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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却唯有苦笑。
自他出生开始,伴随着锦衣玉食、贵极天下而来的,便担负起承祧衍庆、懋隆国本之重任。
他也曾努力的去学习,努力的去体悟,力图做到父皇心目中完美储君的标准。
但是,太难了……
他必须压抑着本性,循规蹈矩,不敢有一丝轻忽,否则必将招致文臣御史毫不留情的诘责弹劾;他必须一丝不苟的完成学业,不然既会被师傅们责怪,更不敢去看父皇失望的眼神……
不仅如此,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几个弟弟越来越优秀,诗词歌赋文韬武略,没有一样比他差!
而父皇愈来愈暧昧的态度,更让他如坐针毡,近乎崩溃!
他不能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因为他明白,如果他的那位才华横溢、聪敏绝伦的好弟弟李泰上位,必将他除之而后快!
谁会留着一个当了十几年太子的人在自己身边?
所以,李承乾害怕!
他后退无路,只能硬着头皮向前冲!
然而前面,依旧是迷雾重重,一片迷茫……
杜荷啧啧嘴,品味一番,有些不服气。
你若是词藻华丽引经据典也就罢了,可偏偏就是一些寻常的词句,可以说是平白如水,拼凑到一起咋就立马意境悠然,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简直见鬼了!
李承乾愣愣出神。
面前美酒佳肴,身边风景如画,却是食不甘味。
半晌,才长长叹息一声,说道:“确是好词,只不过孤心有羁绊,万万舍不下周遭一切,做一个快活的渔家翁。”
房俊笑道:“殿下以为,微臣在劝您放手一切,归隐山林?”
李承乾愕然道:“难道不是?”
又是浪花又是桃花,又是酒壶,又是钓竿,不就是要孤放掉一切烦恼,做一个快活的渔家翁?
房俊老神在在,呷了一口酒,吐了口气,又吟道:“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这首比之刚刚那首,如何?”
一样的格律,一样的意境,张口就来……
李承乾可不认为房俊早早做好了词等着他上门,然后好生显摆一通。人家这是真的出口成章,真的才高八斗……呃,据这货“自谦”的说辞,是七斗半……
可是李承乾品了品,细细琢磨一番,还是刚才那首的意思啊,不就是描述放弃俗事置身江湖,快意逍遥吗?
见他依然不懂,房俊微微叹气,略带失望的说道:“殿下,已入巢臼矣……”
杜荷对房俊神神叨叨扮演诸葛亮很是不爽,嗤笑道:“别特么装神弄鬼,你还能把这两首词解释出来别的意思?”
房俊伸手去拿酒杯,杜荷正防着他呢,“噌”的蹦出老远……
房俊鄙视的看看杜荷,嘴角一扯:“胆小鬼!”
杜荷满脸通红。
李承乾却是不理两人胡闹,正色道:“愿闻其详。”
房俊叹着气,说道:“殿下认为,渔翁长年生活在青山绿水之间,看起来自由自在,所以在世人的眼中,是潇洒、脱俗的典范,是隐士的标准,对也不对?”
李承乾愣愣道:“难道不是?”
房俊说道:“可惜的是,这首词中的渔翁,却是很难在现实中存在的。有钱的人,都有自己的事业,没有时间去享受如此写意的生活,他们想休息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始终摆脱不了世俗的纷争和压力;而真正的渔翁,他们有着很重的苛捐杂税,打鱼是他们的劳动,他们必须辛勤劳动才能换取食物、衣服、还有娶媳妇养孩子的本钱,再说了,一个人偶尔打鱼觉得很悠闲,但是如果当成是一项一辈子的工作,还能觉得这工作愉快吗?就算是当地风景如画,天天看也会审美疲劳没有感觉的。”
李承乾和杜荷仔细想想,还真是有道理。
偶尔钓一次鱼,那是陶冶情操、亲近自然,可要是一辈子钓鱼……
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可房俊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俊见他两人依旧不懂,并没有耻笑。
他想起当初他的老领导,在开导因为失去升官名额而懊恼的他的时候,念的这两首词,自己也是久不知其意。
“其实,微臣这两首词的真正意思,是想要告诉殿下一个道理,人,不能总是不满足,而且,不能总是羡慕别人的好……就像渔翁一样,在我们看来,是快活如我有几人,是万顷碧波得自由。但是事实上呢?他依然要为生活所迫。反过来,渔翁会不会羡慕我们的生活?”
会不会?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锦衣玉食、妻妾成群,谁不羡慕?
李承乾茫然不解其意。
房俊耐心说道:“殿下总是以为自己很苦,很压抑,兄弟觊觎您的位置,陛下对您失望,朝臣对您苛刻……是也不是?”
李承乾有些不自然,默不作声。
这是默认。
房俊点点头:“可是殿下您想没想过,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您呢?”
为什么?
李承乾咬咬牙:“因为有人不安分,想要把孤拉下来,他自己当太子;因为父皇总是将他的标准套到孤的身上,可是孤的资质,不如父皇多矣;因为那些大臣要么想把孤塑造成一个千古圣君,要么就是搞风搞雨,作为自己幸进的资本……”
可以说,李承乾从未在人前这般吐露心声。
他压抑得太久、压力太大,他的神经就像是一根常年绷紧的弓弦,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可是今天,不知为何却毫不犹豫的将心底话发泄出来。
他也想得到承认,更想得到同情!
本殿下,其实也很苦!
然而,房俊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同情的神色,有的,只是无尽的嘲讽……
李承乾勃然大怒,咤道:“房俊!实在戏耍于孤么?”
房俊摇摇头,他终于知道,为何小时候那么优秀的李承乾,会在成年之后做出那么多不可思议的脑残事情。
不是源于压力,不是源于陷害,而是源于心态。
他根本就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
房俊悠然道:“殿下可否听过这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李承乾茫然,这是哪位先哲的话?
啥意思?
只听过皇冠,皇帝冠冕嘛,这王冠是个啥?
亲王冠冕?没听过……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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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达高峰,必忍其痛;欲予动容,必入其中;欲安思命,必避其凶;欲情难纵,必舍其空;欲心若怡,必展其宏;欲想成功,必有其梦;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房俊娓娓念道。
无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亦或者李恪,甚至是李治……对于房俊来说,这些人无所谓善恶,只是历史将他们推上那条必定荆棘密布的道路。
为了自保也好,为了欲|望也罢,都不过是人之本性。
李二陛下制霸天下、光耀一生,可惜十几个儿子,却没有几个得了善终,一个比一个冤,一个比一个惨,不得不说是个悲剧。
别提武则天,这一切的根源,其实都在“储位之争”,与旁人无关。
即便没有武则天,看似人畜无害的李治,在自家兄弟有可能危及到他的宝座甚至是生命的时候,会坐以待毙?
武则天只是李治的一个枪手而已,只是他没有料到,在他死之后,这个枪手把老李家一枪全部撂翻,改朝换代,一统江湖……
可以说,在李二陛下动了“易储”心思的那天起,悲剧其实就已经注定。
“殿下只会抱怨,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可您是否想过,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就只是在于——您是太子?”
李承乾悚然而惊。
房俊续道:“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咳咳,微臣是说,从来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您既然是太子,既然注定了要继承这个伟大的帝国,又怎么可以不去付出,只想着坐享其成呢?”
李承乾额头的汗水涔涔而下。
他终于明白房俊的意思……
既然你是太子,那么就应该面对兄弟的觊觎,谁叫你是太子呢?
既然你是太子,那么就应该体会陛下的严苛,谁叫你是太子呢?
既然你是太子,那么就应该接受大臣的诘责、苛刻、甚至是打击,谁叫你是太子呢?!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既然你是太子,那么你就得承受这一切!
不要去怨这个怨那个,那些兄弟一生出来就得管你叫大哥,想要这个位置得想破脑袋去计算、去谋划、还要担着天大的干系,可你只是一出生,便什么都有了……
他们去怨谁?
