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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愔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怒气勃发的李恽,好一个气冲斗牛,好一个壮怀激烈!

    然而,这个小子以前最是懦弱胆小,最近怎地忽然变得胆大包天起来?

    前些时日还敢跟高真行等人大打出手,今日又敢拿荆王口出狂言……这怕不是个假的弟弟?

    这么暴躁呢……

    不过李恽的转变倒是令李愔颇为欣喜,以前最是讨厌这个软的跟面条一般的兄弟,遇到点事儿便仓皇失措素无主见,如今能够挺起胸膛来向一切邪恶势力说“不”,自己这个兄长必须支持啊!

    更何况,荆王那个倚老卖老的东西居然敢抢自家兄长的东西……

    李愔手里马鞭一甩,一脸兴奋:“走,咱们兄弟教训教训那个老东西,吾家哥哥的女人也是他能抢的?”

    李恽一脸愤怒:“兄长说的是,找他评评理去!”

    李愔“呸”的一声:“评个甚的理!你哥哥我几时讲过道理?直接找他要人,将人双手送回还则罢了,否则定要叫他知晓厉害,往后再也不敢这般欺人太甚!”

    调转马头,当先打马而行。

    平素他向来无事生非,如今难得占着道理,焉能善罢甘休?正该好好的大闹一场,让长安纨绔们见识见识他六皇子的无双霸气!

    李恽满面愤慨,大叫一声:“同去!”

    勒马紧随其后。

    心中难免得意……

    放在以往,他是拒绝不敢去到荆王面前理论的,哪怕占着道理。毕竟那可是皇叔,高着一辈呢,无论有理没理,一个“目无长辈,狂悖暴戾”的罪名肯定逃不了,少不得父皇一顿责罚,搞不好还得被关进宗正寺,狠狠惩戒一番。

    可是现在他铁了心的要娶房家小妹,自然要想方设法的向反对这门婚事的房二哥大献殷勤,先前在状元楼打架便是因为高真行等人辱及房俊,这回房俊送给吴王的美人儿被抢,自己拼着“目无长辈”的罪名却讨个公道,等到房俊回京,焉能不大受感动?

    最重要的是,现在有李愔顶在前头……

    从小到大,只要有李愔在,甭管犯了多大的错,父皇的怒火都只会倾泻在这个“胆大妄为,桀骜不驯”的六哥身上,即便有别的兄弟跟着一起闯祸,父皇也只会认为是被六哥给“带坏了”。

    简直就是最佳挡箭牌……

    吴王府仆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愔、李恽兄弟带着一棒子豪奴张牙舞爪的沿着来路返回,杀气腾腾的追着荆王府的车驾而去,愣了半晌,这才警觉到大事不妙。

    诚然,荆王“打劫”了房俊送给吴王的美人儿,这令吴王颜面无光,但是李愔是谁?这厮出了名的能闯祸,桀骜不驯性情暴戾,这番怒气勃发的追赶上去,还不知道能惹出多大的事情来!

    左右不过是两个美人儿,本当不得大事。

    可是万一被李愔给搅合的事态升级……

    一众仆人魂儿都快吓没了,为首那人哭丧着脸,道:“这可如何是好?蜀王那性子,唉……”

    “快快去通知殿下,前往荆王府阻拦吧?”

    “正是正是,若是任由蜀王闹下去,恐怕不好收场……”

    几人赶紧骑了马,一路追着李愔等人的烟尘向着长安城赶去,留下几人赶着车驾慢慢往回走,务必在事情闹大之前通知吴王,予以阻拦。

    *****

    宽大的四轮马车里,李元景笑吟吟的看着两个缩在角落的异族美人儿,心里火烧火燎的,恨不得在此就将两个美人儿的衣衫剥尽,就地正法。

    只是纥干承基与薛万备这两个混账,还真是碍眼啊……

    薛万备腆着脸:“房二那棒槌还真是会享受,瞧瞧这吹弹可破的肌肤,瞧瞧这秀媚可人的脸蛋儿,娘咧!那棒槌不远万里给吴王送回来这么两个尤物,他自己还不知道如何在漠北潇洒风流呢!话说……等王爷玩腻了,也赏给咱尝尝鲜?你可知道,咱这辈子还没尝过这等极北之地胡姬的风味,这可比那些个倭女新罗婢更有味道啊!”

    李元景倒也无所谓:“待到过得几日,本王享用过了,相赠于汝自是无妨。”

    纥干承基也道:“一人一个吧!”

    李元景哈哈一笑:“善!”

    权贵之间,相互讨要、赠送姬妾,本就是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李元景还要笼络这两人,自然有求必应。

    纥干承基乃是侯君集的妹婿,侯君集虽然因谋逆而被诛杀,但李二陛下念其功劳甚多,且多年感情甚笃,并未赶尽杀绝,甚至就连侯君集的儿子都只是远远的充军发配琼州,未予赐死。

    纥干承基也因为侯君集的关系,攀附着那些昔日侯君集的部下,在军中略有影响力。

    薛万备是个莽夫,但是几位兄长厉害呀!

    薛万淑、薛万均、薛万彻,各个都是勇冠三军的骁将,尤其薛万彻,因其性格憨直、无心政治,备受皇帝宠信,予以十六卫大将军之职,时常宿卫皇宫,卫戍京畿。

    现在薛万彻与自己渐行渐远,总归是要将他这个尚存于世的唯一兄弟掌握在手中,或许关键时刻便能派上用场……

    两个黠戛斯美人儿低眉垂眼的缩在车厢一角,听着三人对其品头论足,瑟瑟发抖惶惶不安。

    未知的人生,令她们如坠冰窖……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李元景颇为意外,撩开车帘看了一眼,见到车驾已然从明德门进入长安城,正沿着朱雀大街向北,放下车帘,哼了一声道:“不知是哪家的纨绔小子,居然敢在朱雀大街上纵马疾驰,也不知长安、万年两县和京兆府都是干什么吃的!”

    话音未落,忽闻一声呼啸,急促的马蹄声来到车外,只听得一人大喝道:“给老子站住!”

    继而便是一连串的呵斥、喝骂,再然后李元景只觉得马车一顿,缓缓停下。

    周围乱糟糟一片杂乱。

    纥干承基大怒,一撩衣袍,口中道:“何方狂徒,居然敢骚扰荆王车驾?王爷安坐,待吾下去看看!”

    言罢,起身便推开车门,意欲下车。

    孰料车门将将推开,一条马鞭便挟带着尖锐呼啸的风声劈头盖脸抽了过来,纥干承基躲避不及,只觉得眼前一花,脸上“啪”的一声,抽得他眼冒金星,火辣辣痛彻心脾。

    “嗷”的一声,纥干承基一个踉跄跌坐回车厢内,伸手一摸,脸上湿乎乎火辣辣,已然满是鲜血。

    李元景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何方狂徒,胆敢动手伤人?”

    他起身想要站出去,忽然脚下一颤,平衡失去,一屁股跌坐在地,想爬起来,整个车厢已然反转,猝不及防滚向角落,一头撞在车厢壁上,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纥干承基、薛万备、以及两个异族美人儿,在宽大的车厢里化作滚地葫芦,尖叫怒骂不绝。

    外头有人大声道:“给老子掀翻了这马车!”

    人喊马嘶,然后“轰”的一声,马车被一群壮汉用力掀翻,两个车轮朝天,兀自咕噜噜转个不休。

    一众荆王府家仆侍卫又惊又怒,纷纷上前怒目而视,可是面对蜀王李愔,却敢怒不敢言。

    李愔坐在马背上,趾高气扬,手里马鞭指着面前荆王府的下人,喝骂道:“娘咧,一个两个的都瞪着本王,想要造反不成?”

    荆王府侍卫忍着怒气,上前施礼,道:“启禀蜀王殿下,吾家王爷尚在车内,您这般命人掀翻马车,万一上了王爷……”

    “啪!”

    不等他说完,李愔已然一鞭子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一边抽一边怒骂:“娘咧!谁给你的胆子,敢当面指责本王?就算你家王爷在车内,伤了也好残了也罢哪怕是死了,自有本王承担,用得着尔等豚犬一般的东西聒噪?”

    马车里摔得晕头转向的李元景闻言差点气得背过气去。

    老子当真残了死了,你个混账还能给老子赔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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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李元景灰头土脸的从掀翻的车厢内狼狈的爬出来,外头蜀王李愔已然挥舞着马鞭将荆王府的侍卫从头到尾抽了一遍。

    一边抽,这位嚣张跋扈的六皇子嘴里还叫嚣:“躲什么躲,再躲信不信老子砍死你,杀了你全家?犯了错要人,挨打要立正!”

    如今这句当初出自房俊之口的话语,早已传遍关中,被诸多纨绔子弟竞相效仿,尤其是教训人的时候,若是不来上这么一句,就好似喝豆腐脑不加咸卤,索然无味……

    荆王府侍卫心惊胆颤,当真不敢躲闪,就那么直挺挺的任由鞭子劈头盖脸的落下来。

    这些侍卫都是世家子弟、功勋之后,谁没听过蜀王李愔恶劣之名?

    这位小爷行事素无深浅底限,说得出做得到,搞不好事后当真能够一家一家的找上门去,挨个算账……

    打便打吧,忍着一顿打,最起码并无后顾之忧……

    由此可见,蜀王之恶名,早已响彻关中,可止小儿之夜啼……

    此地乃是朱雀大街,行人匆匆商贾不绝,这一番闹腾顿时吸引了行人的目光,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片刻功夫便将整条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纷纷站在外侧指指点点,议论纷纭。

    “嚯!这人谁呀,居然敢在朱雀大街上拦路打人,不要命啦?”

    “您是外地人?怪不得,此人乃是陛下六皇子,蜀王殿下!这位最是嚣张跋扈,别说朱雀大街,惹急了他,敢将人追到太极宫里打一顿!”

    “可对方不是说乃是荆王的车驾?那可是蜀王殿下的皇叔啊,大着一辈儿呢,这说不过去吧?”

    “荆王又怎样?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亲王,还能比得了陛下的亲儿子?”

    ……

    李恽落在后面,听着百姓议论纷纷,眼珠子转转,拽过一个蜀王府的禁卫,低声叮嘱几句。

    那禁卫点头表示了解,便策骑来到外围,冲着围观的百姓喝道:“看什么看,没看过打架啊?荆王强抢了房二郎送给吴王殿下的美人儿,吾家蜀王殿下眼里不揉沙子,自然看不过眼,找荆王理论一番,有何不可?散了散了,都赶紧散了!”

