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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玄龄一双花白的眉毛紧紧蹙起,拈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旋即叹了口气。

    房俊低声道:“儿子怀疑陛下炼丹之处就在九成宫里,也曾借故前往暂住了几天,希望能够找到炼丹之处,然后对陛下予以劝谏,却未能寻到准确地点,不知其中详情,只能暂且作罢。”

    房玄龄微微摇头,叹息道:“没什么用的,陛下心志坚定,他的决定岂是能够随意更改?”

    对于李二陛下服食丹药这种事,曾经甚为宰辅之首的房玄龄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得到消息,甚至是其中的原委详情,可是这件事身为臣子也只能忠言直谏一番,听与不听那便是皇帝自家之事。

    大抵是绝对不会听的……

    历朝历代,追寻修道成仙的皇帝不计其数,这其中固然有一些是愚钝不堪受人蛊惑,但更多的反而正是皇帝当中的佼佼者。

    越是聪慧,越是乾纲独断,就越是容易沉迷其中。

    这种人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往往是矢志不渝不肯回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种坚韧的品性使得他们能够做出绝大部分皇帝都做不到的丰功伟业,却也更容易钻了牛角尖,谁劝也不听。

    很显然,李二陛下就是这种状况……

    父子两个相顾无言,满是担忧。

    良久,房玄龄才轻叹一声,说道:“眼下这般焦虑困惑亦是无用,还得一步一步走着看。但正如你刚才所言,必须将安全放在首要,关陇那帮人一旦发起疯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素来只有他们胡来欺负别人,何曾被别人欺负?这回丘行恭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怕是如今关陇上上下下都憋着一股火气,最近切勿与他们正面冲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房俊颔首。

    虽然对外宣称是丘英起刺杀了高季辅,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必然是关陇通过何等手段将其胁迫,逼着他前往江南刺杀自己,结果丘行恭反过来指使丘英起反戈一击,杀掉了高季辅。

    这不仅仅是斩断关陇贵族支持晋王的一条手臂,更是对关陇明目张胆的挑衅。

    一贯只有关陇贵族们蛮不讲理,何曾被别人这般劈头盖脸的扇一巴掌?

    所以眼下丘行恭大抵只敢躲在自己的府邸当中,身边全是亲兵死士,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

    倒是此次事件当中李承乾的表现可圈可点,这位速来优柔寡断的太子殿下居然强硬了拒绝了丘行恭的投诚,对他所谓的这种“投名状”视若不见,坚定的表示自己拥护李二陛下制定之政策的决心。

    否则若是一旦贪图丘行恭的威望势力予以接纳,其形象必将在李二陛下心目当中一落千丈……

    父子两个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却最终也没有拿出什么行之有效的法子,来避免最坏的情况出现。李二陛下乾纲独断,心心念念都是东征,这等情况之下连自己的性情都隐忍起来,对关陇贵族们的胡作非为采取了妥协的姿态,旁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遏制关陇的动作?

    只能寄希望于关陇那帮人心中有所敬畏,支持晋王争储的同时,能够顾忌到朝局的稳定。

    但显然这种希望极其渺茫……

    ……

    等到房俊从书房出来,外头已经是满天星斗,寒风瑟瑟。

    呼吸一口清冷的夜风,房俊搓了搓脸,抬脚往后院走去。穿过一进宅院,跨国一道月门,便见到早有人提着灯笼等在了门后的大树下,到了近前,才看清昏黄的灯笼照耀之下,两张秀美如画的俏脸。

    房俊忙上前两步,温声道:“寒夜苦冷,二位娘子何必在此等候?”

    两位美人闻声看来,顿时满脸喜气。

    武媚娘娇靥如花,秀挺的鼻尖儿冻得发红,妩媚之中倍添娇艳,秀眸之中波光莹莹,欢喜道:“听闻郎君回府的消息,妾身便在此等候,妹妹也惦念着郎君,非得与妾身一起等。淑儿妹妹原本也要来的,但是她还大着肚子,谁敢让她挨冻?便给撵了回去。”

    一旁的金胜曼修炼微红,有些羞窘的垂下头去看着脚尖儿,咬着嘴唇不吭声。

    离家千里一朝还乡,便有自己的女人苦候在门口等着接风洗尘,纵使铁石心肠之人亦要化作绕指柔,何况最是感情充沛、将人与人之间视作平等的房俊?

    心底涌动着暖流,伸出手去一左一右紧紧握住两个小妾冻得发凉的纤纤玉手,感慨道:“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吾房俊能够与诸位结成伉俪、携手余生,实在是三生有幸,纵是位列仙班,亦不及此等幸运之万一。”

    金胜曼哪里听过这等情话儿?

    羞得脸颊红透,用力挣了一下纤手,却被对方紧紧的握着,传来厚重温暖的感觉令她心里发颤,只能听之任之。

    武媚娘俏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反手握住郎君的手掌,轻声催促道:“刚刚母亲过来命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给郎君接风洗尘。”

    房俊心怀大慰,拉着两个小妾的玉手,便走进院中。

    到了厢房门前,武媚娘挣脱了房俊的手掌,将金胜曼轻轻推入房俊的怀抱,眨眼笑着道:“郎君在东宫用的晚膳,这会儿想必也饿了吧?妾身这就去厨房张罗几个小菜,稍后陪郎君喝一杯,就让妹妹伺候郎君沐浴吧。”

    “啊!”

    金胜曼吃了一惊,顿时霞飞玉颊,羞窘道:“这这这,还是让侍女们来吧……”

    房俊却哈哈一笑,揽住纤细柔韧的腰肢,佯怒道:“你这个女子好不晓事,天大地大,子嗣为大,姊妹们将这等承接雨露之机会谦让于你,为夫也打算鞠躬尽瘁竭尽全力,你却要逃到哪儿去?”

    金胜曼新婚不久房俊便忙碌政务,之后又远下江南,夫妻之间的事儿还是陌生得很,几时听过这等露骨的言语?

    羞得不知所措,捂着脸道:“我我我,我不急的……”

    房俊见他这般羞臊,心底里有一些阴暗的东西不可遏止的翻涌上来,咽了口唾沫,铜浇铁铸一般的胳膊箍着她纤细的腰肢便欲进屋。

    金胜曼只觉得一辈子都未这般窘迫过,伸手攀住门框,向武媚娘哀求道:“姐姐,武姐姐,好姐姐,要不咱俩换换……”

    武媚娘看着自家郎君好似土匪山大王强抢压寨夫人一般将金胜曼往屋里拖,忍不住用手背掩着唇吃吃的笑起来,面对金胜曼的求助,揶揄道:“新婚之夜你也只是初尝滋味,怕是尚未品味到其中乐趣,待你食髓知味,怕是就不会这般说了。”

    言罢,扭着纤细的腰肢,风情摇曳的走去厨房整治宵夜。

    金胜曼顿时满心绝望,她虽然身高腿长身姿矫健,可到底也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力气哪里及得上房俊?只是一恍神的功夫,便被拦腰抱着进了屋,然后这个霸王反身用脚踢上了房门,便抱着她来到浴桶前。

    金胜曼还在挣扎,被房俊用大手在臀上拍了一记,登时浑身酸软,“嗯”的娇哼一声,双手搂着郎君的脖子,将烫的厉害的脸蛋儿贴在郎君胸前,任君采拮,逆来顺受了……

    ……

    待到武媚娘整治了几样小菜,又温了一壶黄酒,简单的洗了一把脸在花厅里坐了半个时辰,房俊才换了一身衣袍神采奕奕的迈过门槛进了厅中,大马金刀的坐在武媚娘身侧。

    武媚娘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儿欺霜赛雪一般的皓腕,亲自给房俊斟酒布菜,同时奇道:“金妹妹呢?”

    房俊吃了口才,呷了口酒,只觉得人生至此似乎再无追求,若是能这般地老天荒,简直就是天赐之福。

    “那娘儿们不识好歹,咱们武娘子眼巴巴盼了好久的机会让给她,居然还拿五做六故作矜持,为夫自然要狠狠教训一番给娘子你出出气。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这会儿正躺在偏厅里悔过呢,真以为本郎君是个银样镴枪头?哼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武媚娘一手捂脸,啐了一口,佯怒道:“怎地去了江南没几天,学得这般纨绔下流?老实交代,是否在江南与那位魏王殿下纵横欢场眠花宿柳,在小娘的肚皮上学坏了?”

    房俊便笑道:“事实胜于雄辩,到底是否上了江南小娘的肚皮,稍后让为夫身体力行给你证实一下就行了。”

    “哎呦,还能行?”

    武媚娘玉手执壶,给酒杯里斟满酒水,眼神却上下扫视了房俊一番,唇角微翘,很是鄙视的模样。

    房俊“嘿”了一声,傲然道:“跟你说了为夫不是那等银样镴枪头,这些时日以来休养生息固本培元,可谓无坚不摧无望而不利,刚刚不过是上半场罢了,中场休息一下,下半场照样龙精虎猛!”

    拈起酒杯一饮而尽。

    武媚娘又给他斟酒,然后自己也斟了一杯,与郎君碰了一下杯子,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慢慢喝了一口酒。

    夫妻之间小别重逢,说一些见不得人的体己话儿,别有一番滋味。

    房俊放下酒杯,温言道:“这阵子长安风起云涌,局势变幻莫测,家里这些个产业却毫无损失,多亏了娘子呕心沥血,为夫这心里既是感激,又是惭愧。”

    如今房家成为太子的坚定支持者,“太子党”的中坚力量,必然会被支持晋王的势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固然对房家的攻击并未摆上明面,但私下里的鬼蜮伎俩却必定不少,武媚娘独力支撑着房家庞大的家业,这份幸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即便是冠绝春秋的“千古一帝”,但眼下毕竟经历有所不同,未能成为“女皇完全体”,能力所有折扣,处置起这些个事务来难免力有未逮。

    武媚娘嫣然一笑,雪白的素手覆上郎君的手掌,轻轻婆娑着,眼眸之中爱意流淌:“这算得了什么呢?放眼大唐,何曾有人家能够将家中产业尽数交予一个小妾搭理?妾身得到郎君这份真心,自当尽心竭力为郎君看顾好家业,也让父亲母亲姐姐妹妹们能够悠游快活的过日子。更何况,妾身也不是那些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很是享受这种颐指气使的气派呢。若是有朝一日当真整日里无所事事,怕是当真会闷出病来。”

    好吧,房俊虽然对于将一大摊子事儿丢给武媚娘一人管辖有些愧疚,不过他也相信武媚娘这番话乃是诚心实意。

    若是没有这样一份事业心,没有对于权力的贪婪,又如何能够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皇呢?