既然命中注定你是太子,那么就所有的一切便都是必然!
李承乾有些懵懵的,双眼无焦距,手里紧紧握着酒杯,满脸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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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龙殿内,李二陛下捂着额头,一脸惨白,双眼无神,冷汗涔涔而下。
太医们跪了一地,各个面色惶然,心惊胆战。
陛下临朝之时气疾发作,胸闷头疼几欲晕厥,此乃故症顽疾,然此次发病情况极重,一众太医却束手无策。
好半晌,李二陛下才算缓过神来,摆了摆手,把惊慌失措的太医们统统撵走。
他这病已有些年月,名医延请不少,药方换了无数,却始终不见好转,可见必是顽疾,毋须对这些太医撒气。
房玄龄立在堂下,见李二陛下缓过气,这才稍稍放心,温声道:“魏徵直言,天下皆知,陛下何必与那老货一般见识?江山万里,社稷千秋,陛下还应舒缓心率,保重身体才是。”
李二陛下气道:“某岂会不晓得这道理?可某就是气不过!”
就在刚刚朝会之上,魏徵那老儿呈上一份奏疏。
《不克终十渐疏》!
“臣奉侍帷幄十余年,陛下许臣以仁义之道,守而不失;俭约朴素,终始弗渝。德音在耳,不敢忘也。顷年以来,浸不克终。谨用条陈,裨万分一。陛下在贞观初,清净寡欲,化被荒外。今万里遣使,市索骏马,并访怪珍。昔汉文帝却千里马,晋武帝焚雉头裘。陛下居常论议,远希尧、舜,今所为,更欲处汉文、晋武下乎?此不克终一渐也……”
洋洋洒洒上千言,列数李二陛下今年“不克终十渐”!
这一份直言进谏的名篇《不克终十渐疏》,指出李二陛下的志业与贞观初年相比,在十个方面都出现了今不如昔的变化,求治之心锐减而骄逸之心渐萌。
若是单单如此,李二陛下尚不会大动肝火,让他怒不可遏的,是这道奏疏的最后一段话!
“夫祸夫祸福无门,惟人之召,人无衅焉,妖不妄作。今旱之灾,远被郡国,凶丑之孽,起于毂下,此上天示戒,乃陛下恐惧忧勤之日也。千载休期,时难再得,明主可为而不为,臣所以郁结长叹者也!”
祸福不是天定,全是人自己招来的。不犯错误,不吉祥的现象不会发生!现在旱灾遍及全国,佞臣在陛下身边蠢动,这是上天发出的警告,这也正是陛下提高警惕努力治国的时候。千载一时的好机会错过了就不容易再遇到了。像陛下这样圣明的君主,本应该有所作为,而现在不去努力,这怎能不使我忧虑苦闷,叹息不止呢!
这简直是将李二陛下今年的所作所为批判得一无是处!
最近魏徵身体不佳,鲜有发声,李二陛下惬意得不行,终于没有这老货在耳边聒噪,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可特么谁知道,这老货不是不吱声,在家等死了,而是在憋大招!
一道奏疏,便惊天动地!
差点没把李二陛下给气死!
太过分了!
“此田舍翁,眼中只有正直之谏名,岂有朕乎?”
李二陛下暴跳如雷。
房玄龄默然不语。
李二陛下蹦跶一会儿,翻来覆去将魏徵骂得狗血淋头,却发现大殿里唯有自己的声音,房玄龄连附和一句都欠奉,不由渐渐冷静下来。
“爱卿莫非也以为魏徵说的有道理?”
李二陛下神情不善,你房玄龄也要跟魏徵学,跟朕做对不成?
房玄龄微微沉默,沉声说道:“其实,陛下心里是很清楚的,何必问老臣呢?”
李二陛下说不出话来。
魏徵所言,一针见血,他又岂会不知?
问房玄龄,实则也只是寻一个台阶下,谁知房玄龄竟然视若无睹,装聋作哑,就把他放在那里晾着!
李二陛下真的震惊了!
魏徵一直以来就是个炮筒子,两天不放炮他就不舒坦,没事儿被他喷上几炮,李二陛下几乎一句习惯了。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恼怒,其实不过是面皮被魏徵扇得有些疼,想要自己给自己转圜一下。
但是房玄龄不同!
一直以来,房玄龄都是诚谨君子,是厚道人!
可是现在,连厚道人都不站在自己这边了,这……
难道朕的错真的那么严重?
李二陛下捂着额头,坐回榻上,沉默不语。
他依旧生气,但更多的却是在反思。
大殿里沉默无声。
君臣相对,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房玄龄打破沉寂,缓缓说道:“其实,最近几日,微臣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李二陛下闻言,沉声问道:“何事?”
房玄龄轻叹一声,略显落寞,说道:“微臣侍奉陛下身边几十年,一直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夙夜难寐,不敢说什么功劳,起码当得起恪尽职守,不负陛下托付。”
李二陛下闻到一丝不好的味道,沉声道:“爱情可是也在怨某?”
房玄龄苦笑道:“陛下何出此言?魏徵之言虽然老成谋国、并无虚妄,但微臣深知,陛下心中始终未曾忘记初衷,只是一时放纵,终会反思过来,魏徵,有些杞人忧天了。”
李二陛下心里舒坦了!
还是房玄龄贴心啊……
谁知房玄龄续道:“但老臣近年确是觉得精力渐渐不济,政事之上多有疏忽。前些时日,吾家二郎也曾言,既是年老体衰,心有余而力不足,何不早早放下朝政,即可含饴弄孙颐养天伦,亦可为后进让路,老臣亦能在一边敦促教诲。否则将来老臣一旦不测,这如山政务,岂非要出岔子?”
他说的情真意切,李二陛下却只是关注其中一句话!
不由得恨恨咬牙道:“房二,焉敢怂恿某之肱骨,生出淡泊隐退之心?简直可恶!”
房玄龄愕然,这是……给儿子招骂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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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阙”那一夜,房俊所受之伤着实不轻。索性都是皮肉之伤,脏腑虽有损伤,并不严重,宫内太医日日前来诊脉察看,各种名贵药材天天赏赐,加之房俊年纪好,体质绝佳,恢复起来很快。
自打太子李承乾来了一次,被房俊的心灵鸡汤灌得晕晕乎乎之后,房俊便躲到庄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可他也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闷极无聊,便开始摆弄各种“发明”,为大唐帝国的科研事业添砖加瓦发光发热……
这一日春光明媚,房俊正在后院,带着一群“学徒”烧锅炼油。
没错,他打算跟“猪油”耗上了……
上学的时候是做过这个“猪油”的实验的,只不过年代太过久远,当时只是当个乐趣,之后再也未曾接触过,所以忘得差不多一干二净,但房俊总是觉得这猪油除了做肥皂之外,还有不少用途。
所以今日重拾“炼油大业”,打算试试“触景生情”会不会勾起一些记忆。
当然,以房二少今时今日的地位、官爵,能动嘴指使家仆的时候,那是绝对不会亲自动手的……
支好锅,架上火,开始炼制猪油。
再拿来生石灰,溶水制成石灰浆,再把小苏打倒入其中,这玩意自打被房俊第一次弄出来,随着肥皂产量的增加,存货很是不少。
乱七八糟的东西加入锅中,锅中的猪油已经开始了反应,最上层的油黄色皂质开始逐渐凝固。
?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猪油皂,会带有一股子油腥味,就算做完肥皂,也没人愿意用它弄得一身猪油味。
所以最近肥皂的销量虽然不错,因为确实好用,但是诟病也不少,毕竟都是富贵人家才得起这东西,这些人间爱都是讲究品质的,大多嫌弃这玩意儿有味儿。
???家仆把还未完全凝固的皂质挑纯净的,最大面的一部分撇出来,加入事先准备好的胭脂粉搅匀静置。
这也算是一次改进,不过不是房俊研究出来的,而是作坊的工匠自己想出来的。其实道理很简单,既然有猪油味,那就加进去点别的东西,将这股味道掩盖住不就行了?