    假模假式的哄了一圈儿,百姓们都齐齐退了两步,没人散开,这禁卫也不以为意,又站回蜀王李愔身后。

    “原来是抢了吴王的美人儿,难怪蜀王这般霸道,这是招惹了人家亲哥哥呀!”

    “这荆王平素道貌岸然的样儿,原来也不是个好鸟。”

    “就是,抢自家侄子的女儿,啧啧,真够丢人的!”

    ……

    李元景正从马车里钻出来,闻听此言,目睹此景,顿时目眦欲裂!

    想他荆王乃是高祖皇帝之子,当今陛下之兄弟,皇室之中最具分量的人物,与陛下最是亲近。平素名誉清高德高望重,结果今日居然要遭受小辈这般羞辱,那一鞭一鞭哪里是在抽打荆王府的侍卫?

    分明就是在抽他李元景的脸!

    李元景双目血红,怒发如狂:“逆子!还不住手?”

    李愔闻声,果真收了手,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瞅瞅狼狈不堪的李元景,惊呼道:“哎呦!皇叔当真在车内?哎呀呀,都是侄儿不好,还以为这些个混账胡说八道呢……赶紧来人,还不快讲皇叔扶起来?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呼啦”

    他身后一群禁卫一拥而上,整理衣冠拍打灰尘,将李元景弄得愈发狼狈……

    “滚开!”

    李元景肺叶都快气炸了,一顿拳打脚踢,将李愔的禁卫都给赶走,气喘吁吁怒火冲天,戟指骂道:“李愔!此地乃是长安城内、天子脚下,汝这般肆无忌惮的侮辱一位亲王,是想要造反么?”

    李愔呵呵一笑,看傻子一般看着怒不可遏的李元景:“皇叔说这天底下任何人造反,父皇都可能信,但至于说小侄……呵呵,您吓唬谁呢?”

    李元景顿时一滞。

    这蜀王李愔性情恶劣、桀骜不驯,被李二陛下怒叱为“禽兽不如”,名声坏到极点,陛下诸子之中,任是哪个有可能成为储君,也绝对不会是他。这位平素率意行事,根本不去考虑什么名声好坏,从来就没有争储的念头。

    论嫡,太子、魏王、晋王都在前头。

    论长,他排行第六,一母同胞的还有一个吴王李恪。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个储君的位置都轮不到他……

    这位就是个比房俊还棒槌的恶劣纨绔,率意行事恣意妄为,对于皇位没有哪怕一分一毫的企图。

    你说李愔要杀光长安城内所有人,李二陛下可能会信;

    但是说李愔要造反当皇帝,李二陛下能呸你一脸……正因为李愔胸无大志,所以哪怕一天到晚的闯祸无数,只要不是丧尽天良的败坏皇室名声,李二陛下也就由着他去,顶了天打骂几句,规制待遇上刻薄一些。

    李元景心中郁愤,娘咧!

    桀骜暴戾胸无大志,反倒成了这厮最好的护身符?

    没天理了!

    自己是镶金描银的玉器,平素被称为“贤王”,朝野称颂、皇室敬服,这小混账不过是一个歪嘴的瓦罐,名声糟糕性情顽劣,若是毫不避让的碰一碰,玉也得碎瓦罐也得破,可到底还是自己吃亏呀!

    这混账不仅不在乎名声,就算陛下将其骂一顿,也只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冒,事后依旧我行我素,打他一顿,那也不过是令其在府中将养几日,待到伤势好转,反倒会跑来继续寻自己的晦气……

    整个就是一蒸不熟煮不烂甩不掉的棒槌呀!

    眼见周围的百姓越聚越多,外围甚至已经有京兆府的衙役在疏散人群,李元景知道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吃亏,越是闹腾下去,吃亏越大,忍气吞声退避三舍,才是正途……

    脸上面皮抖了抖,死死压着心底的火气,李元景点点头,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正了正梁冠,道:“原来是一场误会……这些仆人当真是笨嘴拙舌,连话都说不清楚……既然是误会,叔父自然不会与汝一般见识,此事就此作罢,速速回府去吧,莫要四处招摇,惹是生非,否则陛下责怪下来,免不了一顿鞭挞。”

    行咧,您是我叔叔行不行?

    我惹不起你,我躲得起……

    李元景黑着脸,冲着李愔说完,便转向自己的仆人侍卫,厉声喝道:“都愣着干嘛?还嫌笑话没让人看够啊!赶紧将马车扶起来,即刻回府!”

    “喏!”

    一众被李愔鞭挞一圈儿的荆王府侍卫,一个个顶着一脸鞭痕,不少人血流满面,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将马车翻过来,一脸是血的纥干承基与薛万备一左一右,扶着李元景就待上车。

    薛万彻甚至还拉着两个异族美人儿,往车上推……

    “哎哎哎,且慢且慢!”

    李愔策马上前,笑眯眯的对李元景说道:“叔父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李元景一愣:“何事?”

    李愔一张脸顿时沉下来,挺了挺腰,使得气息更足,这才深吸口气,厉声呵斥道:“叔父是在装糊涂吗?房二郎从漠北送来两个异族美人儿,乃是送给吴王殿下绿鬓视草、红袖添香……皇叔见色起意,硬生生将侄儿的女眷抢夺而去,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是要将吾李氏皇族的颜面丢尽,令天下人耻笑吗?”

    身强力壮的青年,中气十足,这番话语气沉丹田舌战春雷,远远的在朱雀大街上传播开去,远近围观的百姓商贾听得清清楚楚。

    一切莫名其妙还在腹诽蜀王殿下又惹祸的百姓,一听之下顿时了然,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还真就不怪蜀王,荆王这事儿办得不地道,侍女姬妾犹如货物一般,权贵之间、好友之间相互赠送屡见不鲜,但是叔叔看上侄儿的女眷,那性质可就不同了。

    有**的嫌疑……

    更何况还是出手强抢?

    一时之间,街上百姓商贾纷纷议论不休,甚至指指点点,看向李元景的目光尽皆露出不屑之色。

    李元景一张脸已经血红,羞愤欲绝,掩面上车,连声喝道:“快走,快走,将那两个女子给他,吾等快走!”

    心中对李愔已然恨极!

    他以为大庭广众之下,这个混账不会将这等事大摇大摆的说出来,那样不仅剥了他这张老脸,也败坏了李氏皇族的名誉。

    孰料这厮还真是个棒槌啊!

    非但说出来了,还中气十足声震八方,唯恐天下人不知……

    自己怎地就猪油蒙了心,非要将这两个惹祸的狐狸精给抢过来呢?如今可好,平素最是注重名声的他闹得名声扫地,不出意外,今日之后自己必将成为关中笑柄,仰望数年,毁于一旦。

    李元景捶足顿胸,悔之不及。



    李元景终于发现,自己不能跟李愔这个混蛋瞎掰扯,无论有理没理,在朱雀大街上这么闹腾,结果都是损害了皇室的名誉。这件事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到李二陛下耳朵里,等待他和李愔都是一顿狠狠的责罚。

    李愔是光脚的,但他还穿着鞋子……

    人家混不吝什么也不怕,可自己不行。

    名望这东西养起来难,需要十数年如一日的经营,但是想要败坏却轻而易举,一件小小的错误,一个小小的谣传,都可能导致多年维系的声望轰然崩塌。

    这是李元景死都不愿意见到的。

    所以,面对咄咄逼人的李愔,他怂了……

    丢下两个刚刚“打劫”而来,尚未来得及品尝滋味儿的异族美人儿,带着一帮侍卫仆人狼狈遁逃。

    坐上马车,听着外头围观百姓发出阵阵哄笑,李元景怨恨冲天,满面血红!

    活了半辈子,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丢过这样的人?

    此刻,他恨不得将李愔那个混账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一旁纥干承基捂着脸,忍着痛,不忿道:“王爷,就这么算了?那李愔简直无法无天,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折辱于您,若是就这般偃旗息鼓,恐怕王爷会成为整个长安的笑柄啊!”

    白挨了这一鞭子,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自然是不敢去找蜀王李愔报复回来的,但可以撺掇荆王上阵……

    李元景怒目而视。

    娘咧!

    还嫌老子不够丢人?若非纥干承基现在满脸是血,李元景都想一脚给这个蠢货踹下车去……

    旋即,他又头疼起来。

    今日在朱雀大街被李愔这番闹腾,势必会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对于名声有着近乎于极致的苛刻追求,无论是他自己的名声,亦或是整个皇族的名声。李愔为何不受待见?就是因为这厮整日里惹是生非,危及到了皇族的声誉。

    为了洗刷篡位带来的污点,李二陛下可谓十数年如一日的苛刻要求着自己,勤于政务、虚心纳谏、勤俭节约……用一个坚硬的壳将自己包裹起来,深深掩藏起本性,只为了能够得到朝野上下的承认。

    谁敢危及他成为“千古一帝”的伟大成就,谁就是他的生死仇敌!

    李元景今日之事虽然只算是一场闹剧,但是对于皇族的名誉却是损害极大,一个亲王叔叔抢了亲王侄子的女人,然后被另一个亲王侄子拦阻在朱雀大街之上,掀翻马车又将人给抢走……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原本民间就对李唐皇室的“家风”颇有诟病,认为其继承了胡族的开放和浪荡,纲常伦理极其淡漠。

    现在又闹这么一出儿,可以想见市井坊间会是何等议论纷纭、讥讽嘲笑……

    无需怀疑,来自陛下的惩罚必定旋踵而至。

    李元景痛苦的捂着额头。

    怎地就失心疯了,偏要去“打劫”那两个异族美人儿呢?

    *****

    李愔见到荆王府的车驾、侍卫狼狈遁走,顿时得意洋洋,大感痛快。

    欺负那些个贩夫走卒有什么意思?一个个豚犬一般的东西,本殿下不屑为之!要欺负就欺负荆王这样的皇室宗亲,你不是辈分高么,你不是皇室砥柱么?将他的面子狠狠剥下来,丢在地上再踩上几脚,那才叫一个爽快。

    莫名的成就感令蜀王殿下很是兴奋……

    “散了散了,都散了!没见过吵架啊?怎么着,热闹看完了还赖着不走,是否要跟本殿下好生亲近亲近?”

    李愔板着脸,冲着围观百姓一顿呵斥。

    谁敢招惹这位棒槌?

