占据主导地位,还能借助其积极向上的朝气,祛除家中一些腐朽陈旧的尘埃……

    况且在勋贵二代之中,房俊的确是出类拔萃。

    身为孤独家的女儿,见惯了世事沧桑风云变幻,对于事物的关注更在乎其内里的特质,而非是流于表面的东西。打架怕什么?闯祸怕什么?杀人算什么?甚至于造反怕什么?

    做什么都行,关键在于你否能够做成,以及其后随之而来的后果,是否采取了规避的措施,以至于能否承受……

    想了想,独孤氏微微举起两手,让身边的侍女替她挽起衣袖,将手腕上一对儿翠绿晶莹的镯子取了下来。

    “此物,乃是家慈之遗物,老身这么大岁数,怕是时日无多,总不能让这东西随我长埋黄土之下,再不见天日。今日便将它赠予二郎与淑儿,惟愿你们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所有萧家人都愣住了。

    这这这……居然将这东西送给淑儿与房俊?!

    就连萧都吓了一跳,连忙道:“夫人,这个……不合适吧?此乃长辈遗物,必然是要留在身边当做念想的,赠予小辈,于礼不合。”

    岂止是于礼不合?实在是这镯子的象征意义太过巨大!

    萧锐也劝道:“母亲,这礼物着实太过贵重,还是三思为好。”

    就连一旁的襄城公主,也直着眼睛盯着那一对儿翠绿欲滴的镯子,更别说一众萧家女眷了,各个脸上既是不可思议,又满是羡慕嫉妒……

    独孤氏却笑了笑,柔声对萧道:“人活着,这是个念想,可人终归有一死,待你我死后,这东西又有什么用?”

    萧锐叹了口唾沫,很想大喊一声:娘啊!您和爹死了,可还有我们这些个儿子啊,这玩意给我们就好了……可他终归还是正直了一些,脸皮不够厚,说不出这样的话。

    房俊在一旁冷眼旁观,心说不就是一对镯子么,那个有多值钱?

    就算是秦始皇传下来的,咱也未必就多稀罕……

    不过看着萧家人个个紧张的神情,还有萧欲言又止一脸便秘的样子,便知道这东西定然很重要,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当即便上前一步,一揖及地,恭恭敬敬道:“长辈的礼物太过厚重,房俊何德何能,敢坦然收受呢?”

    就在一众萧家人齐齐松了口气的时候,便听得房俊续道:“但长者赐,不敢辞,纵然不合礼数,房俊亦只能愧领了。”

    萧家人差一点破口大骂!

    娘咧!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那就是命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人脸皮怎地这么厚?完全不像个君子啊,跟他爹房玄龄差距太大……

    咱家淑儿那可是端庄贤惠,这厮怎么看都配不上啊!

    独孤氏不理会儿孙们的怨念,笑得慈眉善目,乐呵呵道:“好,好,好孩子!一对儿镯子而已,当得什么贵重不贵重?只要往后好生对待淑儿,让她幸福美满无忧无虑,待到老身作古之时,把当年的嫁妆亦要分给她一半儿!”

    萧家众人已然无力吐槽了,这什么情况啊?

    母亲(祖母)怎地见到这个房俊,比见到亲儿子(孙子)还亲近?

    这棒槌长得黑,跟俊美更是不沾边儿,没觉得有什么招人稀罕的地方啊!

    ……

    萧见到已成定局,无奈吩咐道:“来人,将这副镯子装进锦盒,填在姑娘的嫁妆里头吧。”

    “喏!”

    便有两个侍女上前,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自独孤氏手里接过镯子,弓着腰退了下去。

    接下来婚礼程序继续。

    房俊来到后宅门口,便见到一身凤冠霞帔的萧淑儿在侍女簇拥之下小步从台阶上下来,身段窈窕,翩然如柳,只是脸上罩了一层红色的面纱,却是看不清容貌。

    然而只是这“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的秀美身姿,便知道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绝色……



    萧家乃是累世大族,人口众多,不仅儿子多,闺女也多。

    一群莺莺燕燕围拢在后宅门口,俱是紫色不俗,身上绫罗绸缎衣饰华美,看得房俊眼花缭乱,伸着手儿跟房俊讨要赏钱,叽叽喳喳犹如百鸟朝凤,吵得房俊耳中轰鸣,脑袋都大了一圈儿……

    幸好早有准备,屈突诠端着一个大大的箩筐,里面是用红纸糊成的红包,印着精美的花纹,里边装着簇新的铜钱。

    有女眷过来讨要,屈突诠便笑嘻嘻的递过去,趁机在素白的小手儿上摸一把,惹得女眷们纷纷惊叫,红着脸儿退开一旁,瞪着屈突诠这个登徒子的,那目光又是幽怨又是惊讶,却唯独没有多少恼怒……

    大唐风气开放,尤其是今日这等喜庆日子,这等调戏程度,尽在大家接受之内。

    纳妾毕竟不是正婚,所有程序一应缩减。

    闹了一阵,便有陪嫁的丫头掺扶着萧淑儿,坐进房家抬来的轿子里,轿帘盖好,由房俊亲兵充当的轿夫便起轿,抬着小轿子晃晃悠悠的出了宋国公府一侧的角门。

    妾侍,在这个年代的地位是极低的。

    不仅进入夫家的时候要从侧门抬进去,便是出嫁之时,亦要从娘家的侧门抬出去……

    哪怕是萧家的女儿,哪怕房家变成一个土财主,亦是一样。

    宋国公府门前,响起震天的锣鼓声。

    坊里的百姓早已蜂涌而来,议论纷纭熙熙攘攘。萧家嫁女儿不稀奇,但能够娶萧家的女儿做妾,除了皇室之外,谁有这样的地位?简直不可置信。不过房俊在民间声誉极好,当他一身吉服出了大门,翻身跨上枣红马,英姿勃勃的打马前行,路旁的百姓纷纷叫好。

    “房二郎,好样的!”

    百姓们是真心觉得房俊牛,而且也都喜闻乐见。

    却将萧家送亲的人喊得黑脸,尴尬得不行……

    什么叫“房二郎好样的”?感情吾家闺女活该就只能给房俊做妾是吧?还是说吾家闺女终于出来做妾的,你们就看着高兴?

    ……

    崇仁坊这边更热闹,这里的邻居对房俊更熟悉,知道这位虽然外界传扬乃是“棒槌”,平素却最是平易近人,崇仁坊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王侯公卿,但是这些各家的奴仆婢女们,却都觉得房二郎是个温和的性子。

    性子好,不可待下人,官职高,还有才华,这样的人谁不希望他过得好呢?

    于是从一进崇仁坊的坊门开始,人群便闹哄哄的,时不时有人叫出“房二郎公侯万代”“百年好合”这样的话语,气氛愈发热烈。

    房俊便端坐马上,缓缓而行,露出一副礼节的微笑,频频作揖,予以还礼。

    数十挂鞭炮在府门前早已铺好,红色的鞭炮铺满了门前半条街,点燃捻子,噼哩叭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笼罩了整条街,好像有仙圣驾临亦或是神兽出没……

    大红色的炮皮子炸裂开来,随着火光炸亮漫天飞舞,格外喜庆。

    房俊在府门前下了马,自大门而入,抬着姨娘的小轿子则绕过正门,于一侧的侧门进入府内,直接抬去后宅。

    ……

    房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外间自有长兄房遗直料理,固然这位仁兄整日里窝在书房隐隐有“成仙”的架势,但是自己兄弟纳妾,却也不得不出面张罗,总不能让老爹出头吧?好在他性子固然迂腐了一些,对于礼数却是一丝不苟,稳稳当当,任谁也挑不出一个错处来。

    况且还有李思文、屈突诠等等一干好友照应着,这帮家伙平素胡闹起来天都敢同个窟窿,一个比一个跳脱,但到底都是勋贵世家出来的子弟,这等场面照应下来完全不在话下。

    后宅自有长姊韩王妃料理,这个场合武媚娘是不能出面的,再是能耐,也总归是个妾……

    前院礼宾客如云。

    纵然只是纳妾,可谁叫如今房俊在官场之上风生水起?钻营巴结,古今如一,这就是官场的常态。一批一批中层官员前来祝贺,送上贺仪,见到房家也没有大摆筵席,显然不打算大肆铺张,便凑到房俊跟前说上几句恭喜的话儿,纷纷告辞。

    但李绩、李靖、岑文本、李孝恭等一干大佬却坐得稳稳当当,毕竟有房玄龄这么多年的香火情份在,是肯定要留下吃一顿喜酒的。

    长孙无忌今日没来,这在情理之中,眼下房家与长孙家不仅仅是形同陌路,简直是针锋相对,长孙无忌这等性格,看似平和实则骄傲得没边儿,焉能登门给房家庆贺?