很简单的一个想法,很简单的一道工序,房俊却赏了那个提出这个想法的工匠十贯钱,将他的月俸提升一倍。
这是千金买马骨,就是给别的工匠看的,只要你能创造出价值,本少爷不吝奖赏!
这一招相当有效,最近房家所有的工坊里,工匠们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也不好好干活儿了,无论做肥皂还是干什么,都想着是不是能改进工艺亦或者创新产品。
结果自然是成本大大增加,产量却有所下滑。
不过房俊非但不恼火,甚至乐见其成。
这个时代不缺少手艺精湛的工匠,但是缺少变通的头脑、改变的意识。
故步自封,是国人最大的毛病。
房俊相信,只要激起这些工匠的创新意识,他们必将还给他大大的惊喜。
因此,他还给工匠们留了一个后门……
加入胭脂的肥皂会变得有香气,这已经算是初级劣质的香皂,如果将猪油或者植物油等原材料进一步提纯,再加入花瓣提炼的香精,那就是正宗的香皂。
不过,这一步还是让工匠们去发现,算是一道作业题……
?做完肥皂,锅中还剩下一些浑浊的皂质和底层的碱性废液。
按照以往的工序,制作肥皂到此为止,这些东西都是要倒掉的。
但是房俊知道,这些“废物”其实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只不过他忘记了这里边都有些什么成分,怎么才能做出别的东西……
房俊制止了家仆将锅里的废物倒掉,摸着下巴,瞅着锅里的东西极力的会议当初在实验室的情形……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工匠家仆们愕然望去。
这个院子,几乎是庄子里的“禁地”,非是工匠和极少数家仆之外,等闲不得靠近,因为这里有太多“秘方”,若是泄露出去,房家赖以敛财的产品就烂大街了……
等到看清出现在门口的人,工匠和家仆们这才释然。
武媚娘是二郎的侍妾,在二郎这里,对于武媚娘完全没有秘密可言,没见到码头那么大的生意都交给这个武娘子,完全撒手不管?而且武媚娘在庄子里的威望真不是盖的,对于她的手腕,没有人不服气。
至于另一位……高阳公主殿下,那就更没问题了。
这可是未来的主母!
有必要对她保密?
况且最近这些时日,高阳公主三天两头的跑到庄上来,大家早就见惯不怪,连忙上前见礼,口称:“见过公主殿下!”
高阳公主微微颌首,和颜悦色,目光转到房俊那边,却是微微一凝。
房俊正闭目深思,看都没看她一眼。
高阳公主暗自咬着银牙,微微气愤。
本宫纡尊降贵,前来探望与你,居然敢跟我摆架子?
莫非以为救过本宫一次,本宫就什么都得忍着你?
傲娇脾气发作,鼓了鼓小脸儿,不悦道:“房俊,见到本宫,如何不施礼?”
房俊连头都没回,脑子里那些久远的记忆已经渐渐有了一点轮廓,正是最最紧要的时候,只差一点点,就想起来了,如何肯打断思路?
记忆这东西最是难以捉摸,若是此次打断,那极可能前功尽弃,下一次想起来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呢,便是再也想不起,那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他来说,什么东西最珍贵?
自然是那些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记忆!
眼见房俊居然还是不理自己,高阳公主火大了,咬了咬嘴唇,就待去教训教训这个混蛋!
武媚娘赶紧拉住高阳公主,悄悄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殿下且慢,二郎……好像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甚至房俊的“天赋异禀”,对于许多新奇的事物都有不可思议的见解,无论肥皂还是玻璃,简直就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所以每当房俊思考的时候,武媚娘总是静静的站在一边,不敢打扰。
高阳公主却是不忿,凭什么呀?
你想东西,就可以将本宫视为无物?美得你!
正待说话,却见房俊“嗷”的一嗓子,吓得她花容变色,以为房俊恼了……
却听房俊语气极快的说道:“卤水,庄子里可有卤水?”
工匠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知道这个?
武媚娘闻言,想了一想,说道:“庄子上有个豆腐坊,应该可以有。”
一个家仆当即说了一句:“我去拿!”飞也似的跑去豆腐坊。
房俊骂道:“毛毛躁躁的,老子话还没说完呢!”
那家仆却已经去得远了,便有一个工匠凑上来,陪笑道:“二郎尚需何物,小的去找来便是。”
大家实在是太佩服房俊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了,总是用一些平素常见的很不起眼的东西,烧一烧,就烧出一样神奇的东西……
房俊完全处在极度兴奋的状态,根本没功夫理会身后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臭着一张脸俏脸,嘴里碎碎骂着,却也只是乖乖的站着,不敢打扰房俊。
人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在乎,那么随他怎么都没问题;可要是在乎了,就会担心他的喜怒哀乐,就会变得低了一头……
房俊先让家仆做了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这玩意很简单,把大小不一的碎石、细砂,木炭,放入水中洗净,?待洗好之后,房俊便指挥家仆拿出一个带细竹管的坛子,在坛底铺上棉布,放上一层块儿大的木炭,又铺一层布再铺小块炭,之后是细沙、小块卵石、大块卵石,整整码了五六层,铺满了大半个坛子,这个粗糙的过滤器就算完成了。液体倒入坛中,再从坛底的竹管流出,就能起到过滤的效果。
过滤效果最好的当然是活性炭,但是房俊这个两把刀怎么作得出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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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家仆剔除碱性沉淀物,剩下的便是甘油甜水,这东西呈淡黄色,而且腥臭难闻,一众工匠捂着鼻子,不知道这臭水有什么用。
房俊让一个家仆把臭水缓缓倒入早就做好的过滤坛中,不多时,坛底的细管之中就有水流缓缓涌出,让人颇为惊讶的是,流出的不是黄水,而是清澈透明的液体。
“大根叔,前几日您从家里带来的那坛桃子酒,可还剩下?”
房俊问一个年老的工匠。
那老工匠脸一抽,满脸皱纹宛如沟壑密布:“别提了,家里那老太婆去岁身子不爽利,秋天酿酒的时候都是媳妇经手,手艺不行,那桃子酒愈发涩的厉害,一坛都未曾卖出。那日老朽带来一坛解解馋,结果只喝了两口……”
骊山多荒地,许多地方不适合种植粮食,荒废了又可惜,便有老农栽植一些果树,秋天结了果子,拿去城里换些钱物,但也卖不出几个,剩下的大部分又不舍得扔掉,便会装进缸里酿制成果酒。
唐人好酒,这种果酒的销量也不错。
只不过这种酒虽然有果子的香气,但口感酸涩,实在不怎么好喝。若是手艺差了些,简直难以下咽。
房俊便说道:“你且去拿来。”
老工匠楞了一下,还是点头道:“那行!”便转身去了。
房俊看着坛子底部渐渐流出的清流,仿佛看到一吊吊铜钱从细管里涌出来,散发着金光闪闪的光芒……
这清澈的甘油水,只要简单的蒸馏,便能提取纯净的甘油,而现在,它还能干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如论桃子酒亦或是葡萄酒,都会在酿制的过程产生一种叫做单宁的东西。不论哪种果品发酵之后,单宁都无法分解,残留在酒液之中,自然酿出的果酒口感就又苦又涩,极为难喝。
单宁,是果酒之所以口感苦涩的罪魁祸首,但是在后世讲究果酒品质的时候,它又必不可少。单宁的多少可以决定酒的风味、结构与质地。缺乏单宁的果酒会显得质地轻薄,没有厚实的感觉。
其实,单宁具有抗氧化作用,是一种天然防腐剂,它可以有效地避免葡萄酒因为被氧化而变酸,使长期储存的葡萄酒能够保持最佳状态。所以说,单宁对于红葡萄酒的陈年能力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一瓶好年份的红葡萄酒,放到十年以后可能才会渐入佳境。
这就是单宁的威力。
但是现在需要的是可以即酿即饮的果酒,谁耐烦去把它密封起来存个十年八载?