    百姓们吓了一跳,顿时一哄而散。

    李恽凑上前去,看了看两个蹲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异族美人儿,吩咐左右道:“此乃房二郎送给吴王殿下的歌姬,速速给送去吴王府上,小心着些,万万不可怠慢了!”

    “喏!”

    有仆人牵了两匹马,过去请两位美人上马。

    这两个美人儿现在早已六神无主,本以为就只是被赠送给了某位大唐权贵当作姬妾,谁曾料到,未等进府,便被争来抢去,屡易其手?揉了揉发麻的双腿,好在都是北地女儿,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挽住缰绳翻身上马,跟着几个禁卫策马小跑着向吴王府走去。

    兜兜转转半天,最后还是要回到这座富贵堂皇的府邸……

    待到两个异族美人儿走远,李恽心里又有些惴惴难安。

    固然因为此事将来可以在房二郎面前吹一波,但是因此而有可能招致父皇的责罚,令他难免担忧。

    一方面想着在房俊面前好好表现,一方面又害怕父皇的惩罚,蒋王殿下就是这么一个纠结的人……

    李愔看到李恽的神色,在马上探出手去,拍了拍李恽的肩膀,笑道:“怎么,害怕父皇责怪?”

    李恽叹了口气,蹙着眉毛担忧道:“是呀,虽然这事儿是荆王叔理亏,但说到底那也是咱们皇叔,辈分在那儿呢,咱俩这番剥了荆王叔的脸面,少不得要挨宗正寺一顿板子……”

    “你想什么呢?”

    李愔瞪大眼睛,伸手在李恽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骂道:“为兄弟仗义执言,斗权贵大义灭亲……此乃足以流传千古的佳话呀!不出意外,本王不畏强权的名声将会随着此事传遍关中,你小子手都没伸一下,居然就敢跟本王抢功?简直岂有此理!速速给本王滚蛋,再敢在本王面前碍眼,信不信本王六亲不认,拿鞭子抽你个瓜怂!”

    口中说着,一边嫌弃的摆摆手,让李恽赶紧滚蛋。

    李恽愣住:“……”

    看着李愔混不吝的神情,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以前他最怕的便是魏王与这位蜀王,魏王看似整天笑眯眯的,实则每一条笑纹里头都藏着刀子,稍有不慎,便被割得遍体鳞伤,被他连皮带骨的吞下肚去。而蜀王则是风风火火嚣张跋扈,二句话说不来,便拎着拳头往你脸上招呼……

    现在却忽然发现,这个父皇口中“桀骜不驯,禽兽不如”的六哥,实则是个极其护短,又很有担当的汉子。

    蜀王哪里需要这样的名声?

    这样的名声他早已一箩筐一箩筐堆积成山,不差这么一点儿。

    这是要将罪责一肩挑起,将他李恽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

    李恽心中感动,看着正呼喝着斥退围观百姓的李愔,动情道:“旁人都说六哥桀骜不驯,是个混不吝的,其实他们都看错了,六哥才是响当当的汉子!就连父皇对你的评语,亦有失偏颇。”

    李愔扭过头来,愣愣的瞅了李恽一眼,嘴角扯了扯,问道:“父皇那句评语有失偏颇?”

    李恽道:“说你‘禽兽不如’的那一句!在小弟看来,六哥比禽兽强多了……”

    李愔:“……”

    下一刻,李愔暴跳如雷:“李恽!皮子发痒了是不是?来来来,哥哥好好给你松一松皮子,教教你怎么说话!”

    挥舞着马鞭策马便冲过来。

    李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连忙辩解:“六哥息怒,小弟不是那个意思……那个啥,吾还有事,就此告辞……”

    看着李愔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素来胆小的李恽吓得魂飞魄散,勒马掉头就跑。

    李愔气得一甩手,将手中马鞭狠狠的掷出去,正中李恽后脑勺,仓惶奔逃的李恽“哎呀”一声大叫,头也不敢回,策马一溜烟的跑没影儿了。

    一旁早已赶来维持秩序的京兆府衙役见状,纷纷大声呼喝。

    这可是朱雀大街,策马疾驰,万一撞了人,亲王也得扒层皮!

    可李恽唯恐李愔追上来揍他,哪里敢停留?蹄声嘚嘚,将街上行人惊得混乱惊叫,片刻功夫连影子也不见了。

    李愔看着李恽跑掉的方向,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翘。

    所有的兄弟,要么对他惧怕忌惮,要么对他厌恶透顶,从来没有一个愿意跟他亲近。

    他岂能看不出李恽的小心思?



    李愔爱闯祸不假,但人却不笨,岂能看不出李恽的小心思?

    无非是想要展示一番存在感,以后也能在房二面前硬气一下子。原本这件事不需要非得在朱雀大街上闹腾,可李愔就是要将事情弄大,这样才好将兄弟两个惩治荆王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若是能够帮衬着兄弟一把,即便是被父皇责罚一顿,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回过头,吸了口气,李愔轻轻一夹马腹,向着皇城走去,一边大声道:“回府知会一声儿,就说本王去宗正寺报道了!”

    房二那个棒槌有句话说得好,“犯了错要认,挨打要立正”!

    这是个态度问题。

    本王一直以来致力于闯祸不休,无不敢犯之错、无不敢惹之人,可是何曾有错不认、狡辩饰非?

    纵然被世人称为“桀骜不驯”,但也绝对不能让房二那个棒槌给比下去!

    一众蜀王府的禁卫以及京兆府的衙役看着蜀王李愔潇洒远去的背影,不禁深深钦佩。

    当今天下,面对皇帝的震怒,谁能如蜀王这般慨然豪气,潇洒赴会?

    大抵出了除了之外,也就唯有一个房二了……

    *****

    神龙殿有一处暖棚,三面玻璃,一面厚厚的砖墙,就连穹顶亦是用整块的玻璃搭建,春日里阳光明媚,温度适宜。

    暖棚里移栽了不少各地特产花木,即便是冬日里亦会争奇斗艳,馥郁芬芳。李二陛下每天闲暇,都会来到此间,坐在温暖里花树中间摆放的那张摇椅上,拿上一卷书卷,命内侍沏上一壶香茶,享受片刻难得的悠闲时光。

    今日上午处置完公文,用过午膳,李二陛下便命令黄门侍郎褚遂良找来一本《老子化胡经》拎在手里,负着手,踱着方步来到一院之隔的暖棚。春光明媚,暖棚两侧的玻璃幕墙已然开启两处通风口,微风透进来,轻轻吹拂着无数盛放的鲜花,分外馨香。

    李二陛下在前,褚遂良随行伺候,跟随在后,一前一后步入暖棚。

    李二陛下随口说道:“你家里那位公子是个有才学的,但是性子轻忽了一些,有失稳重,如此下去,难堪大任。你也别总是在宫里服侍朕,总归要关心一下子孙后辈教育,只要能够任事,朕还会亏待你不成?晋身之路有的是。可若是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朕绝不会因私情而误国事。”

    对于眼下京城之中一众纨绔子弟惹是生非的表现,李二陛下颇为不满。

    就比如前些时日平康坊斗殴事件,双方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全都是顶级的纨绔,所带来的影响极其恶劣。

    大唐高官厚禄养着一众功勋贵戚,结果就生出这么一堆败家子?

    民间风评甚是不好……

    最可恶的还是高真行等人嚣张跋扈,居然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李二陛下儿子不少,各个都堪称当世人杰,出类拔萃,哪一个都是敢作敢为的,唯有七子李恽,自幼胆小,性情懦弱,平素在自己面前说两句话都唯唯诺诺一头大汗,就是这样一个内敛乖巧的孩子,也被高真行等人逼着大打出手。

    简直岂有此理!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然只是古之帝王的一句口号,从来都不可能实现,但李二陛下自认自己在对待律法的态度上绝对称得起一句“公平”的评价,即便是自己的儿子,若是犯了错,亦会受到惩戒。

    但是这绝对不代表他能心平气和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家欺负!

    褚遂良心中惴惴,有些冒汗,心虚道:“陛下所言极是,微臣定会对犬子严加督导,若有过失,严惩不贷!”

    暗暗咬牙,琢磨着回去之后是否要先将那劣子绑去祠堂,请出家法先打上半个时辰的,让他混账记住教训,往后低调蛰伏,不可强出头……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信步走在暖棚里,经过一处拐角,忽然“咦”的一声,停下脚步。

    拐角处,一株白玉兰参杂在几株枝叶青翠的花树之间。

    李二陛下记得,这株白玉兰原本只是光秃秃的枝桠,混在一众花树之间浑不起眼,却不知何时,依旧没有什么绿意的枝枝丫丫上,缀满了白色的花朵。纯白的花瓣到了花蒂的连接处,些许纯白略带红晕的花儿在弱弱的春风中极尽素净,微微颤抖,余下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也是昂然坚立、挺拔向上。

    没有一丝半分的娇弱之态。

    自有一股忘尘脱俗的风骨之美。

    李二陛下负手驻足,欣赏着纯净的花朵,忽然想起了远在漠北的房俊……

    一样的纨绔子弟,一样的惹是生非,不同的是,甭管平素如何气得他肝火旺盛恨不能贬斥道天涯海角一辈子眼不见心不烦,但是只要将他放在任意一个位置上,却总能够为君分忧、不负所托。

    就犹如这一株白玉兰一般,平素绝不争奇斗妍极尽芳妍,甚至令人心生厌烦、不忍卒睹,可一旦春风吹拂阳光普照,他便会盛放出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花朵,充满了勃勃生机,艳冠群芳!

    李二陛下一时间有些恍惚失神,自己这难道是……想那个棒槌了?

    呸呸呸!

    连忙摇摇头,将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逐出脑海,迈步走向花树之间那一张躺椅。

    那棒槌固然有些本事,可每一回都可着劲儿的跟自己作对,过几天回到长安,挟“封狼居胥,勒石燕然”之盖世功勋,只怕尾巴更会高高翘起,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得意洋洋。

    只要想想那棒槌的嘚瑟样儿,李二陛下便恨得牙痒痒……

    王德轻手轻脚的将一壶热茶放在躺椅旁的茶几上,斟了一杯,放在李二陛下触手可及之处。

    李二陛下伸了个懒腰,抬手将茶杯拿来,浅浅的呷了一口,微微蹙眉,问道:“今年的春茶还未到节气?”