    经历可以改变,能力或有高低,但是这份手握大权风风光光的心性,却是与生俱来不能改变的……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红烛高燃,夫妻两个喝着小酒,低声谈笑。

    房俊又将如今朝中局势一一说明,就太子一派以及自家的情况如何发展,以及关陇贵族悍然撕破底线公然刺杀朝廷重臣所产生的影响,向武媚娘询问意见。

    天赋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有些时候的确很是让人懊恼。

    某些人鼓吹什么众生平等,但怎么可能平等呢?且不说未曾降生便已经注定的身份、家世,单单这一个与生俱来的天赋,就足以说明世间从无平等。

    努力的确很重要,但是更多时候当你夜以继日的努力,却往往抵不过天才一瞬间的领悟,许多你需要呕心沥血精疲力竭去取得的成就,一些人只是随随便便玩闹着就唾手可得。

    一个拥有卓绝运动天赋的运动员通过后天的努力、系统的训练,打破世界纪录提升人体极限,可若是一个寻常之辈,就算是练废了、练残了,也绝无可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对于武媚娘在政治之上的天赋,房俊心悦诚服。

    夫妻两个低声私语,交流着对于朝局的看法和揣测,直至府中更夫敲响了三更鼓,这才散去这场宵夜。

    房俊本想与武媚娘同榻而眠,却被武媚娘红着脸推到了萧淑儿的住处。

    萧淑儿已经睡下,被折腾醒过来,却又咬着嘴唇将他赶到俏儿的房间……

    府上皆知道俏儿乃是房俊的贴身侍女,从小便伺候房俊到大,感情很是不一般,虽然尚未正式纳入房中成为妾室,但缺乏这一道程序却并不影响俏儿事实上成为地位仅次于高阳公主、武媚娘、萧淑儿、金胜曼的存在。

    夜漏更深,俏儿红着脸将房俊让到自己房中,温柔的替他脱去身上的棉袍,又俯身给他脱去鞋袜。

    房俊坐在炕沿上,看着面前女子柔软纤细的身段儿,不由得浮想起当初自己穿越至此,一时间无法接受从而半夜跑到屋顶上撒酒疯,闹得阖府上下鸡飞狗跳的一幕……

    脱去鞋袜,俏儿起身待要打水给他洗脚,却被他揽住腰肢,“嘤咛”一声便被拥着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

    五更未至,天上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大雪。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悄然来到,并未伴随着咆哮的北风,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姿态将关中平原装点得一片银白,银装素裹。

    若是搁在以往,这样的大雪降下必然导致房屋坍塌、百姓流离失所,冻毙者不计其数,塞满道路,长安内外哭号一片。

    但是自从设置京兆府以来,房俊与马周这两任京兆尹关心民生、勤于政务,时常派遣衙中官吏下去各个辖区,检查百姓房舍,遇有险房危房,或是召集当地官府协助修葺,或是由京兆府拨款予以翻盖,使得雨灾、雪灾降临之时,百姓能够最大程度的保得住安身之所。

    另外由各个衙门联合成立的“救灾应急衙门”,便会在天灾降临之后第一时间发动,各种救灾物资很快运输到灾区,下发到百姓手中,使得百姓有米下锅、有药可医、有柴可烧,尽可能的减少灾难带来的损害。

    最起码在关中范围之内,天灾所带来的危害较之以往大大降低,使得民间对于皇帝、对于帝国的归属感愈发浓厚。

    所以如今关中每次降下大雪,除去需要救灾的官员们忙得晕头转向之外,大部分人都能够心平气和的予以看待,甚至兴之所致,携上家眷若干、三五好友,在府内或是干脆出城寻一处地方,饮酒赏梅、笑谈风月。

    放在以往,晋王殿下亦是如此随性豁达,与一群宗室子聚在王府之内,吃吃火锅喝喝酒,很是潇洒惬意的一件事。

    然而今日一大早,闻听到外头扫雪声音的李治便从被窝里一跃而起,飞快的穿上衣服推门而出,看着王府内满地积雪和屋脊上的一片银白,整个人的精神都焦虑起来。

    一夜之间嘴上浮起的一串燎泡,有了愈发晶莹剔透的趋势……

    晋王妃王氏急忙穿上衣服,拿起一件皮裘披在李治身上,并且掩好门,将李治拉回殿内,微嗔着埋怨道:“殿下也真是的,外头这么冷,又要站在门口,万一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再说这时辰还早着呢,今日没有早朝,殿下睡一会儿再去兵部点卯也不迟。”

    李治却是对她的关心体贴充耳不闻,回到屋内将身上的皮裘丢在一旁,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

    宫女端来了一盅参茶,晋王妃接过来,将宫女打发出去,自己捧到了李治面前放在茶几上,好奇问道:“殿下怎地这般精神萎靡?可是昨夜没有睡好,受了凉?”

    李治瞅了一眼自己的王妃,又叹息一声,这才说道:“丢失了两包军械,目前全无踪迹,这就够心烦的了,结果今年的大雪比往年又来得早了一些,这运输军械的船只还在黄河上呢,万一耽搁了时节,到了辽东已经大雪封山可怎么办?”

    御史台的那帮子御史闲着没事干咬死了自己,因为丢了两包军械导致这些人一封奏疏一封奏疏的往宫里递,每一封都是弹劾自己的,这就足够他焦头烂额的了,如今天降大雪,更是让他心焦如焚。



    晋王妃也忧心忡忡。

    本以为有了皇帝的首肯,又得到了长孙无忌的支持,储君之位便犹如板上钉钉一般唾手可得,自己亦能入主六宫母仪天下,孰料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便有着无穷无尽的困难与麻烦。

    便不由得蹙眉埋怨道:“那些个御史言官也是烦人,闲着没事儿看看戏、听听曲儿不行么?谁都知道殿下是被人给害了,他们不去追查贼人也就罢了,反倒是一口咬住了殿下不放,非得盯着殿下弹劾不可。”

    李治抬眼瞅了瞅自家王妃,摇了摇头,道:“纠察疏漏、弹劾不法,本就是御史言官的职责,岂能因此而生怨?”

    是不是被人害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既然明知道有人要害你,却日防夜防没防住,这已经不是一时疏忽可以解释了,说得严重点,简直近乎于无能。

    人家御史言官干得就是这些事儿,可没有替你甩锅帮你找补的义务。

    晋王妃抿了抿嘴,不以为然,不过她也不敢逆着李治说话,便提起另外一件事道:“府里头也有些人背地里谈论此事,这些人都是府里的奴婢,非但不知道帮着殿下说话,反而宣扬什么贼人多么多么厉害,简直吃里扒外。昨日傍晚,臣妾派人将那些个嚼舌根的奴婢都抓了起来,狠狠的打了一顿板子,往后谁敢再提这件事,就是这样的下场。”

    神情之间对于这些个吃里扒外的奴婢很是愤怒。

    李治欲言又止,嘴唇蠕动两下,最终却化作一声叹息。

    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乃儒家丈夫一生之追求,可是这起步的“齐家”看似门槛很低,实则想要做好也很是不容易。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家长里短矛盾重重,很难理清谁对谁错,就算明知对错,有些时候也不能单纯以对错来处理。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何况是几百人的晋王府?

    一味的强势凌厉固然能够慑服府中上下,却很难使得所有人心悦诚服,愿意与家主一条心,为了府中的利益赴汤蹈火。

    军械失窃这件事按理就不应该在府里出现讨论的声音,那毕竟是李治的失误、耻辱。男主外、女主内,李治素来不太关注府中事务,大事小事都交由晋王妃打理,结果这位非但做不到控制府中言论,反而施以凌虐手段,如此倒是听不到那些个闲言碎语了,可谁会心服口服,从心眼儿里同仇敌忾,愿意与家主同担风雨、共同进退?

    说不定这些奴婢的嘴上闭得严实,心里头却会因为军械失窃一事迟迟得不到解决而偷偷幸灾乐祸……

    长此以往,阖府上下人心离散,必将祸端丛生。

    连管辖自家府中尚且未能得心应手,若是日后自己当真成了皇帝,将整个后宫交付于王妃,还不得弄得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纵然出身门阀世家、累世豪族,可晋王妃显然能力有限,非但不能够成为自己的贤内助,甚至有可能因为处事愚笨而扯自己的后腿。

    喝叱是不能喝叱的,甚至连不悦之色亦不能流露,争储的当口他不能仅仅依赖关陇贵族,还得得到太原王氏的帮助才行。

    不过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风姿绰约、妩媚动人的武娘子来,心里一阵阵暖流激荡,神思飞越。

    那女子不仅容貌符合自己的审美,气质贴合自己的心坎,而且能力卓越,将房俊交付于她的偌大家业处置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在房家所有奴仆心目当中威望绝伦、言出法随,却依旧轻松惬意、留有余力。

    若是自己能够有武娘子这样一个贤内助,非但床第之间如鱼得水、琴瑟和谐,更能够在事业至上给予自己极大的助力……

    只可惜啊,如今佳人有主、罗敷有夫,万千相思只能化作轻叹一声,随风飘散。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恨君生迟,君叹我生早。

    若得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这一刻,李治只觉得若是今生不能拥美入怀、朝夕相对,便是当真当了皇帝,也无法填平心中之遗憾。