那么就需要到甘油水。
甘油水中的甘油,可以分解果酒中的单宁,有效的去除酒中的苦涩之味。而且,因为甘油带着淡淡的暖甜味儿,还能大大地提升果酒的品质和口感,是绝佳的果洒添加剂。
只要去除果酒的苦涩,再把酒液过滤澄清,那甘甜清亮的果酒,必定会成为一种极受欢迎的酒品。
一旁的高阳公主早已忘记房俊冷落她的事情,更别提发什么火了,已经完全被震惊了。
她瞪圆着一双杏眸,看着房俊把这么一锅臭哄哄的猪油折腾来折腾去,居然就能折腾出这么多的花样,简直不可思议到极点!
难道这人真的会那种点石成金之术?
房俊指挥着家仆重新做了一个过滤装置,然后把那半锅甘油水煮一遍。甘油的沸点比水高,只要把含有甘油的甜水加热至百度,把水份蒸发掉,就能得到纯甘油。
当然纯度肯定不行,但是用来添加果酒则完全没有问题。
没一会儿,老根叔便捧着他的那坛子桃子酒来了。
房俊命人将一坛子酒分成十份,分别加入不同数量的甘油以及几个鸡蛋清,再分别记录添加的数量,因为他不知道最佳的比例,只能这么实验。充分搅拌之后,将其过滤纯净。
一份份澄明透亮的桃子酒便出现了。
单单看这色泽,便已经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然后自然是挨个试验后感,就让老根叔一份一份品尝,反正这玩意好喝歹喝也喝不死人。
当然,房俊自己肯定是打死不会喝这种实验室制出的半成品……
高阳公主凑了过来,疑惑的看着老根叔“以身试毒”的壮举……
“这玩意真的能喝?”公主殿下不确定的问。
“您可以试试,口感很不错哦!”房俊露出大白牙,怂恿道。
“咦!”高阳公主皱皱小脸,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房俊瞅着这位秀丽娇媚的公主殿下,笑了笑,却是脑仁儿疼……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略呈琥珀色的酒液,清甜可口,甚至能品出清香的桃子味儿。
房俊命人按照老根叔的品尝选出口感最好的那一份,虽然以后还需不停的实验甘油水添加的数量,但是基本算作大功告成。
不仅是骊山,整个关中都有无数的果酒积压,最后喝不完、卖不掉,只能倒掉。
若是将这些积存的果酒收过来,处理之后再卖出,必能添置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亦能为关中的百姓开辟一条财路,算是一举两得,善哉善哉。
然而房俊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身边的高阳公主殿下……
这位殿下自从被房俊在乱军之中解救之后,似乎一下子将观念彻底转变了,以前是懒得看房俊一眼,即便见了面,也是“土包子”、“黑面神”咒个不停。现在可好,三天两头的往房俊这边跑,每一次都绫罗绸缎人参何首乌什么一大车,美其名曰给房俊补补身子……
尤其是那小眼神水灵灵亮晶晶,秋天的菠菜不要钱似的拼命的甩……
房俊就郁闷了。
这是要闹哪样?
哥知道自己英明神武魅力无法挡,可是你个臭丫头怎么说也是堂堂公主殿下,这么死气白咧的倒追,真的好么?
你是不知道,你越是这样火热火热的,哥这心里越是想起你的“黑历史”,心里没底啊……
堂屋里,房俊有些走神,高阳公主则拉着武媚娘坐在软塌上,研究刚刚制作的那块蜡烛。
“这东西用着挺好,但是也太丑了!”
高阳公主很嫌弃这“块”蜡的形状。
武媚娘伸出纤纤玉指,婆娑着蜡烛,感受着细腻油滑的触感,轻轻笑道:“丑怕什么?只需弄一个模具,想让它变成什么形状,就是什么形状!这种蜡的质量比一般的牛油蜡都好,火焰明亮,烟少,只要上市,肯定大受欢迎!”
她尽力的表现自己的天赋,试图填补自己在高阳公主面前的自卑。
以前房俊不愿意这门婚事,高阳公主自己也很是抵触,还有一丝希望能让陛下收回成命。但是现在高阳公主一反常态,似乎认定了房俊,那么这门婚事便不会再有波折。
哪怕房俊再是反抗,也是徒劳……
武媚娘没想过去和高阳公主争什么,也争不过。
但她不愿像是寻常人家的侍妾那样,沦为一个花瓶、摆设、附属品,无论家主还是主母,都不会在意她的存在。
她不愿意像是寻常妇人那般,成亲、生子、相夫、锁在粉墙高楼里,数着院子里的梧桐叶子,等待着韶华老去……
那片渭水之畔的码头,招来了天下各处的商贾,汇聚了流水一样的金钱,将一个新奇的世界,展示在她的面前。
也点燃了她心底的欲|望。
然而这一切,极有可能会随着高阳公主嫁进房府,变得烟消云散。
她没有公主的显赫家世、尊贵地位,但是她让高阳公主知道,房俊身后的那个日益庞大、最终定会成长为巨兽一般的金钱帝国,是由她在撑起!
或许那样的话,自己便会得到高阳公主的重视,不会轻易的将她现在拥有的东西全都抢走……
房俊不在,两个女人的话题便随意了许多。
高阳公主虽然傲娇,但是对于亲近的人,并不难相处。
在她眼里,武媚娘是跟自己同一阵线的……
“媚娘,你说……”
高阳公主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侍女,确定听不到她与武媚娘之间的谈话,却依然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房俊……到底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这话说出口,即便高阳公主一向性格爽利,也不由得羞红了脸。
实在是难为情……
但她又不能不问,以前对于这件事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思,但现在却仿佛成了她心口的一根刺,万一那个家伙真的不喜欢女人而喜欢男人……
武媚娘白皙的脸蛋儿“腾”的一下升起红霞,宛如胭脂一般娇艳欲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羞涩的说道:“不是……”
其实她很想说“是”的,那就是一个兔相公,你们都别要了,给我留着吧……
可是她明白,即便没有高阳公主,自己这个御赐侍妾的身份,也不可能成为房俊的正室夫人。既然早晚都要来一个正室大妇,那还不如“自己人”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觉得自己浑身燥热,舔了舔嘴唇,往武媚娘身边靠了靠,几乎已经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这才扭捏着问道:“你和他……圆房了没有?”
即便是两个女孩子,谈论这样的问题也让人羞不可抑,武媚娘觉得身上像是有条虫子在乱爬,浑身不自在,低垂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似乎是怕高阳公主误会什么,赶紧又说道:“当初是殿下让奴家试探与他,所以奴家才……”
高阳公主却对武媚娘是否抢在她之前拔了房俊的“头筹”不感兴趣,两只秀眸亮闪闪的,紧盯着武媚娘问道:“本宫不是说那个……本宫是问……嗯……感觉怎么样?”
武媚娘快要羞死了,哪有这么问的?
证明不是兔相公就行了呗,这问题叫人怎么回答?
“你俩说什么呢,凑这么近?”
身后突兀的传来说话声,将两人本就羞涩难当的姑娘吓得尖叫一声,倏地分开。
房俊走进来,疑惑的看着高阳公主已经羞得红透的耳尖,咧了咧嘴:“殿下心虚了……”
高阳公主强装镇静,吱吱唔唔道:“本宫……那个……有什么好心虚的?不过是跟媚娘说一些女儿家的私密事而已,你一个大男人,凑什么趣?不知羞!”
语气虽硬,但是眼神躲闪,神情惊慌,肯定有问题!
这臭丫头若不是做了亏心事,怎会如此神态?
房俊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在儿女身上来回巡视,想要找到儿女说谎的破绽。
高阳公主如坐针毡,只觉得房俊的眼神像是一把小刀子,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剖开,所有的与秘密全都无所遁形,赤|裸|裸的展示在他面前……
终于支撑不住了,高阳公主俏脸如火,瞪了武媚娘一眼,小声嘱咐道:“不许和他说!”