    王德道:“尚需十天半月才行。”

    李二陛下叹了口气:“朕这嘴被这个茶给养刁了,以往每每饮之,都能甘之如饴回味无穷,如今却非新茶不能入喉……当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故人诚不我欺。”

    王德和褚遂良面面相觑,喝个茶而已,这都能扯到这等高深的品德境界上?

    他们自然不会明白,李二陛下只是睹物思人而已……

    饮了口茶水,抬头看看玻璃穹顶山透过来的温暖阳光,李二陛下翻开手中书卷,躺在躺椅上,惬意的看起书卷。

    春光明媚,照在暖棚内枝叶青翠的花树之上,洒下一地斑驳。

    一阵突兀的脚步声,打乱了这难得的惬意宁静。

    李二陛下蹙起眉,将书卷合拢,握在手里轻轻的敲打着躺椅扶手,目光看向暖棚的入口。

    未几,一身戎装的李君羡快步入内,在李二陛下面前施礼,而后起身,看了看一侧恭然肃立的褚遂良。

    李二陛下握着书卷敲敲扶手,淡然道:“说吧。”

    “喏!启禀陛下……”

    李君羡吐字清晰,语音轻快,三言两语便将刚才朱雀大街上发生的闹剧详尽道出,令闻听之人有若目睹。

    禀告完毕,李君羡便闭上嘴巴,垂首肃立,等着皇帝的裁决。

    李二陛下沉默着,一言不发,只是握着书卷的那只手明显用力,手背青筋浮现……

    良久,李二陛下才沉声问道:“那孽障如今何处?”

    能让李二陛下如此自然的以“孽障”称呼,普天之下,唯有一人……

    李君羡答道:“荆王殿下离去之后,蜀王殿下便将随行禁卫尽皆打发回府,自己则去了宗正寺领罪。”

    “嗯?”

    李二陛下略微错愕。

    这孽障什么情况?

    以往每一次犯错,哪怕自己这个父亲棍棒交加呵斥鞭挞,那厮亦是梗着脖子,不肯认一次错。

    这回居然惹事之后主动前往宗正寺……也就是说,他认识到自己做错事了?

    可既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很有可能面临严厉的惩罚,却为何偏偏要去做呢?

    沉吟少顷,李二陛下问道:“蒋王怎么说?”

    “蒋王殿下本来要与蜀王一同前往宗正寺认罪,但是被蜀王呵斥,说是这等风头,不能分润给蒋王,并将其赶走……”李君羡一五一十据实以报,没有半句妄言修饰,没有半点主观倾向。

    李二陛下愣了一愣,忽而笑起来:“哦?呵呵,这倒真是让朕意外啊。”

    说着,笑容愈发开朗起来。

    李君羡:“……”

    陛下,您难道不是应该雷霆震怒么?哪怕压制怒火一脸阴沉,那也不应该笑啊。

    难道您不知道这件事会在民间对皇室的声望造成多大的影响么?

    看着陛下脸上明媚如春光一般的笑容,莫名其妙李君羡打了个哆嗦,觉得有些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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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应当怒发冲冠,现在却迷之微笑,这种相悖的神情出现在面前,李君羡难免心中惴惴……

    莫不是皇帝被气得发了疯?

    李二陛下却不去管李君羡如何惊诧狐疑,他心中满满的全都是欣慰与得意。

    龙生九子,各个不同,你不能指望每一人儿子都谦虚本分、出类拔萃,总会有才华卓绝的人杰,亦会有不思进取的纨绔。

    桀骜不驯也好,惹是生非也罢,那个被他称为“禽兽不如”的孽子纵然有千百般的不是,人憎鬼厌俨然败类,但只要有“友爱兄弟”这么一个优点,便足矣让李二陛下老怀大慰、龙颜大悦。

    想当年,形势所迫不得不对自己的兄弟挥下屠刀、你死我活,这不仅仅是李二陛下一生之中无法洗刷的污点,每每午夜梦回,太子建成的惨白面容、齐王元吉的身首异处,各府家眷惨呼哀号的景象便令他痛彻心脾……

    谁不想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呢?

    然而世事无常、人生难料,总有迫不得已黯然神伤。

    况且又何止他李唐皇室?历史上,为了天下至尊的权力兄弟阋墙、手足相残者比比皆是、不计其数,但是瞧瞧咱李二的儿子们,虽然亦会对皇位明争暗斗,但那乃是人之常情,然则各个谨守本分绝不逾越,只做君子之争,绝不心狠手辣。

    如今就连那个被自己叱责为“禽兽不如”的孽子,亦能为其兄出头、为其弟担责,敢作敢当率直坦荡,李二陛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种极其强烈的成就感塞满了李二陛下的胸膛,他觉得自己的家庭教育冠绝千古、远胜先贤,以他这种好大喜功的性子,焉能不得意万分?

    李二陛下美滋滋,似乎身体的疲惫与不适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又回到当年金戈铁马争天下的岁月,直接站起身,将书卷丢在一旁,吩咐道:“走,咱们去宗正寺看看,宗正卿是否能够公正处理此事,对皇族之中的败类严加惩处!”

    几位臣子尽皆无语。

    宗正卿乃是韩王李元嘉,年岁虽然轻了一些,但性情耿直铁面无私,又有李二陛下的力挺,素来对于犯错的皇族子弟严加惩处,皇族之中,无人敢在韩王面前徇私。

    只怕韩王矫枉过正,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

    春困秋乏。

    韩王李元嘉刚刚在府中陪着王妃用过午膳,便觉得精神恹恹困意难当,正想着沐浴一番睡个午觉,便有宗正寺的官员急匆匆前来,禀告了荆王李元景与蜀王李愔在朱雀大街上那场闹剧……

    李元嘉眉头微蹙,心中火起。

    这一个个都是吃饱了没事儿干,一天到晚的总不消停!

    尤其是这个蜀王!每年若是不被宗正寺抓过去惩戒个三回五回,好像日子就没法儿过了,隔三差五的不被李二陛下鞭挞一顿,就浑身皮子痒痒。都说房俊是棒槌,可是在李元嘉看来,蜀王才是长安城里最“正宗”的那个棒槌。

    如假包换的那种!

    叹了口气,命那官员稍待,自己强打精神换上官袍,这才随同一起来到宗正寺。

    到了正堂,命人将蜀王李愔带上来。

    等候的功夫,又有官员来报,蒋王李恽在门外求见,说是投案自首……

    李元嘉眼皮子跳了跳,一个个的,都特么不消停!

    不过是长街之上闹腾得过分,损了皇室颜面而已,又非是作奸犯科致人伤残,哪里用得着“投案自首”这个词汇?

    “一并带上来吧!”

    在李元嘉看来,这件事很简单,脉络很清楚,就只是皇族之间争风斗气而已,问题只在于一方是荆王,一方是蜀王,叔侄相斗,风闻不好。

    将这几位训斥一顿,小惩大诫,如此而已……

    少顷,蜀王李愔被带了上来。

    这位蜀王殿下来到堂上,大大咧咧的一拱手:“见过韩王叔!”

    未等韩王回应,便瞪着左右官吏,呵斥道:“一个个的还懂不懂点规矩?傻呆呆的站着等着本王给你们施礼呢?赶紧的搬把椅子来,沏一壶茶水、备几样点心伺候着!这大春天的,口干舌燥,难受得紧!”

    这位一年到头来宗正寺得有个十回八回,上上下下全是熟人,毫无犯错之后的拘谨,简直跟回到自己家中一般。

    官吏们对于蜀王的呵斥见惯不怪,也不等韩王允许,径自便沏了壶茶拿来几样点心,又搬来椅子茶几,伺候着蜀王就在堂上一侧坐了,看着他拈了快点心放进嘴里咀嚼,又“伏溜伏溜”的喝着茶水……

    韩王李元嘉坐在堂上,看着大大咧咧好无规矩的李愔,一阵头疼,呵斥道:“堂堂亲王,还懂不懂点上下尊卑?荆王好歹亦是你的叔父,你不执礼甚恭也就罢了,还当街之上鞭笞怒骂,甚至掀翻荆王的马车!皇族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李愔喝了口茶,满不在乎道:“得咧!韩王叔您也别满口教诲之言,您说的道理我都懂!这不是知道做错事,前来宗正寺领罚了么?您赶紧的,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小侄甘心领受,绝无怨言!”

    李元嘉气结。

    虽然认错态度良好……可你这分明就是肆无忌惮的明知故犯呐!

    必须罪加一等!

    “目无尊长,不遵法度,当街闹事,有损皇族威仪!判令鞭挞二十,圈禁十日,若有再犯,加倍罚之!李愔,你可心服?”李元嘉瞋目怒视,宣布刑罚。

    李愔丝毫不惧,反而腆着脸道:“韩王叔,要么改成鞭挞三十吧,圈禁就免了,你可可好?如今正值春日,城外野草清清、山明水秀,正是踏青游玩之时,小侄可是约了好几位名门淑媛相携前往骊山呢!”

    李元嘉大怒:“宗室法度,焉能讨价还价?汝执迷不悟,不知悔改,鞭挞加倍,圈禁不变!来人,拉出去行刑!”

    李愔急了,一把将上前来的几个官吏推开,哀求到:“韩王叔,您行行好,鞭挞多少都成,只是这圈禁免了可好?”

    李元嘉喝道:“放肆!一而再再而三,再敢聒噪,圈禁时日加倍!”

    李愔赶紧闭嘴。

    这位韩王叔平素在府中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极是谦和低调,但是处置公务,却是绝对不讲情面。皇族之中一应亲王世子,在其面前莫不是俯首帖耳,不敢顶撞半句。

    哦,或许唯有房俊才能整治这位韩王殿下。

    这位韩王的小舅子当年马踏韩王府,吓得韩王非但不敢上前,甚至一溜烟儿的跑去皇宫里寻找陛下相救,早已成为长安笑谈。只不过这个时候李愔可不敢将这件事拿出来说道,以免韩王恼羞成怒,惩罚加倍。

    李愔是个混不吝,却不傻……

    “且慢且慢!”

    就在官吏推推搡搡意欲将李愔推出去行刑,李恽小跑着从外头进来,先瞅了一眼李愔,这才冲着韩王施礼道:“小侄见过韩王叔……今日之事,实则因小侄而起,若非小侄煽风点火,六哥绝对不会当街拦阻荆王叔,所以六哥所受之刑罚,该由小侄一力担当,无怨无悔。”

    李愔一愣,怒骂道:“放屁!本王行事,何曾收人挑唆?老七你这是在侮辱本王的智商么?速速推开,此事与你无关,莫要胡搅蛮缠!”