    但官场的脸面在,故而派了长孙涣前来……

    正门口,房俊于长孙涣相互见礼。

    这两个幼时玩伴,如今却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长孙涣身姿挺拔,容貌俊美,如今长孙冲逃亡天涯,他早已成为长孙无忌属意的家族继承人,愈发增添了几分沉稳干练,本就是出类拔萃的年轻俊彦,看上去更加气质不凡。

    “恭贺二郎,素闻萧家这位嫡女,乃是天姿国色钟灵毓秀,当初这门亲事定下,不知多少江南子弟扼腕叹息失魂落魄,恨不得取彼而代之,便是长安子弟,亦是艳羡不已,如今却花落房家,二郎邀天之幸,这运道简直逆天,当真好福气。”

    “呵呵,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命中八尺,难求一丈,这就是命数,羡慕不来的。难不成二郎也羡慕嫉妒恨?羡慕一下就好,若是太过执着,辗转反侧夙夜难眠就不好了。”

    “二郎此言差矣,总归不能指望着天上掉馅饼吧?人,还是要去争一争的,说不定明日吾便寻到一个不逊于这位萧美人的角色呢?”

    “哈哈,正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随缘就好,切勿钻了牛角尖。”

    ……

    两人都是家中行二,都被成为二郎。

    谈笑晏晏,光风霁月,只不过嘴里说着美人,实则心底都清楚,对方说的绝不是什么美人……一个嫉妒对方运气好,一个讽刺对方功利心太重。

    长孙涣面上的神情微微有些僵硬,半晌,幽幽叹息一声,道:“前路荆棘,若是不争,如何披荆斩棘,得窥大道?你我身份不同,站的位置也不同,吾之心境,汝未必便能体会。”

    房俊默然。

    他承认长孙涣说得有道理,没人是圣贤,不能指摘别人选的路。

    但是道理归道理,有些东西一旦出现了裂痕,便再难恢复原样,镜子如此,友情亦是如此。

    便拱拱手,淡然道:“多谢二郎亲来恭贺,去里边坐坐吧,小弟尚要招待贵客,恕难相陪。”

    长孙涣目光深邃,吸了口气,展颜道:“客气客气,二郎自去忙,不过顾及愚兄。”

    言罢,深深的看了房俊一眼,转身走入正堂。

    房俊抬头看了看日已西坠残霞染满的天空,心情却蒙了一层晦暗。两世为人,他从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格,官场之上一路亨通,他从未曾当真去谋算什么,一切皆可说是顺乎自然。

    升官了,未必有太多的惊喜;被责罚降爵削职,也未曾因此而嗟叹惋惜。

    人生有太多选择,比家族、官场大得多的空间有的是,何必在此竭尽心力蝇营狗苟?

    回过头去,目光透过敞开的正门,便见到长孙涣已然步履稳重的走入堂内,坐在一干大佬们中间,以长孙家下一代家主的身份,脸上带着谦和的微笑,参与到不知是何等话题之中。

    看上去如鱼得水、得偿所愿……

    “啧啧,瞧瞧那人模狗样的,还真将自己当做长孙家的家主了?那一脸虚伪的笑容,呸!”

    不知何时,李思文与程处弼、屈突诠尽皆来到他的身后,看着大堂里谈笑风生的长孙涣,纷纷表示鄙视。

    长孙涣的一些做法固然未曾被摆上台面,但是其中的不少小动作,这些人皆是心中嘹亮。

    再是纨绔的世家子弟,在心机方面都没几个是真的蠢……

    房俊呵呵一笑,挑了挑眉毛,道:“管别人做什么?人各有志,既然有些人的目光被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牵绊住,抬不起头来去看看苍穹大海日月星辰,作为朋友,祝福就好,又岂可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呢?别在这磨磨蹭蹭,赶紧去招呼宾客,某还等着洞房花烛呢!”

    “!嘴上说着不要,心里不还是如此龌蹉?无耻之徒!”

    原本一脸不愿意纳妾的表情那是给谁看呢?

    几人不约而同送上中指。



    如今的房俊,早已不是当初庇护在房玄龄羽翼之下的纨绔子弟,不仅仅是帝婿,还掌握着一部实权,手底下更有右屯营、皇家水师这两支部队,虽然是文官,却赫然是一介军方大佬。

    故而今日纳妾,便不能由房玄龄出头,他躲在后边。

    到底亦是同朝为官,分属同僚,就算辈分有一些差异,官场之上却也算不得什么,所以房玄龄早早的以身体不适为由,跑去后院喝着茶水看书,房俊则当仁不让的出面招待一众大佬。

    然而到底是资历差了一层,平素或许可以随意一些,但是今日这等正式场合,又是忝为主人,便被动了许多,只能点头哈腰陪着笑,不然还能如以往那般心中不爽便摆出“棒槌”模式逮谁怼谁不成?

    大佬们更是人精,这等让房俊主动伏低做小低眉顺眼的机会也是难得,自然不肯放过,便一个一个慈眉善目的模样,乐呵呵的拽着房俊,这个喝一杯,说什么佳偶天成举案齐眉,那个也喝一杯,说什么少年意气夫复何求,总之一句话:老夫给你小子面子,你小子就得给我面子,把酒喝了,这是在你家,咱是来给你贺喜的,你总不能犯浑耍棒槌吧?

    房俊苦笑连连,焉能推脱?

    看着岑文本笑得一脸褶子,李绩不说话只是频频举杯,刘洎一张瘦脸像是一朵菊花,程咬金笑容慈祥眼中放光……

    房俊知道今天要完。

    屈突诠、张大安、秦英道这些人都站在一旁,这等场面他们还不够格替房俊挡酒;至于李思文、程处弼,老爹就坐在上头呢,哪里轮得到他们上前?

    唯独能够给房俊挡酒的,就只有薛万彻。

    可这会儿那浑人早已被李大亮、牛进达等人拽去平康坊喝花酒……

    几位大佬轮番请酒,房俊只能酒到杯干。

    这几位估计也是资历太老、官职太大、爵位太高,平素甚少有这等敞开了捉弄人的场合,故而兴致颇高。尤其是刘洎,此君与房俊那当真是爱恨交织、纠葛颇深,一次又一次的在房俊哪里吃瘪,虽说也得了不少便宜,但到底还是怨念颇深,今日抓到这么一个正大光明“报仇”的机会,焉能放过?