然后慌慌张张的起身便跑掉了。
只剩下武媚娘孤掌难鸣,面对房俊逼视的目光,有些抵挡不住,露出一个极度不自然的笑容,起身也想要逃跑。
却被早有准备的房俊一把拽住小手,一用力,武媚娘便“嘤咛”一声,被房俊强壮的胳膊搂在怀里。
看着怀中的美人儿犹自如同陷入陷阱的小兽一般惊慌挣扎,房俊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给本郎君老实找来,否则,家法侍候!”
听到“家法侍候”四个字,武媚娘顿时软成一滩水儿,苦着俏脸求饶道:“不要……这大白天的……”
房俊嘿嘿一笑,揽住柔软纤细的腰肢,一双大手开始登山涉水:“白天怎么了?又不是没试过……”
“不行,郎君,求你了……晚上,晚上好不好,怎样都随你……呀!”
最后一句却是被拿捏住了要害,惊叫一声,整个香软的娇躯便都软在房俊怀里。
星眸如水,眼波朦胧,两片粉润的红唇微微开阖,像是一条离岸的鱼儿一般急促的呼吸,鼓鼓的胸脯急剧起伏,漾起一点点波浪,看得房俊两眼发直。
尤物!
这才多大呀?就发育得这么好,再过个几年,又有新的动作可以操作了……
虽然心头痒痒的,不过房俊终究没有将这妖精就地正法,使劲儿拍了一下挺翘的臀儿,吩咐道:“等晚上再收拾你……去把某的官服准备好,陛下刚刚遣内侍来传信,命我即刻进宫。”
武媚娘稳了稳心神,奇道:“这个时辰,有什么事?”
房俊无奈道:“谁知道呢?某也就是一个侍郎,除了大朝会的时候可以进太极殿列班,平素连进皇城的资格都没有,谁知道叫我什么事儿?”
或许,李二陛下寂寞难耐,又要在哪里盖房子?
一想到这个,房俊就无奈的连连叹气:哥在大唐相当于科学家叫兽啊,不是包工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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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下,余晖透射在太极宫拱起的琉璃瓦上,闪烁着耀目的金光,为这座恢弘庞大的殿宇蒙上了一层庄严神圣的色彩。
房俊到的时候,才知道李二陛下可不单单只是“青睐”于他,几乎在京的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尽皆候在太极宫外。房俊官职原本差了一格,但是其“新丰|县侯”的爵位令其跻身勋贵阶层,是有特殊待遇可以临朝列班。
宫门前的官员都扎堆儿的候着,相熟的走得近的都聚在一处,窃窃私语,思量着陛下这个时候把大伙儿叫进宫来,是出了什么大事。
房俊头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独立站在宫门前孤零零的很是显眼,不少人的目光都向他看过来,让他有些不自在……
正琢磨着是不是凑到程咬金那伙武将里头,便听得有人唤道:“遗爱,这边!”
声音有些苍老,房俊寻声望去,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工部尚书唐俭正在对他招手,房俊便赶紧跑了过去。
唐俭周围站了不少官员,既有工部本衙的,亦有其他六部的,原本这些人还在喁喁低语,见到房俊过来,又都齐齐住了嘴,只是看向房俊的时候难免有些异样。
最显眼的就是那与他同级的工部另一位侍郎吕则颂。
这老头正吹胡子瞪眼,一副媳妇儿被房俊祸害了的气愤状……
房俊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何处惹了这位愈老肝火愈旺的侍郎大人,先给唐俭施礼:“见过尚书。”
唐俭微微点头。
然后再向其余人等拱手一揖:“见过诸位大人。”
众人哼哼哈哈的回礼。
然后房俊不再搭理任何人,眼观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八风不动。
唐俭眼皮一挑,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
吕则颂脸有些黑,刚刚房俊在作揖施礼的时候,偏偏漏过他这个方位,若说不是针对,傻子都不信。
这让老吕本就沸腾的火气愈发压制不住。
见到上司唐俭迷迷糊糊走神的模样,知道不会插手,便瞪着房俊斥道:“不分长幼,率诞无礼,何以立身?”
房俊眼皮都不动一下,完全将他当成空气。
吕则颂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满脸涨红,这种无视甚至比房俊反唇相讥更让他憋火!
但是人家不搭理你,你能怎么滴?
于是吕则颂便转移话题。
“房俊!莫要仗着令尊的名头,便无法无天!工部不是你家开的,何以民部的拨款全都被你私自截留,连同属工部的其他部门借调一下都不行?钱是民部给工部的,你有何权利擅自做主,简直没规矩!”
虽是怒极,但吕则颂仍然极力压低声音,毕竟这是在太极宫外,若是大声喧哗,说不得就要被御史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房俊嘴角一勾,原来症结在这里!
自他从民部要来超大额度的拨款,这比款项立马成了工部上下严重的大肥肉。在他们想来,你一个小小的水部司,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有福同享,见者有份,分给我们一点,大家帮你花呗……
按说这也不算过分,钱虽然是你要来的,但毕竟不代表就是你的财产,最终还是要花在工部不是?
所以,对于那些隐晦提出“帮衬一二”的,房俊婉拒的同时,亦是陪着笑脸,毕竟分属同僚,自己不卖人情,还不得给个笑脸?
但是对于那些打着“暂且借调”的幌子,明目张胆前来提要求的,房俊一概回绝。
便如同面前这位吕侍郎,当时房俊正在养伤,只是嘱咐任中流严词拒绝,连面都没见。
这就种下仇怨了……
其实,吕则颂就愿意腆着脸求到房俊这儿?
若非逼到悬崖边儿,打死他也不干,他也要脸啊……
吕则颂主官工部司,是工部下辖第一大司。其在任多年,将工部司经营得俨然铁通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上上下下全是他的心腹。
但是老资格,也有老资格的烦恼。
工部司掌经营兴造之众务,凡城池之修浚,土木之缮葺,工匠之程式,咸经度之。油水确实很足,但是麻烦也很多,单单一个“土木之缮葺”便让吕则颂愁白了头发。
“土木之缮葺”是个什么意思?说白了,那就是盖房子的!
当然,既然是工部下属,那么就只是为朝廷服务,皇宫、行苑、各王府邸、官署、衙门、太学、太庙……这些建筑的修建维护,都在其职权范围之内。
但正是因为吕则颂是个老资格,人头数,又掌握着这么一个权势,自然有无数人找到他头上。
干什么呢?
我家房子塌了,您帮个忙,派几个人给修一修……你能说不去么?
我家小儿子结婚,另起一座府邸,您是专家,这事儿您得帮忙……你说不去行不行?
但凡能跟他这个侍郎张嘴的,那不是亲王就是国公,哪个他也拒绝不得。要是派点人、操点心那也就罢了,关键是还得搭材料,谁叫你们工部都是好东西,咱有钱也买不着呢……
长年累月,长此以往,吕则颂算是不大不小的在工部司弄出一个黑窟窿……
若是放在平常,这也不算是个啥,哪个部门不都是寅吃卯粮?
可坏就坏在前几天,魏徵不是上了一个什么《十渐疏》么,结果李二陛下大光其火!好,你不是我挥霍无度、渐入奢靡吗?那我就奢靡给你看!
一道圣旨进了工部司,要求立马在骊山修建汤泉宫!
吕则颂吓得脸都白了,为啥?
工部没钱了……
吕则颂去求背后靠山魏王李泰,可李泰最近被房俊那一首《卖炭翁》搞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管他?
万不得已,只要硬着头皮去找房俊。
结果,当然是脸皮被人扇得啪啪响,一分钱也没弄来……
房俊对于这种人很不屑,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求人还要摆出一副臭脸,谁欠你的啊?你要是笑容满面低三下四的……虽然那也不行,但起码事情应该那样做!