    李恽道:“六哥休要多言,房二哥送给三哥的歌姬,谁也不能抢!谁敢抢,谁就是打房二哥的脸,小弟就跟他没完!本就是吾见到荆王强抢歌姬,气不过,这才撺掇六哥出手,是六哥被吾蒙蔽,所以错本在吾。”

    ……

    韩王无语。

    娘咧!

    你俩在这宗正寺上演一出“手足情深”的戏码也就罢了,老子权当看不见。

    可蒋王殿下你这般毫无底线的溜舔房俊……简直不要脸!

    咱就算知道你的目的乃是将房小妹取回去,可说到底,能矜持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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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蒋王殿下看中了房家小妹,意欲娶回去当正妃。虽然因为房俊的反对暂无下文,却也导致房小妹岁数天天增长,上门提亲者确实门可罗雀……

    房家自幼不在乎皇室态度的底气,满朝权贵当然也就权势地位不下于房家者,但是这样的人家要么没有适龄的子嗣,要么必须考虑强强联合会不会导致李二陛下猜忌,余下的那些个次一等的门阀勋贵,哪个有胆子去跟蒋王殿下横刀夺爱?

    纵然蒋王生性懦弱、胆小如鼠,可毕竟也是一位亲王!

    这位最是欺软怕硬,前些时日便有不知死的前脚去房家提亲,后脚便被蒋王找麻烦寻到家中,身边一群如狼似虎的禁卫很是揍了几个眼馋房家小妹的世家子弟……

    可无论怎样,你到底也是一位亲王啊!

    溜舔一位大臣到这等没底线的地步,真的好么?

    尤其溜舔的还是房俊……韩王愈发心中恼怒。

    “居然给本王上演这等兄弟情深的拙劣戏码!很好,既然如此,那本王就成全你们兄友弟恭的情分,来人呐!此二人恣意妄为,无视朝廷法度、损坏皇室声誉,罪责同等,一并处罚!”

    他与房俊之间的关系,当真是夹杂不清……

    一方面,房俊是他的小舅子,对于王妃敬爱有加的韩王连带着对于房家的感情也甚是真挚。更何况房俊现在如日中天光芒四射,使得韩王亦是与有荣焉。无论朝堂之上亦或市井之中,“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有房俊这杆大旗在,他韩王便妥妥的成为太子的东宫从属,异日太子登基,自然水涨船高,依旧处于皇室之核心。

    若是没有房俊这层关系,那可就保不齐太子登基之后将宗正卿这个位置交给谁了……

    然而另一方面,韩王亦对房俊恼火非常。

    那一年房俊年少气盛,马踏韩王府的壮举固然使其声名鹊起,却也让韩王颜面扫地,最终不得不连夜入宫在李二陛下面前哭诉,这才请出皇帝镇压房俊,从而逃过一劫……

    爱恨交织,便是韩王对房俊的观感。

    他愿意看到房俊青云直上功勋盖世,但是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明目张胆的溜舔,照样令人难受……

    宗正卿的官吏皆是皇族中人,平素执法对象皆是亲王世子王妃公主之类,如今面对两个亲王毫无压力,推推搡搡将兄弟二人推将出去,摁在院子里两张长条板凳上,便有两个官吏拿出来长长的乌梢长鞭,先是挥舞起来在挽了一个鞭花,鞭梢在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炸响,然后在狠狠落在两人背臀之上。

    “啪!”

    “嗷”

    只是一鞭子,蒋王李恽便扬起脖子一声惨叫,其声惨烈足以穿云裂石,令闻着动容。

    “啪!”

    “啊”

    “啪!”

    “娘咧”

    鞭子一下一下抽在背臀之上,几鞭子下去,蒋王李恽已经不知道自己发出的是什么声音,整个身子因为疼痛剧烈挣扎,备监刑的官吏狠狠摁住动弹不得,好似一条离了水鱼一般剧烈抖动。

    脸上鼻涕眼泪哗哗的流,哭号之声惊天动地。

    “闭嘴!”

    一旁同样受刑的李受不了了,面色惨白的忍受着背臀的疼痛,咬牙切齿骂道:“你小子到底是不是个男人?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何况只是抽几鞭子?早就让你滚得远远的莫要掺和进来,偏不听,现在小小惩罚便哭爹喊娘,你还要脸不要?再敢哭一声,下半辈子就别说是本王的兄弟!”

    他也是硬气,背臀之上鞭痕累累,有几处皮肉已然绽开,鲜血直流,却只是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被李恽的惨叫弄得实在心烦,忍不住出言呵斥。

    李恽这时候已经完全崩溃,一边大声哭叫,一边说道:“谁知道这鞭子抽的这么狠?娘咧!段俨,你个瓜怂能不能轻点?给本王等着,改日必定十倍偿还……啊!娘咧你往死里抽是吧?嗷……”

    站在李恽身后的青年撸起袖子,又是一鞭子抽下去,见到李恽破口大骂,也不恼,将鞭子递给一侧的监刑官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正堂门口,扯着脖子朝里头大喊:“韩王殿下给咱做主!吾母乃是高祖皇帝之女高密公主,蒋王口出秽言,大声骂娘,已然辱及吾母,敢问宗正卿,蒋王该当何罪?”

    这青年名叫段俨,乃是前工部尚书、晋昌郡王段纶与高祖李渊之女高密公主的儿子。

    李恽对着他骂娘,岂不是辱骂高密公主?

    正堂里,韩王的声音幽幽传出:“若是再骂一句,刑罚加倍!”

    段俨又问:“蒋王乃天潢贵胄,小小惩戒却涕泗横流风骨全无,实在是丢尽皇家颜面!”

    “若是再哭,刑罚加倍!这小子真是个软骨头,哭哭啼啼的,不当人子!”

    “好嘞!”

    段俨得了令,得意洋洋的返回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脸上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的李恽:“殿下,宗正卿之言,您可听清了?”

    “呸!”

    李恽怒道:“无耻小人,本王绝不与你干休!”

    段俨哈哈一笑,将鞭子接过来,警告道:“殿下听好了,不许骂娘,不许哭,否则刑罚加倍,您自己当心,勿谓言之不预也!”

    抬起手,又是一鞭子抽下去。

    李恽猛地弹了一下,张嘴想哭喊,却又顿住,想骂娘,也没敢开口,只能死死的咬着牙,任凭涕泗横流,一声不敢吭……

    旁边的李也松了口气,大咧咧道:“这才对嘛!横竖不过是几鞭子的事儿,你这又哭又叫的,难道就不疼了?”

    李恽已然哭花了眼,从小打到,素来胆小的他从来不敢闯祸,几时受过这样的罪……

    “陛下驾到!”

    一声嘹亮的呼喝,在宗正寺门口响起。

    接着便是一队禁卫哗啦啦冲进来,分列左右警戒,李二陛下背着手踱着方步,在李君羡和褚遂良的簇拥之下步入院中。

    一进来便见到正在受刑的蜀王、蒋王哥俩儿,李二陛下缓步上前,左右瞅瞅,笑眯眯道:“小惩大诫,铭记于心,往后切不可再犯。”

    李闷声道:“儿臣晓得了。”

    李恽则哭叫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求求父皇您开恩,饶了儿臣这一遭吧……您就只打六哥一个就好了,闹事的是六哥,打人的也是六哥,儿臣就跟着看热闹,啥也没干啊……儿臣冤枉呐……”

    一旁的李恽气得翻个白眼,骂道:“不让你来你偏来,来了挨了打又哭叫不休,吾没你这样的兄弟,没骨头的东西!”

    李二陛下也气不打一处来。

    原本看到兄弟两个一并受罚,颇有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意味,心里正欣慰着呢,结果李恽一瞬间便将李给出卖……

    这是个二五耦呀!

    李二陛下哼了一声,道:“狠狠的打!”

    段俨精神一振,道:“喏!”

    手里鞭子狠狠抽下去……

    李恽咬着牙,眼睛鼓得犹如金鱼一般,却一声也不敢吭。

    李二陛下这才冷哼一声。

    韩王在堂内听闻陛下驾到,赶紧快步迎出来,见到陛下就站在两个受刑的儿子身边,脸色有些难看,难免心中惴惴。

    这位该不会是因为施刑太狠,心中不满了吧?

    “微臣拜见陛下!”

    韩王上前施礼。

    “嗯。”李二陛下鼻孔里嗯了一声,环视左右,蹙眉问道:“因何荆王不在?”

    朱雀大街上闹事,固然是李、李恽的错,可若非荆王强抢吴王的歌姬在先,又岂会惹得李兄弟两个义愤填膺、不顾后果?

    现如今自己的两个儿子再次受刑,鞭子抽得吱哇乱叫,当事人荆王却不在……

    李二陛下心中不满。

    韩王顿时一惊,诧异的抬头看向李二陛下。

    他原本以为只是惩戒蜀王、蒋王一番,在皇族之内予以震慑以儆效尤,便已经足够。毕竟荆王的身份有所不同,与陛下一样乃是高祖皇帝之子,若是请来宗正寺一同惩戒,事情难免要闹大,传扬出去会使得这件事沸沸扬扬,难以遏制。

    毕竟皇族声誉才是重中之重。

    然而现在看来,陛下却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显然另有心思……

    袒护儿子?

    见到只有自家儿子受罚,荆王却逍遥法外,故此心中不平衡?

    只怕未必。

    韩王原本想着惩戒蜀王、蒋王一番,然后派人去申饬荆王几句,这件事便告一段落,偃旗息鼓。

    现在看陛下的神情,明显不行啊……



    韩王沉吟少顷,告罪道:“是微臣失职了,这就派人将荆王传至宗正寺,予以惩戒。”

    李二陛下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身为皇族子弟,自当以身作则,为天下敬仰。若不能修身持正,反而目无法度,其危害之处,尤甚于贩夫走卒!”

    他指了指蜀王、蒋王这两个儿子,意味深长道:“此等败类,应当施以严惩,以儆效尤!”

    蜀王李面无表情,蒋王李恽却悲呼一声,哭号道“父皇,儿臣知错了,饶了我吧!”