    笑眯眯的左一杯右一杯,读书人文采好,喝酒的由头一个接着一个,不仅不重样,还振振有词令人婉拒不得……

    房俊苦着脸,干脆将心一横,反正这百十来斤,今日随着你们折腾便是,当即酒到杯干,概不推脱。

    于是,大佬们愈发开怀了……

    *****

    后宅。

    满堂珠翠,香韵袭人。

    房家老家在齐州,族中亲眷多在原籍,唯有房玄龄这一支因为早年追随李二陛下,迁往关中,房遗则、房遗义又未曾成亲,故而女眷不多。

    只是今日房俊纳妾,不仅长姊韩王妃房氏回了娘家承担起后宅主事,太子妃苏氏、魏王妃阎氏、吴王妃杨氏尽皆前来,尚有河间王妃、江夏王妃等等宗室贵妇亦来恭贺,这一屋子雍容贵妇,将整间厅堂渲染得姹紫嫣红,贵气逼人。

    太子妃苏氏为尊,自然坐在主位,韩王妃在下首相陪,此刻太子妃唤来自己的侍女,好几个侍女各自捧着一个金丝楠的匣子,太子妃苏氏取过其中一个,放到卢氏面前的茶几上,笑着说道:“吾家殿下与二郎情同手足,曾多次言及二郎乃是良师益友,本想多多赠送一些贺仪,却又担忧被人弹劾奢靡无度,反而累及二郎,便只能稍稍送上一些贺仪,却是太过寒酸,难表心意。故而特意叮嘱本宫,将这份礼物带来,赠予新妇,还望夫人莫要嫌弃才好。”

    她又伸出纤白的手指,指了指其余几个金丝楠匣子,道:“这几份则是送给高阳妹妹、武娘子,还有房小妹的,只是几件头面首饰,本宫见得精致一些,还望笑纳。”

    堂堂太子妃,这番话说得小意委婉,足见房俊在其心目之中的分量,比之那些个眼下叱咤朝堂的大佬们,还要敬重三分。

    不过道理大家也都懂,那些个大佬都是皇帝的臣子,每一次皇帝闹着要易储,这帮子老臣尽皆站在皇帝一边,顶多替太子说上两句公道话,可有谁当真铁了心的维护太子?

    房俊则不同,太子之地位能有今日之牢固,房俊可以说是劳苦功高,无论是从感恩的方面,亦或是日后倚重,待到太子登基之后,房俊才是那个最“简在帝心”的大臣,几乎无出其右!

    这样的臣子,如何能够不大加笼络?

    高阳公主与武媚娘连忙起身道谢。

    卢氏亦起身拜谢:“这如何使得?”

    太子妃苏氏伸出手,拉住卢氏的手,端庄的容颜满是温和的笑意:“夫人这般大礼,本宫如何受得了?快快请起,一些小物件儿,不当什么礼物,就只是姊妹们闲暇上脘的东西罢了,切莫如此。”

    “哎呦,娘娘何以厚此薄彼?这各个都有份,偏偏没有我的,我可不依。”

    韩王妃上前搀扶起母亲卢氏,笑意盈盈的调侃了一句。

    太子妃苏氏依旧温婉恬静,笑道:“今日是恭贺二郎新禧,礼物亦是送给姊妹们,您可是长辈,不该您送给我们礼物么?这么半天也不见您拿出什么东西来,侄媳妇只好抛砖引玉,贻笑大方了。”

    下首的魏王妃淡然笑着,美眸瞥了一眼太子妃。

    这位太子妃平素尽皆是一幅端庄贤惠的样儿,看上去柔柔弱弱与世无争,实则这心机也不遑多让,瞧瞧这话儿说得,滴水不漏,有来有往,即对韩王妃表是了恭敬,亦不失太子妃的体面……

    没一个简单的。

    韩王妃便笑嗔道:“太子妃素来端庄温婉,乃是大唐女子之典范,何时也学会这般伶牙俐齿?当真是叫人招架不住。”

    太子妃苏氏的性子温柔,今日这等场面,以往是甚少以她为主的,硬挺到现在,已是难为她了,如何是泼辣凌厉颇有其母之风的韩王妃对手?

    当即脸儿便有些红,笑道:“好婶婶,莫要捉弄我了,怕了你还不成?”

    堂中女眷便尽皆笑起来,气氛甚为活跃。

    魏王妃阎氏美眸流转,看向身旁一直微笑不语的吴王妃杨氏,轻轻推了她一下,笑问:“三哥素来与二郎交好,今日乃是二郎大喜之日,却不知三哥备下何等大礼?该不会就只是礼单上那些个物事吧?”

    这等人家操办喜事,前来恭贺的宾客除去送上一份贺仪之外,若是关系交厚,尚要卑下另外几件厚礼,私下相赠,以示区别。

    吴王李恪不仅与房俊素来交情好,且近日来影影绰绰的传出皇帝有意让吴王前往新罗继承新罗王位,让一干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皇族子弟羡慕得眼珠子都快红了,而这背后,据说便有房俊向皇帝力荐的因素……

    这简直就是再造之恩!

    如此情形之下,房俊纳妾,吴王岂能不备下一份大礼?

    薄一点都不行……

    堂内便陡然一静。

    因为谁都看到吴王妃自打进来之后,便规规矩矩的坐着,恬静温柔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却一言不发,更是两手空空,连侍女都打发去了院子里……

    这是当真没有另外备下礼物么?

    似乎有些不妥。

    然而即便如此,那也是吴王与房俊之间的事情,现在却被魏王妃这般当众点破,有些挑拨的嫌疑了……

    大家便看向魏王妃,这位书香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好像也不仅仅只是精通书画,这心思也阴沉细腻得很,往后还是应当多加注意为好,可不能将其看成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子。

    自从前些年太子坠马摔坏了脚,魏王便与吴王开始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互不相让。

    大家便都看向吴王妃……



    大家都等着吴王妃的辩解,吴王妃却连头都不抬,只是淡笑着说道:“吾家殿下素来简朴,王府之中并无奢华之物,些许寒酸物件,如何拿得出手呢?府中之财物,已然尽数封存运往新罗,毕竟初到其地,局面如何尚未可知,总是要钱财开路的,故而府中已无钱货。便是今日之贺仪,还是跟太子借了一些。不过吾家殿下说了,朋友相交,贵在情谊,不在财帛,二郎之恩情,吴王一脉,永记于心,生生世世,愿为连理。”

    堂中愈发寂静,落针可闻。

    魏王妃阎氏张了张嘴,却终究幽幽轻叹一声,神情之间有些落寞。

    吴王妃这一番话,透露出吴王前往新罗已成定局,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新罗固然苦寒贫瘠,但山高皇帝远的,成为新罗之王,屏藩东北,便是另立新国,子子孙孙传承不绝。

    以往魏王与吴王争斗频繁,互不相让,可眼下魏王依旧窝在长安,太子之位已然无望,而吴王却已经跳出了这个圈子,以他的能力,自然到了新罗大展拳脚,一生抱负得以施展。

    还有什么可斗的?

    格局依然完全不一样,再这般唇枪舌剑,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尤其是吴王妃最后一句话,何谓“生生世世,愿为连理”?

    从此新罗吴王一脉,将世代与房家联姻,房家子女,要么便是新罗王妃,要么便是新罗驸马,再加上房俊在太子登基之后注定的登阁拜相,房氏一门,即将荣耀至极……

    这一份承诺,比之世间最珍贵的珍宝亦要贵重千万倍!

    魏王妃心神有些恍惚。

    眼下吴王成了新罗王,那么自家殿下又将何去何从?

    是窝在长安当一个富贵闲王,还是如吴王那般,跳出这个圈子,去奋斗拼搏一回?

    要知道,纵然新罗王成为吴王囊中之物,和说不准还有林邑王、安南王、甚至高句丽王、倭王、西域王……

    堂中女眷艳羡的看着吴王妃,纷纷出言道贺。

    事实上,除去荆王李元景那等心思叵测、别有居心之辈,任何一个皇族子弟,谁不想屏藩一方、封国天下?留在长安,再是尊贵,亦不过是一个闲散亲王,可封建天下,哪怕只是一个穷山沟沟,那也是王……

    吴王妃清淡的笑着,一一回以谢意。

    又说笑了一阵,时辰不早,众位宾客便纷纷起身告辞。

    卢氏岂敢怠慢?亲自领着韩王妃、高阳公主、武媚娘,站在门口送客。

    *****

    等送走一群贵妇,回到后宅,正好碰见房俊在李思文、张大安搀扶之下,摇摇晃晃回到后宅。

    “前面儿的酒宴歇了?”韩王妃挑了挑眉,问道。

    张大安恭谨答道:“是。”

    看了看房俊醉态可掬的模样,韩王妃便心里有气,喝叱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平素胡作为非沆瀣一气,如今就任由二郎被人家给灌酒灌成这样?”