    *****

    一场大雪,城池山岭尽皆披上银装,书院错落有致的房舍楼宇也都尽被白雪覆盖,远远望去,仿若人间仙境。

    一大早,徐敬忠便与褚遂良一同站在窗前翘首以待,见到房俊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下出现在山门口,赶紧推开房门迎了出去。

    马蹄践踏着融化后冻结在地上砖缝之间的冰雪,溅起雪沫冰碴,一飙骑士由山门席卷而来,蹄声隆隆,眨眼便至书院值房门前,战马人立而起,“希律律”一声长嘶,马背上锦帽貂裘的房俊已经翻身跃下,将马缰甩给身后的亲兵,大步走上前,笑呵呵的看着许敬宗、褚遂良以及一众书吏,神采奕奕、英姿勃发。

    许敬宗一张脸早已经笑得一朵花也似,拱手施礼道:“多日未见,二郎雄姿英武风采依旧,吾等老朽心生仰慕,却也自叹弗如。”

    一见面,这位便拿出溜须拍马的看家本领,毫不在意自己年纪、资历都足以堪称房俊的长辈。

    一旁的褚遂良嘴角抽搐一下,想要学着说几句好听的话语,却终究没那个天赋,只是拱手说了一声:“二郎平安归来,可喜可贺。”

    心底不由哀叹,自己素来瞧不起许敬宗这厮不知廉耻的嘴脸,可有些时候自己意欲效仿,却又发现这种能力也不是你不要脸就能够拥有的,那种听上去肉麻恶心的谄媚之词,以流畅自然的神情口吻说出来,居然有着相当的难度。

    房俊哈哈一笑,冲着许敬宗略微颔首致意,然后看着褚遂良道:“某率领麾下二郎兵出白道,面对薛延陀数十万铁骑殊死拼杀尚能够毫发无伤,最终直捣龙庭,区区跳梁小丑,又能奈我何?”

    褚遂良心里砰的一跳,眼皮不由自主的抽搐一下,勉强笑道:“二郎乃当世豪杰,吉人自有天相,自然群邪辟易、鸿福当头。”

    这厮在江南遇刺一事早已经传遍长安,人尽皆知。如今甫一回到长安,便对自己这般阴阳怪气,可千万莫要将心里对于关陇贵族们的愤恨发泄到自己身上才好。

    他固然算是陛下的心腹,可毕竟与关陇贵族们走得很近,几乎等同于他们在书院当中安插的代言人,万一房俊这个棒槌心中愤懑不可遏止,那自己出气,那可就危险了。

    毕竟这厮对待敌人素来下手狠辣不讲情面……

    房俊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道:“世间之事,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而已,某若是惨死于刺客刀下,那些人自然欢天喜地,可如今某依旧生龙活虎,那么有些人就必然要遭受报复,惶惶不可终日。”

    褚遂良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怦怦乱跳,艰难的挤出一抹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老夫素来尊敬二郎,也对那些心狠手辣的贼人愤恨不已,不过说到底二郎福大命大,老夫这心里也算是放下一块大石。来来来,外头天冷,咱们屋里说话。”

    说着,侧过身微微弯腰,左手虚引,请房俊当先进屋。

    他不得不俯首装怂,毕竟房俊遭遇的可是生死大难,这等情况下谁还能对待敌人的盟友心平气和?

    死道友不死贫道,关陇贵族们干的事情你自去找他们算账,可千万别把我当成你的出气筒,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经受不住……

    一旁的许敬宗小眼睛眨巴眨巴,狠狠说了一句:“有道是‘有仇不报非君子’,纵然敌人强大,不能一力斩之,亦当先行剪除强敌之羽翼,徐徐图之,却不可放任任何一个敌人!”

    褚遂良神色大变,差点跳起来一口唾沫啐到这个老狗的脸上!

    娘咧!

    咱俩到底什么深仇大恨,非得这般落井下石?



    书院值房内燃着地龙,脱鞋穿着袜子踩上去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可见浮尘飘飞,温暖如春。

    待客区的地板上放着一张茶几,几把椅子放在四周,随后闻讯赶至的李靖、孔颖达与许敬宗、褚遂良分别落座,众星拱月一般将房俊簇拥在当中,房俊倒是想要请李靖或者孔颖达上座,但这二位执意不肯。

    在书院,房俊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尊崇无比,更何况现如今的房俊早已非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功勋赫赫位高爵显,早已经超脱往昔前后辈的范畴,即便如李靖、孔颖达这等身份地位的老臣亦要给予肯定与尊敬。

    房俊只好勉为其难的坐了,许敬宗在一旁麻利的烧了开水,取出多日未用的茶具清洗,沏了一壶香茶。

    待到许敬宗沏好茶水,各人随意饮用,李靖才看着房俊问道:“身子可是大好了?”

    房俊江南遇刺一事早已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他遇刺负伤险死还生。

    一旁的褚遂良低头饮茶,心里忍不住腹诽,一个两个的都装什么关心的样子?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

    房俊笑道:“皮肉之伤,无足挂齿,没个几天就结痂愈合了,多谢卫公挂念。”

    孔颖达捋着胡须道:“你这小子不在长安,老夫这日子当真无趣得紧,想找几个打麻将的都找不到。”

    李靖奇道:“偌大的关中,难道还找不到几个喜好打麻将的?”

    房俊笑道:“仲远公牌术精湛,赌场全无敌手,旁人与他对战简直就是白送钱,唯有晚辈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这几年输给他的钱怕是够您纳一方如花似玉的小妾了,似晚辈这等对手,当真是提着灯笼都找不到,又怎能不每晚辗转反侧,思之如狂呢?”

    “噗!”

    许敬宗将喝到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李靖也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堂堂孔圣门徒、文坛盟主,放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德高望重、年高德劭的宗师级别人物,旁人当着孔颖达的面连喘口粗气都不敢,何曾有人如此编排?

    孔颖达气得老脸乌黑,骂道:“房玄龄一世军资,温润如玉,怎地生出你这么一个败类?真真不当人子!”

    许敬宗顺过气,笑着说道:“您这可是错怪二郎了,二郎的本意这可是赞誉您老当益壮、宝刀不老呢!试问这世间如您这般年纪的,还有几个能够扬眉吐气的纳上一房小妾?”

    李靖差点笑岔气,指着许敬宗道:“马屁精!”

    就连孔颖达也不禁莞尔。

    褚遂良在一旁闷闷的插不上话,一个劲儿的喝茶水。若非身负向皇帝与长孙无忌通风报讯的双重任务,他怕是绝对不愿意在这等场合坐下去的,人家这些人根本就是一派的,唯独将自己排除在外。

    太尴尬了……

    笑了一阵,房俊略作沉吟,对李靖说道:“卫国公戎马半生,功勋无数,想不想再度重温一下当年麾下猛将如雨,刀锋所指所向无敌的光荣岁月?”

    李靖顿时一愣,有些恍神。

    这话什么意思?

    是陛下意欲重新启用我?可就算是如此,我也不敢再度带兵啊!当年就是陛下对我的猜忌,所以我才卸去所有军职,隐居府邸闭门不出,这才安稳了这么多年,否则怕是老早就交待了……

    褚遂良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心底砰砰跳,心想这房俊当真是个棒槌,就算你想要帮助李靖复起,那也得是私底下秘密运作才行,当着我的面边毫无掩饰的说出来,真以为我是个吃干饭的?

    孔颖达自打来到书院之后,与李靖颇为投契,温言蹙眉道:“二郎鲁莽了,卫国公卸甲归田已经多年,排兵布阵那些个东西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陡然披挂上阵,稍有闪失便是无可挽回之大错,不可不慎。”

    李靖也回过神来,感慨道:“仲远公所言不差,多谢二郎好意了,这一把老骨头能够颐养天年,临老还能教教学生,于愿已足,不可奢求。”

    房俊却道:“二位误会了,某所说并非是重新带兵上阵。书院初始之目的,便是培养有益于帝国的全方位人才,不拘于四书五经这一样,算数、格物、甚至测绘、天文等等学科,都要予以跟进。开学之时有过一段短暂的时间对学生们进行了军训,某认为效果很好,诸多平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世家子弟都因此锻炼了体魄,各个体质增强,精神昂扬。某便想着,为何不干脆将书院引入准军事化的管理,每月固定有一些时间对学生进行全面系统的军事教育,似军中那些个队列、阵型、拉练等等项目都引入进来,使得书院的学子增强体魄的同时,亦能感受到军伍之教育,方可成为吾大唐之铮铮男儿!否则就算学业再是优秀,将来体质虚弱一阵风便能吹倒,于国何益?”

    孔颖达捋着胡须,瞅瞅李靖,又瞅瞅房俊,不言语。

    李靖拈起茶杯呷了一口,想了想,问道:“不知二郎意图让学院的学生接受正规的军事教育,标准是什么?”

    房俊正色道:“招之能战,战之能胜!”

    开玩笑,数百学子都是最精锐的精壮青年,经过系统正规的军事训练,再配发武器那就是一支精锐劲旅,若只是装装样子,要他何用?

    李靖蹙眉道:“老夫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学生们既要学习,又要训练,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形成真正的战斗力。”

    “卫公以为,多长时间可以?”

    “最少亦要一年时间方可。”

    “那就这么定了!”

    房俊一拍大腿,斩钉截铁道:“某平素看着长安城内那些个插花敷粉娘里娘气的家伙便气不打一处来,堂堂男儿毫无半分阳刚之气,矫揉做作倒是个娘儿们一般,这股风气必须刹住。否则长此以往,孩子们都有样学样,以‘娘炮’为荣,吾华夏之精神如何传承,吾大唐之疆域何人固守?”

    说起这个,孔颖达深有同感。

    颔首道:“二郎此言有理,如今各家少年皆以柔弱为美,涂脂抹粉之习俗从前朝便传下来,使得男儿阳刚之气愈发缺失,瞧瞧那一个个鸡崽一般的漂亮小子,老夫便气不打一处来,前两日还曾收拾了家中几个子弟。国之欲强,自当有尚武之风,有阳刚之气,尽是一些个娇滴滴扭捏作态的二刈子,是想要亡国灭种么?”