话说,这老头在自己上任第一天就给自己甩脸子,房俊可是清楚的记着呢!
房俊看着吕则颂,伸出一根手指,淡淡的说道:“第一,我就仗着我爹的名头了,你能怎么着?不服啊?不服你也去找个有能耐的爹……”
“噗”
“噗”
有两个年纪轻一些的官员,当场就笑喷了,笑完之后一脸尴尬,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没忍住……”
没笑出来的,其实也忍得很幸苦,房俊便看见唐俭使劲咬着后槽牙,腮帮子上的肉都一颤一颤的……
吕则颂差点气疯了,可是仔细一想,人家房俊说的没毛病!
人家就是有个好老子,老子名头好用,干嘛不用?
房俊笑眯眯的看着吕则颂,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钱是我要来的,拨在水部司的账上,我就不给你,你有意见?”
吕则颂满脸赤红,眼珠子都充血了!
欺人太甚!
咬牙切齿怒道:“狂妄小儿,还有没有点老有尊卑了?”
围观的几个官员也觉得房俊此举不妥,好歹人家吕则颂年岁摆在哪里,比你爹都年长一些,如此不尊敬确实有些过分。
但是紧接着,他们就知道还有更过分的……
房俊笑容不改,伸出第三根手指:“房某要是在这里揍您一顿,您猜猜会有什么后果?”
唐俭一愣,皱着眉毛斥道:“放肆!此地是可以胡来的地方么?”
房俊微微一笑:“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吕则颂的,那意思很明显,您要不要试试?
唐俭无奈,这混小子,驴脾气上来,没人制得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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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老房就狠狠瞪了房俊一眼,示意他老实点。
房俊咧开嘴,露出大白牙,还给老爹一个灿烂的微笑,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唐俭注意到房价父子的互动,心底很是艳羡的一叹,父子同殿为臣,可是不多见的佳话,房玄龄这人不仅立身持正、才干无双,这教子也是很有一套。
房俊这小子虽然看似不讲规矩,动辄伸手打人,实则谨守为官的底线,所作所为全都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绝不去干自己无法收场的事情,很有分寸。
这就很不错。
而且,刚到了水部司没几天,就能将上下拧成一股绳,这份能力也不可小觑。
没过一会儿,李二陛下身着明黄色五爪团龙袍,头戴通天冠,走进来端坐御座之上,威武庄严,霸气测漏!
这时魏徵出班,颤颤巍巍的喊道:“上朝!”
他是门下省侍中,一般的朝会都是他主持。
众大臣齐齐跪下,隆重的行了一个稽首礼,然后再拜稽首,口称“见过陛下”。
李二陛下面相庄严,沉声道:“免礼,平身!”
大臣们这才爬起来,跪坐在事先准备好的茵褥之上。
房俊这是第一次正式参加朝会,也是首次见识唐朝朝会之上的利益流程,没有传说中的三跪九叩,李二陛下端坐御座,大臣们也都跪坐在下,很人情化。
再然后,魏徵就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疏,骈四俪六的念出来,语调抑扬顿挫,很是好听,只是以房俊的文化水平,硬是一句也没听懂……
不过没听懂也没关系,他也不能总是这么掉书袋,累不累啊?
所以魏徵将奏疏念完,李二陛下便在御座之上开口了:“此次‘犯阙谋逆’之事,乃是突厥部阿史那结社率勾连贺逻鹘内外交攻,失败后尽皆诛杀。然突厥各部人心惶惶,深恐朝廷大肆株连,目前各地臣服之众皆不安稳,隐有变乱发生。此次廷议,便是与众卿家商讨,如何处置眼前之局面?”
先前李二陛下纵容各部大肆搜索阿史那结社率之余党,终于引起内附的突厥各部动荡,这是大事件,一个处置不当,极易造成深远的影响。
当然,这些突厥残部还翻不起什么浪花,所谓的影响,其实是对李二陛下的影响……
贞观九年,李二陛下曾吹嘘自己的三大成就,其中之一就是民族和解,他说:“从周朝秦朝,周边民族时有入侵。如今周边民族都已经臣服,就是说从怀柔远人的方面看,我又超越古人了。”
可是现在倒好,稍稍有点压力,那些突厥人就顶不住了,蠢蠢欲动。
魏徵出班奏道:“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陛下以内地居之,且今降者几至十万,数年之后,滋息过倍,居我肘腋,甫迩王畿,心腹之疾,将为后患,尤不可处以河南也。”
李二陛下面露不悦。
刚刚他派人将魏徵、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皆事先叫来,就是要沟通一下自己的主张。
按照他的意思,是将这些突厥人全部内迁,让其慢慢的丧失掉草原民族的狼性,渐渐被大唐同化,为我子民。
可魏徵这老货怎么也说不通,果然到了廷议便给自己难堪……
这是,褚遂良站出来,朗声说道:“天子之于万物也,天覆地载,有归我者则必养之。今突厥破除,余落归附,陛下不加怜愍,弃而不纳,非天地之道,阻四夷之意,臣愚甚谓不可,宜处之河南。所谓死而生之,亡而存之,怀我厚恩,终无叛逆。”
听到这话,李二陛下的神情稍稍缓解,很显然,这便是他的主张。
房俊微微撇撇嘴,说得跟唱得似的,你把狼崽子养家里,就成狗了?
这种读书读傻了的家伙,房俊懒得理,对这种事情他也没兴趣,反正基本没有自己插嘴的机会,便稍稍往后退了退,太极殿里有七十二根鎏金柱子,直径达三尺,身旁正好有一根,房俊往柱子上一靠,刚刚好将前方御座过来的视线挡住,便微微垂下头,闭上眼睛养神……
这几天琢磨“黑科技”,很费脑子,加上身体重伤初愈,精力难免有所下降,这眼睛一闭上,就有些昏昏沉沉的,眼皮也沉重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打起瞌睡。
这下子,可算是把大殿里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呵!这位果然棒槌啊,廷议的时候睡大觉,啧啧,也是没谁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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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起来,作为帝王,李二陛下这人毛病其实不少。
欧阳修说他:“其牵于多爱,复立浮图,好大喜功,勤兵于远,此中材庸主之所常为。”
文天祥说他:“太宗全不知道闺门之耻、将相之夸、末年辽东一行、终不能以克其血气之暴、其心也骄。”
……
历代史学家对其基本没什么好话,但都是在私人品德上说事儿,对于其功绩,却多持肯定态度。
说来说去,“好大喜功”是最重要的一个。
所以,李二陛下才会如此吹嘘自己的功绩。
至于什么杀兄弑弟、逼父让位、将兄弟之妻妾纳入后宫等等,只是屬於私人道德問題,对于国家发展没有什么影响……
若是如魏徵和房玄龄所言,岂非就说明当初将内附胡部迁至关中河南是错误的政策?简直自打自脸!这对于极重名声的李二陛下来说,绝对不可忍受。
正反双方,僵持不下,说也说服不了谁,但是明显魏徵、房玄龄等人在支持率上稍占上风。
就在这时,李二陛下觉得不能再这么继续纠缠下去,否则大半官员支持魏徵、房玄龄,岂非将当年自己的堵回来,打他的脸?
至于突厥会不会真的乱起来,李二陛下认为那不叫事儿,发兵剿灭就是了……
在草原上能打得他们狼奔豕突,在咱自家地盘反而奈何不得了?
简直笑话!
李二陛下干咳一声,将朝臣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一锤定音道:“自幽州至灵州,置顺、佑、化、长四州都督府以处之。自突厥颉利破后,诸部落首领来降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殆与朝士相半。若拓拔不至,即遣招慰之。”
言罢,目光灼灼的盯着廷上朝臣,大有“谁敢反对,我就要谁好看”的蛮横意味。
房玄龄心下一沉,与魏徵对视一眼,再看看面无表情的李绩,终于轻叹一声,再不发言。
脑子里却陡然浮现二儿子的一句话:不如辞官,回家颐养天伦,做做学问吧……
现在四海昇平,群蛮镇服,即便高昌之类偶有峥嵘,亦不过跳梁小丑矣,不足为患。
按说,这本是一个心有万民的官员最好的年代,有宽松的外部环境,可以去大展手脚,将万里江山经营的繁花锦绣,让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有所衣、有所食、有所养,开创一个亘古未有之堂皇盛世!