    李思文一脸无奈,辩解道:“王妃您可别冤枉人!不是吾等不替二郎挡酒,实在是连酒桌都上不去啊!”

    跟在后边的屈突诠也道:“谁说不是呢?尚书左仆射、中书令、侍中、御史中丞、河间郡王、江夏郡王……吾等也就只配站在墙角默默为二郎股劲儿,哪里敢上去为他挡酒?”

    韩王妃释然,不过嘴巴依旧不饶:“哼哼。说就一套一套,做就一事无成,一群窝囊废!”

    几个小子一脸郁闷,却又无言以对。

    谁叫他们没能耐呢?若是皆如房俊一般,官职亨通身居高位,今日好歹也能再酒桌旁站着……

    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大家反正大哥别说二哥,都是纨绔废物,可人家房二现在俨然大佬,还有那长孙涣,也人模狗样的端然稳坐,这就刺激人了。

    还是得好生上进一番,不然连喝酒的资格都没有,有些丢人。

    武媚娘嘱咐道:“速速去给二郎熬一碗醒酒汤来,醉成这副样子,岂不是要将人家新人给晾在一旁?”

    当即便有丫鬟领命而去。

    高阳公主撇撇嘴,娇哼道:“醒酒汤又如何?酒不醉人人自醉,总归待会儿还是要醉的……哎呀!”

    韩王妃轻轻打了她手臂下,嗔道:“这会儿了,吃什么飞醋呢?你可是公主,金枝玉叶的当家大妇,这般嫉妒之心可万万要不得,传出去让人家笑话,不是妇人之道。”

    汉代《大戴礼记本命》有言:“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

    这就是封建王朝对于妇女的约束与制裁,这与后世的理学无关,乃是自古以来便已有之的行事准则、纲常伦理。

    “妒”,便是七出之罪。

    固然大唐风气开放,身为公主也不可能因为“妒”便便被休了,但总归是触犯了普世价值观,别说会惹得天下男人耻笑,便是同为妇人,也不见得就会同情这样的女人……

    高阳公主吓了一跳,揽住韩王妃的胳膊,吐了吐香舌,赔笑道:“不过是闲话儿罢了,婶婶千万别当真。”

    韩王李元嘉如今乃是宗正卿,管得便是皇族礼仪规矩,若是韩王妃回去将这番话对韩王说了,保不齐韩王就能捅到父皇面前,让父皇责罚自己……

    那可就惨了。

    韩王妃宠溺的在她额头点了点,嗔道:“你呀!也老大不小的,怎地还总是这般任性?这方面啊,得跟媚娘好生学学!”

    一旁的武媚娘便浅然微笑。

    高阳公主哼了一声,不满道:“学不来呀,这丫头生着七窍心思,你脑子里想什么她都能知道,算计起来能坑死人不赔命,学不来,学不来!”

    武媚娘哭笑不得。

    若都是你这般大咧咧的只凭着一个公主的名号压人,家里这么大的产业,家奴上千,还不得迟早给人家吃干抹净了?

    得咧,您就是公主的命,咱就吃苦受累费心思吧……

    和侍女将房俊搀扶进新房,韩王妃与高阳公主随后跟进去,至于李思文等人,则尽皆退下。不是不想闹洞房,只是这位萧家女的身份着实太过敏感,不仅仅是兰陵萧氏的嫡女,更是南梁王朝的血脉,加之韩王妃站在门口凤眼一横,俏脸含煞,一棒子损友只得悻悻离去。

    好像当年房俊于高阳公主成亲之时,大家就没敢去闹洞房,都听闻这位殿下骄横,万一给惹急了翻脸,岂不是大煞风景?

    如今又弄来一个萧家女……

    诸人亦不知是该艳羡,还是该幸灾乐祸。

    ……

    新房内,红烛正燃,锦被流苏,温暖如春。

    萧淑儿端坐在炕沿边,头上戴着凤冠,蒙着盖头,一袭纹龙绣凤的大红色吉服紧裹住她纤细的身子,只觉得身下的火炕炙热,屋子里似乎也燃了地龙,热浪滚滚,使得她微微渗出一身香汗,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一旁的陪嫁侍女见到小姐不停的动着身子,轻声问道:“小姐,是否口渴?我给你拿水来喝。”

    萧淑儿轻轻摇头,红色的盖头微微荡漾,柔声道:“不必,忍一忍就好。”

    她自幼失怙,父母皆亡,但妇道礼仪却不曾有一丝疏忽懈怠,性情恬淡恭谨,最是守礼,即便这洞房之内唯有两个陪嫁侍女,无论有何动作旁人亦不可知,却也不肯有一丝一毫失礼之处。

    守礼乃是谨遵本心,不是给旁人看……

    “哦……”侍女应了一声,反正无事可做,便坐到萧淑儿身边,揽住她的手臂,轻声问道:“他们都说姑爷是个棒槌,脾气暴躁得很,而且时常领兵在外,杀人不眨眼,会不会是个身高一丈豹头环眼的莽汉呢?”

    小侍女颇为担忧。

    固然家中大郎萧锐曾说起过房俊的样貌,但“肤色微黑”“健硕强壮”那是什么好话么?想必亦是怕小姐心有隔阂不愿委身下嫁,故而往好了说……可这话话语若还是往好了说,那么这位姑爷的样貌……大抵是不说也罢。

    心中难免不忿,咱家小姐那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儿,便是九天玄女下了凡尘,想必也不过如此了,如今却要委身于这么一个粗鲁莽汉,真真是老天无眼……



    只要想想从外头听到的“脾气暴躁”“杀人如麻”这等字眼,小侍女便冷不丁的打个寒颤,替小姐憋屈之余,也深感恐惧。

    这等人视人命如草芥,傻大黑粗的样子,折磨起人来根本不管旁人死活,且说不得便会以虐待人为乐,而自己身为陪嫁侍女,那是注定了要做通房丫头的,那下场……

    两个小侍女互视一眼,皆看到对方战战兢兢的模样,差一点就流下眼泪来。

    萧淑儿蒙着盖头,哪里看得到两人的神情?

    只是听得她们话语之中的惧意,便轻笑一声,安慰道:“何至于此?好歹亦是名门子弟,即便不是知书达理,亦不会暴虐成狂。房相温润君子,世皆称颂,乃是当世之楷模,焉能教导出那般不堪的子弟?不要听风便是雨,信了那些传言。就算……就算这位姑爷不似那等风流倜傥的世家子弟,想必亦是敦诚憨厚,能力卓越。即便相貌……难看了一些,也不当事,咱们女人这一辈子,是好是坏都得看运气,何敢祈求更多呢?”

    话是安慰人,但是说到后来,却自己带上了哀怨的情绪。

    哪一个少女对于自己心目中的伴侣不是希翼着乃是人中之龙凤呢?