    李二陛下瞅瞅他,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宗正寺一众官吏躬身垂首,恭送皇帝。

    待到皇帝在一大群禁卫簇拥之下出了大门,韩王与一众官吏才松了口气,直起腰,看向李、李恽两兄弟。

    李恽心中一颤,悲呼道:“韩王叔,不能再打了,会出人命的!”

    他从小养尊处优,虽然并不受父皇待见,但是因为胆小懦弱,平素即便是闯祸也极有分寸,要么事先找好背锅的,要么徘徊在父皇震怒之边缘,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成功脱身。

    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挨到如此之重的惩罚。

    李喝道:“闭嘴!没用的东西,不过就是几鞭子而已,还能要了你的命?”

    李恽哭道:“会的会的!再抽下去,命就没了……”

    他此刻只觉得背臀之处的疼痛已然麻木,用手一摸,鲜血淋漓,他并不知只是皮外伤,将养几日结痂之后便会愈合,吓得魂不附体,以为快要死了……

    李:“……”

    这特么是我李唐皇族的子弟?

    根本就是个没骨头的瓜怂啊,皇族之耻!

    韩王却只是扫了李恽一眼,吩咐左右道:“即刻前往荆王府,请荆王前来宗正寺,就说本王奉皇命调查今日朱雀大街上闹事之案情,酌情予以处置,任何人等不得违逆。若是传唤不至,后果自负。”

    “喏!”

    当即便有几名官吏快步走出大门,骑上马,直奔荆王府。

    韩王这才负着手,转身进了正堂。

    兄弟两个就被晾在这里,既不继续行刑,亦不释放回府……

    李恽动了动,背臀之处一阵钻心的疼痛,呲牙咧嘴想要发出一声惨叫,扭头见到李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大有只要他敢出声就狠狠揍他一顿的神情,赶紧闭上嘴,脸上却难免一阵抽搐……

    “嘶……六哥,剩下的几鞭子不用打了吧?”

    李恽疼痛难耐,只得说着话儿转移注意力。

    “哼,想滴美!待会儿只能打得更狠……”

    李干脆下颌枕在手背上,闷声说道。

    刚才父皇之意已然很是明显,他们两兄弟就是那一只用来吓唬猴子的鸡,区别只在于他们这两只鸡不用杀掉,只需要狠狠的抽一顿,做出示范的样子来就好了……

    “啊!”

    李恽悲呼一声,一脸悲怆。

    没等多久,便听到大门处脚步响起,两兄弟扭头看去,便见到身穿紫色绫罗亲王袍服,腰悬玉带钩,头顶进贤冠,威风凛凛神采奕奕的荆王李元景大踏步走入院中。

    与此同时,身边施行的段俨以及另一位官吏,也高高举起手里的乌梢鞭子,狠狠的抽下去。

    “啪!”

    “嗷”

    一进院子,李元景便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呼,心里一跳,仔细望去,却见蜀王与蒋王两个正被摁在长条凳子上受刑,一鞭一鞭噼啪脆响,蒋王李恽的惨呼则惊天动地。

    眼皮子不可抑止的跳了跳,李元景默默的看了两眼,便径直向着正堂走去。

    进了正堂,站立不动,微微欠身,冲着堂上的韩王略微致意:“见过韩王。”

    高祖李渊诸子之中,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尽皆在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中被诛身死,卫怀王李玄霸于大业十年病殁,楚哀王李智云则在高祖起兵之时,为隋朝官吏逮捕,解送长安,而后被阴世师所杀。

    故而,除去身为皇帝的李二陛下之外,同辈之中便以荆王李元景为最长。

    身份自是尊贵异常。

    可即便如此,身在宗正寺衙门,亦要遵照法度礼节,此间宗正卿韩王为尊,这般大大咧咧的疏于礼数,令韩王颇为不满……

    不过近日显然是要将这位王兄得罪到底的,韩王倒也不计较这么一点礼数。

    微微一笑,韩王颔首道:“六王兄有礼了……陛下刚刚移驾至此,对两位皇子严厉斥责,告知吾等,要对损害皇族声誉之败类严加惩处,并且命吾调查今日朱雀大街上发生之事,予以处置,维护皇族名誉。六王兄乃当事人,宗正寺却唯有两位皇子自首认罪,在此受罚,故而吾命人前去请六王兄过来,两相对质,将事情弄明白,该惩戒的惩戒,该申饬的申饬,一切要按照宗室法度来,目的只为了皇族无上之荣誉,还望六王兄理解。”

    李元景眼皮子一直在不停的跳。

    唯有两位皇子自首认罪甘愿受罚,而他荆王这个当事人却躲回府中置身事外,浑然没将皇族名誉放在眼中……这话里话外的意味,足够李元景去琢磨了。

    一上来就要按一个“不识大体,罔顾大局”的罪名?

    略作沉吟,李元景道:“今日之事,是本王唐突了,本以为不过只是区区两个歌姬而已,吴王慷慨,又岂会不赠予本王呢?是以一时心急,未能先行去向吴王讨要。当然,蜀王、蒋王也没什么过错,维护其兄长的利益,这本就无可厚非,本王这个叔父到底比不得亲兄弟……所以纵然两位贤侄目无尊长,本王亦不会予以追究。”

    韩王微微一笑。

    这番话看似大气,实际上呢?

    将罪名全部抛给了蜀王与蒋王……

    区区两个歌姬,蜀王与蒋王却不依不饶喊打喊杀,此乃不识大体;维护兄弟之利益,却冒犯叔父,此乃不尊亲长,甚至分化皇族、拉帮结派,导致皇族因而名誉受损,更是罔顾大局……

    韩王明白了,荆王不认为自己有任何罪名。

    即便有,也不认。

    外头的刑罚已然施行完毕,李恽杀猪一般的哭号惨叫终于沉寂下去,行刑的段俨入内禀告,韩王摆了摆手,命其站在一边,这才看着荆王,说道:“今日之事,目击者不知凡几,总归能够调查清楚的。当然,本王只是宗正卿,并无查案之权责,六王兄若是认为自己乃无辜受累,那么本王只会将此案上报陛下,请‘百骑司’派人查明案情,到时候自会还六王兄一个清白。”

    说到最后,已然面色阴沉,语气渐厉。

    想在我面前百般抵赖,让我拼着惹陛下不满来维护与你?

    做梦!

    什么诸王之中最长,不过是一个嫔妃所生的无根无基的亲王而已!凭着早生了几年,便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子?

    呸!

    母亲乃是宇文家出身,背靠着整个关陇贵族集团的韩王才不会将荆王放在眼中。

    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可你若是难为我,不让我好生处置陛下交待下来的差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荆王乍听“百骑司”之名,面色顿时一变。

    身为皇族子弟,焉能不知“百骑司”之威名?这帮子勋贵世家出身的子弟对皇帝无限忠诚、死不旋踵,一切有可能危及到皇权稳固的人或事都是他们拼命亦要铲除的目标。

    尤其是这帮鹰犬爪牙掘地三尺的本事,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哪怕是你三五岁的时候尿过床,七八岁的时候掏过鸟,十几岁的时候睡了那个婢女……只要他们想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

    即便查不出来,也完全有办法将罪名按在你的脑袋上……

    李元景哪儿敢让“百骑司”介入进来?

    他一年到晚结交权臣、收受、豢养私兵……这一旦查出来,那还有个好?



    荆王李元景心里有些乱,故作镇定的瞪着韩王,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

    他不确定这是韩王在展示他身为宗正卿所必须具备的强硬,亦或是皇帝有什么吩咐……

    两人对视,沉默少顷。

    荆王终不敢让“百骑司”掺和进来,那样还指不定能捅出多大的篓子,恐怕到时候就不仅只是脸面的问题……

    略作沉吟,荆王开口道:“诚然,此事是蜀王与蒋王小题大做,区区两个歌姬而已,犯不上这般怒火填膺。本王说到底亦是他们叔父,只需好好商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当然,本王亦是有欠考量,只需先行问过吴王,他又岂会舍不得两个歌姬呢?最终导致蜀王与蒋王拦阻本王于朱雀大街之上,闹得沸沸扬扬,有损皇族颜面,本王亦有过失。甘愿受罚,绝无怨尤。”

    韩王心里“呵呵”一声。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自家王妃做寿之时,房俊到府上赴宴,宴后与其在花园之中饮着温热的黄酒闲聊,自己询问他对荆王观感如何,房俊笑着说出一个“煮酒论英雄”的典故。

    据说有一次曹操与刘备在青梅成熟之时,以青梅煮酒,品评天下英雄。

    其中对于袁本初的评语,恰恰符合荆王“色利而胆薄,好谋而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自己当时曾问:“曹操几时与刘备相会,煮酒论英雄?某熟读青史,却是不曾知晓。”

    房俊那厮则吱吱唔唔,顾左右而言他,最终说什么“碰巧读过一部话本”之类,再追问适合话本,便不肯再说……

    当时,韩王便认为那本就是房俊对荆王的评价,只不过荆王乃是皇室亲王,身份尊贵,等闲臣子不好腹诽议论,这才编造出一个“话本”的托词。

    现在仔细回味一番,韩王发现房俊的目光的确精湛,观人之术不凡。

    “色利而胆薄,好谋而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这简直太贴切荆王的性格了……

    此番调查也好,惩戒也罢,皆只是在皇族范围之内,无论如何,对于荆王的声望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损害。

    更何况,此事本就因你而起,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却连一点承担的勇气都欠奉,反而狡辩饰非竭力推脱,丝毫不见堂堂李唐皇室亲王之魄力,令人心生轻视,颇为不屑。

    与之相比,强抢侄子的两个歌姬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由此可见,荆王实在是太过于在乎自己的名誉声望。

    一个亲王,那么在乎名誉声望做什么呢?

    一时之间,韩王倒也没有多想……

    对于荆王这番推诿抵赖、避重就轻的言辞,韩王心中嗤笑,面上倒也平静,说道:“本王亦知王兄之心思,更不欲责罚王兄……只是此事毕竟给皇族声誉带来不可挽回之影响,陛下更是为此震怒,就算本王想要网开一面,亦是不敢……蜀王与蒋王两人尽皆认罪,各自鞭挞、圈禁十日,王兄毕竟辈分高,亦要顾及颜面,本王酌情减免,处罚之鞭挞、圈禁,只有蜀王与蒋王的一半,如何?”