然而,房玄龄发现,李二陛下的心态变了……
正如同魏徵在那道《不克终十渐疏》中所说,再不是即位之初那个励精图治、以仁义治天下的有道明君了。虽然远未至“昏庸”的程度,但一意孤行、好大喜功,却令房玄龄很是心冷。
现如今,他发现自己的理念同李二陛下再难保持一致……
见到群臣缄默,李二陛下隐隐傲然,挺腰危坐,气度俨然,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扫视这廷上诸臣,一字字说道:“众爱卿,以为然否?”
正说到此处,李二陛下突然眼角一缩……
房俊不理会朝堂之上的争议,那对他来说有些遥远,穿越者就可以牛皮哄哄产于国家大事、甚至说句话就改变国家政策?
扯蛋么……
就这么听着又着实无聊,一阵困意袭来,便打起瞌睡。
因是跪坐于茵褥之上,对于旁人这是久经训练的礼仪,浑不当事,但是对于房俊,却是极为难受的一件事。坐了没一会儿,便感到双腿渐渐血脉不通,小腿肚子都隐隐发胀。
没办法,只得上身微微前倾,以减轻对双腿的压力。
再加上困得不行,上身就不自不觉探出身边用以遮掩的廷柱,打着瞌睡,脑袋便一点一点的,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赞同……
唐俭正老神在在闭目养神,像是这种廷议,没有他参加不行,资格够老啊,可是他来了也等同于没来,从来不发表意见,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比亲近,比得过长孙无忌、房玄龄?
比骨头硬,比得过魏徵?
比才干,比得过马周李绩褚遂良?
既然咱谁都比不过,那还去起什么哄、现什么眼?
老老实实的混资历,再过几年将这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传给儿孙,自己两腿一蹬,就算了事……
突然感到身上遗憾,唐俭猛一抬头,便见到李二陛下目光向他这边扫视过来,然后就猛然顿在自己身上。
唐俭吓了一跳,您看我干嘛?我什么也没说啊,打酱油好多年了,您不知道哇?
然后,他发现李二陛下不是看自己,顺着李二陛下的目光,唐俭稍稍回头,脸上的肌肉就是一抽。
房俊这个小混蛋,居然在廷议之时睡着了!
唐俭无语的伸出手,在房俊的大腿上掐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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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壹秒記住『xiazaimao qu 】听到这声“有”,房玄龄先是焦急,再是欣慰,最后居然有些惭愧……
焦急与如此顶撞陛下,必然招致陛下不可遏止的怒火,结局殊为难料;欣慰则是满朝文武装聋作哑、万马齐喑之时,儿子能坚守自己的见解,不畏皇权;惭愧与自己一向自诩公正克明,却连一个孩子都不如……
至于魏徵,则是一脸赞叹,仿佛在临死之前终于寻到一个根骨奇佳、天赋异禀的奇才,将他的传承延续下去,勇于对抗无上的皇权,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当然,其实最能体会房俊心情的,还得是唐俭。
唐俭就坐在房俊身前,一回头就见到这小子脸上的茫然、后悔、害怕等等情绪,就知道这小子大抵是根本没有弄清楚情况,就顺嘴胡说,结果惹了大祸……
至于李二陛下,那表情就好像便秘了一个月,顿在马桶上使劲儿拉啊拉,脸憋得通红,却还是拉不出来,堵的心肝脾胃肺管子都疼!
小儿,焉敢如此欺我!
李二陛下双眼冒火,恨不得手提三尺青锋,一个箭步跳下御座,将房俊这厮摁在地上剁剁剁剁剁,剁成个十块八块,方消心头之恨!
眼见李二陛下就待发作,魏徵站了出来。
老魏微微躬身,声音洪亮:“老臣,有异议!”
老夫战斗一生,岂能让一个小辈站在自己身前?必须要站出来,帝王之怒便让自己替他抵挡,好保住这棵幼小的树苗,将这股战斗精神延续下去……
李绩犹豫了一下,瞅了瞅房玄龄,见其低眉垂目,顾忌父子身份没有出声,便也随着魏徵站出来,说道:“臣,有异议。”
接着,程咬金也出班,奏道:“臣,亦有异议!”
再下来,尉迟敬德、侯君集、李大亮、马周……
这些人其实都是反对李二陛下这个政策的,但是在李二陛下强力推行之下,也都有点默认的意思。不过由于房俊的“乱入”,突然让形势有了转变,这些人亦不再沉默。
眼看着群情汹汹,李二陛下差点气炸了肺,狠狠的瞪着房俊!
他不怪这些大臣,因为他自己也明白,这些人是不同意自己这个怀柔的政策的,只不是是摄于自己的威势,一时妥协而已。
都是这个房俊!
若不是他,怎会让形势发生转折?
若是怀柔政策不能施行,那么自己以往所说的什么“如今周边民族都已经臣服,就是说从怀柔远人的方面看,我又超越古人了”之类的,就全都是屁话!
既然都已臣服,为何还要防范?
所以,李二陛下是宁可这些胡部在自己死后造反,也要守得自己活着的时候的太平!
他死了再反,那是他儿子的事情,谁也不能赖到他的头上!
况且,他的儿子敢把错误推到他的脑袋上?
所以,哪怕怀柔,哪怕“以中國之租赋,供积恶之凶虏,其众益多,非中國之利也”,他也不在乎!
可以说,李二陛下现在一句钻进了“千古圣名”的牛角尖儿,出不来了……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于房俊坏了自己的大事,又是何等的愤怒!
运了运气,李二陛下将胸口的暴躁杀意压制住,不理那些反对的大臣,目光森冷的盯着房俊,一字一句问道:“愿闻其详!”
众臣悚然动容!
皇帝怎会对一个臣子用这种客气的语气说话?除非是刘备对诸葛亮说的……
房俊是诸葛亮么?
显然不是。
就算他是,李二陛下也不是软弱无能、心无定计的刘备!
所以,李二陛下这个语气,只能说明心内已经怒极,但是碍于国发律例,不能因为质疑自己的决定便擅自处置大臣,那是昏君才会干的事儿……
但是,你必须得给李二陛下一个足够的理由!
说得有道理,那么这笔账以后再算;说的没道理,现在就要你好看!反正早晚都得跟你算账……
众臣不由得都为房俊捏了一把汗,当然,也不缺如同吕则颂这般幸灾乐祸的……
房俊咽了咽口水,被李二陛下愤怒的目光吓得心惊胆跳,但此时后悔已是无用,难道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刚刚其实在睡觉,根本没听陛下的发言,所以才造成误会?
那情况更糟!
现在这样,还能说是坚持己见,敢于诤谏,若是皇帝讲话你在睡觉,那就是一个“大不敬”之罪,收拾收拾去海南度假吧……
当然,其实大家都看见他在睡觉的,只不过这种事谁敢出头、谁愿意出头,去得罪房玄龄?
就连将房俊恨之入骨的吕则颂,以及就在房玄龄身边不远的刘泪也不敢……
那就是结下死仇了!
房俊心跳得砰砰响,不过也自知是挨不过去的,必须说点什么。
刚刚廷议的内容,他也不是一无所知,虽然在打瞌睡,但终究不可能睡熟,迷迷糊糊还是听了一点。
很简单,李二陛下要怀柔,褚遂良捧皇帝臭脚,自己老爹和魏徵、李绩这伙人则主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套,将突厥残部有多远滚多远……
自己既然“表态”反对李二陛下,那么就是站在老爹这一边了。
不过房俊不打算说那些不痛不痒的老调,必须得让李二陛下觉得咱反对的是有道理的,起码也要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不然被一个皇帝误会你是在专业拆台,还要不要混了?