    其实这也怨不得谁,古往今来,每逢盛世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便会出现这等奇葩之习俗流行开来。

    若是未能及时予以纠正,一旦根深蒂固,便会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价值观。

    李靖心说就算如此,随便练一练也就行了,那也用不着“招之能战,战之能胜”啊……

    他摸不透房俊的心思,但有褚遂良在场,也没有追问,便说道:“老夫也对此深为忧虑,若是能够从书院的学生开始,锻炼其尚武之风,强健其体魄,坚定其意志,由此给天下人做个榜样,或可扭转这么一股歪风邪气。”

    房俊抚掌笑道:“既然如此,那改日某去向陛下说明,然后制定方略,年后便在书院当中施行。”

    李靖欣然道:“老夫闲人一个,绝无问题。话说这么多年未能带兵,天下人怕是也早已忘了老夫当年的风采,正好借着书院的学子们操练一番,让旁人也都看看老夫的练兵能力!”

    将军哪里有不喜欢带兵的?

    只不过自己功高震主,使得李二陛下深为忌惮,所幸李二陛下还是有几分胸襟气度的,换了旁的皇帝要么一杯毒酒要么三尺白绫,哪里还会给你激流勇退、退居隐忍的机会?

    如今即便是带一带学生兵,那也能追忆一番往昔的峥嵘岁月,聊以**。

    不过以他对房俊的了解,这厮的目的肯定不是什么“娘炮横行”这么浅显……



    李靖对房俊给出的理由不以为然,你得有多闲啊才会想着去引领大唐的审美潮流?

    以他的军事素养,只是略微想深一些,便有些悚然而惊。

    书院当中汇聚了几乎是当今天下最优秀的一批青年,这些人非但识文断字聪慧伶俐,而且各个年富力强,只需以严格的军事手段狠狠的操练一番,用不了多久便是一支强悍无敌的劲旅。

    若是再能够配备上铸造局研发改进的火器……

    李靖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打鼓,却强忍着没有当场提出疑问,而是打算等到以后私底下予以询问。

    这小子不可能早饭的吧……

    接下来又商讨了一番书院的教学、后勤等等问题,房俊更是批阅了这段时日积攒下来的一些文牍案卷,对于书院种种问题给予了解决,恍惚之间便已经到了傍晚。

    好在如今长安的宵禁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不必担心落日之后城门上锁回去了家,房俊命人沏了一壶浓茶,又让食堂准备几个小菜,打算今晚熬夜将这些积攒的文牍尽数处置完毕,以免影响了书院的运作。

    孰料刚刚喝了一盏茶,放下茶盏提起笔,便有亲兵进来通禀,说是英国公二公子派人前来邀请赴宴。

    那不就是李思文么?

    房俊问道:“可知与会者尚有何人?”

    亲兵没有回答,而是双手将拜帖奉上。

    房俊结果,展开一看,的确是李思文相邀,说是程处弼、屈突诠、张大象等人尽皆返京,以便过年的时候祭祖,邀请房俊前往文华楼一聚。

    房俊正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将一帮小伙伴聚在一处,商量一番未来的前程问题,如今正合心意。

    只是这文华楼……

    别看名字文雅大气,却十足十的乃是平康坊一处闻名的青楼,只比醉仙楼低上一个等级,算得上是长安城中一等青楼了。

    房俊看着这个地方,便有些忧心忡忡。

    没办法,自打穿越以来,也曾与寻常男人那般兴起寻欢作乐、左拥右抱的念头,领略一番名垂千古的平康坊笙歌艳舞自然是人之常情。可倒霉的是几乎每一次去到那等地方都没什么好事,千娇百媚的女伎到底是个啥滋味半点没尝到,反而经常大打出手,不是他惹别人就是别人惹他。

    这都快成为房俊一个心理阴影了……

    可是小伙伴们趁着过年难得一聚,难不成还能去一家寻常酒楼,一群二傻子一般喝个昏天黑地?

    忒也无趣。

    自己总归不能成为那个不合群的吧?便将心一横,心想小爷总不会一辈子都没有青楼命吧,如今也算是青云直上位高爵显,说不定就时来运转了呢……

    当下将文牍收拾整齐,辞别了许敬宗、褚遂良,在亲兵部曲的簇拥之下,快马返回长安。

    由明德门入城之时,天色已然全黑,城内华灯初上,一片辉煌。

    虽然朝廷一直未曾有关取消宵禁的政策,但也未有必须宵禁的命令,坊门彻夜不闭,任由百姓出入,已经大体上修建完毕的东西两市更是彻夜经营,便导致上半夜城内处处摊贩云集、热闹繁华,京兆府也不去管那些个遍地摊贩,只要别影响公共卫生便听之任之,而且勒令衙门内的衙役、官吏不许以任何形式收取管理费用,愈发使得这种天下第一都城成为一个繁华兴盛的不夜城。

    而到了后半夜,位于城东东市附近的平康坊更是张灯结彩、彻夜狂欢。

    盛世华彩,不夜城。

    ……

    一队骑兵自城南而入,速度不快不慢,沿着灯火辉煌的长街行进,路上偶然遇有武侯巡城盘查,意欲上前阻拦,可是待见到一众亲兵簇拥当中那位锦帽貂裘的英武青年,便赶紧缩着脖子站住脚步,甚至在骑兵从面前驰过的时候,露出满脸笑容施行军礼。

    如今朝野上下,谁敢招惹这位郎君?

    并非人人都是强项令、人人都是铁骨铮铮的御史啊……

    这队骑兵直抵平康坊的坊门前,这才减速站定,坊卒从坊门内快步走出来,见到当中的房俊,赶紧堆起笑脸,点头哈腰道:“原来是越国公,您这是打算入坊赴宴?”

    房俊微微颔首,那坊卒已经喊人将坊门大开:“您快清,您快清,可不敢耽搁您的功夫。”

    按理说夜晚的入坊,是要经过搜身的,这是以往宵禁的规矩,不过现在就连宵禁都形容虚设了,谁还在乎这些规矩?

    更何况这等规矩也不敢用在房俊身上啊,别看人家辈分不高、年纪不大,可那也是实打实的国公爷,谁敢去搜萧瑀、程咬金、李绩这些人的身?

    房俊也不说话,一勒马缰,胯下战马向前行去,进了坊门。

    身后的卫鹰紧随其后,在进入坊门之时,从褡裢里掏出一串铜钱,劈手掷给那坊卒,说道:“越国公赏给弟兄们吃酒!”

    蹄声嘚嘚,一众人已经进了坊内。

    那坊卒结果铜钱,一叠声道:“多谢越国公赏赐!”然后伸着脖子巴望着这群人的背影。

    身边有兵卒笑嘻嘻看着他手里的铜钱,雀跃道:“晚上下值以后有酒喝了,越国公当真是个讲究人!”

    “是啊,像越国公这样不嫌弃咱们大头兵的讲究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那坊卒收回目光,感慨了一句,然后说道:“你速速跟上去,看看越国公去哪家青楼,然后速速赶去京兆府报讯,让他们做好准备。”

    那兵卒懵然不解:“这个……人家只是去逛青楼喝花酒,关咱们何事?”

    那坊卒将铜钱揣入怀中,狠狠的给这个不开眼的手下脑袋来了一下,喝叱道:“你是傻了吗?他自去逛青楼喝花酒,天王老子都管不着,可这厮那个暴脾气蘸火就着,每一回来平康坊都给闹个底朝天,不让京兆府的大老爷们做好准备,难不成等到出了事我们来扛?”

    兵卒这才捂着脑袋恍然大悟,脚底下麻溜的追了出去:“大哥放心,小的这就追上去!”

    见兵卒走远,坊卒才摇了摇头,反身回了房门后面的值房。

    越国公的确是极其受人爱戴的,可就是暴脾气让人受不了,每一回将平康坊闹个底朝天,结果最后都是平康坊所在万年縣衙门里的头头遭罪,不仅要承担上面的问责,还要接受皇帝陛下的申饬……

    咱一个小小的坊卒,如何能够承担这样的责任?

    只要将消息传出去,给万年县以及京兆府足够的预警时间,那么接下来就算拿房二郎将平康坊拆了,也与咱无关。

    ……

    文华楼也算是平康坊内首屈一指的去处,名气只是照比醉仙楼这些一等一的青楼略逊一筹,却也是王孙公子往来商贾汇聚之所,此刻三层楼体每一层都悬挂了彩灯,七彩纷呈的灯笼放射着炫目的光华,照得楼前广场上亮如白昼。

    宾客出出进进,文华楼的伙计管事迎来送往,门前一派车水马龙。

    直至一队顶盔掼甲的骑兵突兀的出现,隆隆的马蹄声将这一片繁华热闹搅得粉碎。

    谁知道这队骑兵是干嘛来的?但凡敢带着亲兵部曲或是麾下兵将策骑在长安城内疾驰,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要么是权柄赫赫的朝堂大佬,要么是嚣张跋扈的门阀纨绔,无论哪一种,都绝对不旁人不敢招惹也不愿招惹的存在。

    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一静,正要离开的宾客纷纷踏上马车忙不迭的离开,以免招惹麻烦,刚来的宾客则驻足一旁,好奇观望。

    一队骑兵来到文华楼大门前,齐齐勒住缰绳,战马“希律律”一片长嘶,稳稳当当站住,马背上的骑兵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簇拥着房俊径自向着大门走去。

    附近尚在观望的宾客一见是房俊,顿时有人二话不说回头就走……



    附近尚在观望的宾客一见是房俊,顿时有人二话不说回头就走,有朋友急忙拉住,惊奇问道:“他房二逛得青楼,吾等难道就逛不得?难不成就能这般豪横,有他的地方,咱们就得退避三舍?”