    荆王摇摇头,道:“此事错不在吾,岂能一并惩罚?那两个歌姬只要本王开口,吴王必定相赠,所以纯粹只是蜀王与荆王无理取闹。”

    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没有先行向吴王讨要,只要自己开口,吴王必定相赠”,而不是所谓的“强抢。”

    这很重要,决定了这件事情的性质。

    一旦“强抢”的罪名坐实,对于他的声望将构成严重的打击,反之,不过是叔侄之间沟通的问题,不值一哂。

    然而,早就收到李二陛下指示的韩王,焉能这般轻易让他脱身?

    韩王说道:“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吾等身为皇族,受到天下供奉,自当以身作则,谨守礼仪,不可有一丝一毫之懈怠玷污。而不问自取,是为贼也,荆王堂堂大唐亲王,却做出此等市井小民尚且不为之事,又有何颜面措辞狡辩呢?只是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你说不是“强抢”就不是了?

    道理摆在这里的,非是你口舌如簧狡辩饰非,便能够颠倒黑白、得过且过。

    今日非得将你的罪名坐实了不可……

    荆王脸现怒容,沉声道:“吾乃大唐亲王,身份尊贵,岂可因为区区两个歌姬便承受鞭挞之刑罚?非但本王颜面扫地,纵然是陛下面上亦不好看,还望韩王三思。”

    韩王一脸正色,肃然道:“荆王谬矣!皇室之颜面非是靠着粉饰太平换来的,而是自陛下而始,整个皇室用遵从法度、善待百姓之恒信,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百姓爱戴皇室,拥戴陛下,敬畏之心历经长久才建立起来,得之不易。但若是想要将其摧毁,不过反掌之间,顷刻间耳。荆王今日若能认罪伏法,非但与名声无损,反而会让百姓尽皆赞叹胸襟宽宏,知错能改。”

    荆王心中怒气隐隐勃发。

    我信你个鬼哦!

    不就是两个低贱的异族美人儿么?人家正主儿吴王都直到现在没说什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非得蹦出来,将这个罪名死死的扣在老在脑袋上,到底是想要干啥?

    忍着气,荆王摇头道:“本就是一个误会而已,本王乃是皇室亲王,不能认罪。”

    韩王指了指外头院子里,蜀王与蒋王刚刚行刑完毕,正有人搀扶着站起,说道:“他们也是亲王,更是陛下的亲子……刚刚陛下来过,雷霆震怒,直言此事必须严加惩处,惩前毖后,以儆效尤。”

    你说不认罪就不认罪?

    若非念在你亲王之身份,这会让老早就将你绑了行刑了,还轮得到本王在此跟你磨嘴皮子?

    人家那两个也是亲王,而且比你还“亲”,结果陛下已经给定了性,说“打得好”。你现在极力狡辩,拒不认罪,那么是否在质疑皇帝的认定?那么外头那两个这顿鞭挞,是不是白挨了?

    荆王面色变了。

    他自然明白韩王言中之意,本是坚定不认罪的心思,这会儿也发生了变动……若是一味强硬,那就不仅仅是维系自己名声的问题了,而是跟李二陛下对着干。

    只要想想李二陛下对待自己兄弟的狠心辣手……

    荆王就一阵阵心惊肉跳。

    罢了罢了,两害强权取其轻,与惹怒李二陛下想必,似乎一点名声也算不得什么……

    沉吟半晌,在韩王咄咄目光之下,荆王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面色难看,说道:“既然陛下有旨,本王有如何能够让十一弟你难做呢?只是好歹给本王留一些颜面,圈禁尚可,但鞭挞……就算了吧。”

    韩王冷笑。

    要么怎么说房俊观人之术厉害呢,瞧瞧吧,只是稍稍施加压力,这位立刻就怂了……

    认罪就认得大气一些,显示自己宽宏的气度,非要计较什么鞭挞还是圈禁,有意思?

    韩王自然不能让荆王如愿。

    皇帝刚刚的警示犹在耳畔,势必要狠狠惩戒荆王,予以震慑。

    或许陛下已然察觉到皇族之中某些不安定的潜流,正在蠢蠢欲动……

    “法度律令,重在公平,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也。蜀王与荆王两位,乃是陛下血脉,刚刚予以重罚,回过头来若是对六王兄你网开一面……就算本王不怕陛下申饬未能一视同仁,可六王兄您难道愿意让别人认为你高出蜀王与蒋王一头?”

    荆王李元景明白了。

    整件事根本与韩王没什么关系,充其量他就是一跟鞭子,握鞭子的人乃是陛下。陛下拼着将自己的两个儿子狠狠责罚一顿,亦要将自己惩处,不可谓不狠心。

    他咬了咬牙.

    难道非得将所有有可能危及你的皇位的兄弟手足都赶尽杀绝,不留一丝余地?

    当年对待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的家眷子嗣便挥舞着屠刀杀了一个干干净净,哪怕只是几岁的孩童亦要哭嚎着身首异处,如今就连我这个没什么权力的闲散亲王,亦要打击的身败名裂绝无觊觎皇位之能力。

    荆王心中满是怨恨。



    人性自私。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生来肩负大任,或财富荣华集于一身,或权势名利汇于一己。及至孤苦终老、浪荡一生,呼吸弥留之际,亦只是嗟叹才高命蹇、时运不济,若能风云际会,自当鱼跃龙门、呼风唤雨。

    所以人们常常对生活不满、对时运怨愤,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受害者”。

    却从来不肯真正的认识自己、反思自己,继而由怨生恨……

    正邪善恶,从未有界限之划分,反己者,触事皆成药石;尤人者,动念即是戈矛。一以辟众善之路,一以浚诸恶之源,相去霄壤矣。

    *****

    薛延陀覆灭,拔灼投降,整个漠北历经一场惨烈至极的杀戮之后,所有铁勒诸部都遭受到几乎不可复合之重创,人心惶惶寝食难安,经过各部族酋长在房俊要求下安抚人心之努力,终于在第一场春雨来临之际,缓缓趋于稳定。

    郁督军山脚下原薛延陀牙帐故地。

    按照房俊的要求,整个薛延陀部族已然向南迁徙,安置在武川镇之北的诺真水两岸,一方面便于薛延陀与大唐的交流,一方面亦能够更近距离的掌控这个依旧是铁勒诸部当中人口最多的部族。

    赵信城、郁督军山牙帐、龙城,这三地将会成为往后瀚海都护府的重点屯兵之所,只要牢牢掌控住这三地,整个漠北便尽在唐军掌控之下。

    当然,看过太多侵略与被侵略的房俊明白,一味的以强盛之武力弹压,从来都是占据疆土的最委托方法。

    或许在你强盛、敌人衰弱的时候,武力能够起到镇压之效果,但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一直强盛下去,等到国势衰弱,胡人必定趁势而起,当初受到的压迫又多强烈,以后发起的反弹就有多强烈。

    加强经济、文化的交流,促进民族的融合,才是万古千秋的扩张之路。

    ……

    春雨绵绵,即便是远处山岭已然泛起青青绿意,草芽拱破了土壤,气温却依旧清冷。

    营帐之内,滚热的开水注入茶壶之中,升腾的水汽携带着淡淡的茶香,氤氲在整个营帐之内。

    相比起来,胡人或许能够抵抗财富、美女、权势的诱惑,却实在难以抵抗茶叶所带来的舒适。常年食用肉类的胡人几乎个个都存在着消化不良的毛病,涨肚、腹泻已然成为胡人与吃饭睡觉一般必不可少的痼疾。

    茶叶,古已有之。

    在汉代,就把茶叶做成茶膏。

    其工序非常的繁复,而且很是耗费民力。那时的人们大多还没有掌握种植茶树的技术,所以其实茶叶的产量也非常低。如果要制作一斤的茶膏,至少要十斤的茶叶才能够熬制出来,所以普通的平民百姓根本就用不起茶膏。

    那时一些小富之家若是家中存有有一些粗老的茶叶茶梗待客,是一件极为体面的事情。

    及至两晋南北朝,制茶工艺渐渐普及,“煮茶”之术也逐渐流传,成为社会主流,茶叶才陡然普及开来,也在这个时候传入胡族部落。待到发现茶叶有消食之作用,立即成为那些个酋长王族们趋之若鹜的珍品,乃至于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需品。

    等到房俊的炒茶之术风行天下,清淡醇香的茶叶迅速风靡整个草原。

    当然,这也仅只是在贵族之间流传,普通的牧民,绝对消费不起这等昂贵的奢侈品。

    更重要的是,炒茶的产量依旧未能发生质的跃升,就连供应大唐内部都远远不够,哪里还有多余的卖给草原上的胡人?即便有商贾通过各种渠道弄来一些茶叶贩卖到草原上,亦是杯水车薪,远远无法满足庞大的用量。

    故而,在草原上,炒制的茶叶几乎成为与黄金一般贵重的东西,等闲人别说饮用,就连见都未见过……

    下着小雨,草原上的空气有些潮湿,不过房俊依旧命人将营帐的窗子都打开,清冷潮湿的空气涌进来,涌动着氤氲的茶香,水汽飘荡,令人精神振奋。

    咄摩支饮着茶水,感受着甘甜滚烫的茶汤顺着喉咙滑入胃腹之后那舒适通泰的感觉,以及口腔之内残余的回甘,脑子里飞速转动,开口问道:“房大帅,如今漠北之地尽皆归附于大唐,你我便是一家之臣。漠北苦寒,各族生存不易,尤其是对于这茶叶的需求日甚一日,总量甚大。何不开辟一处榷场,专门贩卖茶叶至漠北呢?须知在草原之上,茶叶乃是必需品,比唐人闲暇饮用更加重要,在下向您保证,所获之利自然必在一倍以上。”

    他现在的处境非常尴尬。

    本来是想着彻底投靠房俊,就能够成为薛延陀的下一任酋长,在得到大唐鼎力扶持的同时,帮助大唐维护在漠北的统治。可千算万算,却唯独没有算到拔灼这个平素嚣张狂妄的莽夫,居然能够那么快、那么干脆的放下兵器跪地投降,害得他如今不上不下,不知如何自处……

    抱紧房俊的大腿,就成为必然。

    而抱紧大腿的最佳方式,就是要显示出你的用途,猎鹰和猎犬都可以帮助猎人捕猎野兽,所以它们能够被猎人所豢养,不用承受恶劣的自然环境。人也一样,若想要别人重视你、保护你,那么你就必须展示自己的能力和用途。

    他知道炒茶之术便是眼前这位大唐统帅所发明,如今大唐所产值炒茶,十之五六都是出自于房俊的名下,若是能够帮助房俊代理茶叶在漠北的销售,不仅可以帮助房俊攫取大量财富,更能够以茶叶来笼络那些个小部落,成为围绕在他身边的一个小型的利益集团。

    如此,才有自保之力。

    否则说不准明日房俊离开漠北返回长安,夜里拔灼就能率领战士冲破自己的营帐,将自己脑袋剁下来……

    拔灼莽是真莽,却绝对不傻,否则亦不可能在房俊兵临城下之时,果断的听信吐迷度的劝解投降唐军。

    此刻听了咄摩支之言,立即明白这个叛徒打着什么主意,当即说道:“房大帅,只要您将茶叶的贸易交给吾负责,吾想你保证,不仅仅所获之利是以往的两倍以上,且从今而后,草原之上绝对不会有一斤一两的私茶流入,所有茶叶贸易,之认可您的茶叶!”