    她出身名门,自幼琴棋书画精通,长大之后容颜绝世,聪慧伶俐,最是心高气傲,曾一心憧憬着能有一个潘安、卫玠、曹子建那般既有绝世美颜又有倾世才华的翩翩公子相伴一生,却不成想,沦落至今日这般。

    那房俊之诗词,她多有拜读,认为足可传唱百世,然则却是个王粲、左思一般的人物……

    而且自己还是个妾……

    难免美中不足,与她的理想差距甚大。

    然而事已至此,家族的意志不可违背,也只能将那一份少女的心思深深埋在心里。

    房门外脚步声响。

    萧淑儿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身边的连个小侍女也赶紧起身,恭谨的素手立于两侧,看着房门打开,一大群侍女、嬷嬷,簇拥着多位女眷一起涌了进来。

    两个小侍女低眉垂眼,万福施礼,眼尾的余光却“嗖嗖”的搜寻着,然后便见到由侍女搀扶着的喝醉了的新郎官……

    咦?

    看着好似没有身高八尺,亦没有黑面獠牙,醉眼惺忪憨态可掬的样子,倒是显得憨厚了一些……

    两个小侍女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还不算太糟啊好像……

    韩王妃与高阳公主、武媚娘进得屋子,环视了一下屋内摆设,见到红烛摇曳、一派富贵荣华之气,便满意的颔首,说道:“行啦,洞房花烛夜,我们也别再这儿耽误事儿,几位嬷嬷,你们便留下来,服侍二郎与新妇履行礼节,不得怠慢。”

    “喏。”

    几位王府嬷嬷平素便在王府之中教导世子、郡主,最是精通礼仪,留下来指导洞房之流程,最是合适不过。

    韩王妃颔首,而后转身,轻声道:“我们走吧。”

    说着,眼眸瞪了一眼高阳公主,隐含警告。

    高阳公主撇撇嘴,又瞪了歪在椅子上的房俊一眼,这才扭头随着韩王妃走出门去。

    武媚娘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炕上蒙着盖头的新媳妇,旋即转身追着出去了。

    房门关上,屋内静谧,灯芯的哔剥声清晰可闻。

    气氛有些凝重……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轻咳一声,迈步走到醉眼惺忪的房俊面前,开口道:“二郎……”

    “出去吧。”

    “……”

    嬷嬷愣住。

    房俊揉揉头,喘了口气,道:“让人再上来一碗解救汤,然后就都出去吧。”

    “喏。”

    嬷嬷应了一声,先吩咐人出去取解救汤,而后嗫嚅了一下,道:“二郎,王妃叮嘱吾等留下,所以……”

    房俊眯着眼,觉得浑身无力,随意摆摆手,道:“又不是头一回成亲,用得着你们在这儿碍事儿?赶紧滚蛋!”

    “……”

    两个嬷嬷无奈,不敢斑驳,赶紧施礼退下。

    她们皆是韩王府的老人,自然晓得韩王妃如何受到韩王的宠爱,更知道这位韩王的小舅子,可素来不将韩王放在眼内,惹毛了他,马踏韩王府吓得韩王不敢回家的事儿都有过,何况是他们两个嬷嬷?

    怕是就算将她们宰了,韩王都不敢大声说一句……

    须臾,有侍女端来了解救汤。

    房俊一口气喝了,将碗放在面前桌上,“砰”的一声轻响,吓得两个陪嫁的侍女浑身一哆嗦。

    没办法,这位姑爷气场太强,尤其是听闻了许多“暴虐狂悖”“蛮横无理”的传说,先入为主的认为这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二世祖,连韩王府的嬷嬷都叱责得好似自家奴才一般,万一她们两个小侍女招惹得这位小爷生气……

    会不会被剁碎了喂狗狗?

    太吓人了……

    房俊实在是喝得太多,脑子里晕沉沉的,喝了醒酒汤,略微情形一些,抬头去看坐在炕沿的新媳妇,结果现看到了两个瑟瑟发抖的小侍女……

    “屋子里很冷么?”房俊嘀咕一声,摆了摆手,道:“多加两个火盆,然后就都出去吧。”

    “喏。”

    房家的侍女很快拿来火盆,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房俊瞅着瑟瑟发抖的两个小侍女,蹙眉道:“听不懂话?”

    两个小侍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一起万福,而后奓着胆子道:“小的是姑娘的陪嫁丫头,按理,是要留在洞房里伺候的……”

    “出去!”

    房俊淡然又说了一句,语气并未见得有多么狠厉,但其中不容亵渎之威严,却是在屋里瞬间弥漫开来。

    这回不仅是两个小侍女,连蒙着盖头穿着吉服的新娘子都娇躯轻轻一颤……

    “喏!”

    两个小侍女眼泪汪汪,偷偷瞥了一眼一旁的自家小姐,哪里敢说出半个不字?乖乖的起身,垂着头,踩着小碎步出了屋子,还回手关好了房门。只是一转身,站在门前的两个小侍女眼泪唰的就下来了,相对无言,却尽是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担忧和悲哀。

    这哪里是一个憨厚温和之人?

    分明就是一个大魔王啊!

    自家小姐命好苦,给人做妾轻贱了自己不说,还遇上这么一个暴躁残虐的家伙……

    ……

    房俊的确有些暴躁。

    他自认算不得君子,也会爱慕美色,否则也不至于对长乐公主念念不忘,心怀觊觎。甚至于哪怕与谁家的妇人看对了眼儿,天为幕地为席的来一场事后了无纠葛的野炮,亦会喜闻乐见来者不拒。

    这是前生附带的思维,上辈子他是个公仆,却也算不得什么清如风廉如水的好人……

    甚至对于政治联姻,身处大唐,也只能接受。

    这就是这个社会的法则,是地位达到一定层次之后的规则,你不想玩可以,那就得从这个社会跳出去。

    怎么跳?

    要么避居隐世去一处荒岛,与红尘隔绝,自然由得他逍遥快活无拘无束,要么便是被这个俗世所消灭……

    人活在世,总是要妥协与这样那样的规则,一千年前也好,一千年后也罢,哪怕是再过五千年,也不可能真正有无拘无束的人存在。

    人是群居动物,只要是生活与群体之中,就必然有规矩。

    若是没了规矩,人类也将不复存在……

    他之所以暴躁郁闷,只因为萧淑儿这个人。眼下看来,这位十有八九便是前世的那位萧淑妃,与武媚娘妥妥的死对头!别说什么历史改编的鬼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环境,性格自小生成,不是那么容易便更改的。

    房家固然不是皇宫,但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述求去争取、去奋斗,道理都是一样的。武媚娘可以接受高阳公主成为正室大妇,是因为她明白高阳公主的地位不足以撼动,而且双方的冲突并不强烈,在相互妥协的情况下可以做到互补。

    但是她能安然接受萧淑儿么?

    房俊觉得很难。

    因为从历史来看,这位出身兰陵萧氏的大家闺秀,完全不是个省油的灯啊!在武媚娘得到关陇贵族的支持,即将一统後宮的时候依旧寸步不让的跟武媚娘对着干,在被武媚娘软禁生死操之于手的时候,依旧连一句求饶的软话都不说,临死亦要说出“愿我来世投胎成猫,而让阿武变成老鼠,要生生扼其喉”这等狠毒的诅咒,可见其心性是如何刚烈!

    这样的萧淑儿,与同样心比天高的妩媚年,如何能够和平共存呢?

    房俊摁了摁太阳穴,一个头两个大.

    。m.



    还有人羡慕自己艳福齐天呢?

    呵呵,房俊心里有一句mmp,不当讲也要讲!

    真当就这么坐享齐人之福了?

    拉倒吧!

    宝宝心里苦,却又说不出……

    房俊头痛欲裂。

    看着坐在炕上的那个纤瘦的身形,揉了揉脑袋,叹息一声。

    时至今日,木已成舟。萧淑儿嫁入房家,做妾也好,为奴也罢,今生今世,便再也离不得房家。皇族的公主可以恣意妄为,各种偷欢各种作死甚至与丈夫合离,但作为兰陵萧氏的女儿,却是万万不能的。

    时代有时代的规则,世家有世家的约束。

    以礼相待给予尊重,一根手指头也不碰人家,然后默认联姻,过上几年放还自由?那不是为了这个女孩儿好,而是害了她。当她背负家族之殷望成为交易的筹码,就必须展现她的价值,若是从房家离开,令家族蒙受不可承受之损失,那么她便是家族的罪人。

    一个从夫家离去,又背负家族耻辱的少女,在这样的一个年代如何活下去?