    “这是退避三舍的问题吗?这厮就是个棒槌,旁人来这里是为了饮酒作乐笙歌艳舞,这厮却是为了打架,你就算不怕被他招惹上揍一顿,难道就不怕在一旁围观喷一身血?”

    朋友顿时吃了一惊,急忙问道:“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这还算是好的呢!好几回这厮大打出手,然后被皇帝陛下绑去太极宫棍棒皮鞭好一顿揍,连带着跟他的打架的也讨不了好。你难道想要去太极宫里看看风景,瞻仰一下皇帝陛下的绝世威仪?”

    朋友马上打了个冷颤:“此地不可久留,快走,快走!”

    房俊从下马直至走到大门口,短短的几息时间内,原本文华楼门口熙熙攘攘的场面顿时不见,不仅离开的宾客加快脚步,就连原本刚来的宾客都转身便走,一眨眼的功夫便门庭冷落车马稀……

    文华楼的老鸨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娇娘,得了伙计的报信知道房俊莅临,赶紧小跑着出来迎接贵人,见到眼前这一幕,顿时欲哭无泪。

    房二啊房二,咱承认你诗词双绝、才高八斗,满天底下的青楼歌姬清倌人都以能够与你有一夕之欢而梦想,可您难道就不知道几乎所有的青楼都不欢迎您?

    尤其是这平康坊的青楼楚馆,恨不得给您颁发一块“谢绝入内”的牌子……

    可这只是背地里的想法,当面谁敢说出来?

    谁敢说,谁就得做好自家青楼被砸个稀巴烂的准备……

    不过到底是迎来送往坐着皮肉生意的专业人士,即便心里头恨不能将这位房二郎绑起来扔进渭水里,让他今生今世都不能再踏足青楼,面上却很快的调整过来,展露灿烂明媚的笑意,携带着一阵香风便迎了上去:“哎呦呦,怪不得奴家今儿早起来便见到喜鹊在树梢叫,原来是有贵人登门呐!”

    依旧保养得宜、纤巧韵致的娇躯便贴了上去,双手攀住房俊的一条胳膊,将丰硕的果实搁在上头,沉甸甸的……

    房俊嘴角一抽,瞅了一眼这位丰韵有致的半老徐娘,想要将手臂抽出来,没抽动。

    只好听之任之,问道:“英国公家的二公子,在那个房间?”

    说着话,便迈步进了大堂。

    那老鸨便松开一只手,将手里的丝帕扬起挥舞一下,娇声道:“姑娘们看看,这是哪个贵人登门啦?还不赶紧上前来伺候着!”

    大堂里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一应俱全,瞅上去脸蛋身材都不错,原本一片莺声燕语,此刻见了与老鸨一同进门的房俊,齐刷刷一愣,然后小口微张,又是惊惧又是紧张。

    诚然,所有的姑娘都希望能够像以前醉仙楼的明月姑娘那般得到房俊的垂青,有幸赠予一阕佳词,从此声名鹊起,扶摇直上。

    可谁也都知道明月姑娘的下场,甚至连带着醉仙楼都差点被封掉,这就使得所有人都对房俊望而却步。

    古往今来,能够写出一手天下传唱之佳词,却令所有花魁名伎敬而远之的,怕是唯有房二郎。

    咱们固然喜爱佳词,可更想要好好的活着啊……

    看着满堂莺莺燕燕瞬间石化的场景,房俊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毕竟对于不受青楼待见的原因心知肚明,赶紧催促那老鸨道:“休要废话,赶紧带某过去。”

    老鸨心里一抖,连忙陪着笑脸:“越国公请随奴家过来。”

    说完,眼睛狠狠的瞪了堂中一众姑娘们一眼。

    娘咧!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赔笑生意,连应酬都不会了么?就算再是担心这位小爷搅合了生意,那也得陪着笑脸将表面的礼数尽到了啊,否则谁知道这位会不会认为受了冷落,干脆拆了咱这座楼?

    一群赔钱货,等着回头老娘收拾你们……

    穿过大堂,是一条墙壁上燃着明亮水晶灯的长廊,到了长廊的尽头则别有洞天,是一处宽敞的院落,数座精致华丽的小路掩映在林木之间,错落有致,可以想象每到夏天林密葱郁、鸟语花香。

    此刻树叶依然落尽,却也没有太过萧索,皑皑白雪覆盖了院落里的假山水塘,清幽雅静。

    老鸨还想再送一程,毕竟这位再是不讨青楼欢迎,那也是当朝红人,如此好的机会岂能不巴结一番?

    房俊却有些不耐,将手臂从温软挺拔当中挣脱出来,冷着脸问道:“他们在那一桩楼?指明即可,某自己过去。”

    老鸨有些尴尬,更有些惶恐,不敢继续纠缠,赶紧指明了正是正对着此间的一幢小楼。

    房俊略微颔首,便向着那幢小口走去,身后四五个亲兵亦步亦趋,到了小楼门口,房俊走入楼中,亲兵则在门口左右张望仔细检查一番,然后守在门口。

    楼内温暖如春,一阵丝竹管弦之声从二楼传来,夹杂着肆无忌惮的吵嚷与大笑。

    一楼有几名长随,见到房俊,急忙上前见礼:“吾家郎君久候越国公多时了。”

    房俊颔首,拾阶而上,来到二楼。

    乐声倏忽而止。

    “哎呦,原来是越国公驾临,吾等给您见礼……”

    留了一嘴胡子的李思文便笑嘻嘻的站起来,假模假样的上前意欲见礼。

    一旁越发白净肥硕的张大象便起哄道:“依你的官职拜见国公,那得一揖及地大礼参拜才行!”

    房俊便笑着站定,看着李思文道:“来来来,给本官作个揖,有赏。”

    李思文僵在那里,哭笑不得。

    旁边一大群乐师、歌姬见到他窘迫模样,也都纷纷掩口而笑,看向房俊的眼神中却夹杂着兴奋与惶恐。

    毕竟房二郎青楼历史不堪入目,那可是人尽皆知……

    屈突诠便招手道:“来,二郎做这边。”

    说着,将怀里的歌姬撵走,往旁边挪了挪,挪出了一个位置。小伙伴们在一起也没必要讲究什么宾主之位,房俊从善如流,走过去坐下。

    一旁的程处弼锯嘴的葫芦一般也不说话,拿起酒壶给倒了一杯酒,又将几样点心给挪到房俊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李思文也坐回去,笑问道:“这文华楼如今的声势不在醉仙楼之下,皆因得了以为能歌善舞、精通琴棋书画的花魁,不若将其叫来,今晚陪着二郎畅谈诗词、共渡佳时?”

    房俊环视一周,略感意外:“你李二公子难道还不够让这位花魁相陪?”

    听着李思文的话语,很明显那花魁并不在此间。

    李思文讪讪一笑,道:“那姑娘很是有个性,今日已经有客,那就无论是谁前来,也绝不会换个房间。先前有人捷足先登,咱也没办法,可你房二郎不同啊,这天下那个青楼花魁不想着跟你春风一度?咱这就叫人去喊过来。”

    房俊赶紧抬手:“别,人家既然有自己的规矩,何必强人所难?这些人也都下去吧,咱们兄弟很长时间没有坐一起好好说说话、喝喝酒了,今日正好,自己人轻松一些。”

    他不敢让李思文去喊那个什么花魁,因为这一瞅就是要起冲突的节奏,自己虽然有个“棒槌”的绰号,可眼前这几位的脾气也没比自己好多少,说不得那边一拒绝,这边觉得没面子,便又是一场混战……

    张大象一看,便明白房俊今天有事要说,赶紧掏出一锭金子塞在身旁乐师手中,说道:“你们自己将这赏钱分了,吾等兄弟说说话儿,都出去吧。”

    “喏。”

    乐师和歌姬们赶紧起身,带着乐器鱼贯而出。

    待到房间内再无旁人,只余下兄弟几个,房俊才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哥几个,可曾想好了各自的前程?”



    “哥几个,可曾想好了各自的前程?”

    听了房俊这句话,厅中瞬间一静。

    虽然都是勋贵子弟,可是这几人要么非是家中嫡长子,要么父亲亡故,单凭着传袭下来的光杆爵位,能有什么出息?但凡有那么一丝半点的上进之心,不可能不在乎前程。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如今朝中储位之争愈发剧烈,太子好不容易这几年将储位稳定下来,魏王、吴王渐渐放弃了夺嫡之争,却又有晋王异军突起,甚至得到了李二陛下的默认,使得太子之位陡然不确定起来。

    变革便意味着机会。

    有些人固然在这等激流面前明哲保身,脱身于派系之外,唯恐押宝错误导致惨重结局,可照样有些人将此视为崛起之机,主动站队,竭尽全力支持自己的目标,只为了胜利之后收获丰硕的果实。

    直至目前为止,虽然晋王有着李二陛下的默许,但朝中主流的风向依旧倾向于太子能够保住储位,将来继承大统,毕竟如今的太子已经不是几年前根基肤浅、不能承受半点风浪的时候,有了李绩、萧瑀、房俊等一干大佬的倾力支持,晋王想要逆而夺取,难如登天。

    屈突诠喝了口酒,放下杯子,目光灼灼的看着房俊,沉声问道:“二郎有什么章程?不妨划出道来,吾等兄弟定会追随二郎便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大家一起搏一场富贵!”

    他老爹蒋国公屈突通死得早,家中爵位由大哥屈突寿继承,自己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将来若是分家,倒是能够分得一些田产钱帛,自可生活无忧,可若是想要前程,那就得自己去拼。

    还有什么前程能够比跟着房俊更好?