所以,他决定拿褚遂良开炮!
既然要回答皇帝的话,当然不能依旧跪坐在茵褥上,那样不敬。
于是,房俊站起身来,走出朝班队列,站到大殿正中,只是双腿不知是因为血脉不畅亦或是吓得,一直控制不住的颤抖……
定了定神,房俊没去看御座之上李二陛下噬人的目光,一拢袍袖,指着褚遂良道:“国之奸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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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房俊差的太远。
但是无论如何,这小子总是房玄龄的儿子,自己同房玄龄的关系虽然今年有所冷淡,大多只是政见不同,是以当房俊出声反驳李二陛下的时候,褚遂良还隐隐替他担心。
然而下一刻,这小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国之奸佞”,则彻底让褚遂良懵逼了,他甚至都没来及愤怒……
房俊站在殿中,给李二陛下试了礼,然后一脸愤然的指着褚遂良,义正辞严开喷!
“自古以来,无论汉之匈奴还是今之突厥,皆是人面兽心、形若禽兽之辈!他们不跟你讲什么孔子曰孟子云,不跟你讲什么仁义道德礼义廉耻,他们崇尚的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们会在暴雪到来的时候,让老弱妇孺站在最外围替青壮者遮风挡雪,只为了部族的繁衍,不至于在暴雪过后,被别的部落杀死孩子、淫|辱女人、抢走牛羊!你去跟这么一帮子崇拜野狼的蛮夷讲什么‘教以礼法,选其酋首,遣居宿卫,畏威怀德’,某只想问一句,褚侍书,你是傻子么?”
褚遂良没房俊骂得脸红如血!
马周微微皱眉,他虽然赞同魏徵和房玄龄的观点,认为不应将突厥残部迁入内地,尤其是京畿左近,但是房俊这么责骂褚遂良,有些过分了。
刘泪更是恨不得扑上去咬房俊两口,小儿实在狂妄!
殿内不少文臣,都对房俊的行径不以为然,咱们是君子啊,深受圣人教诲,自当严于律已、宽以待人,怎么能跟蛮夷一般见识呢?蛮夷既然归附,那自应当择首善之地而处之,让那些蛮夷见识我们儒家子弟的风采,教以礼法,感化其心,否则,我们与那蛮夷何异?
然而几乎与文臣截然相反的是,殿内武将基本都对房俊的这番话不停点首赞同。
为何会出现这般差异呢?
武将们这些年东征西讨,与漠北蛮夷大大小小打了无数架,死了多少手足袍泽?他们能够更清楚的意识到那些蛮夷的理念与中原截然不同。在蛮夷眼里,所有的行为都可以有一个解释——生存!
只要能生存下去,那么你的行为就是理所应当的,就不会有人去指责!
而只因文臣大多只是处理内政,握笔杆子、动嘴皮子,那些从奏疏、文牒上看来的塞外部族如何如何残暴、如何如何反复无常,终是如蒙纱幔隔了一层,觉得距离自己很是遥远,没有切身之害,反应便平淡了一些。
便如同现在,刘泪觉得房俊实在是嚣张,你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居然敢指责褚遂良这样的高官,口口声声将蛮夷部落说得这般凶残不堪,难道想永开边衅,这仗就一直打下去?
刘泪觉得这说法实在荒谬,而且这时候打击房俊那可是名正言顺,连房玄龄也说不出什么!
便站出来历喝道:“无知小儿,休得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尔口口声声蛮夷、凶残、灭绝人性,岂有半点君子‘忠恕’之道?胡人即已内附,便同是陛下子民,自当一视同仁!忘却昔日恩怨,感以德怀,让吾儒家恩德将其感召,若是你杀吾一人,我便杀回去,吾等与那蛮夷何异?”
褚遂良好不容易在房俊那句“国之奸佞”中缓过神来,听得刘泪之言,连连点头,这才是王道教化、儒家精髓啊!
房俊对刘泪之说嗤之以鼻:“若是某弄死你儿子,祸害你媳妇儿,你还能说出这么以德报怨的话,那么某便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怎么样,刘御史,你能不能做到?!”
“噗”
一声怪异的响动,来自于对面武将那一排的程咬金。
程咬金老脸微红,尴尬道:“那个……不好意思啊,老夫……没忍住,抱歉抱歉……”
只是那一脸的揶揄,哪里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站着说话不腰疼,显示风度、展现器量,这个谁都会,但是如此以德报怨,真的就是治国之道么?
李二陛下仍旧一脸便秘之色,气得太阳穴直跳,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房俊这话太粗了,也太混账,也太特么有道理!
刘泪血灌瞳仁,暴跳如雷!
差点没气死当场,颤巍巍的指着房俊,怒道:“大殿之上,焉敢如此粗俗,侮辱大臣?”
房玄龄嘴角直抽,这儿子,特么太丢脸了……
房俊却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怒声道:“哦——我只是说说,刘御史就说我是侮辱大臣?那边关无数被蛮夷残杀的无辜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是谁在侮辱?那无数至今仍在塞外被蛮夷奴役,像是牛马一样驱策的汉人,是谁在侮辱?尔身居高位,受天下百姓税赋供养,却说出那等冷血荒谬之语,讲那些凶手等同视之,到底是谁在侮辱谁?”
刘泪气得嘴皮子直哆嗦,却是说不出话来。
魏徵微微一笑,看了身边的房玄龄一眼,悄声揶揄道:“老房啊,有个好儿子,真是羡慕你!不过,很有老夫之风范,呵呵……”
房玄龄一翻白眼,差点伸手揍人!
程老匹夫说自家儿子长得像他,你这老货又说有你之风范,特么的都跑来跟老夫抢儿子还是怎么滴?
不过话说回来,自家这个老二,啥时候修炼得嘴皮子这么利索,面对褚遂良和刘泪这种老狐狸,不仅能侃侃而谈毫不怯场,还能至始至终占据着道德制高点,言语之间毫无破绽,将两人牢牢压制,简直就是妖孽级别的表演啊……
眼看大殿之上嬉笑怒骂沸反盈天,李二陛下这个气啊!
褚遂良、刘泪,你俩这点出息!
平素高谈阔论口若悬河,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居然被一个黄口孺子说得哑口无言?
真是废物!
李二陛下不得不亲自镇定局面,他朗声说道:“房俊,将朕的话当耳旁风吗?莫扯这些没用的,回答朕的问题。”
此言一出,李二陛下自己也不禁老脸一红,这相当于拉偏架啊……
果不其然,房玄龄当即就不乐意了。
是谁把你的话当耳旁风?是褚遂良,是刘泪!
我儿子说的好好的呢,是褚遂良跳出来胡诌八扯,你不去说他,反而说我儿子?
这屁股也太偏了吧!
可他也不想想,你儿子不说人家褚遂良是傻子,褚遂良闲的啊站出来?
房俊朗声说道:“臣,遵旨。”
微微顿了一顿,说道:“大唐之所以兴盛繁荣,军队之所以所向披靡,盖因四海臣民之支持!由此可见,吾中华百姓,乃天下之根本,四夷各部,犹似枝叶。现在褚侍书扰其根本以厚枝叶,以此想求得长治久安,古往今来,从未有过,实在是痴人说梦!现今吾大唐,内政清明,兵强马壮,陛下千古圣君,自当化中國以信,驭夷狄以权,开创万世不朽之帝国基业!”
大殿上再一次肃静。
大家都有些惊奇的看着房俊,原来还以为这货只会胡搅蛮缠,却不想还真有点水平。
《春秋》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这说明人家房俊不是胡说八道,是有根据的!
房玄龄看着殿中卓然而立,英姿勃发的儿子,欣慰极了,原来这小子也是有看书的啊……
房俊看过《春秋》么?
关云长在内室之中面对两位千娇百媚的嫂嫂时读过,至于房俊,呵呵……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