    所以,若房俊是一个正直的人,是一个怜香惜玉的君子,他就必须让她留下,让她为房家传宗接代,这才是她的人生价值。

    有些荒谬,有些无情,但这就是规则……

    房俊当然是一个正直的人,也自认在某些方面算是个君子。

    所以他只是稍微想了想,便起身上前,伸手将盖头掀了起来……

    “啊……”

    似乎没料到自己的盖头陡然被掀开,刚刚还因为房俊的霸道而心怀忐忑的萧淑儿下意识的惊呼一声,樱唇微张,抬头向房俊看过去。

    “……”

    房俊将盖头掀开,便愣在那里。

    纤得宜,修短合度。肩若刀削,腰如束绢。云髻峨峨,秀眉婉约。明眸皓齿,眉眼如画。

    大红色的吉服紧紧裹住纤秀的身姿,衣领下稍稍露出雪白的中衣,愈发衬得秀颈修长宛如天鹅,娇艳无匹美若天仙。

    单单以颜值而论,房俊两世为人,哪怕见惯了整容、合成,亦当以萧淑儿为第一。

    当真是无一处不美,光润玉颜,气若幽兰。

    萧淑儿被一双灼灼目光死死盯着,白腻的脸蛋“腾”的一下便红透,眼眸低垂,粉润的菱唇发抖,轻声道:“郎……郎君……”

    低垂的眼眸偷偷瞟了瞟屋子里,一个人都不见,这令她愈发紧张惊惧。

    刚刚房俊几句话里展现出来的霸道粗暴,令她心有余悸,唯恐狂性大发,不知会如何凌辱自己……

    她是世家之女,对于门阀世家后宅之内的龌蹉肮脏早已见惯,区区一个妾侍,与玩物无异,许多人会买一个弱质纤纤的妾侍回去,纳入卧房之中,尝试那些个不能用在正室身上、甚至见不得人的暴虐手段,在妾侍哭嚎哀求之中寻求施虐的快感……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容貌是何等艳绝天下,气质是何等清隽秀丽,这种美艳之中糅合了清纯的气质,最是能够轻易的勾起男人心底暴虐的阴暗。

    就在她瑟瑟发抖,心中纠结着万一房俊对她施暴,是要拼死反抗还是咬牙承受之时,房俊拍了拍她刀削也似的香肩,柔声道:“来,喝合卺酒吧。”

    “喏……”

    萧淑儿战战兢兢的起身,对房俊的话语不敢有一丝违逆,亦步亦趋的随着他来到桌旁。

    桌上有一对剖开的水瓢,房俊拿起酒壶,各自注了一些酒水,拿起一个捧在手里,另一个塞进萧淑儿手里。

    “某知你心有不甘,名门嫡女,却被犹如货殖一般赠予他人为妾,这是对于你高贵血统的亵渎,亦是对你的侮辱。可是你无法反抗,因为你要依靠家族而活,就必须遵从家族的意志,哪怕家族将你无情的交易出去……不要委屈,谁不是如此呢?相比那些国破之后沦为奴隶的皇族贵胄,你算是幸运得多了。也不要觉得自己如何命途多舛,某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差,房家,更非你想象那般便是禁锢你的牢笼。”

    房俊神情温和,嗓音醇厚。

    有一种令人莫名心安的舒缓……

    萧淑儿心里稍稍镇定下来,睁大一双明亮的美眸,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映着烛火,亮晶晶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不是憧憬之中的丰神如玉,不是希冀之中的容颜俊美,更不是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以说与她想象之中的郎君天差地别……然而奇怪的是,自己好像并没有多少失落?

    是因为虽然远远称不上丰神俊朗,但健硕匀称的身材英姿挺拔的气度较之最坏的情形已然好了许多?

    亦或是阳光般温煦的笑容和憨厚温和的气质,令她涌起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如何是好……

    见到房俊仰头喝干了水瓢里的合卺酒,便下意识的也举起了手里的水瓢凑到唇边,一口气喝下去。

    “咳咳咳……”

    一股辛辣直冲鼻腔肺腑,呛得萧淑儿一阵猛咳,小脸儿犹如染了胭脂一般红润透亮,把房俊给吓了一跳。

    合卺酒啊,准备点桃子酒葡萄酿就好了,是谁居然罐了一壶房府佳酿……

    赶紧上前轻拍萧淑儿消瘦单薄的背脊,好一阵等到萧淑儿顺过气儿来,抬起头,委委屈屈的看向自己,那晶莹的美眸泪光盈盈,就连长而翘的睫毛都沾染了泪花儿,模样儿柔弱委屈,看着让人我见犹怜,怦然心跳。

    房俊眼睛有些发直,使劲儿咽了一口吐沫,扶在萧淑儿背脊上的那只手下意识的婆娑着,舔了舔嘴唇,道:“要不……那啥……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安寝吧?”

    感受到后背那只打手缓缓的抚摸着自己,男子炽热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脸和脖颈,萧淑儿紧张得说不出话,一股燥热瞬间袭满全身。

    良久,才死死的垂着头,浑身僵硬,嗫嚅道:“那个……让侍女进来服侍吧……”

    世家大族,女儿嫁出去之前,都会对房中事做一些教导,而且会对陪嫁的侍女培训,关键时刻要服侍引导自家小姐,莫要弄伤了身子才好。

    那种事多羞人啊?萧淑儿此刻脑子里晕晕乎乎,完全被羞涩恐惧所填满,一丁点儿事前的教导都记不起来……那种事要如何进行?没有侍女在这里的话,她完全不知如何去做……

    房俊犹如一只大灰狼,大手一紧,握着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便将轻盈的身子揽入怀中,低笑着怂恿:“叫她们干什么?这是你我二人的洞房花烛,一生一世,仅此一次,何必让旁人参与进来?来,为夫为娘子宽衣……”

    既然木已成舟,无可更改,房俊便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避免有可能发生的摩擦与斗争,而不是将这个身世可怜的少女晾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成为武媚娘磨刀的石头。

    更何况,如此秀色可餐艳丽动人,他也忍不住……

    别看嘴上如何仁义道德正人君子,身体其实很诚实。

    “啊……”萧淑儿惊叫一声,纤腰已然被搂住,整个身子都被带进房俊的怀里,一股温热浓郁的男儿气息扑面而来,羞得她面色酡红鲜艳欲滴,紧紧的闭上眼睛,纤弱的身子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般僵硬。

    房俊随即将其懒腰抱起,回头吹熄了蜡烛,借着月光走到炕前,将轻盈的身子轻轻放下,自己踢掉鞋子,翻身覆盖上去。

    大手顺着衣领婆娑着细腻紧致的肌肤,惹来一阵急促的喘息,羊脂一般温润,陡然紧绷。

    黑暗之中热浪滚滚,急促的喘息愈来愈烈,终化作一声软嚅的惊叫……

    门口。

    两个陪嫁侍女连带着房家的婢女垂着头站在门口两侧,腊月的寒风不停的吹在身上,却似乎并未感觉到有多么寒冷,屋子里头一声一声如泣如诉的轻吟,挑拨着她们心里的弦,就连血热都流动得加速起来。

    天色苍茫,东方未晓。

    一轮残月挂在天际,寒冬腊月里的清晨静谧而安逸。

    新房内的灯烛燃起,侍女们进进出出,将水房里半夜便烧好的热水一桶一桶的提进房中,倾注进屋子里一个硕大的浴桶之中,然后撒上一些花瓣,水汽氤氲之下,一股子淡淡的花香便弥漫开来。

    两个陪嫁的小侍女也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卧房,上前撩起流苏锦帐,便见到新姑爷正从炕上下来,袒着健硕雄阔的胸膛,猿臂蜂腰,下身只是穿了一条形状怪异的亵裤,露着两条精壮的长腿,一股子浓厚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

    两个小侍女脸蛋儿“腾”的一下红透,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房俊不以为意,闻声道:“服侍你们小姐,替她沐浴更衣吧。”

    “喏。”

    两个小侍女头垂得低低的,应了一声,待到房俊抓起一旁的袍子披上,这才向着炕上看去,一看之下,顿时吓了一跳。

    “小姐……”

    齐齐低呼一声,抢到跟前。

    平素清隽潋滟的一个人儿,此刻钗横鬓乱,白玉也似的脸蛋儿犹如涂染了一层厚厚的胭脂,红云之下隐隐有光泽透出来,一双美眸俨然春水荡漾,露在被外的雪白锁骨上,满是一朵朵云霞以及细密的汗珠儿……

    最是端庄清隽的人儿,怎地给折腾这番模样?