    大家从小玩到大,这些年房俊犹如彗星一般崛起,脚踏青云扶摇直上已经成为与自家父辈一般的当朝勋臣,心里除了羡慕之外,更多的便是信任。

    房二郎重情重义,跟着他混,定然有个好前程。

    房俊却摇摇头,郑重道:“如今朝中局势,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将来终究是太子即位,亦或是晋王逆转,谁也不敢打包票。这种站队之事,风险着实巨大,站赢了固然收获丰收,可若是站输了,纵然性命无忧,可这辈子大抵也就是投闲置散,再无出头之日。咱们兄弟一场,情同手足,但是有关于各自前程,莫要感情用事。即便将来各为其主,咱们这份感情却不会有所变化,更毋须因为某站在太子一边,你们便有所顾忌,碍于颜面也委屈自己跟着某的脚步。只要你们深思熟虑,即便支持晋王,照样还是好兄弟。”

    他想要给大家一个被太子重用的机会,可这种事却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因为大家都是兄弟就得跟我一样支持太子,否则便兄弟反目,这不是帮助兄弟,而是绑架。

    更何况如同屈突诠、程处弼这样虽然不是家中独子,可政治立场却照样对家族有着严重的影响,不可能因为你房俊支持太子,我们便亦是如此。

    各家有各家的立场,更有这各自的谋算,谁敢肯定将来太子亦或是晋王能够百分百的成为储君,顺利登基?

    风险绝对存在,自己不能因为兄弟感情,便将大家都绑起来跟着自己一起。

    一旁默不作声的程处弼忽然蹦出一句:“二郎你说怎么干,某跟着就是。”

    房俊就一脸黑线。

    娘咧!

    你跟着我干到时可以,可你回家问过你爹没有?

    你爹那老狐狸可是个墙头草随风倒,谁有优势就向着谁,而且还能够稳稳站在胜利一方的!

    历史上李治逆而夺取登基为帝,朝中勋贵不知多少遭受牵连打压,似长孙无忌等人身败名裂阖族遭殃,即便是李绩这等大佬虽然得了善终,却也死后收到子孙牵累一世英名尽丧,可唯有程咬金始终屹立不倒,家族倍显荣耀、与国同休。

    现在我倾尽全力支持太子,这在你爹看来根本就是愚蠢的行为,谁当皇帝不是当?只要在紧要关头站在胜算更多的一方就行了,何必拿着身家前程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程处弼性格迟钝了一些,却绝对不傻,居然看到房俊心里话一般,又说道:“胜败生死不足为惧,某就是要跟着二郎你并肩奋战。”

    房俊抿着嘴,不说话,心里却很是感动。

    这才是同甘共苦以命相托的兄弟啊……

    屈突诠也表态:“吾家大兄是个没主意的,可不会掺和进争储之事,更不会去管某站在哪一边。如处弼所言,咱们是兄弟,自当并肩协力一起奋斗,闯一闯自己的前程!”

    李思文击节赞叹:“能够与兄弟并肩作战,生死胜败又何足惧?没说的,纵然父亲打断我的腿,也要与弟兄们一起!”

    张大象更是直接:“要如何做,二郎言语一声即可,某无有不遵。”

    与这些个次子、庶子不同,郯国公张公谨死了很多年,可张大象作为嫡长子已经袭爵邹国公,算是一众“废物兄弟”当中的另类,不过正因如此,他完全可以自己给自己做主。

    张大象虽然有兄弟三人,可张家却是人丁单薄,其父郯国公张公谨是他们这一房的独苗,虽然追随李二陛下立下赫赫战功,如今人死多年,这份圣眷也渐渐淡泊,家族风光不再。

    张大象看似随和淡然很好说话,可心底里的志气却不小,怎容得往昔风光赫赫的郯国公府渐渐衰落,没出两代便陨落下去?

    大不了就是一个不入眼的国公爵位,若是能够拼上一把,自己则将复制父亲的光辉荣耀,然后再多活个几年,便能够使得魏州张氏煊赫一时,子孙数代都将因此受益。

    很值当。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对于房俊的信任……

    众人相继表态,意见一致,李思文忍不住问道:“二郎,到底有何章程何不速速道来?莫要卖关子。”

    房俊举杯,大家一起饮了一杯酒。

    放下酒杯,房俊方才说道:“如今朝中之形势,诸位想必心知肚明,争储之激烈,已经影响到更深层次的局势。可以说,如今的长安便是一个大炮仗,全凭着陛下的威望震慑,才能够安然无恙,可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潜流却并未消失,反而愈演愈烈,迟早有一日,会彻底爆发开来。”

    几个人虽然平素纨绔了一些,可都不是白痴,温言齐齐吓了一跳,张大象骇然道:“难不成武德九年的‘玄武门之变’会重演?”

    当年太子李建成为了剪除威望日甚、势力日增的秦王殿下,于玄武门设下埋伏,试图在秦王殿下入宫之时将其一举擒杀,以绝后患。却不料秦王殿下早已经洞若观火,居然策反了玄武门守将常何,在李建成与李元吉信心满满之时反戈一击,一举反杀,问鼎皇帝之位。

    如今太子与晋王争储,与当年之形势几乎如出一辙,若是最终也引发一次“玄武门之变”,并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房俊忙摇头道:“大郎,慎言!”

    张大象一脸无辜,摊摊手,那意思是说谁叫你说的这番话容易让人误会呢?

    程处弼不言语,在一旁默默给房俊斟酒。

    房俊婆娑着酒杯,缓缓说道:“如今太子殿下看似占据上风,有大义名分在手,可诸位也知道关陇贵族们的操行,素来不讲规矩,只从数次暗杀于我,便可见他们如今行事依然恣无忌惮,谁也不知他们下一步会如何暴烈,所以,太子殿下务必保卫自身安全。”

    几人都默默点头,关陇贵族素来强横霸道,令人深感威胁。

    唯有屈突诠有些尴尬,屈突氏亦是鲜卑古姓,虽然百余年来已经人丁单薄,可毕竟在外人眼中,亦是关陇的一份子……



    房俊便瞅了屈突诠一眼,笑问道:“怎么,某这么说话,兄弟觉得尴尬?”

    尴尬的确是有些,不过屈突诠却摇摇头,道:“没人比我更知道关陇贵族们的德行,纵然听上去有些不舒服,却句句事实。更何况我们屈突家早已经与那些人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

    房俊颔首。

    屈突家的确是鲜卑老姓,但人丁单薄、实力不强,在以部落为根基的关陇贵族当中,实在是不起眼。只不过由于屈突通能力太强,这才异军突起,成为关陇贵族当中的一号。

    然而毕竟根基浅薄,即便拥有评定王世充之功,后来更在“玄武门之变”后坐镇洛阳,替李二陛下震慑河东群雄,给予稳固关中争取了宝贵的时间,这才使得李二陛下坐稳了皇帝之位,但是当屈突通年迈之后,已经在关陇贵族当中无足轻重,死后更是整个屈突家都被排除在关陇之外。

    屈突诠的大哥屈突寿袭爵蒋国公,屈突诠身为屈突通的少子却连一个一官半职都没有,直至李二陛下多年以后巡幸洛阳,方才想起当年屈突通的赫赫功勋,给予屈突诠一个“果毅校尉”的封赏……

    所以屈突诠对于关陇并未有什么认可之心,即便与之作对也绝无心理负担。

    之所以有些尴尬,乃是因为父亲当年以命相搏而来的赫赫功勋尽被关陇贵族们所攫取,自己的子孙却并未因此受到太多荫萌,导致屈突家很是收到满朝文武的耻笑……

    房俊继续说道:“如今唯有保护太子之安危,方才是完全之策,只要稳扎稳打,太子的储君之位便稳若泰山,即便晋王有陛下的默许,却也仅只是默许而已,陛下绝对不会公开宣称易储。最近几日,莫将会将太子殿下谏言,改组东宫六率,增加太子亲信,使之成为整个护卫整个东宫的力量,诸位若是有心,某可以向太子举荐。”

    在江南遇刺之后,房俊便开始谋划这件事。

    关陇贵族愈来愈恣无忌惮,难保有朝一日不会狗急跳墙,万一太子被其谋害,则一切介休。

    尤其是李二陛下御驾亲征高句丽的这一段时间之内,战事若是顺畅也就罢了,若是战事不顺,谁也不能保证关陇贵族会不会做出一些无法无天的举措。

    而历史上,李二陛下这次东征可谓虎头蛇尾,没有达成覆亡高句丽的目的不说,甚至染了疾病,不得不班师回朝,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

    如今唐军虽然有火器加成,可历史的惯性却无人可以小觑,万一战事的发展依旧如历史上那般不顺呢?

    当李二陛下的身体出现衰颓,威信下降,关陇贵族们再发动一次“玄武门事变”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没有什么是这班人不敢干的。

    所以首要之务,是务必要加强太子李承乾的护卫力量,东宫六率是太子的直属武装力量,必须予以增强,只要保住太子,就保留了最终胜利的果实,若是太子被人给灭了,纵然再大的优势也将一朝丧尽。

    将这一班小伙伴安插进东宫六率,不仅知根知底可以完全信任,还可以使得他们身后的家族无论倾向如何都得为此分心,而且这几位纨绔的时候固然被称为长安害虫,可到底家学渊源、将门虎子,能力都不弱。

    只要能够扶保李承乾顺利登基,那可就是从龙之臣,最危难的时候护卫在李承乾身边,这得有多大的功勋和宠信?

    几辈子的前程妥妥的。

    不过话说回来,房俊扶保李承乾争储,已经算是逆天改命,到底他能否抵挡历史的巨大惯性,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能强求这些小伙伴跟随他,而是要大家自己做出选择。

    可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以及各家各自的情况,明显达成了一致。

    至于尉迟敬德家的尉迟宝琳,段志玄家的段瓒、段瓘,殷开山家的殷元等人,这些小伙伴由于各家的立场问题,却是无法拉拢过来。

    当然,朝堂之上的政治立场与私人感情无关,无论最终谁胜谁负,彼此之间那份友情却是不可磨灭的,相互还能有一些照应,不至于落败的那一方下场太过凄惨……

    ……

    几个人围坐在桌旁,喝着小酒吃着菜,聊得很是热乎。

    李思文呷了口酒,愤愤然说道:“听闻你在江南遇刺,老子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去江南!长孙老贼也太过毒辣了,你如今可是越国公、兵部尚书啊,妥妥的朝堂大佬,他居然还用这种恶毒的方式排除异己,陛下实在是太过纵容了!”