    这就是要垄断了。

    咄摩支痛苦的闭上眼。

    说到底,他也仅只是一个薛延陀可汗家族的子弟,如何跟拔灼去比?更何况拔灼的名声在草原之上如雷贯耳,任谁都对这个暴虐如狂的猛人忌惮三分,若是他铁了心的帮助房俊垄断漠北的茶叶贸易,说不定还真就能做到。

    一个抱大腿的机会,就这么被拔灼抢走了……

    咄摩支又是愤恨又是无奈。

    房俊呷着茶水,淡然一笑,道:“只怕要让诸位失望了,如今茶叶早已经被陛下划归战略资源,所有的贸易都要经由帝国掌控分配,即便是本帅,也不敢自作主张。”

    因着茶叶可以极好的消化食物、消解胃肠之内积存的油脂,去除由此引发的多种疾病,完全能够使得胡人的身体素质得到极大改善,甚至可以大大的延长寿命。

    而胡人数量越多、越是强壮,自然对于大唐的威胁便越大。

    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何茶叶也与盐铁一般,成为战略物资,绝对不在大唐与胡族各部之间设立榷场的贸易之内。

    营帐里一众胡人酋长尽皆露出失望之色……

    草原上即便是酋长们,想要可着劲儿的喝茶,依旧难如登天。

    房俊笑吟吟的看着诸人失落的神色,笑道:“不过诸位不必失望,纵然茶叶乃是战略资源,由帝国朝廷管控,不许私自售卖贸易,但是供给诸位酋长自己饮用,却不在帝国法度约束之内,大不了,本帅不收钱每年赠送一些给诸位便是,这个大唐皇帝是不会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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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一听,都是双目放光。

    还有这等好事?

    高兴之余,也尽皆震撼。茶叶在草原上贵比黄金,在大唐境内也不便宜,在座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家大业大,每年赠送茶叶,那也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庞大数字。

    即惊诧与房俊的度量,亦震惊于房俊的财力。

    不由得纷纷拍着胸脯:“房大帅好气魄!废话不多说,往后你房大帅一句话,吾等风里火里,绝不推迟!”

    房俊满脸笑容,不过这等话听听也就罢了,谁当真谁是傻逼。

    不信你现在就让这些人风里火里走一遭试试,分分钟拎起刀子跟你翻脸拼命……

    所以说武力可以打天下,却绝对不能治天下。

    谁认为自己手里握着刀把子便能够长长久久统治天下,依靠镇压与杀戮便能够让所有的臣民尽皆俯首帖耳任凭驱策,谁特么就是一个傻子,迟早要被残暴统治之下而奋起反抗的力量彻底摧毁,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诸位归顺大唐,吾等便是同殿之臣,自当生死与共、携手进退,为帝国肝脑涂地,为陛下死不旋踵!”

    房俊目光炯炯,环视一周,将各位酋长看得心中一颤,忽而又笑道:“自然,帝国不会亏待诸位,陛下不会亏待诸位,本帅亦不会亏待诸位。诸位原本便是草原之上呼风唤雨的豪杰,焉能归顺大唐之后,反倒不如之前痛快自在?故而,本帅返回长安之后,将会觐见陛下,谏言在漠北设立榷场,加大胡汉之间的贸易,并且派遣工匠前来,传授尔等筑城垦荒之法,一旦尔等各部定居于某处,各拒城池休养生息,本帅甚至会谏言陛下,将国子监的学子派遣来到漠北,设立学堂,教导胡族孩童识文断字,往后亦可参加大唐科举,前往大唐内地为官!”

    这一番言语,当真将在座诸位给震到了。

    说什么筑城之法,这些人其实并不稀罕,胡人儿女本就是追逐水草而居,筑城而居便得安定下来,垦荒种地……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偷偷摸摸的也学了几百年,始终也学不会。

    但是后半句所言会在漠北设立学堂,派遣国子监学子教授孩童识文断字,并且可以参加大唐科举,前往大唐为官……这可真真正正算是戳中了这些个酋长的心窝子!

    自古以来,在胡人眼中,衣冠华夏便是人间天堂!

    那里有着肥沃的土地,风调雨顺,稻谷满仓,桑麻茂盛,人们穿着绫罗绸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肥鱼在河中游荡,野兽在山上奔跑,人们唱着古老的诗歌,歌颂着美好的生活……

    这也是无数个崛起于漠北塞外的民族强盛之时,尽皆入寇中原的原因之所在。

    没人愿意生活在苦寒的漠北、荒凉的大碛,谁不想自己的子子孙孙安享太平、丰衣足食?

    可是最肥美的土地尽皆被汉人所占,没有给胡人留下哪怕一分!

    然而现在,胡人的子孙亦能坐在明亮的学堂里,学习着上古以来汉家先贤的诗文典籍,然后前往大唐内地担任官职,兴旺家族繁衍后嗣,自此而后,便融入汉人的血脉,永远传承下去……

    这种诱惑,对于湖人有着莫可抵御的吸引力!

    就连拔灼都瞪圆了眼睛,呼吸粗重起来,瓮声瓮气的问道:“房大帅,此言当真?”

    房俊道:“绝无虚言!自古以来,汉人都是最崇尚和平的民族,历史之上,唯有尔等胡人强盛之时入寇中土,掠夺汉家的人口财富,何曾有过汉人穷兵窦武,征战不休?只需各族之子弟前往大唐内地,担任官吏,编户齐民,两代之后,谁还管你是不是胡人?读着汉人的书,做着大唐的官,你就是华夏子民!”

    “房大帅,您说吧,到底要吾等如何,才能令大唐皇帝颁布这等圣旨?若是当真能够如此善待吾回纥族人,吾吐迷度就算此刻奉上项上人头,亦绝对不皱一下眉毛!”

    吐迷度被房俊画出来的大饼激动地满脸通红。

    房俊哈哈大笑,伸手虚按,道:“本帅要你的项上人头何用?大家之前打生打死,皆因立场不同,各为其主而已。如今化干戈为玉帛,那就是好兄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只要诸位的部族安定下来,本帅便命令‘东大唐商号’便会与诸位签署一份羊毛供应的协议,各部族所产出之羊毛,只要质量达标,一律按照大唐内地同等价格收购,有多少要多少!”

    众人再次兴奋起来。

    漠北虽然苦寒,却绝对不是闭塞之地,相反与西域的联系颇为紧密。

    “东大唐商号”在西域大肆收购羊毛,运往大唐内地之后用织布机织成布匹,再经由海路销往各国,使得西域那些个依附于大唐的大小部族各个赚的盆满钵满,开元通宝堆积成山,大唐皇室铸造的金银币装满了所有的库房!

    谁瞅着不眼红?

    即便是与大唐互为死敌的西突厥,那些个贵族渠帅们亦偷偷摸摸的私下里贩卖给唐人商贾羊毛……

    利益,是人类永恒的追求。

    房俊今日之许愿,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在座之人眼红耳热,无法拒绝。

    归顺大唐实在是太正确了!

    依旧当着自己的酋长,虽然要听命于大唐,但还是如以往那般管理着自己的族人,依旧享受着族中崇高的地位,还不用担心别的部族前来吞并自己,子孙后代可以学习汉人的典籍,甚至前往大唐内地为官,还特么能发家致富聚拢钱财……

    天上掉馅饼了呀!

    拔灼立誓道:“自今而后,以大唐马首是瞻,永不生叛逆之心,若为此誓,有若此案!”

    一只熊掌也似的大手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案几应声破碎,几上的茶杯点心散落一地。

    房俊无语。

    好好的拍桌子干什么?桌子招你惹你了!

    当真表决心,那不也应该是抽出刀子剁掉一截小手指之类么……

    众人被拔灼抢了先,赶紧纷纷表态,各种恶毒誓言层出不穷,听得一旁的薛万彻与薛仁贵面面相觑,一阵恶寒。

    若是这些誓言当真应验,恐怕整个漠北天塌地陷,铁勒诸部都得绝种……

    房俊当然不会被他们感动,就此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帮子凶悍霸道的胡人嘴里的誓言说得再狠,也跟放屁没什么两样,只要某一天得不到好处了,亦或者大唐衰弱至人尽可欺,这帮人抄起刀子再度杀向雁门关绝对不会半点心理负担。

    但是只要胡人肯安定下来,筑城而居,那么房俊就什么也不担心。

    为何胡人每每能够入寇中原,与汉人的战争之中屡次占据绝对优势?就是因为其强悍的单兵素质,以及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这等同恶劣的自然环境斗争所锻炼出来的凶残暴虐的习性。

    若是能够定居下来,男耕女织垦荒放牧,胡人骨子里的桀骜剽悍将会渐渐被安定的生活所消磨干净。

    没有了飘忽来去的特点,悍不畏死的习性,纵然单兵素质再是强悍,又岂是拥有火器的汉人之对手?

    当铁勒诸部说汉化、写汉字、读着汉家的典籍,甚至做着汉人的官,这个民族所拥有的特性将会逐渐被侵蚀。数代以后,他们会忘记自己祖先曾经与天斗与地斗笑傲漠北的峥嵘岁月、不屈意志,反而会天然的开始亲近汉人,甚至将自己当作一个汉人。

    ……

    众人散去,临行之时依旧兴奋的相互交流着心得体会,以及对于美好前程的憧憬与展望。

    房俊依旧坐在主位,命人新沏了一壶茶,上了一些糕点,与薛万彻、薛仁贵闲聊。

    自己却有些走神。

    时至今日,说他一句“功高震主”亦不为过,返回长安之后,自己何去何从,却是好好生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