    ……

    直到两个陪嫁侍女将萧淑儿沐浴完后,将她从浴桶中搀扶起来换了一身洁白的中衣,幽怨的眼神儿还时不时的往坐在桌旁一口一口慢悠悠的饮茶水的房俊身上瞟。

    不知道吾家小姐乃是黄花闺女,不堪鞑伐么?

    这大魔王丝毫不动怜香惜玉,真是没人性……

    房俊喝着茶水,体内的躁动早已平息,饶有兴致的盯着美艳无双的萧淑儿,却对两个小侍女的眼神不屑一顾:“某刚才也仅仅是热身而已,这会儿尚未过瘾,你俩若是不忿某对你家小姐鞑伐过甚,不如以身伺虎,舍己救人?”

    两个小侍女吓得齐齐一颤,花容失色,赶紧低下头去。

    虽然作为陪嫁丫头,迟早也要有被姑爷收入房中的那一天,可知想起刚刚见到的那雄壮的体魄,似乎蕴藏着无尽力量的身躯,两人便心头发麻,胆战心惊,对于自家小姐,这个魔王似乎还能控制着欲望,若是换了她们两个,怕是怎么过瘾怎么来,几个回合就得被折腾散架……

    萧淑儿娇弱无力的笑笑,柔声道:“郎君何必吓唬他们?妾身知道,郎君看似粗犷,实则最是温柔……”

    说到这里,方才消散的一幕一幕重回眼前,顿时娇羞无限。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房俊终于明白,白居易或许是个正经人,但是这首诗绝对不正经,也终于明白后人尽皆唾骂唐明皇晚年骄奢淫逸导致朝政懈怠之根源,有那样一位绝色尤物侍奉寝塌,朝夕缠绵,这世间又有几个男人能硬的起心肠视若敝履呢?

    嗯,唐明皇也只是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只不过有人因此仅只是多了几个没名分的儿女,而身为帝皇,则差一点丢了江山……

    *****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城里各座寺庙的钟声悠悠响起,这意味着坊门打开的时辰到了,这座天下第一雄城从蛰伏之中苏醒过来,再一次车水马龙,熙攘繁华。

    房俊与萧淑儿洗漱完毕,尽皆更衣,便有侍女送来早膳。

    坐到桌前,看着桌上的早膳,萧淑儿有些发愣……

    精致的白瓷碟子装着几样小菜,有的翠绿晶莹,有的嫣红欲滴,有的用清油清炒,有的用精盐腌渍,还有雪白的馒头、油烙的馅饼,以及用砂锅盛着的白米粥……看上去便令人舌底生津、食欲大涨,可是这也太寒酸了吧?

    与钟鸣鼎食之家的奢华全然不符。

    不是说房家富甲一方么?

    休说是兰陵萧氏这等门阀世家,便是寻常的商贾之家,怕是也诸多不如……

    房俊见她发愣,便随意说道:“这都是我平素吃惯了的,先尝尝,若是不合口味,就吩咐下人去做,房家的厨子不比宫里的御厨差,南北风味天下美食,都做得来。”

    有他这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老餮坚持不懈的调教,房家厨子每一天都在钻研新的菜式,仅只炒菜一项,种类之繁多、口味之独特,说一句独步天下亦不为过。

    萧淑儿有些懵懂的点点头,大眼睛眨啊眨,松了口气。

    还以为是故意如此来冷落她呢……

    却也有些不可思议。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句话尚未出现,但并妨碍唐朝人已然懂得这个道理。唐初的征战渐渐落下帷幕,勤俭朴素的风气也渐渐消散,随着四夷渐渐平定,战争已经由被动防御转向主动出击,一场接着一场的大胜,一个敌人接着一个敌人的倒下,国内稳定的形势使得帝国越来越繁华富庶。

    相对应的,便是时下的世家门阀奢靡成风,相互攀比,奢侈之处,较之史上最奢靡的西晋之时亦是毫不逊色,固然尚未有石崇、王恺之流以糖水刷锅、用丝绸装扮四十里紫丝屏障那般离谱,却也不遑多让。

    等闲世家每餐数十道菜乃是寻常,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数之不尽……

    但是如房家这般,拥有富甲天下的财富却依旧保持着这份简朴的生活气息,殊为难得。

    似乎看出了萧淑儿的疑惑,房俊亲手为她盛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温声道:“所谓‘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大厦千间,夜眠八尺’,世人尽皆爱财,如何去赚取,那是一种生活的态度和追求。赚取钱财是为了改善生活,为了活得更快活,但不能将凌驾于生活之上,更不能被钱帛所左右,否则便是本末倒置。吃什么,用什么,与库房中有多少钱帛无关,只要吾之心安,甘之如饴,便是粗茶淡饭,又有何妨?”

    萧淑儿眨巴着明媚的眼眸,似有领悟。

    这人活得当真洒脱,浑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与评判,恣意妄为追寻本心,若无大智慧,何以如此超凡脱俗?

    ……

    早膳很是愉快。

    她的嘴很小,脸上淡淡的涂了一层脂粉,并未涂染唇红,娇嫩的唇瓣依旧不染而朱,微微张口的时候,露出洁白扁贝也似的牙齿。仪态更是端庄,意外的是吃东西的速度并不慢,也不似寻常大家闺秀那般随意吃上几口便娥眉微蹙西子捧心,好像多吃一口就有损弱不禁风的美态,而是优雅的夹了各式小菜品尝,似乎很中意用虾仁清炒的菘菜,差不多自己吃了半碟子,一个馒头一个馅饼,然后又喝了一小碗白粥……胃口很是不错。

    大抵是昨晚折腾得狠了,亟需补充体力……

    房俊不无恶意的想着,自己则端过一碗豆腐脑喝得很欢快。

    豆腐脑自然是咸的,在房家,甜豆腐脑等同于异端,绝对不允许存在……

    用完早膳,侍女服侍一对儿新人换上吉服,去到前厅给家中长辈敬茶。

    房玄龄端坐首座,接过茶水,打量了一下儿子纳的这个小妾的眉眼,似乎甚为钟意,颔首温言道:“既然入了房家的门,那就好好的过日子,外头的流言毋须多做理会,房家固然比不得兰陵萧氏那般门庭高贵显赫荣耀,却也是诗礼传承的书香门第,断然不会委屈了你。”

    此君不愧是温润君子,唯恐新妇在房家心有挂碍郁郁寡欢,执着于被萧家当做货殖一般送于人做妾的羞辱,便以家主的身份温言开导,言及只要你定下心来,好好的过日子,房家定然不会委屈了你这位兰陵萧氏的女子……



    萧淑儿聪慧,自然听得懂房玄龄言语之中的意味,拜伏在地,清声道:“儿媳有幸,得以嫁入房家,往后定然孝顺公婆、服侍郎君,和睦妯娌、友爱兄弟,此生此世,甘之如饴。”

    以往种种,且让它随风飘散,自今而后,定然一心做房家妇,矢志不渝……

    房玄龄捋须微笑,甚为满意。

    待到给卢氏敬茶之后,只是稍稍下拜,便被卢氏拉了起来,满眼都是宠溺的神情,叮嘱道:“咱们家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进了门便是一家人,往后只要服侍好郎君,多多生产,那边是房家的功臣!”