    一旁的张大象颔首道:“当初蒋国公因病暴卒,便有传言说是长孙老贼嫉贤妒能、暗下杀手,虽然一直并无实证,可无风不起浪,观其人察其行,这的确像是他的风格。”

    屈突诠愤声道:“当年家父受隋炀帝之命留守长安、扶保代王杨侑,后来高祖皇帝起兵进逼关中,家父不敌,力战而降,自那以后深受高祖皇帝与当今陛下之信任,履任兵部尚书、刑部尚书。玄武门之变,家父更是在陛下身边拼死力战,因而得到陛下之宠信,派家父驰赴洛阳,以检校行台仆射之职镇守洛阳,抵挡河东方面李建成之势力反扑长安。正因如此,陛下方能够从容攻略关中,将忠于李建成的势力连根铲除,奠定江山基业。一桩桩一件件,父亲的功劳自然都在陛下眼中,从此愈发对陛下重新有加,却也遮掩了长孙老贼的光芒,结果贞观二年,家父便在巡检洛阳之时忽染病疾,吾等儿孙尚未能够从长安赶往洛阳,便传来家父暴卒之消息……其中必有长孙老贼之手尾!”

    当时的确有不少风言风语,直指长孙无忌乃是幕后凶手,这倒也并非无风起浪,因为屈突通死后,隶属与他的军权尽皆被长孙无忌所攫取,这也成为长孙无忌能够晋位“太尉”的主要根基。

    无论屈突诠的死到底是不是长孙无忌所为,“受益最大,嫌疑最大”乃是世间至理……

    房俊颔首道:“所以,某才担忧太子的安危,关陇那帮人根本毫无道德底线,更无视帝国利益,只要是有利于他们自身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不能做的。”

    李思文摩拳擦掌:“咱们若是都能够进入东宫六率,那就成为太子的亲卫,只要日后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咱们那也是从龙之臣呐!不知道咱是否也能弄一个国公的爵位,来一出‘一门双国公’?你们不知道,家父每一次看到有关于二郎的消息,都忍不住长吁短叹,那种羡慕简直无可遮掩,每当那个时候,兄弟我都得夹着尾巴溜着墙根走,不然被逮住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什么‘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为何人家的孩子那么优秀,咱家这个就只知道混吃等死’……”

    众人哄堂大笑。

    何止是李思文呢?但凡与房俊走得近的,在家中难免被长辈们唠叨几句类似的话语,各种羡慕嫉妒,连带着大家在家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始作俑者房二也!

    “若非你这厮太出风头,吾等何至于犹若丧家之犬一般?来来来,罚酒三杯!”李思文提议。

    房俊不忿道:“尔等自己没出息,还能怨的着老子?”

    张大象起哄道:“废话休说,你这厮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何曾替我们这些兄弟想过?负心薄幸、卖友求荣,必须罚酒!”

    房俊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

    不过喝酒这种事他从来不惧,便举起酒杯道:“既然你们几个没良心,那今日就莫怪老子不讲情面了,谁敢放下酒杯不喝了,老子就将他从窗户扔出去……”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震响,将几人吓了一大跳,齐齐扭头去看,只见北边的窗户已经完全破碎,一把椅子将窗户砸碎之后落在地上,已然残破不堪。

    只听得外头有人叫嚣道:“张大象,你给老子滚出来!敢做就得敢当,整日里缩头乌龟一般不敢见人,也不怕丢尽了郯国公府的颜面?娘咧!老子今日非得打断你的腿!”

    几人坐在漏风的厅堂之内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向一脸憨厚的张大象。

    这厮浓眉大眼的,居然也能惹事儿?

    房俊更是心里疯狂吐槽,难不成小爷这“青楼诅咒”当真是天赋技能,无可回避?



    房俊被人称作“棒槌”,实际上若论脾气直暴躁,一众小伙伴当中无人能出李思文之右。

    这位英国公的二公子生性好动、桀骜难驯,打架斗殴犹如吃饭喝水一般,与其稳重敦厚的大兄李震既然不同,反倒是李震的长子李敬业性情火爆,颇有李思文之风范……

    此刻李思文见到窗子被人砸碎,又有人在窗外谩骂挑衅,顿时火冒三丈,站起身来怒目四顾,见到桌旁炭炉上有一个盛放热水用来温酒的铜釜,便双手握着两个釜耳将之提起,三两步来到窗前,从窗户破洞当中弹出脑袋向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将手持釜奋力投掷出去。

    紧接着,楼下先是传来一声惨叫,继而便是惊呼谩骂。

    “少郎君!少郎君可有大碍?”

    “杀人啦!杀人啦!”

    “速速去叫郎中……”

    “娘咧!何人行凶,老子捏爆你的卵蛋!”

    ……

    听着楼下吵吵嚷嚷,甚至还有人意欲冲进楼内,却被亲兵挡住正在理论喝骂,房俊看着李思文,问道:“楼下何人?”

    李思文回来拍拍手入座,摇头道:“不知道,没看清。”

    房俊:……

    你特么没看清就敢将铜釜丢下去?

    你就不怕将皇子驸马给砸死一个?

    只好看向张大象,这位则一脸尴尬,挠了挠脸颊,说道:“邢国公的长子,刘玄意。”

    房俊愕然。

    邢国公刘政会虽然死了十几年,可是待遇却比蒋国公屈突通好多了,毕竟是“太原元从、西府旧臣”之一,乃是“元谋功臣”,李唐皇室的铁杆班底,其长子刘玄意在其死后便袭爵渝国公,圣眷优隆。

    甚至于若是按照历史轨迹,用不了多久,驸马王敬直因为与李承乾过从甚密,被流放岭南,其妻南平公主被改嫁给刘玄意……

    房俊不由奇道:“刘玄意这人平素很是低调,如何与你结仇?”

    张大象长叹一声,苦着脸道:“此事说来话长……”

    李思文打断道:“既然话长,那就暂且不说,老子下去会会他们。”

    房俊看着李思文问道:“你知道?”

    李思文一愣,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先用铜釜砸人,然后不问青红皂白抡拳头动武?”

    “我管他什么原因,张大象是我兄弟,那刘玄意不是,我自然要帮着大象,谁管他什么原因?”

    房俊无语,得咧,这位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

    不过这番话也没错,就算是张大象有错,还能偏帮着刘玄意不成?

    只不过他这心里郁闷呐,没想到咱这“青楼诅咒”的天赋居然强悍至极,但凡跟自己沾边儿的,只要身在青楼,那就必须得打一架、干一仗。

    叹口气道:“一起下去吧,去会会他们,不过你小子稳重一些,先看看他们如何理论再说。”

    毕竟是对方将一把椅子砸碎了这边的窗户,属于挑衅在先。

    几个人顺着楼梯下来。

    房俊提醒李思文道:“你别冲动,某先与他们理论。”

    李思文从善如流:“行吧,老子以你马首是瞻,你说打就打,你说不打,我就一旁看着。”

    房俊安抚好了李思文,唯恐这个暴躁男二话不说见面就打,结果下了楼,便见到一大队身穿黑红两色号服的京兆府衙役、万年县快班捕快正飞快的从前楼跑过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楼前围得水泄不通,更将双方隔绝开来。

    楼前刚刚先跳脚叫嚣的一伙人都被吓了一跳,瞅着如同神兵天降的衙役,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曾几何时,官府衙役的行动居然这般快速了?

    你们不是永远晚到一步吗?

    房俊也有些懵,难道这些衙役早就埋伏在左近,然后等着“摔釜为号”便一起杀将出来?

    太快了……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为首一人穿着一身青色官袍,显然还是个有品阶的,站出来陪着笑脸说道:“下官京兆府司法参军裴贞亨,见过越国公,见过渝国公,见过邹国公,呃,见过李二郎,屈突二郎……”

    团团作揖,面上赔笑,心里却骂娘。

    “三生不幸,县令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头顶上一圈儿大佛,掌管一县之地的小官儿连个小媳妇儿都不如,更何况是这长安城内、天子脚下?

    更别说,自己不过是京兆府一个司法参军,还不如一个县令呢……

    一个都惹不起。

    也不知是那个王八蛋跑去衙门举报,府尹立马安排自己前来处置,还得通知万年县。

    这一群小爷,谁压得住、治得了?

    他们愿意打架斗殴就随得他们去好了嘛,只好不出人命就行了呗……

    可府尹的命令不敢不听,这会儿已经到了现场,若是任由冲突继续下去,那就妥妥是自己的责任了。这可都是勋贵之后啊,有的甚至已经袭爵,妥妥的权贵,若是再出现伤残……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搞不好就得流放三千里。

    摊了这么个差事,如何能够不战战兢兢?

    当然,最该死就是那个通风报讯的家伙……

    腆着脸,陪着笑,这位司法参军一个罗圈揖,然后小心翼翼说道:“大家都是当朝权贵,陛下臣子,别为了一些小事伤了和气。若是彼此之间有什么误会,不妨掰开了好生沟通一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可若是气盛之下大打出手,一旦传到陛下耳中,恐怕难免一顿责罚,诸位说是也不是?”

    这厮口才不错,能软能硬,谄媚当中吐露着警告,使得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降了下来。

    毕竟除非杀父夺妻之仇,否则谁愿意闹到陛下面前去?

    陛下可不惯着什么勋贵子弟,往往勿论对错,有理没理先是一顿鞭子抽完再说……

    那刘玄意这才从地上爬起,捂着头,吊着肩膀,鲜血从手指缝间不断渗出,龇牙咧嘴先是恨恨的瞪着张大象好一会儿,然后指着李思文道:“李老二,此事本与你无关,可你既然强出头,那咱们之间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李思文哼了一声,扬起下巴,撸了撸袖子:“大象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也不管你们有理没理,冲着我来就好了。”

    自从房俊这个棒槌官运亨通“改邪归正”之后,长安内外最纨绔的子弟便是李二郎,拳头底下也不知道倒下了多少纨绔子弟,再加上如今英国公位居宰辅之首,权倾朝野,李二郎更是无人敢惹。

    岂会害怕弱鸡一般的刘玄意?