    在一个母亲眼里,多多抱几个孙子,便是生活最大的乐趣。

    萧淑儿面嫩,当即便弄了个大红脸……

    敬过公婆,接下来便是兄嫂,以及高阳公主。

    房遗直迂腐刚直,大马金刀的做派,喝了茶,劝勉几句,很有长辈风范,若是不认识的还以为是父辈长者……

    大嫂杜氏性格伶俐,为人温顺,笑眯眯的接过茶水,还准备了一份礼物。

    大姐韩王妃则眉眼欢喜,显然很是钟意这等世家门阀调教出来的闺女,既是端庄贤惠,又是知书达礼,且看上去虽然纤瘦一些,却光彩致致清隽可人,并未有弱柳扶风之态,显然是个好生养的,拉着萧淑儿的手,很是说了些暖心的话儿,安抚新妇忐忑彷徨的心思。

    临到高阳公主之时,几乎所有人都有些紧张……

    这位殿下骄傲、任性,几乎是人所共知,前些年在宫里之时那些刁蛮事迹关中皆闻,虽然嫁入房家以来未曾有过分之举动,平素孝顺公婆友爱兄弟,只得夸赞,但这亦是在无人撩拨之时的表现。

    谁知道面对一个硬塞进房俊房中的妾侍之时,会不会任性妄为?

    尤其是这个侍妾还有着天姿国色,怕是任何一个大妇,都难耐心中危机之感与嫉妒之意……

    萧淑儿跪在高阳公主面前,手里的茶杯高高举起,手心里满是汗渍,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跳出胸膛。

    自从定下婚事,家中姊妹婶娘们便时不时的提起这位颇受皇帝宠爱的公主殿下,说她如何如何的跋扈,如何如何的嚣张,如何如何的目中无人,又叮嘱她成亲之后定然要谨小慎微,万万不可得罪了这位金枝玉叶,否则那些传说中的正室大妇虐待妖艳妾侍的种种残酷手段,说不得便让她一一品尝……

    当时,萧淑儿不以为然。

    她被货殖一般送入房家,只是完成了两家的一桩交易,已然失去了尊严,从此以后便是行尸走肉一般,谁喜谁恶,又能如何?再者说,她只需窝在房中对任何人不理不睬,生死有命,不争不抢,又有谁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亟需除之而后快?

    然而现在,她陡然发现房俊似乎并未如传说之中那般不堪,昨夜洞房花烛一夕之欢,不仅打开了她的身体,更打开了她的心防。

    哪个少女不怀春?

    若是能够与心爱的人朝夕相对比翼痴缠,又有谁愿意遗世孤立,孤独终老?

    如此一来,固然她未必有争宠之心,但矛盾已然产生……

    自然格外的担忧高阳公主会如何对待她。

    卢氏瞅了瞅抿着嘴儿,紧绷着小脸儿的萧淑儿,又看了看仪态端庄,眉眼之间却似乎有煞气盈溢的高阳公主,心里颇为担忧,正欲开口缓和一下气氛,便见到高阳公主秀美的脸上陡然绽放出一抹笑容,接过萧淑儿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将茶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伸手握住了萧淑儿的手,将她轻轻拉起来,柔声道:“自家姊妹,何须这般?往后还要妹妹帮衬着我,好好的服侍二郎才好,咱们姐妹同心,孝顺公婆和睦妯娌,方能使得房家兴旺鼎盛,福祚绵长。速速起来,姐姐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呢,瞧瞧喜不喜欢……”

    堂中诸人尽皆松了口气。

    到底是金枝玉叶,万一一时闹脾气发作起来,当真不好收场……

    韩王妃嘴角微微翘起,瞥了一脸温和笑容的高阳公主一眼,暗暗颔首,这是个聪明的女子,性子固然有些任性,却知道好歹、懂得进退,知晓二郎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平素纵然宠着爱着无拘无束,但是一旦涉及到家中安稳,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儿。

    在外头任你去闹,可若是弄得家中鸡犬不宁,才不会管你是不是金枝玉叶,照样家法伺候……

    *****

    年关将近,又下了一场大雪。

    许是为了给房俊留下一个新婚燕尔卿卿我我的机会,房玄龄夫妇返回长安府中,武媚娘亦随行,临近年关,亲朋故旧陆陆续续的年礼送达,亦要备好回礼,这些事情卢氏早已放权,而房遗直是素来不管的,房俊也懒得过问,大嫂杜氏有心无力,只能落在武媚娘身上。

    好在这位娘子精力充沛极是干练,一应里外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府中威望甚高。房玄龄对这个儿媳甚为满意,时常就一些处置得欠妥的事情加以点拨,武媚娘一点就通,获益匪浅,房玄龄便时不时的跟家人感叹,若媚娘为男儿身,当开创一番功业,可惜了。

    有了房玄龄的背书,武媚娘在房家愈发一言九鼎,言出法随,无人敢于质疑。

    高阳公主则会和长乐公主、晋阳公主等几位姊妹,一起去了终南山的道观,年底方才回府。

    ……

    鹅毛一般的大雪扑簌簌的落下,山脊之上一片银白。

    风雪之中,骊山有若一匹奔马在关中原野上驰骋,山脊挺秀、沟壑纵横,森林被白雪覆盖,远远望去,雪雾迷茫。

    骊山农庄的庄客、佃户、家奴、家将几乎全体出动,连带着右屯营巡山的兵卒,一刻不敢停歇的扫去落在温棚顶上的积雪,居然温棚有承重建筑,但是由于温棚里气温高,雪花落在棚顶的玻璃上便缓缓融化,使得积雪越落越厚,风吹不去,长久下去,一旦玻璃塌裂,寒风灌入温棚,温度骤降,那些数百人用大毅力和大运气得来的珍贵种子,就将胎死腹中,一棵也不能存活。

    在房俊眼中,这是天大的事!

    一队一队的右屯卫兵卒轻装简从,从玄武门北的驻地开来骊山,每一火十人,负责一个温棚,千余兵卒分散开来,由长官居中调度,务必保证不使得任何一座温棚坍塌。

    如此大规模的兵力调动,直接惊动了政事堂,正在长安政事堂里议事的几位宰辅顿时坐不住了,这混小子要干啥?先前调取一队兵卒巡逻骊山封锁山路,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现在调动的兵力更甚十倍,京畿重地、天子脚下,意欲何为?

    自然,消息传来的同时,也已经知道房俊调动的兵卒的理由是保卫那些温棚不被大雪压得坍塌,可是这也很过分啊!

    一些个温棚而已,若是人人都这么干,皇帝晚上还能睡得着觉么?

    不过好歹也是一个理由,水师从海外弄回来一些种子之事,大家都知道,只是绝大多数人尽皆认为房俊夸大其词。但总归是个理由,便将消息传进了太极宫,请皇帝定夺。

    政事堂送来消息的同时,李君羡也正在向李二陛下汇报此事。

    来龙去脉他已然知晓,看了看政事堂的条陈,便丢在一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水,哼了一声。

    “这小子是心存怨念啊!目中岂有君父乎?无法无天!”

    对于皇帝的咒骂,李君羡素手而立,充耳不闻。

    果不其然,骂了几句,李二陛下便转过头,看着一旁跪坐在书案之后处理文牍奏疏的太子,沉吟了一下,问道:“依太子的看法,房俊所言之高产作物,是否夸大其词,耸人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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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千九百九十章 敬茶 (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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