    刘玄意恨声道:“娘咧!若非仗着你老爹,腿都不知道被人打折了多少回,在爷爷面前装什么好汉?”

    邢国公生前与关陇贵族交情深厚、来往密切,但是他死之后,关陇那帮子勋贵却并不拿刘玄意为重,若非惦念着好歹也有个国公的爵位,怕是老早就给丢掉一边儿去了……

    李思文抱着手,一脸轻蔑:“你还别不服,就算你老子活着又能如何?小爷照样揍得你满地找牙!”

    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情绪,三言两语之间又拱起了火。

    刘玄意气得哇哇大叫,任凭额头的鲜血直流,张牙舞爪就要上去抓挠李思文,却被身边的朋友死死拉住。

    刚才那一釜算是将这些人都给镇住了,若非刘玄意反应快,在铜釜砸在脑袋上的瞬间躲了一下,只是擦碰了额头然后砸在肩膀上,怕是都要给爆头了。这李思文下手太狠,细胳膊细腿儿的刘玄意哪里是他的对手?怕是一个照面儿就得给放翻在地。

    到时候大家伙上还是不上?

    不上,那就眼瞅着让人家看笑话,好歹也是一同来挑衅找茬的,由着刘玄意一个人被搓圆了捏扁了,大家往后如何见人?

    上,那么搞不好将事情闹大,就得被叫到李二陛下面前去,一顿责罚怕是跑不了。

    更有甚者,那房二棒槌一直站在李思文身后呢,一脸的阴晴不定,指不定什么时候狂性大发,大家可就倒了血霉。

    若是早知房俊在此,借给他们俩胆子也不敢来找事儿……

    他们哪里知道房俊之所以神情变幻,是在心里感慨命运之无常,嗟叹自己的“青楼运”如此多舛?这对于一个胸腹之中有着无数锦绣诗词,希望能够效仿柳三变那等纵横青楼之传奇,令“红袖夜添香、清倌荐枕席”的“有志青年”来说,简直就是无以伦比的噩耗……



    刘玄意也没料到房俊会在这里,这会儿心里有点虚,可这么多人在场,硬生生将他给架起来了,哪里容得他退缩?若是眼下缩了,从今往后在这长安城也就别想抬头做人。

    所以也豁了出去,即便被好友死死拦住,却依旧破口大骂。

    “张大象,你娘咧不仅阴损缺德,还特么胆小如鼠,既然有胆子做下龌蹉事,那就得有胆子认!是个带把儿的就跟老子生死一决,仗着人多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张大象被房俊拦在身后,却是面红耳赤,一言不发,眼神游移。

    这明显是心虚啊……

    房俊拉着张大象,凑过去小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要不要弄他?”

    虽然并未知道两人的矛盾是什么,可瞧着张大象这幅摸样大抵是有错在先的,所以他问了这一句。若张大象执意闹下去,他自然奉陪,正如李思文那样,好兄弟不就是拿来顶缸的么?

    帮里不帮亲才是好兄弟……

    张大象尴尬的摇摇头,低声道:“算了吧,闹下去太丢人了。”

    房俊就明白了,这厮瞧着浓眉大眼儿的,果然干了缺德事,被人家给追上门来都还觉得理亏,那还闹腾个什么劲儿?

    至于到底什么事,此刻也不是细问的场合,好兄弟只管扛起来往前冲,哪里去管到底什么事?

    便上前揽住李思文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看着刘玄意道:“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若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卖给某一个面子,事后奉上一份赔礼,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对面的刘玄意也闭上嘴,神情犹豫。

    如今的房俊早已不是当年可以恣意玩闹打趣的对象,人家这个国公可是自己凭借军功挣来的,与自己这个荫萌承袭的全完不同,更别说在朝中的人脉以及李二陛下的看重了。

    尤其是这厮脾气可不好,这会儿出面说话,自己若是不给面子,还不知道事后如何报复自己呢……

    身边好友也劝阻:“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闹下去你脸上也不好看。”

    刘玄意捂着鲜血涔涔而下的脑袋,愤恨的瞪了一眼张大象,对房俊等人说道:“此事定然不会干休!”

    一下子挣脱开好友同伴的搂抱,转身愤愤然离去。

    不走还待如何?

    好歹也是堂堂渝国公,难不成还等着要医药费……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那京兆府的司法参军长长的吁出口气,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肚子里,冲着房俊拱手道:“越国公深明大义,下官佩服之至。不过还请李二郎做好准备,若是回头渝国公去向衙门里报案,下官还得要依律行事,传唤李二陛下到堂,最起码汤药费还是要付一点的。”

    按照大唐律例,事主当场走掉,没有任何交待,就等同于放弃了向对方追究刑事责任的权利,不过毕竟受了伤,事后有可能诊治之后发现伤势过于严重,也可以通过官府判定,讨要医治费用。

    很是人性化……

    李思文颔首道:“无妨,参军只需依律行事即可,某绝无推诿。”

    李二郎就是硬气,既然打了人,想要多少赔偿随你开,皱一皱眉头不算好汉!

    一大群衙役旋即撤得干干净净,文华楼的老鸨陪着笑凑到近前,强笑道:“让几位贵人受惊了,实在是咱们的不是。这样,奴家给您们换一间干净的屋子,略备一些薄酒小菜,权当给诸位贵人赔礼,万望赏脸。”

    虽然这件事只是双方的私人冲突,可到底是发生在文华楼,万一这几位不依不饶,文华楼又能奈何?

    无论是房二郎,亦或是李二郎,这可都不是讲理的主儿。

    即便将东家找来,怕是也压不住这两个纨绔……

    几个人兴致全失,哪里还有心思寻欢作乐?房俊一摆手,道:“不必,吾等这就告辞。”

    老鸨心说只要你们不闹事,早走早好……

    ……

    几人会完账,从大门出来,房俊拱手道:“某这便前去东宫,向太子殿下谏言改编东宫六率,诸位不妨先行回家,仔细商议一下是否要前往东宫六率任职。兹事体大,牵扯深远,不可一时意气行事,纵然有所避讳,亦不妨碍吾等兄弟之情,万望三思而行。”

    几人便齐齐颔首。

    彻底靠向太子这一边,即便是李思文这样的庶子,也不可能对家族完全没有影响,总得要与家中商议之后,才能无后顾之忧。

    一伙人当即分道扬镳,房俊策骑在亲兵部曲护卫之下,出了平康坊,直抵东宫门前,通禀之后,入内求见李承乾。

    李承乾正在左春坊内,于志宁手捧着书卷跪坐在竹席上,摇头晃脑的解说书卷中的内容,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李承乾则听得津津有味儿。

    “经筵”制度自汉时而起,原本只是为帝王讲经论史而特设的御前讲席,后来出阁的太子也有这等待遇,一众帝师隔三差五的为太子讲授诗书文史,教导其为君之道,只不过时增时撤,直至到了唐朝才成为一项固定的流程,但“经筵”之日期也不固定,全看帝王或者太子的心情。

    李承乾曾经一度因为前途叵测而心生焦虑,那一段时间很是放浪形骸不求上进,行事率诞不顾后果,将“经筵”给废除了,气得李二陛下干脆撒手不管。这两年储位逐渐稳固,虽然有晋王异军突起这个严重威胁,却也比当年好得多,起码看得见希望,凭借努力可以保住自己的储位,所以又将“经筵”捡了起来……

    见到房俊入内,于志宁便听了讲课,将书卷放在面前的案几上,笑呵呵道:“一个坏学生不打紧,最难的是还有人时常过来勾引,破坏气氛,使得坏学生心绪不宁、无心向学,实在是罪大恶极。”

    李承乾一脸微笑,冲着房俊招招手。

    房俊来到李承乾身边跪坐在地席上,笑着对于志宁道:“孔夫子说‘有教无类’,再是顽劣之辈,只要教授得当,也能成为人才。于夫子虽然自己满腹诗书,教授学生的方式却有待商榷,结果不仅不能反省自己,反而归咎于他人,应当自省。”

    李承乾便佯怒道:“诶,岂可这般诋毁于师?”

    于志宁却不以为杵,反而哈哈大笑,捋着胡须道:“二郎直言固然不堪入耳,却也有几分道理。往年老夫亦是这般教授诗书经史,太子殿下却在下面如坐针毡,神游物外,与老夫之言辞左耳进、右耳出,只想着如何去玩耍嬉戏,没有半分心思放在学业之上。”

    内侍送来一壶新茶,李承乾面红耳赤,赶紧接过茶壶起身来到于志宁身前,规规矩矩的斟茶,羞赧道:“孤年少之时不懂事,狂悖无知,惹得于师愤懑灰心,实在是不当人子。不过如今痛定思痛,诚心悔改,还望于师不计前嫌,悉心教导,则孤感恩不尽。”

    双手将茶盏奉上。

    就算是帝王至尊,那也得尊师重道,所以于志宁坦然结果茶盏,微微呷了一口,欣然道:“所以房二郎说老夫不懂教授学生,并非无的放矢。自打房二郎进了这东宫,担任了太子少保,太子便一扫往昔之顽劣,沉下心来努力学习,所以教学生这方面,他还真有资格评断老夫几句。”

    到底是成名已久的大儒,且不说学问如何,起码这份宽广坦荡之胸怀还是有的,更何况太子殿下之所以能够静下心来学习,将往昔那些个不良嗜好统统抛却,其中之原因谁不是心知肚明?

    李承乾依旧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笑了笑,却并未反驳。

    以往自己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被兄弟们干掉,将储君之位抢去,哪里还能够沉得下心学习?只顾着及时行乐,破罐子破摔了。

    仓廪足而知礼仪,无拂乱之心,方能尽心学业。

    与教学方式却是毫无关系……